【达荧/中篇】北国雪暖(十)
ooc,皇子鸭X和亲荧,先婚后爱
荧醒来时,看到坐在床边风尘仆仆的达达利亚,一时间竟有些呆愣,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惊觉这并不是梦,但看向达达利亚的眼神中,仍然满是不可置信。
达达利亚真的,好端端地回到她身边了?
荧好半天才确认这是真的,喜悦甚至冲淡了生产后的虚弱,她原本有好多问题想要问达达利亚,想要问他伤怎么样了,想要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想要问他是不是一切安好……但是看着达达利亚眼下的青黑与下巴上的胡茬,荧还是按捺住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叫醒达达利亚,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享受着两人的久别重逢。
虽然这个重逢没有想象中的热烈,但荧却甘之如饴,她甚至觉得,只要达达利亚就这样好好地在她身边,哪怕他一直睡着都可以。
荧觉得有些口渴,但叶卡没有在房间内,荧不忍心吵醒达达利亚,只得自己悄悄起来想要倒杯水喝,却不想自己竟然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胳膊刚撑起半个身子就摔了下来,达达利亚听见动静猛地惊醒,见荧已经醒来,又惊又喜,“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我回来晚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荧听得心疼,“你怎么……”刚一开口,荧就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更厉害,达达利亚连忙给两人都倒了水,试过水温后才小心翼翼地喂给荧,“你睡了整整一天,真的吓死我。”
整整一天?荧听见这话也很惊讶,她还以为自己睡了没多久,“孩子……?”
“那小子在奶娘那里,叶卡和宋妈妈在旁边守着,不用担心。”
荧这才放下心来,随后看着达达利亚憔悴的脸不仅心疼,“前方战事结束了吗?”
“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后面的事情交给五郎就可以了。”达达利亚给了荧一个安抚的笑容,“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身体养好,前线如何,秦州如何,王府如何,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荧现在也的确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管这些事,之前达达利亚不在秦州,她怀着身孕理事已然是筋疲力竭,如今既然达达利亚回来了,荧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达达利亚让人送了食物进来,荧略微吃了几口,没过多久就觉得又有些困倦,便又睡了过去,达达利亚见荧睡得安稳,方才脸上的和煦瞬间消失,阴着脸走出房间,对着弗拉德道:“把人带过去吧。”
弗拉德自然是知道达达利亚话中所指,恭敬地行了礼,随后一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达达利亚去到正厅时,所有人都已到齐,除了九条家的人被绑着之外,秦州其他官员也来了不少,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焦虑,见到达达利亚进来后更是绷紧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达达利亚大发雷霆——达达利亚一路马不停蹄从北境回到了秦州,昨晚上到的王府,知道王妃难产之后脸色阴沉得吓人,若非白术告诉他荧的性命无碍,只怕达达利亚当场就要处置了那些人。
达达利亚冷眼看着众人,将所有人的眼神表情尽收眼底,冷笑一声,“本王不在的这些时日,秦州真是好生热闹,若是本王再不回来,只怕这秦州就要改姓九条了吧?”
九条孝行听见这话一激灵,连忙跪下,“下官不敢。”
“本王从前以为九条大人是个聪明人,收到那把未开刃的匕首之后,总该明白本王的意思了,看来本王还是高估了九条大人——又或者,九条大人自恃九条家在秦州的势力庞大,本王手下又无其他可用文臣,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本王,是不是?!”
九条孝行额头上冒出冷汗,脸色煞白,身体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是的,达达利亚说的是对的。哪怕他口口声声告诉九条裟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燕,但是他在心底总是觉得,以九条家在秦州的势力,以达达利亚目前的状况,哪怕他自作主张一些,达达利亚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毕竟没了九条家,达达利亚在秦州又有多少可用之人呢?
所以九条孝行敢派人监视荧,将荧的动向寄到北境,想要离间他们夫妻;所以他敢给荧下药,敢在荧临盆之际告诉她达达利亚生死未卜,想要去母留子。九条孝行以为,就算达达利亚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但是情况好像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达达利亚半夜就叫人围了九条府,把所有人都绑进了王府,分别关押,但却迟迟不露面,直到现在才出现,对他们发难。
看这个样子,王妃应当是已经脱离危险了。
九条孝行原本想着,只要除掉荧,就算达达利亚回来对他发难,那也是值得的,可如今荧母子平安,而他却生死难料……想到这里,九条孝行心一横,对着达达利亚道:“王爷!王妃才学过人,手腕极高,这样的女子若是我北燕人,那自然万事大吉,可是王妃是南朝人啊!一个南朝公主,嫁给了您,您就当真相信她会全心全意辅佐您,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北燕吗?仅仅两年而已,难道您就忘了,您的手上沾染了多少南朝人的血吗?若是您与王妃易地而处,难道您就能放下这家国血仇吗?!”
九条孝行声泪俱下跪在地上,看起来倒真是一副忠臣劝谏的模样,达达利亚见了眼中寒意却更甚 :“难道就因为这些,九条大人就可以违反本王的命令?就算王妃当真居心不良,那也该由本王处置,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越俎代庖?还敢在本王身边安插探子,本王从前念你这些年在秦州兢兢业业不与你计较,你不思悔改,非但不收敛,还敢自作主张毒害王妃,难道这就是你的忠心吗?”
达达利亚字字句句直取要害,九条孝行反驳不得,却还是嘶声叫喊:“老臣是为了王爷,为了北燕啊!王妃是敌国之女,留不得啊王爷!”
众人见状都私下交换了眼神,但碍于达达利亚还在场,却是不敢多言,达达利亚见九条孝行这般田地仍不忘出言挑拨,给他自己树立一个“忠臣”的形象,心下只觉得厌烦,“本王竟不知,北燕的朝廷也学了南朝人,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罢,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九条大人既然有这个心思,本王便也成全你的忠心。”达达利亚说着指了指一根柱子,“就撞那根柱子吧,本王保证,待九条大人死谏之后,必定大礼风光下葬,成全你忠心的名声,九条家也会得一块‘世代忠良’的牌匾,如此一来,九条大人应也瞑目了。”
九条孝行闻言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没想到达达利亚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着那根结实的柱子好半晌,却怎么也狠不下心一头撞上去。
“九条大人别犹豫,撞柱子这事儿最忌讳犹豫,一旦犹豫,必定狠不下心,死不成了不说,还要白白疼一遭,若是力气拿捏得好,说不定就撞成了个傻子,这样一来九条大人岂不是晚节不保?”
达达利亚这话说完,九条孝行更是不敢去撞了,达达利亚冷哼一声,“原来所谓的忠心,也不过如此。”随后转头对弗拉德道:“把那人带上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被打得满身是血的人被抬了上来,众人见状都不由得后退几步,生怕自己身上也沾了血腥晦气。
达达利亚:“此人就是九条家安插在本王身边的探子,本王久战回营体力不支,一时晕倒,这人竟敢回秦州说本王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乱我民心,还连累王妃难产。本王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给你们提个醒,这秦州是本王的封地,尔等是本王的臣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心里要有数,否则,他就是你们的下场。”达达利亚说着,对弗拉德吩咐道:“丢出去喂狗。”
正厅之上一时间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多说什么,达达利亚紧接着又道:“九条家既然那么想安插人到本王军中,那本王就遂了你们的意,你那两个儿子发配北境,至于九条大人,你是老臣,年事已高,以后就别出府了。”
九条孝行面如死灰,好半天才缓缓叩首:“老臣……谢王爷。”
达达利亚又想了想,像是十分纠结,好半天才开口:“九条裟罗能力出众,官职不变,但若九条家还敢谋划这样的事情,那就别怪本王心狠了。”
说完这些,达达利亚像是累极了,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只是挥挥手,让大家退下,等到人都走完了,白术才从里间走出,给达达利亚把了脉,“你的情况比王妃还糟糕,看来九条家说你生死未卜并不是开玩笑。”
达达利亚只是闭着眼,并没有说话。
情况确实如白术所说,他是硬扛着重伤,从北境一路飞奔回秦州的。达达利亚得了消息,蛮族老单于暴毙,这件事蛮族虽然瞒得密不透风,但达达利亚还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所以带着轻骑千里奔袭,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让蛮族不敢再犯,而且以达达利亚的当初的计算,他是能在荧生产前赶回来的。事情也却如达达利亚所想,蛮族溃败,然而达达利亚目的虽然达到了,但蛮族拼死反扑,他也受了重伤,所以回营的时间慢了一些,回营时就看到了白术和叶卡寄来的信件,上面说了海灵芝的事情,达达利亚怒急攻心,加之旧伤未愈长途奔波,便昏了过去。
九条家的那个眼线达达利亚一早就知道,之所以没有除掉,一来是因为他远在北境,要稳住九条家,二来是因为除掉这个,难保九条家不会再派另一个人来,届时敌暗我明,反倒不好收拾,倒不如留着这个,时刻盯着就是了。
却不想达达利亚一朝不慎,让那眼线跑了,他醒来之后得知此事,便也连忙带着人赶了回来。
幸好荧没事。
达达利亚甚至不敢回想自己看到荧躺在床上那一脸苍白的模样,要不是确定荧还活着,达达利亚只怕昨晚就屠了九条家满门。
“我的事,你不要在荧面前多嘴,让她安心养着身体就是,另外……”达达利亚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荧真的,再不能有孕了吗?”
白术点点头,“你要知道,王妃能平安生产这胎已是不易,从今往后只能好生养着,饮食都要精心,不能冷着也不能热着,出门也要看天气,有风有雨都不行,心情更要保持舒畅,不可继续殚精竭虑,如此才能长久。”
竟然……这么严重。达达利亚握紧了拳头,想起病榻上脸色苍白的荧,心中又疼又怒,一口血喷了出来,白术见状眼疾手快地扎了几针下去,稳住了达达利亚,“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把身体气坏的,若是连你都扛不住了,那王妃以后在北燕又该如何自处?”
达达利亚擦了嘴角的血迹,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这点伤不算什么的,你以后务必照看好她的身体,尽心调养。”
白术点点头,“放心,王妃是我的病人,我自然会好好为她调理身体,只是你如今情况也算不上好,有些事情还是放一放,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说罢,确认达达利亚没事后,便离开了。
弗拉德见白术离开,这才上前道:“王爷,燕京那边要不要再上个请罪折子?毕竟王爷是私自离营未曾请示,虽然离开北境前已经奏明缘由,可若是陛下怪罪……”
达达利亚本就心烦,听到这话便更加暴躁:“他怪罪又能如何?如今他正忙着整肃朝纲清理景氏,还敢对付本王不成?”
弗拉德:“可毕竟五郎将军还在北境,咱们兵马不全啊。”
达达利亚知道弗拉德说的有理,最终还是点了头:“你去拟折子就是。”
弗拉德见状也不敢多言,领命退下,达达利亚想要起身,却不想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霎时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达达利亚去了亲儿子的房间,昨晚事情多,他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如今事情都已处理妥当,他这才有空去瞧瞧儿子,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些事情要交代叶卡。
奶娘被达达利亚支了出去,达达利亚看着啥熟睡的儿子,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除了海灵芝之外,王妃可曾遇到其他什么事?”
叶卡:“王妃每日都一心扑在政务上,即便出门也是去看学堂办的如何,偶尔和神里小姐通信,至于其他的,都只是日常琐事……对了,南朝的凝光小姐倒是来过两回,每回都带了好些补品,和王妃说上一会儿话便离开了,那些东西白大夫都看过了,没有问题。”
凝光?达达利亚想起之前看到的探子从南朝传回的消息,南朝小皇帝近两年动作频频,以互市为由处置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大臣,新提拔的都是善于做实事的官员,朝中清谈之风骤减,渐至政通人和,与两年前大败时已然大不相同。
达达利亚从荧的只字片语中早已得知南朝的小皇帝不是昏庸之辈,但南朝的恢复速度还是超乎他的想象,虽然南朝如今尚不是北燕的对手,但北燕近些年战事频频,国库早已空虚,否则燕京的景隆帝也不会这么着急拿景氏开刀填补国库。
只怕再过些年,南朝就不是那个他率部南下就能轻易吃进肚子里的南朝了。
达达利亚少年从军,见过最惨烈的厮杀,见过最贫苦的百姓过的日子,他明白战乱一日不止,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所以他想要登上帝位,不仅想要做北燕之主,更想一统天下结束这乱世,这是他少时宏愿,哪怕到了今天,这个志向也不曾改变。
可是偏偏他的妻子,他最爱的人,是南朝的公主。
达达利亚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攻破南都的城门,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无论多久多难,他都绝不会放弃这个想法,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荧。
达达利亚:“凝光来都和王妃说什么了?”
叶卡:“奴婢在门外候着,听不太清,只依稀听着,似乎是一些南朝宫里面的事情。”
达达利亚疲累地挥挥手,让叶卡下去,自己则看着在摇篮里熟睡的婴儿,久久未曾离去。
凝光的群玉阁在秦州城里新开了一家分店,除了卖各色美玉珠宝外,也卖一些南朝的东西,从前未开互市之时,南北交流少,所以许多在南朝习以为常的东西,到了北燕反倒成了稀罕物件,南朝那边也是同理,凝光两头做生意,开业不久就赚的盆满钵满,许多秦州城里的显贵都以买群玉阁的东西为身份象征,加之秦王妃是南朝人,许多人登门拜访的时候,都会去群玉阁买些南朝物品,希望能得到王妃的青睐。
“我原想着带些东西来看你,可是秦州城的贵人们都把我店里的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想必你这里是不缺的,我就空手来了,你可别怪我失了礼数。”凝光笑呵呵地坐到床边,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脸上一点也没有“失礼”的歉意,“秦王殿下一怒为红颜,眼下秦州城的贵人来巴结的你人想必不少,过些日子小世子的满月酒,你恐怕要应付许多人。”
荧有些烦躁地摆摆手,“反正我的身子已经这样了,到时就说身体欠佳无法见客,让达达利亚去操心这些事吧,我如今只想安稳度日,不想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凝光看荧的样子像是真的厌烦了管事,不由得摇摇头,“你在北燕独身一人,之前秦王殿下去了北境,你在秦州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自己的势力,就甘心这么放弃?难道你真的相信达达利亚会护你一生周全?”
荧:“这不是我不甘心就能抗拒的事情,如今我的身子已经不比从前,能够活到几时都是未知,哪里还能操心那么多事情呢?”
凝光握紧了拳头,“早知如此,当初燕京之时我就该把你拐回南朝,也省得如今遭这般罪。”
荧覆上凝光的手,“当初我虽然是被迫嫁来,可如今,却是甘愿留下。”
凝光:“因为秦王?”
荧:“因为达达利亚,也因为瑞宁。”
达达利亚和荧给孩子取名“瑞宁”,是希望孩子福瑞安宁之意。
荧:“这孩子来到世上不容易,我是他母亲,自然该护着他,陪着他。”
凝光心一横:“那就连孩子一起带回南朝。”
荧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凝光今天的来意:“你是来做我皇兄的说客,想要带我回去?”
凝光:“难道不该带你回去吗?送你北上和亲本就是国耻,如今北燕连年战事,内里早已空虚,已经不可能攻下我朝了,陛下思念你,日夜都想接你回去。现在北燕大军还在北境,秦王伤重未愈,就是接你回去的最好时机。”
“达达利亚不会同意的。”荧说出关节所在,“北燕内里空虚,但秦州还算富庶,我主理秦州事务近一年,秦州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不过,你们绝无可能带我出秦州,反而会连累自身,趁早放弃这个想法吧。”
凝光:“若是燕京下旨呢?”
荧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凝光的意思,“皇兄……送了国书到燕京去?”
凝光:“陛下思念你,想要让你回去小住三个月,寻常人家新婚过后尚且要回门,你嫁到北燕两年,回家看看,也不算什么。秦王殿下若是不愿意,便算是抗旨,燕京与秦王殿下关系如何你你是清楚的,那位不可能放过这个打击秦王殿下的机会。”
“你们——咳咳!咳……”荧被这个消息气得猛地咳起来,凝光见状心有不忍,却还是接着说道:“势必人强,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你们……当初送我来未曾问过我的意见,如今让我回去,依旧不曾问我,我在你们心里,到底算个什么,只是个物件吗?!”
凝光:“互市之后我的群玉阁已开遍北燕各个主城,唯独秦州是最后开的,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
荧面露嘲讽,“我竟不知,何时耽误了凝光老板做生意?”
凝光:“探听消息,银钱开道最为容易,陛下迟迟未派暗探道秦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若是暗探身份一旦暴露,你在秦州生死难料……只要你回到南朝,陛下就不会投鼠忌器了。”
荧:“皇兄说着是为了我,他若真是为了我,当初又为何送我来北燕?说到底,南朝在他心里更加重要,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顾忌我?想派人来派就是了,我最差不过一死,当初来和亲,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凝光:“陛下所做都是为了南朝,你是南朝公主,难道不该为南朝牺牲吗?”
荧听见这话低低地笑了,“牺牲……我和亲时就已然牺牲了我这一生,当初既然舍我,如今也不必顾忌。劳烦你带句话给皇兄,就说我既然嫁给了达达利亚,就让他,当作我这个妹妹已经死了。皇兄想做什么就做,不必顾忌,我区区一身,担不起‘误国’这样的罪名,更不敢耽误他的雄才大略!”
荧这话说的决绝,凝光听了也不禁生气:“好啊,你说陛下未曾替你考虑,那秦王他就替你考虑了吗?倘若南朝仍旧疲软,他北燕强盛,难道他达达利亚就不会挥兵南下吗?难道他会为了你,放弃攻打南朝吗?”
荧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初北上和亲的路中,达达利亚就已然告诉她,他最多等十年。
凝光见荧不说话,知道自己说到了关键,但见不得荧为此伤了身体,语气便软了几分,“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定的,你若真的不想回去,最好祈祷你那夫君敢为此抗旨……我言尽于此,你好好养身体吧。”凝光说着就要离开,荧却叫住了她,“凝光小姐留步。”
凝光一怔,荧从未这样生疏地称呼过她。
荧:“凝光小姐既然为国做事,那如今我这秦王妃的身份,却是不便再和你以朋友相交了……你既奉王命而来,为了不惹人闲话,以后秦王府,凝光小姐还是不要登门的好。”
凝光站在原地,看了荧好半晌,最终自嘲一笑,“王妃既然这样说话,那凝光遵命就是,秦王府高墙大院,凝光告辞。”
门外的叶卡见凝光离开,便赶忙进屋去,却看到荧的脸色难看得紧,“王妃,您……”
“咳——!”荧猛地咳嗽,一口血咯了出来,叶卡连忙去请了白术过来,随后达达利亚也闻讯赶到。
白术把了脉,认真看着荧好半晌,最终摇摇头,“记得当初燕京初见,我说王妃忧思惊惧,如今看来,王妃这两年似乎也没有心情开阔,已然忧思成疾了。”
达达利亚眉头一紧,“你之前为何不说?难道是没有诊出来?”
白术:“我来时王妃主理秦州事务,我虽诊出脉象,但以为那是操劳的缘故,只要你从北境回来便可迎刃而解,所以没有言明。”
达达利亚:“可有医治之法?”
白术:“王妃这是心病,我虽然能用汤药吊着,但到底还是要靠王妃自己想开,况且王妃产后尚未出月,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白术诊过之后便去抓药,达达利亚屏退众人,坐在床边看着荧,“凝光与你说什么了?”
荧没回答,而是反问道:“燕京……可有消息传来?”
听到荧这么问,达达利亚瞬间便明白了,“你那皇帝哥哥和燕京有联络,我一直知道。”
“你知道?”荧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想明白了,正如南朝会安插探子在北燕一样,达达利亚手下也肯定有人在南朝潜伏,知道这些消息并不算什么。
达达利亚:“市井中卖菜的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哥哥有了我这个妹夫,自然也会和燕京联系,我与燕京终有一战,最后不论谁输谁赢,你哥哥都不会太吃亏,若是我与他易地而处,也会这样做。刚刚凝光过来,和你说什么了?”
荧犹豫了一下,说道:“皇兄……想接我回南朝。”
达达利亚:“这是给我添堵的事情,燕京自然乐得看见,要是我抗旨,他们就有理由夺我兵权了,看来我喜欢你的事已经天下皆知了。”
荧见达达利亚还有心玩笑,不由得气恼:“燕京已经开始对你下手了,你还这般轻松,难道真要等着那边赐下来白绫鸩酒?”
达达利亚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反正我从北境回来也是自作主张,算是私自离营,燕京手里已经有我的把柄了,我也不怕再多一个抗旨的罪名。”
“你是故意的?”荧听见达达利亚的话,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北境战事消耗的是燕京和其他州府,秦州实力依旧强劲……你是想,借机打回去?”
达达利亚:“我为燕国浴血奋战,只是伤重不得不回秦州休养,虽然不合规矩,但合乎情理,燕京若执意罚我,只怕要得一个‘兔死狗烹’的名声;至于送你回南朝,荧,我说一句话你也许不爱听,你北上和亲,对南朝来说是兵败之耻,若是如今放你回去,对北燕来说又何尝不是耻辱呢?燕京若真是答应了你哥哥的要求,只怕他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荧还是觉得不妥,“燕京那位连扶他上位的景氏都能下手,又岂是在意名声之人?若是能从你手里夺了兵权,这些事情只怕他不会在意。”
“那就看他怎么选了,”达达利亚轻笑,眼中是掩盖不住的肆意张狂,“无论他怎么选,都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荧见达达利亚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留了后手,便也不再多问,但是……荧想起方才凝光说的话——难道他会为了你,放弃攻打南朝吗?
荧明白,一旦达达利亚夺了皇位,南征必定提上日程,她虽然拒绝了凝光,却也不愿意看到两国兵戎相见……“咳咳……咳……”
见荧又咳起来,达达利亚立马关切起来,“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我的打算,并非有意瞒你,只是白术说了你不能多思要好好休养,你若实在想要操心,也等身体好了再操心,好不好?”
荧看着达达利亚,想问他对于南朝的打算,但是看着达达利亚心疼的眼神,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只得点点头:“好。”
问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让他也和自己一样陷入两难的境地罢了,虽然终有一日要面对,但至少现在能逃避就逃避吧。
毕竟自己除了逃避,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达达利亚陪着荧,荧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达达利亚见荧睡熟,轻轻起身离开了房间,嘱咐叶卡好好照顾,随后便去了书房。
弗拉德:“王爷,燕京有消息来了,王爷私自离营,燕京降了您的位份,从亲王降为郡王,另外燕京让您交出北境的虎符。”
达达利亚听见只是嗤笑一声,“爵位降就降了,至于虎符,他有胆子就来拿,我是不可能送过去的。”
弗拉德听见这话也笑了,“燕京竟然以为这样就能拿住我们,真是太天真了。”
北境边患刚除,国库空虚,达达利亚咬定燕京不敢在此时与他撕破脸,只是自己伤重,否则达达利亚现在就带兵直取王都了。
“燕京有没有别的消息传来,比如……有关王妃的?”
“有关王妃的?”弗拉德一愣,满脸疑惑,“燕京怎么会有王妃的消息?”
“没有就算了。”达达利亚挥了挥手,弗拉德会意退下,书房中只剩达达利亚一人。
凝光的群玉阁在北燕开了不少分店,且为暗探据点,这些达达利亚都知道,他也明白群玉阁最后才在秦州开张的原因,也大约猜到了凝光都和荧说了什么。
平心而论,倘若今天换做别人,达达利亚都会觉得凝光的做法并无不妥,甚至如果是他来做说客,说的话只会比凝光更狠,但是如今身处其中的是荧,见到荧那副模样,达达利亚只觉得心疼,更恨自己大意,竟然让九条家找到了机会。
荧的欲言又止达达利亚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荧想说没说的话是什么——他不是没想过,为了荧,放弃南征。
但是达达利亚做不到,他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过,希望南朝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只要南朝国力提升,北燕自然不会轻易攻伐。只是如今看来,南朝小皇帝的野心只怕并不比他的小。
空想要让荧回去,是在告诉北燕,南朝如今已有一战之力,往更深一处想,空未必不是在图谋北燕,之所以让荧回去,是担忧她被殃及。
达达利亚疲累地揉了揉额头,眼下还不是去想南征的时候,燕京才是他最该注意的地方,至于凝光,只要她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哪怕为了荧,达达利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十月,秦王世子的满月酒上,不少达官贵族都来庆贺,连燕京也来了不少人,碍于神里家如今在景隆帝眼中的“地位”,神里绫人明面上送来的东西规规矩矩,不过一对成色不错的玉如意,但神里绫华却在私下添了不少,导致托马送礼过来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才瞒混过去。
“礼物就是这些了,还有一封信,家主大人让下官务必转交给王爷。”托马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达达利亚拆开仔细阅读,随后轻笑,“柳家倒也机灵,眼看景氏倒台,这么快就找到本王这里来了。你回去告诉绫人,只要柳家识时务,本王自然是欢迎他们的。”
托马:“是,另外……家主大人说,南朝的国书已经被拦下,压根就没递到陛下手上,若是王爷想要用此事做文章,只要知会一声,家主大人自然会让那封国书出现在陛下的桌案上。”
达达利亚一怔,“知道绫人在燕京如今红极一时,却没想到已经有这样的权势手笔……绫人的意思呢?”
托马:“家主大人的意思是,眼下秋收已过,燕京尚在恢复元气,若再等下去,恐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吗……达达利亚想了想,“事关重大,你且等我几天,我保证在你离开秦州前给你个答复。”
那天晚上达达利亚久久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荧也被他这样弄得睡不着,干脆起来掌灯,接着微弱的烛火与他谈心:“出什么事了吗?”
达达利亚:“大夫说你不能多思,别问了。”
荧微微挑眉:“你以为你这样翻来覆去的,我就不会多想了吗?”
达达利亚动了动唇,犹豫半晌:“绫人想要我们起兵。”
荧听见这话也是一愣:“现在?”
达达利亚:“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燕京尚未恢复元气,南朝估计也预料不到我刚从北境回来不久便又动兵,没有坐收渔利的准备,燕京不比蛮族,我此刻动兵,甚至不耽误来年春耕。”
荧眨了眨眼睛,“我不懂军事,你既然说是好机会,又在犹豫什么?”
达达利亚:“你不知道我为何犹豫?”
荧一怔,只见达达利亚冰蓝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两人没有说话,却已尽数知晓彼此心中的担忧。
达达利亚握住荧的手,深深地看着她,“我若去了,秦州事务还是要交由你主持我才放心,只是这样你难免劳心。”
“你也说了,燕京不比蛮族,春耕前大事可定,就几个月而已,没什么的。”荧靠在达达利亚怀里,“我只担心你又要受伤。”
“此战之后北燕不会轻易见兵戈了,我也不会轻易上前线,不必担心。”达达利亚搂住荧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你在秦州好好的,我不久就接你去燕京。”
——本章end——
作者有话说:弃坑是不会弃坑的,但鸽是肯定要鸽的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