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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小/HB to 伽罗】不安客

2023-08-05 00:07 作者:难溺  | 我要投稿

不安客   意识流/恋人已满/字数9.1k   受限于学历没什么医学常识。   01.   伽罗骨折了。   不带卖惨成分,不光荣,哀苦但不足以使人下泪;硬说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的英伟事迹也并无不可,伽罗又用他的剑保卫了这颗千疮百孔的星球,但这沉痛的光荣降落到年逾而立的上将身上就是一根断裂的肋骨。   素雅的病房,雪白的四壁不染斑痕,蓝色的帘子掩了一窗银粉般的月光。很普通的病号床,很普通的病号服,很难吃的病号餐。床头柜上一束雏菊被拆掉烫金包装纸,插在剪去半截的大可乐瓶里,一簇幼嫩娇美的初生的白色星星在一方冷硬尖锐的容器里碰撞着,几乎要折断娇软的腰。现代工业流水线的产品掐着一簇怯生生冒着头的生命,像个欲盖弥彰的黑色笑话。   他想,除却覆灭的阿德里和遍体鳞伤的星星球,此处是他的故乡。星星球医学发达,体系完备,医疗机构多如一把散落的碎发,他却几乎是所有医院VIP病房的周期性常驻客户,医院位置取决于怪兽和敌军的随机降落地点。不过分地讲,他在医疗领域打下的良好口碑不亚于他在军事方面的,当然是作为重病号血迹斑斑地推进来,末尾黏着一串大呼小叫的工作人员和一言不发的小心超人。   “伽先生。”   帘子被拉开一条缝。她的脸被严实地封锁在蓝色的医用口罩后,一道严密的屏障。伽罗在一瞬飞速想,她的声音微微闷,平淡而略显疲惫,语气稀松;眼角有细碎但很少的皱纹,皮肤状态算得上光洁,长发被利索地挽在黑色网套里。但是略凸的眼袋外包裹浓厚一层发紫的黑眼圈,值过夜班吧。曾前来照管他点滴的护士统一着绿色制服,一定会颇得花心超人的意,故眼前这着一身白的女人不外乎是他的医生。那么结论是:初步判断是年龄30到35岁之间的女性,职业是医生,还是正值夜班。   恐怖的职业病令他在碰见陌生人的一瞬就做出了推导她身份的推理。半夜来望他的除了医务人员还有谁?假使真的有劫匪半夜来抢医院骨科,难道是他断骨的形状颇具古典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之风,令艺术家大盗一见钟情?   她把帘幕的缝掀得更开些,“可以打开吗?”   伽罗点头表示许可。   她重又叫一声伽先生。胸牌上以介于罗马文字和甲骨文和胡写乱画之间的医生体写着她的名字,旁边配一张工作照,和大部分女性医师的工作照一样长发向后梳,颧骨微隆,现出一种严厉的冷漠。伽罗很想同她说他不姓伽,正如小心超人不姓小,正如她不能叫球长球先生。不过医生的语气恬淡,尽管没什么感情色彩,但总是柔和而令人不忍反驳的。而且伽罗喉咙里干燥得像噎了沙,他突然很不想同旁人说话。   “您右侧第五根肋骨骨折。”医生以一种出奇平淡的声音叙述,一如宣告我来照管您的点滴,“部分碎裂的断茬插入肺部。……”   灯光是冷白和毫无感情的,一只多么客观冷静的巨眼,没有瞳仁,只有眼白。伽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冷白窄小的天地。   她终于从平直无波的叙说中抽离出来,僵直的面部肌肉努力柔软下来,做出一个稍显和煦的、勉强可被称作微笑的表情来。在僵化的微笑中她说:   “有人在门外等您。”   02.   他早该知道他来。他们从前是共情的,是相互搀持和保护的,当然现在也是。但现在的情况更趋近于,他们是劫后重生的共同体。况除了超人外,再无访客能够摆这样大的架子,在夜市都行将收摊的凌晨来探他的病人。他应该早就听到他暗无声息的脚步,尽管那像一只小心翼翼窜上屋脊的小黑猫;即使听觉失灵,他也该以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出他的气息在逼近着。   必然是他肺中已被取出的碎骨在作祟,否则伽罗不会丧失特有的敏感。阿德里军校的实战课上所有的学生都被一次接一次教导,不要让异物穿刺入肺,再细不可查的一粒碎茬都足以在缺氧中杀死如狼般凶悍勇猛的战士。是的,他是在一瞬间被粗暴地掠夺了呼吸,裹着沙砾和血渍的风吹翻他散掉的长发并且覆上一层可怖的隔膜,氧气被阻遏在裂伤的肺管以外。带伤作战对伽罗来说不算什么,对任何一位来自阿德里星的战士都是如此,他坚持到下一秒一深蓝一深紫两刃淬血的剑锋刺透异兽的脖颈。它颈动脉中诡异的黄绿色鲜血如万千振翅喷涌的蝗虫,这滚烫的血流像长满霉斑的瀑布,令人在腥臭的铁锈味洪流中心悸、恶心,然后身不由己地被冲击出去。但在这样激烈的喷涌中,居然有人重重抓住了他的手,追加的力似乎足以将他的十指凿穿。   他最后躺在青蓝的血泊里。面纹和撕裂的战斗服下裸露的体纹一样流着幽弱的光,像萤火虫架构的溪流一样美丽而破碎。所幸手套裂得不严重。伽罗耗尽最后一丝清醒看过去,自己掌心里攥着的是一只深紫的手套,安然伏在他愈攥愈紧的十指中如同一个尚未苏醒的孩子。是他在喷涌的血流抓紧了小心超人的手。   那只温顺的手套连带着整只倔强的手恍然搁置在伽罗掌心,一团柔滑的温暖压下梦魇般可怖的回忆。他的走起步来像屋脊上单枪匹马闯入浓浓夜色的、稚嫩又倔强的猫崽,已经在回忆中悄无声息走到他床边。这位不速客也是不安客,微微低了身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仍然坚定,但彼时那种足以握穿他指骨的狠力已经随着失去他的恐惧而消散了大部分。   小心超人安静地凝视他的眼睛。一双战神的眼睛,深邃而平静,一双深蓝色的、仿佛从未见过血的双眼。伽罗是海,海是流动和包容的,森森浮骨它会不作声响地吞没,小小的耸立着的新坟它会默然地轻抚,进入海洋的鲜血和尸骨都会隐匿无声;海底有闪烁的珍珠和漂流的水母连成彩虹,海面有光洁的海豚和振翅的白鸥,糖果色透明的黄昏中燃着软糖状的云朵。海要默不作声地隐没去一切有尖锐棱角的危险物,而把甜美的惊喜变着花托在旅人掌心。   小心超人知这双眼,曾见阿德里星覆灭的流火光焰,曾暂居暗魔傲岸桀骜的灵魂,亦曾温热地半湿,细软了眼神像只刚睁了眼的狗狗温糯瞧着他,冷峻惯了的唇顺着脊线吻到他耳廓边讲些心悸又格外羞人的浑话。   小心超人把战斗手套褪下来,露出光裸的手来。修长冰澈如玉竹的少年人的手,只指根略纵横着深褐色不规则的疤,掌心也粗糙得有点剌人,是从一座燃烧的摩天楼中和一个哭不出声的婴儿一同带出的永久性纪念品。伽罗把手套略剥下来一点,露出手指,反握住他的。   伽罗被枕头遮去小半的目光只要微侧就能看到自己手心连成片的粉红色疤痕。他的同盟者,他的爱人,曾经在某一刻丢失掉傲人的智商,认真地捧住他的手,棉签正浸着碘酒缓缓爬入新添的伤来渗出刺痛,小心超人那时低声问他每一道疤痕的来历。他笑着讲,语气像介绍他引以为豪的孩子,“这是十五岁的时候子弹擦过腕骨……这个是烧伤……”   超人澈冷的指尖触到他手心的一片疤,声音抿着酸楚苦哀的心疼,询问这一片又是自何而来。   “三岁的时候爬树摔了。”他诚实回答。   尽管阿德里星人的皮肤是青灰色,他并不能如万千少女所幻想那般露出玉山般流畅而白皙的肌肉;他去了衣,却只能教人倒吸一口冷气。每一横每一点,能分辨的不能分辨的,深褐的浅粉的,仍有太多皮肤失去紧致、呈不可复原的松垮的青紫的,枪伤摞着刀伤的,每逢阴雨天隐隐作痛的,都是他的战神勋章。   小心超人眼下正安静地摩挲他三岁时候爬树摔的疤,乖张地插在片连着片来自于战火和鲜血的纪念品之间,仿佛还在纪念阿德里的上将唯独尝到零星甜头的头几年。   那半点儿甜头,就要了他一生无安。   相视足有一刻钟。默不作声是常态,到底是谁也不知他们在思忖些什么,又或者言语于一对共同体的眼神交流和灵魂共鸣而言是过于冗余的。   他还不及问小心超人,为何凌晨一人孤往来探他,是否其余成员又是被战事缠身,近来星星球的局势仅由超人维护还可以应付吗。   伽罗觉出手指上被施加的力又重了几分,那孩子带了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小心超人是隐约不安的。   他的医生嗔责他为何凌晨时分还要留着这只活像命运审判的大灯,于是出门时顺手关掉了。小心超人进来的时候帮他开了床头边的小夜灯。喜羊羊形状的灯,非常廉价的盗版周边,摁下开关以后喜羊羊的两只卡姿兰眼睛冒出诡异的凶光,类似于十年前流行过一阵的RPG恐游的画风。灯毕竟还是灯,柔化了周边的浓黑,使伽罗至少可以看清小心超人一双酒红色深而沉的瞳仁,不过他们二人是在喜羊羊慈祥的注视中深情相望。   深黑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小心超人的动作原本就如猫轻巧,对伽罗掌中鳞疤的抚摩更是被喜羊羊小夜灯管辖范围以外的浓黑隐匿去了。伽罗静静圈起超人的小拇指,从凸起的指节抚到微有竖纹的指甲面,偶尔会恶作剧地用指尖粗糙的枪茧略略磨过他指腹。   不久他就不满仅握着小心超人的手,顺着手臂往上抚到了规整的肩骨。受卧姿的限制,而且他刚开过刀的肋骨还伏在身体里隐隐作痛,手伸不上去。小心超人颇为体贴地略俯了身,由他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要不要哭?”   十指交握之间,小心超人这么说道。   02.   医生为他换了能量液。   荧绿的能量液光纹浮动,顺着细长的输液管流入身体。   “能量体的伤势恢复很快,能量充足的话,或许再过几天您就可以出院。”医生的声音如往常听不出多少情感因素,但温和恬淡。   伽罗垂头说谢谢。医生点点头,带人走了。   他昨天就可以下地了,虽然多少有点勉强,不过术后复健对伽罗来说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他恢复得很快。继前几日凌晨小心超人的突袭式探望以后,宅家陆续来了个齐全。小心超人自然随着来,按常例到了探望最后几分钟其余人都会知趣地退走,把小心超人和伽罗留下独处。到了伽罗期待的这区区几分钟内小心超人就握着他手,低低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无关紧要的絮语中伽罗感觉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在小心超人身上,把他同自己分隔开,言语之中竖着一道柔韧的隔膜。   这隔膜的裂口中藏着他落不下去的眼泪。   你要不要哭?   你要哭吗?   你要哭的。   在那个深夜的病院伽罗颇为诧异地看着小心超人的脸,一闪念之中就起了把人送去精神科瞧瞧的心思,在外面做搭档在里头做病友也算圆满。   小心超人不再摆弄伽罗的手指,转而握住他的手腕。他的语气仍然温柔沉厚,宛如半凉的温白开。他说的话的确匪夷所思,却毫无存心刺嘲或寻衅的意味,仿佛恋人间隐约的呢喃耳语。   “你可以哭出来,”小心超人难得强势,原本有些温弱的语调也带了底气,他握在伽罗腕骨上的手顺着上去贴紧他的颧骨,轻柔但坚决地一点点用力,使伽罗的脸颊与他对得正正好好。   “你可以哭出来。”他重复说,酒红的瞳中空无一物,有的仅是伽罗的倒影。   伽罗无声地望着小心超人。仿似有火折子点了碎冰哽在喉头,一阵一阵滚烫交替着寒凉,终究使他片语难发。   伽罗看到他的医生走到了门口,欲语还休的样子。想是探视时间到,饶对方是超人,医生也怕他耽搁刚开过刀的病人休息。   “我会再来看你。”小心超人起身说,向白衣天使点点头,背影消失在门口。他酒红的眸宛如夜雾中两点暗弱的烛火,却活生生在伽罗视网膜上烙出一双泪湿的印痕。   为什么要哭呢?   伽罗想,对着一窗雪白的天光摆弄自己纤长的手指,将其变幻成种种形状。晴日艳阳的光落入眼里,深深浅浅地沉淀着。   为什么要哭。阿德里战士的精神有如凝固的金属,坚强冷漠到近乎麻木。阿德里的军规第一条则是“在危急时刻,不要显露表情,不要哭泣”¹。况且阿德里族人毕竟能量有限,尤其是戎马一生的战士,平均寿命短得令人咋舌,只得把生死离别之事看开一些,就更不会轻易掉泪。   伽罗找不到可以哭泣的理由,他搜索波澜壮阔的前半生中大大小小可被谓之“苦痛”的时刻,那些片段里浓稠的疼痛和灰郁的哀苦像浪潮把他锤打成一座孤立无援的岛屿,但他两眼干涸,连微微的湿润都不曾有过分毫。   十三岁第一次领兵破阵,胸口被劈出一道从侧腰横贯到肩膀的疤痕,他沉默,下一秒那家伙的鲜血和脑浆溅满一身;二十五岁在敌军刑讯室被一把烧红的弯刀从内勾住整根琵琶骨,他不语,嘴角无力地勾一勾,露出一抹惨白而轻蔑的笑容,说你们一个字也休想从我嘴里撬出来;三十岁驾驶飞船逃离燃烧的阿德里,他垂头,眼前大片大片闪烁的漆黑,仿佛有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蠢蠢欲动的泪水吸回深渊;三十三岁——按星星球纪年历大概在二十岁上下,在星星球大气层,无数战机飞艇的马达声轰响使他心烦意乱,他下一秒就让它们通通噤了声,自己在这代价过大的安静中支离破碎。他不清楚行将就木之际自己的眼角有没有滑过一道若有若无的湿痕,还是说天空滴落的一万朵荧光都是偿还他不曾落下的眼泪。   他们哭哭啼啼,他窸窸窣窣。   这些都是足够普通人颓败一生的理由,如此深重的痛苦换伽罗几滴眼泪,不足为奇。但伽罗的泪腺也许早已萎缩,很久不曾有一滴温热的液体叩开这扇年久失修的门了。   伽罗往前回忆自己“哭泣”的场景,用尽所有掌管想象力的脑细胞去回想,想不出来就捏造。他好像看到,可能是儿提时,可能是军校时代,为了某些絮絮碎碎的小事件,也许哽咽,也许痛哭,冰凉的水痕沾在脖颈上,风一吹整个人打寒颤。然后红肿的眼睛格外脆弱,风吹来时想哭,灯光打来时想哭,同旁人说话时想哭,如黑幕里寒潭溺水之人,被挣不脱的寒冷剥脱了铠甲,只在回忆的纠缠中自怨自艾。   伽罗不知该如何说起。早年间疾驰的战车卷着黄沙闯破他半条命数,山呼海啸间万万人快马平剑,向他杀来。血雨腥风,一生无安。伽罗是阿德里的孩子,从阿德里带不出一身风和月,满面风尘两手鲜血是阿德里深厚的岁月落在他头上一座沉重的大山。四面八方都是滴着寒光的刀尖,伽罗不能有任何软肋。柔情令人失去应有的锐利,脆弱会折断军阵前半死生之人必需的锋芒,这两样牵挂都是拉扯不断的藕丝。因而不得不刻意避免细软的呜咽消磨他的心性,以免丧失必要的理性。   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哭呢?小心。   03.   “不好意思,伽罗,”花心超人有点歉疚地说,“我本来应该留在家里照顾你,但是欧彻星的抗灾需要人手。”   “没事,”伽罗摇了摇头,“你能来接我就很好了。”   “……小心在星星球吗?”过了一会他又问。   “在,”花心超人低头翻找装备,嘴里叼了根军用手电筒仰起头来瞧了瞧他,“他和甜心都没有被指派去欧彻星,但是甜心今晚不回来,所以……”花心超人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伽罗低着头,似乎全然没有在听他的话:“如果不是出了事,我也会去欧彻星的。”   花心超人从牙缝里嘶了一口冷气,“求你别去,”他拎了拎自己闪耀的金发,“小心说我要是放你去了,他就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他朝天喊了声花心机车侠,一辆外形介于变形金刚和超级飞侠的抽象东西从天而降把他接走了。   海啸席卷欧彻星,星星球向其支援了几位超人。博士出差,其余超人在星星球各个角落出任务。家里仅有伽罗一人。   小心超人的房间没有多余的家具,明朗的黑白切割着简洁的线条。悬挂的半身镜上面铁画银钩一个“忍”字,忍字头上一把刀,一生悬刃啊。伽罗斜靠在靠枕上不多时就瞧上了那面镜子,于是扶着柜角起了身,朝镜子里看。   他好像看到少年时代的自己,年方十六七,面容稚嫩,腰间到胸口也没有一道骇人的疤,目光里满怀期待,透过阿德里军校的军容镜看向自己波澜起伏的一生。少年心中对尚未开封的以后有着无限向往,见刀锋不惊,见血不惧,可让风停,可让月光黯淡,可笑着对满路荆棘说我不怕,再暗暗握紧拳头。   岁月倒回,阿德里的少年时光如同一场黄粱梦,碎了后只剩一地疮痍。   伽罗看着自己的面庞。因病后还带着一脸憔悴的苍白,疲倦的眼窝里积压着黑眼圈。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深蓝的眼睛,爬满血丝的眼睛,战神的眼睛。他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小心超人觉得他应该哭。   古代的阿德里有奇异的学说。历代战神无一例外生一双蓝眼睛,其间的蓝由初代战神上天下海,自高空取得一抹最为飘逸的靛蓝,向深海求来几许深邃的群青,落入眼中,看得清鬼魅,也识得破人心。伽罗的眼中承载着历代战神高昂的英魂。   可他在自己眼里看不见正义、伟力与凝结的英魂。经历的事愈多,沉淀到眼底的杂质就愈浓烈。浓稠的悲伤和低郁的疲倦把一切都黏住,他的泪腺成为一扇年久失修的门,很久没有过一滴液体从中通过了。   感慨良多之时伽罗发现天色已晚,暮色低垂,落日在窗棂上无限拉长。门口响起一阵急过一阵的敲门声,“你好饿死了么外卖!”   伽罗过去开门。   小哥昂了一下兔耳朵头盔,盯着外卖单看了半天最后决定读半边:“是……伽先生吗?”   伽罗失笑:“我不姓伽。”   他把纸袋接过来,向小哥道了声谢,小哥风风火火一骑绝尘。纸袋上印了个巨大的金拱门,外卖单的付款人一栏赫然写着“Careful.”。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泯灭,人性扭曲,小心超人居然会点油炸垃圾食品进来。   伽罗看了看外卖单:儿童B套餐。   撕开纸袋,炸物的烘香扑面而来,冰可被换成了热摩卡,里面还有个塑料玩具。伽罗哑然失笑,把食物和玩具连同塑料手套番茄酱孜然粉等一并取出,里面又咕噜噜滚出一个小盒子。   很普通的糖果盒。小朋友喜欢的鲜艳颜色碰撞在一起,瓶身用艳色的果冻字体写着:吐真剂。   没有心思吃油炸食物,伽罗嚼着苹果片研究这个药盒。他感受不到任何超能力或者法术的力量,小心即使是有暗号要传达也断然不会找他这个初愈的人,大概是M记在做活动,用来吸引小朋友的噱头。拧开瓶盖,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水果软糖,伽罗往嘴里丢了个草莓味的。   他现在吃了吐真剂,伽罗想,他不得不说真话了。   他是真的、真的有点想哭。   04.   小心超人只点了一人份的套餐,勉强吃完之后伽罗去给他预备晚饭。   冰箱里只零星冻着几个洋葱和一块肉。想来也是,博士出差很久,欧彻星的抗灾工作最近才收尾,家里少有人在,烟火气都淡薄了。伽罗刚淘了米出来,就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转动声,小心超人回家了。   说了几句话,洗完手,换上常服和猫猫拖鞋,小心超人相当轻巧地从背后把伽罗的菜刀拿走,让他把手上的洋葱气洗掉去休息。   冷冽的水流穿过手掌。伽罗抬起头怔怔看着洗手台的镜子。民俗怪谈里说镜子是沟通阴阳两界的通道,也是了,人透过镜子看自己的面孔,难免油然而生一股无端的恐惧。   伽罗平静地注视自己的面容,神色冷峻,带些病愈后的苍白。他不知自己是否表里如一淡然,又或者外表平静,可内里早已掀起一阵一阵无法安定的风波。   他安静地看自己的双眼。透过一双三十余岁的眼睛他看到自己兵荒马乱的十七岁,一身血性,嚣张跋扈,是海角天涯也要先下一脚再说。而凯撒尚是军校一个普普通通的临界毕业生,而阿德里星还安然无恙地在宇宙一个荒凉的角落里运转着、存在着。他的母星是全宇宙最美丽的星球,她有苍绿的山脉和雄浑的海洋,她也有飘落的樱花和夜晚的萤火。风刚掠过故乡庭院里刚长到伽罗肩膀的菩提树,阿德里海撒着金粉的粼粼海面就跃起一只脊背光洁的海豚。   他长呼一口气,脱力一样软下来。不久又觉得这姿势费力一样,任凭身体滑落着,坠下来。弓起背像无处藏身的鸵鸟。湿润的气息在胸腔闷闷地发出尖声,冰凉的空气沿着睡衣的缝隙,贴紧肩膀的肌肤钻进去,冷风压住温热的发根往里透。伽罗的感官从未如此细腻过。压来身上的暗痛如同无法探测病根的沉疴,经久不愈,这身伤从阿德里带出来,他一病十年。   他想到阿德里深紫的山脉和青灰的江水,想到战神殿堂前亭亭如盖的菩提;琥珀般的湖水上,糖霜一样的星云被冻在夜空里。如果阿德里可从废墟和残骸中走出来,就在他身前的话,她是绝代风华的女人,柔而不媚,清而不妖,山作眉黛,水点薄脂,粗犷朴质的石头建筑延伸成她的骨,川流的江河沸腾起血脉,清透的风垂成发丝,她一定是浩瀚星宇里最美的女人。她走来,睁开一双深刻的眼,向着伽罗莞尔,仿似失格的战神未曾让万万条生灵在她眼前流走。   “你哭吧。”   故去的女人真的从阿德里已故的山水中走来,唇角一点笑纹,如倦鸟停驻的屋檐,或河川去往的海口,身如雨打萍的伽罗猛然停泊在了他的港湾。   十八岁的伽罗,狂妄而天真的他自己,猛然在最疯狂的年纪上丢失掉一颗星球。十八岁射出的这颗子弹穿越十余年岁月,终于在伽罗三十五岁这年正中眉心²。   伽罗红肿的眼尾开始濡湿。他不知如何视网膜突然被大滴大滴的液体模糊住,从脸颊湿到脖颈。奇怪,奇怪,水龙头并没有开着,他手上的水渍也早就留在了一边的擦手巾上,哪里来的水呢?   水来自荒废已久的泪腺。他在流泪。他在哭。   伽罗拼命背诵阿德里的军规,浑浊的呜咽在喉咙中回响,即将冲破最后一道关隘。   在危急时刻,不要显露表情,不要哭泣。   在危急时刻,不要显露表情,不要哭泣。   在危急时刻,不要显露表情,不要哭泣。   然而泪流满面³。   伽罗跌跌撞撞冲出洗手间,冰冷的泪辙还停在脸上。风拂过的时候脸颊和脖颈都微微发痛。洋葱香和新出锅米饭腾腾的热气扑满面庞,小心超人站在灶台后,围巾上抖动的蝴蝶结恍如一只振翅的蝶。伽罗恍然从泪水溢满的深渊抽离出来,回到人间。   小心超人见他来,轻声说,“没事吧,我在切洋……诶?”   伽罗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小心超人的刀停了下来。他试图去拉伽罗的手以示安抚,但自己满手都是洋葱的呛辣,于是收了手。   “你被洋葱呛到了?”他小声问。   “我哭了。”伽罗坦然承认,“不是因为洋葱,是为了……是因为我原本就想哭,我想哭出来。”   小心超人草草洗净了双手,想要握住伽罗的手掌。但伽罗抢在他之前深深拥抱了他。   05.   *   小心超人吃掉一颗青苹果味软糖,酸甜的味道在舌苔跳脱着,还挺好吃的。   伽罗相当认真地说:“你现在吃了吐真剂,你必须要说真话。”   小心超人笑了:“好。”并在心底做好下一秒就回答“我是真的爱你”的准备。   伽罗抿了抿唇,“你好像……很期待我流泪,”伽罗攥着小盒子的手微微发白,“为什么?”   小心超人的手掌缓缓覆盖到他手上,安静地拂开每一根手指,最后引到自己手背上扣满每一道指缝。   “我没有期待。”小心超人说,“我的意思是说,要允许痛苦。”   *   今夜的情事比平时温柔。   小心超人终于完满了他白天就蠢蠢欲动的心愿——他想要亲伽罗那双濡湿的眼睛,吮去盈满的泪水,从温热的眼尾到冰凉的泪痕,通通吻过一遍,再交换到他的口腔里去,让伽罗尝到他的痛苦原来是如此滚烫而咸腥,一滴一滴由血变来。   尽管小心超人坚持说刚病愈的身体就行事是不是太勉强,伽罗只是安然地吻了吻他的额角。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以往擦枪走火都能凭军人的惊人毅力遏制住,独这次就是一秒都忍不了地想要他。就权且当作打开泪闸后的敬礼吧,敬每一滴泪水,敬每一次徘徊,敬从十八岁飞向三十五岁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   也敬痛苦。   伽罗垂眸吻住小心超人唇角的时候想。   *   他落下泪来,那泪水消失在泪水中。伽罗向来怀揣着浓稠如鲜血的痛楚与悲凉,在一座无人知晓的迷失之森踽踽独行,不曾有一滴泪水稀释他心中深深深深的苦楚。旁人喧喧嚷嚷,像一把抓不稳的沙,无一粒留下过伽罗的指纹。唯有他。   伽罗曾心痛小心超人不符年纪的沉稳与寂寞,他从贫瘠的胸腔里几乎掏出他所能拥有的爱来,期待化开小心超人心底常年不化的冰川,让这年深日久的独行者拥有一粒指引的寒星。   但伽罗忘了,他自己就是一叶不动如山的孤舟啊。   原来他亦是在小心超人的孤城中徘徊不定的不安客。     【The end】   ¹引自克格勃法则。   ²参考孙立哲《想念史铁生》中“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他停下来、回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

”和加缪《反与正》中“

我们四十岁时死于一颗我们在二十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

”。   ³参考《李姐的混蛋超能力世界》第81章,原文太长不放了。   顺便向各位安利本书作者蛆,现在是喜剧演员王建国,悲观而拧巴的东北大汉。       每次写的时候,我都在想,“妈的,这绝对是老子最后一次码字了”。太痛苦了。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写伽罗的感受,写阿小的感受,势必是从自己的情感中挖掘出一部分相似的,或者试图代入、试图共情。我是自己领悟到,“我可以忍受,但终究要与痛苦共存”,要知道自己是脆弱的。我接触到的世界一直在告诉我哭是软弱的、哭是可耻的,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或者“哟,你还委屈上了?”   我写下它来。我希望你们不要受流氓逻辑的绑架。   我每次写作,除了共情的痛苦和码字带来的疲倦,都很恐慌。我不知道我的心力还能支撑我写到什么程度,每一篇也许就是我能写的最后一篇。   祝伽罗生日快乐。   顺便敬自己,敬各位,敬应当被容许存在的痛苦,敬被忍耐的每一滴泪水。 lof上有一个一千五的小彩蛋,赠送粮票可解锁。ID和b站同名,搜难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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