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楠自禁》番外三
林楠笙还记得自己当年九死一生回到家时的模样。
他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一路乞讨,昼夜不停的赶回家,可刚进门看到的却是沈巍牵着井然的手走出来。
“然……”
井然的名字还没有喊出口,自己就已经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晕过去前林楠笙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井然会出现在这里。
可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林楠笙昏迷间,感觉有人把他抬到在了床上;感觉有人替自己处理了胸膛和大腿上的枪伤;感觉有很多人在他耳边闹哄哄的说话;感觉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像是沈巍,又像是井然——
“哥哥,怕……”
“然然乖,不怕。”
半梦半醒间,林楠笙忍不住地想:
【怕谁?怕我吗?然然,你为什么要怕我啊?】
可等到真正苏醒的那一刻,林楠笙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沈巍。
看着自家大哥愧疚心疼的神情,林楠笙笑着说自己没事。
他捂着胸口,靠着枕头,开口问到井然。
林楠笙想跟沈巍确定井然的消息,他想知道自己看到的井然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昏迷时产生的幻觉。
沈巍先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阿楠,我和井然……我们成亲了。”
林楠笙愣了愣,第一时间认为自己听错了。
可沈巍严肃的神情却一点点把林楠笙的笑容打碎了。从小到大,沈巍从未骗过自己……
林楠笙疯了。
他死死的拽着沈巍,不顾自己重伤未愈的身体摔下床就往外爬,他要见井然,他要亲口听井然说!
可沈巍却拦住了林楠笙,在林楠笙的大喊大叫中告诉他,井然现在不能见他。
“他不想见我?!我不信!我不信!!他不可能不愿意见我!!!”
林楠笙赤红着双眼,歇斯底里的喊着。
“他是我的omega!是我的未婚妻!!你让我过去!你让我过去!我要见他!然然!!!然然!!!”
白色的纱布下不断有血迹渗出,最终在沈巍一个手刀下,林楠笙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床边空无一人。
林楠笙没有叫人,而是自己强撑着身子下了床,他的腿断了使不上力,又因为子弹打穿了肺部,连呼吸的声音都像破烂的封箱一样残破不堪。
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手撑着柜子、凳子、桌子,林楠笙利用能当成拐棍的一切东西,撑着骨瘦如柴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往门外挪。
胸膛里似被烈火焚烧般的痛,林楠笙的额头汗如雨下。好不容易“走”到窗边的时候,他却听见了两个下人廊下的谈话——
“哎哎哎,你刚刚看见没有,大少奶奶闹脾气又把碗扔了,那饭啊菜啊撒了大少爷一身。大少爷居然都没生气!”
“那有什么的啊,谁不知道大少爷宠着大少奶奶呀!就成亲那天大少奶奶穿的那身喜服,好几百块呢!那可是大少爷特意定制的!”
“哎你不要命啦,你忘了林管家说了不让咱们提成亲那天的事吗?”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不过说起来真是来气,苍鹰阁新来那帮的丫头婆子仗着可以伺候大少奶奶,一个个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什么东西!”
“害,受着吧,我听说那帮人是大少爷特意调过来服侍大少奶奶的呢!工钱都比咱们多三倍呢!”
“唉……大少奶奶那个样子都能被大少爷宠上天了,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样的爱情啊……”
“你?就你?你也得有大少奶奶那张脸才行啊……”
说话间,两个人调笑着越走越远了,而林楠笙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他死死的抠着柜子,内心激荡不已!
他不信他的然然会不等他;
他不信他的然然会另嫁他人;
他不信他的然然会爱上别人!
他不相信沈巍说的!也不相信旁人说的!他只相信井然!
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说不定井然是因为自己回来晚了闹脾气,故意跟沈巍演戏骗他呢!
对!对!一定是这样!
他的然然怎么舍得不要他呢……
找到井然!一定要找到井然!
林楠笙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灯架旁,他扔了灯罩,把灯架作为拐杖,艰难的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记得刚刚两个丫鬟说井然住在苍鹰阁,林楠笙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艰难的向苍鹰阁走去。
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从海晏堂到苍鹰阁,这一路上林楠笙都没再碰见一个下人。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撑着一口气,来到了苍鹰阁院门口。
可还没见到人,林楠笙就听见了井然的笑声,他走到院子的窗户边上,透过宽大的缝隙仔细的往里看去。
他看见沈巍在推秋千,他的衬衫上果然有一大片污渍,可他却毫不在意。
沈巍嘴角挂着笑,眼镜后的双眸里满满都是秋千上晃着双腿的人。
“再高点儿!再高点!哥哥!再高点儿!”
而秋千上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可爱的人,是井然。
一瞬间,林楠笙觉得时间静止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井然欢快的笑声。
再也不需要问什么了,再也不需要了……
一瞬间,满目皆黑。
天地旋转褪色,林楠笙直直的向后倒去,他又一次晕过去了。
之后的再次醒来林楠笙也不闹了,不骂了。
他再没跟沈巍要求过见井然,仿佛井然这个人从不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他就这么每天安安静静的呆在海晏堂里养伤、吃药、康复。
而他无数次梦里心心念念的人也从未踏足过海晏堂一步。
时间修复着林楠笙破损的血肉,同时也摧毁着林楠笙炙热的心脏。
林楠笙就这么平静的看着自己碎成一片一片的心散落在地,他捏着手里的木雕,想着这七年间的种种——
愤怒!怨恨!失望!悲伤!痛苦……
“骗子……”
林楠笙咬破了下嘴唇,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巴一滴滴流下来,滴在了木雕上。
直到三个月后南京那边派来特派员邀林楠笙去南京接受嘉奖时,他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是啊,该离开了,早就该离开了,自己还在期盼什么呢……
简单收拾好行李后,林楠笙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
他还记得出发那天全家来送他。人群中,井然还是躲在沈巍的身后,他牵着沈巍的手,连抬头看自己一眼都不敢。
嗤笑一声,林楠笙再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因为林楠笙在这次任务中的英勇表现,南京方面升了他的职。上面器重,下面奉承,林楠笙长袖善舞,好好在南京高层的圈子里走了一遍。
灯红酒绿间,他和长官们喝的勾肩搭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时,他抱着舞女纤细的腰肢,在舞池尽情释放,四处留情。
等到他再回到上海任职时,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林楠笙没有回家,而是一下飞机就住进了军部里。工作起来,他又变成了那个事必躬亲、废寝忘食的林少校。
同事们都说他工作太过拼命了,可他却莞尔不语,跟每个人都打着假大空的官腔。他的笑容变多了,可手段却越加狠辣无情,缉拿、审讯、出任务,他皮鞭上的血迹从未干过……
林楠笙好像从没变过,又好像完全变了。
刚刚回来时,井然几乎日日都来找他,听着新来的警卫员赵吉祥对自己汇报,林楠笙一律以忙为借口拒绝了井然。
他站在楼上,看着天天停在军部大门口不远处的那辆沈巍专属座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知道井然想对他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背信弃义的omega攀上高枝后又自顾自怜哭唧唧道歉求原谅的那一套,这种人前人后、四处留情的两副面孔,林楠笙在南京的名利场上看得多了。
井然也不例外,他想在自己这里求一个宽恕,然后心安理得的跟沈巍双宿双飞,林楠笙不削的想,凭什么?
七年的感情早已渗入到自己的血肉当中,凭什么井然就可以随意丢弃,毫不留恋?
他甚至连自己的死讯都没确定下来转头就嫁给了沈巍!明明是他贪慕虚荣、忘恩负义!凭什么被背叛的是自己,宽宏大量的还是自己?
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林楠笙双目赤红的想着——
井然就该一辈子都受着良心上的煎熬!
自己胸口那颗曾爱他护他的心早就破碎死掉了,一片一片掉在地上的碎片也风干成灰烬被风吹散了,林楠笙的胸口处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个洞阴暗潮湿,深不见底,每日每夜总是流出黑血,不肯痊愈……
他看着夜色下再次离去的井然,漆黑的双眸里透出无限凛意。
就这样快一个月过去了。这天,赵吉祥对林楠笙汇报说井然又来了。林楠笙合上文件,看了眼即将下雨的天,说了声不见,便大步去了会议室开会。
这场会几乎开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可雨却越下越大。
林楠笙估计井然应该早就离开了,他皱了皱眉,嘈杂的雨声使他心烦意乱。
转身往二楼的办公室走去,林楠笙一边走,一边听着身后的赵吉祥汇报工作。
等到所有的工作都汇报结束后,二人也进了办公室内。林楠笙对赵吉祥道:“所有的事情就按照我刚刚吩咐你的去做,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是!队长!”
赵吉祥转身出门,可开了门之后却又停顿了一下。
他回过身,看着办公桌后的林楠笙道:“队长,那个……那个井先生还在大门口等您了,属下刚刚去看过,他好像连伞都没打……”
“啪”的一声,林楠笙手里的文件掉在了地上,还没等赵吉祥把话说完,他一个箭步就越过赵吉祥窜了出去!
林楠笙一边急匆匆的下楼梯,一边心道:
【不可能…他怎么会还在等我……绝不可能……这么大的雨,他肯定走了……】
林楠笙下了楼,不管不顾的跑向外跑去,甚至因为突然的急速运动导致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
钻心的疼痛在心口处开始蔓延,林楠笙踉跄了几步,艰难的走到了军部大门口。
他忍不住按着胸口,缓缓的弯下腰,他以为他会看见井然,可他最先看到的却是沈巍。
以及沈巍怀里抱着的井然。
漫天的大雨很快淋湿了对峙相望的两兄弟。
这是他们两兄弟时隔大半年后,第一次见面。
“阿楠,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不回家看看呢?”
林楠笙喘着粗气,看着沈巍一如既往的关切口吻,没有说话。
“身上还有旧伤,就不要淋雨了,快回去吧。”
沈巍依旧是一副淡然儒雅的模样,对于林楠笙的冷漠也丝毫不介意。他站的笔直,俯视着看向眼前的林楠笙。
沈巍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说道:“什么时候回来提前打个招呼,大哥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林楠笙死死的盯着沈巍怀里的人,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沈巍察觉到了他的愤怒。他笑了笑,往上颠了下怀里的人,道:“你大嫂身体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不再看林楠笙,转身抱着井然,上了车。
林楠笙看着越来越远的汽车,胸口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是啊……即便见了井然又能怎样,他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井然有了新的Alpha,新的家庭,他再也不是那个到处讨饭的小鬼了,他根本不需要自己了……
林楠笙缓缓的蹲了下去,最后在漫天大雨中倒了下去。
“队长!”
赵吉祥追了出来,连忙把晕过去的林楠笙送到了医务室。
检查一番,确认没什么大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老军医看着面前生无可恋的年轻长官,苦口婆心的劝了林楠笙一下午。
随后又对赵吉祥洋洋洒洒的吩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就这样,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林楠笙都呆在宿舍里养病休息。
直到他康复,再次回到办公室,井然却再未出现过了……
林楠笙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军部大门,嘲笑的想着,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雄鹰木雕看了看,随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哐!
雄鹰的头被磕掉了一个角,咕噜咕噜了几圈后,便静静地死在了地板上。
曾经,它是林楠笙日日都要拿出来把玩抚摸的珍爱之物;曾经,林楠笙无数次受伤濒死之时,也没有丢弃它。
哪怕斯人不在、往事不追,哪怕时过境迁、真心错付,林楠笙也从未丢弃过它。
可这一次,他却狠狠地把它摔在了地上。
“队长!”赵吉祥闯了进来,“我刚刚听到您屋子里有声音,您没事吧?”
林楠笙跪在地上,死死的捂着胸口的木雕,声音颤抖着道:“没事儿……”
是的,他刚刚又捡起了那个木雕,而且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林楠笙再一次抻到了自己肺部的旧伤。
赵吉祥赶忙过来搀扶起林楠笙。
“队长,您先坐,属下立刻去叫军医过来!”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去。
林楠笙的额头密密麻麻都是虚汗,他突然一把抓住赵吉祥的手臂,低着头,肩膀抖动了几下。
一滴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的液体缓缓的从林楠笙脸颊上滴落。
林楠笙声音颤抖的道:
“吉祥,真的好疼啊……”
那之后的数年间,林楠笙与井然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人前,他们是客气有礼的叔嫂关系;人后,他们从未私下见过彼此。
直到林楠笙31岁那一年,沈巍突发重病,直到林父突然对林楠笙说起了一个荒谬绝伦的计划……
“在想什么?”
井然看着在廊下独自抽烟的林楠笙,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听到井然的声音,林楠笙立刻掐灭了烟,又用手扇了几下。回过头对井然笑道:“想了想过去的荒唐事,觉得自己特别混账。特别对不起你。”
井然轻轻的握住了林楠笙的手,摇摇头道:“没有。”
“楠笙,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不要觉得愧疚,都过去了,不是吗?”
林楠笙一手回握住井然的手,一手摸了摸井然圆滚滚的肚子,眼底一片温情道:“是啊,都过去了。”
月色下的井然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衫,他还是扎着个小揪揪的发型,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他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却没怎么见胖。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处,一颦一笑间,皆是恬静淡然。
井然牵着林楠笙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语气轻快的说道:
“你都不知道,绵绵今天特别乖。我跟几个掌柜开了一下午的会,她都没闹我。你说绵绵这么乖,随了谁啊?我觉得咱俩可都是爱闹腾的人,怎么就她这么乖呢?你说绵绵会是个女孩吗?楠笙,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月夜里,林楠笙任由井然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他曾养育过眼前人七年,也曾失去过他十年,可兜兜转转,他还是最后牵住了他的手,这一牵,这辈子就放不下了。
林楠笙笑着看着前面的井然,两步上前,突然抱起了他。
双脚的突然悬空吓了井然一跳,随后他搂着林楠笙的脖子,眯着眼睛道:“干什么?我现在可不轻。”
“大概是我对你情难自禁吧……”
林楠笙啄了一下井然道:“放心吧,你就是再重,我都抱得动。以后别开那么久的会,有事吩咐林伯他们去干就行,你要是累到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井然搂着他的脖子,笑着嗔道:“油嘴滑舌……”
月光下,一对璧人一只影,他们之间曾倾尽全力的去爱慕对方,也曾被心魔作祟无休止地怨恨过彼此,可终其一生,他们也放不下眼前的人。
岁月改变了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样貌。可还好,他们都记住了对方最初的模样,以爱为索,未轻言放弃,终握住对方的手,一起拥有了一个值得期盼的未来。
井楠自禁,情难自禁。愿人生不忘初见,不失所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