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殒殁之塔》第二章
次日清晨,我从梦中醒来,昨夜的经历仍记忆犹新。我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摸到了电话,打开通讯录,找B的电话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了,但那头只有嘈杂的怪音,像是有什么人在拿木锯划桌子。声音响了一会后,电话从那边挂断了。 我觉得困意上来,侧过身,又睡了一会。许久之后,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我。 “喂,”我拿起手机,没好气的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哪位?” “我是B”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听着不像是B,但我也没去想那么多,那个声音接着说道:“你他妈的大清早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接着杂音又开始出现,不过这次是水流的声音,像是瀑布冲下谷底,让我想到了正在喷水的柠檬头。 “你个逼是不是大清早的在洗澡?”我说,但我又想到洗澡时打电话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电话那边的B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对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到底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早上去不去吃早茶?”我问道,从手边拿起一件大衣披在身上。 ”不去”他说,声音压的更低了,电话那边水声又响起。“早上起来就咳嗽,估计是昨天晚上搞出感冒了。” B挂断电话。我去洗手间刮了胡须,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准备去镇上买点包子,先把早饭将就了。说来也奇怪,在我的印象中,B一直都是一个极其强壮的人,时常在冬天只穿一件汗衫,我也从来没见过他感冒,或许这次是因为染了寒气又同时受到惊吓的缘故吧,我这么想着。 今天是我伯父K先生的头七。前文我说过,K先生,我的伯父,因忍受不了病痛而投河自杀。当时,整个镇的知识分子圈子都被轰动了,因为我的伯父在这里是名望极高的教授,一个赫赫有名的乡绅;镇子里官僚的宴会上时常能看见他的身影。事情刚发生时,体面的人物们纷纷携上花圈和昂贵的礼品拜访我伯父的遗孀,不过,那时我因为身在工作岗位上抽不开身,所以没能参加。因此,这一次,出于人情的考虑,我不得不去纪念一下我那许久不见的伯父。在我的印象中,K先生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整天埋在他的书堆里,张口闭口都是学术名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交到那么多朋友的。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荒田边的小路上,B昨天就是在这里被不知是什么虫子咬了一下。现在是上午,鸟瞰荒田,与夜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天空灰暗,云影稠密,野草像是被取走了脑袋的犯人一样七零八落地倒在大地上;从田埂往前走大约七八十米的地方,长着一棵颓废的梧桐树。毫无疑问,这棵生命力顽强的大树自发地从这片荒地破土而出,并且一直兴旺发达。有人说,这棵树是吸取地下尸体的养分而长成的,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毕竟,此树相较于任何一个正常的梧桐树,都太过臃肿庞大了,盘虬错节的根系有几十人合抱那么粗,在秋天,树冠好似一朵浓密的火云,向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降下火雨。从树冠巨大阴影下走出几公里开外,便能到达荒田的尽头。在那里是河流和沼泽,还有阴暗茂密的芦苇荡,一些离群索居的养鸭人把船坞堆在那里,常年定居于此,终日与牲畜和野风为伴。这便是村子里的荒田,一片失去了作物的伪装,开始滋养恐惧和鬼怪传说的土地。 晌午时分,我想自己是时候该去拜访我死去的伯父了,于是便动身出发。伯父家和B的家一样,都在村子的西头。至于原因,那就要说到我的曾祖父了,前清时候,我的曾祖父是这里的大地主,在村子里有好几座宅子,后来,儿子们分了家,我爸这一支血脉定居在东头的宅子,而我伯父那一支则定居在西头。伯父的宅子三面环水,我们家族的祖坟也在他那里,可以称得上是风水宝地了,可人却遭受了这样悲惨的命运。 我敲开宅子的门,发现我我的伯母和我堂兄一家都在宅子里祭奠伯父。见到我来,他们先是热情的问候了我,然后招呼我在这里吃午饭。我遵循基本的礼仪,向伯父的遗像磕了三个头。一堆繁琐的礼节过后,伯父的家人们都已经去准备中饭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前厅里。我考虑到要不要去帮个忙,但又想到自己生疏的手艺,取消了这个想法。 伯父的宅子和村子里其他的房屋一样,前厅摆着一张八仙桌。正对着八仙桌的是柜台和观音菩萨像,观音两旁分别立着关公和财神爷,背后是一张福寿图。伯父的遗像就摆在观音脚下。铜制相框,黑白的相片,里面的伯父面色阴沉,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鼻梁高挺,嘴唇薄削,活像一个中世纪的苦行僧。 我想转身离去的时候,手肘无意间碰到了柜台里的暗格。本就松动的老家具,被我这么一碰,连着整个暗格纷纷掉下来,我暗地里骂了一句娘,又想到场合的严肃性,赶紧封住了嘴,弯下腰收拾残局。在地上一堆无关紧要的杂物中,我找到了一本小册子,二四开,线装,牛皮纸的封面。我捡起它,翻了开来。小册子的前半部分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的收入和支出;但到了后面,记录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各类学术名词掺杂其间。我原本以为这是伯父上课用的教案,但发现一些摘录自各类古籍的句子之后,我觉得我想错了,我的伯父是物理系的教授,他的教案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呢?我正准备继续往后看时,堂兄端着菜推门进来了,我赶忙把小册子藏进衣服的夹层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开始整理桌子。 午餐时间很寻常,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亲人之间叙叙旧。虽然我嘴上在应和着他们的对话,但脑子里一直在想那本小册子,最近怪事一个接一个地发生,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跟伯母一家人道了别后,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途中,我经过了本应是我们家族祖坟的那片地,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农田,中心位置建有一座水泥房。我很是疑惑,难道伯父把祖坟迁去了别处吗?我想旁边一个正在摘丝瓜的农夫,可他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不该”,“作怪”。我也就没搭理他。之后我又遇见一个正在喷洒农药的老太,我向她询问了这件事,她说是我的伯父夷平我家的祖坟,并且在上面建起了那个水泥房。并且还称伯父的死与他夷平祖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事情愈发蹊跷了,我总觉得B的受伤和异样与伯父的死有几年前发生的这些事存在某种关联。不知为何,我准备去水泥房里面看看,穿过杂乱的野草,来到了水泥房的金属升降门前,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 “别捣鼓了”听见这声音,猛然一惊,像一个被抓住现行的小偷,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中年人站在我身后,低声对我说:“这门的钥匙和k教授一起沉河了”接着又说了一句“偷死人的东西,挺晦气的。” “我没有——”我焦急地向他辩解,可再回过头时,那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天边落日火一样的焰舌。 我自讨了没趣,便继续自己的路途,我想起自己曾经听别人说过,伯父投河以后,他的尸体再没有被打捞上来。回到家中,我又给B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他病情如何,可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水流的杂音依然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