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同龄玩伴死了,得到这个消息是在我从河南即将毕业回到国企上班的那个夏天。他的死法类似于在瓦窖堡烧碳的张思德同志,在烧窖的过程中遇险。所不同的是张思德同志是为了革命事业而牺牲,得到了主席的肯定,主席还专门为他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写了一篇载入史册的文章,说张同志的死重于泰山;而玩伴烧窖纯粹是因为个人私利。故他的死没有引起轰动,也没有象样的追悼会,只是增加了一些人饭后的谈资以及丰富了这些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除此之外,提前给棺材店增加一笔收。甚至后来还有人免费在他的坟上插上了犁钢头。
说到插犁钢头,估计至少80%的人不会明白是什么东西,又有何意义,那么,列位客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为了说明我这个玩伴的死所造成的影响以及后面所发生的狗血剧情,我还是需要略微将他故事起点拉长一点。
我和他是不折不扣的玩伴,生于同年同月,除了姓不一样,连名都一样。那时候,我家属于“四属户”,我现在也解释不了什么是“四属户”,在当时可是个受队人欺侮的家庭,而他家却是“双劳力”,在队上那是杆杆的牛。他家在我们队上,其直接或间接的亲戚占了一大半,在我们村是响当当的人物。我这个玩伴一出生便相当金贵,说金贵并非因为他家庭条件有多好,而是他们家族那种劳动人民的光环使然。为了表述方便,在此,我暂且称我这个玩伴为FZ,小名“虎仔”。虎仔子长得虎头大耳,面相不凡,加上一家的营养全堆在他一人身上,自然就有了富贵之相,在那个要靠糠和野菜作为辅助粮的年代,这小子着实是营养显得过剩了,在村里,他就是一个富贵的代表人物。
虽然他的家族条件并不比我们这“四属户”要好多少,但他的优越感确是十足。具体优越到什么程度,在此不妨试举一二。
到了七岁,我们这群小伙伴自然是要开始报名上学的。那时候每个村基本上都有小学,我和虎仔都到了上学年龄,由于我们家姊妹众多,报名这种事自然是大的带着小的,没什么特别,而“虎仔”则是由他妈一路牵着,一边还安慰着,好不容易劝着坐到了教室里,他妈还要在窗外守着,一节课下来,又是喂水,又是喂烧鸡蛋,把我们馋得都挪不动脚步。
虎仔终究没有同我一路读上去,而是读了五个一年级。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不大清楚,我和他最多的交集便是钓鱼,而钓鱼的时间也多半是暑假,后面我去读初中,高中乃至离开这个村落后,两个人基本上就失去了联系。
说是儿时玩伴,其实密于童年,疏于少年,而止于青年。十七岁后就不再有什么消息。直到有一次,收到我妹妹的一封信,信里顺带告诉我虎仔把我家的猫摔死了,言语间颇是气愤。
因我们是一个队上的,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我家的猫,于是便有同行的人说:“虎仔,你闯祸了,这是某某家的猫......”,为猫失踪这事,我妈到处寻找,最后确认是他偷了,就找他要。因为猫死了,他自然赔不出猫来。甚而至于他在我妈面前赌咒发誓。农村人在抵赖时几乎都会用到这种有用的烂招。事情僵持到此,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世上的事情也许真有因果循环,就在他摔死我家的猫三天后的一个清晨,他在封窖时,灰窖突然坍塌,他被压到了灰底,旁边的人只听一声惨叫,便只能看见升腾起的热腾腾的灰烟。
虎仔走了,带着二十岁的发财梦走了。
他虽然走了,后面的余波却并未平息,因为没过多久,我们村里的砖窖突然也出了事故,他同宗一位本家,小名唤作“小羊婆”,在吊砖车时,吊车缆绳突然断裂,将小羊婆直接砸成了肉泥。于是,又有了下面的故事。
小羊婆死后,虎仔的表嫂“道几”讲了这么一件事,那时“道几”正值怀孕,我们村里传说孕妇的“火眼”低,能够和鬼神通话。就在虎仔死去三天后的一个深夜,“道几”在睡梦中突然看到虎仔坐在她们家的晒谷坪里,翘着二郎腿,对着表嫂“道几”说,他一个人在那边太寂寞了,准备叫一个朋友过去陪他,他说生前和郭老板关系好,想叫他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不过郭老板不来也没有关系,因为他的隔壁正在装墙,过两天就会有人过来陪他了。
当然,这个故事是在小羊婆死后一周传出来的,同这个故事传出来的,还有一个接续版本是我本家叔说的,本家叔刚好去他家拿一把大钳子,当我本家叔肩着那把钳子时,突然感觉似有千钧之力压在肩上,便眼前一黑,我叔立即丢下那把钳子,只身走了,走时,看到虎仔的娘眼里有一种幽魅的光,脸上藏着不易觉察的阴笑,那天,我叔便改了行程,半路回家没有去砖窖。然后,就有了小羊婆命丧黄泉这一段。
故事到这此理应结束,但还未完。上面故事中说到的郭老板,据说很是心惊胆颤了一段时间,拆了一张鸡婆犁,把犁光头埋进了那座坟里。后面的情节更加狗血,虎仔娘无风起浪,说坟里有鸡婆犁,村人太歹毒,不让他儿子投胎...... 为了这坟和郭老板吵得不可开交,以致到了挖坟清犁的地步,坟挖开了,却没有找到犁。后面还有一波,村里有个年近三十的老姑娘,差点上吊。不过这个老姑娘没有死成,嫁给了一个傻子,据说不足月便生了一个女儿,后傻子失踪,直到现在没有找到。关于这个老姑娘的故事,有时间再写。
虎仔的命运或许早就注定了。即使没有这样的事故出现,现在也不过是耕着一亩三分地,平常在村里弄个偷鸡摸狗。邻里对这种人也就时时防范着。农村人也都知道,靠双劳力挣工分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文化,不说烧一个窖,就是去一趟门,也都有性命之虞。记得也是我儿时同窗后来缀学的玩伴,刚去趟远门就死在了广州马路上的红绿灯下,而原因居然是不会看红绿灯过马路而被一辆大货车当场压成了肉饼。
这些可笑又可悲的故事就让它到此为止吧。让我们点柱香,为那个无知无畏的年代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