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一切失败

2022-06-22 11:30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你这俩天在不在那座山?上次你说要翻越那座S山,我这俩天里手头空了才想起来,这S山相当奇险,吊诡得很,你该等等我,就两天的功夫。去了么。

赵时奚:

去了。有条山道,有索子,木头倒没醺,就是有劲把着呢,没事,没出什么大事。不危险。

陈壁时:

我还是那张画,你记不记得?奥菲丽娅,我想创新一下,结果费下去整整……论月算了,耽误你这回的邀约。

赵时奚:

你怎么还在画画?这几年间,从我也住这山上,见你不大好出来,以前你一人在H山也这样,画画时间多,转山时间少么?

陈壁时:

那是你没细看。就在我画中,都有。上次我电邮你的悬崖,不是有道紫色闪电么,有根草我把它做了亮处理,加了点砣粉,那种草就是几天前在N山一个侧岭发现的。叶子忽大忽小,很神奇。

赵时奚:

这次的S山我也绕了条弯道,我觉得你别看你比我早住山3年,你没见过,它是这样,那天太巧了,我进山时想下雨,我心思这正好助兴,我就还是上去,半山腰这雨就下来了,湿湿昏昏,等我往上,那段最窄的竹栈道,一步一步像挫子似的磨脚底石头,雨不光没停,我不敢往天上看,脚下实在太陡,我身上都透了。

陈壁时:

赵时奚我给你说,你千万不要低估了山!我们了解的太少!有一回,我也是一人,爬山,突发奇想,想到山那边望望,结果绕了我一个傍晚,指南针都失效,这可不是闹着玩!很可怕。你想上那山看点什么,这样坚持。

赵时奚:

我倒也没打算有真正想看的。就是最近,写的有点障碍,想多看看点以前没见的。就是这次里头,我身上没多少外物,连最轻的雨衣都没有,雨就下来了,然后我正在那截最垦的险境,左边是勾勒摩崖石刻最后的宝石,一螺压一螺,很多斜纵的古纹,偶尔挂枝非常湿润的草,也牵藤折蔓,几次差点要我的老命,我谢绝它,就是这边万丈高崖,我要再贪恋点深绿看,你就见不着这封信了。但是崖下边却很美,不真实的云上去,团回,弥漫空间,这时我就老想问一问这到底是雾气还是半山云。


陈壁时:

还有发现么……

赵时奚:

我又看到那只花。一只老月季,横空出世,光杆那是个清代瓦屋半顶子,脆掉的叶片后,是那丛黄竹,可能就是夜槐树,非常地高,在空明的天上边,有一角青黄竹团,灯光从月季背后打来,这角竹子黄的多,青头到最后就没有,红色月季每层裹得紧的瓣子都在光中。尤其是那天,忽然青雾,忽然躲开旁边的白云,那时你信真有天宫,想到李商隐诗,碧海夜夜心。那种鸟就回到中心,一窝小圆的月亮周围,啊——啊!最后的字拥压回胸腔,一只地飞,你看不见,听着听着你再找都是夜气,泠沁单绝。你想跳入月亮那,很神秘,很安静,淡圈边,天蓝色,光消失的地方,一片黑海,珀黑撕扯白边,最苗细的云,追着。你观察会月亮,云就少动,接着你又会想那句诗。

陈壁时:

这是不是你正卡壳的地方。不在你登山那天。

赵时奚:

就在那段侧峰我看到一只小月季,接着就想,是啊,几天了,都卡在这里,出不去,绕不出来,总觉得是还能有点能续下去的东西,是非常有必要,我经历过的一些苦事,但代入方面笔头不济。

陈壁时:

那天我看了部外国电影,很新奇。她在布上缝字。我来回地倒,为此还小气,听不到一些话。你见过这种人么?我看你这么多文章,你是深情不过她——她有个小的,洁白的现代缝纫机,机针发出一种光,让我想到一部伊朗电影,名字忘了,是说个小孩,藏在他父亲的小推车兜,小车每天辛苦奔波,串巷子卖糕点,他一直藏着,为要父亲答应好的个小哨,最后车子往条相当长,相当陡绝了的坡子滚,车子也烂了,他父亲再不凶他,小孩奇迹般从车里躲出来,手里攥上了他要的哨。可能是光线安稳,我就想到这个。

赵时奚:

哦这个电影我看过,那时姥姥在第二屋,干着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父亲老凶他是因为他一直叮叮着抢要这个大人承诺过的哨。


陈壁时:

嗯。不过那张布面是亚麻的,桌子面是细小格子棉布,整个光线非常明亮,首先让人集聚到这块布上,都是秀雅的英文。蓝笔墨水的线,机针噌噌噌地绷出来:你还好么?我的生活已比87年这样的一天好起来了。我做了些改变。不知道前景如何但至少添了点神奇。我很欣慰着这点改变并且期待着变局。你呢?最近怎样了?

赵时奚:

你翻得很好。

陈壁时: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字幕上原有的。谢谢时奚!我们是不是也该缩短一下见面的周期了……我自己译完发现这好像有点在说一个人。最近我一直关注一些案件,想也写点东西,我这种初级水平只从推理开始要好点,有几个案儿睡醒后还要想一想。

赵时奚:

我刚写完一个寓言,也是基于日本真实案例。

陈壁时:

我看了,我还以为是小说。我这些案子惨烈了些,我大体罩一罩给你,看能否给点意见。第一个发生在阿拉伯族,一家五口,幸福无比,男主人富有,做大生意,女主人在家养小孩子,成绩喜人,壮壮实实三个,俩男一女,小儿子细瘦,生下来时全家如同刚过了个险崖,为此照过像,以此纪念。等到这小儿11岁时,全家被灭门。警察接报后,现场血腥,满屋血,没有一人幸存。满楼满栋要找,最终摸到一个对楼黑影,正匆匆上着楼,回身一看是小儿子。大家无不松口长气,好歹留个独苗,审来审去发现这便是凶手,没有动机,没有愁恨,他说他在晚宴后上床前,听到一个人声,说是时候了,该杀他们了。然后摸到宴前父亲展示过的刚买回的手枪,长的,非常凶险。

结尾,我倒吸了第二口凉气儿,他排列在对中年探长宽厚的肩膀间,更加瘦弱,长时间锅头,前边是平面的,大花岗岩的家族墓阵,都躺好了,探长拍着他,什么声音也没有,连风都没有,底下碑子上有几棵棵子残花。探长最后说他这年年龄不入刑。


赵时奚:

我上周天吧,也在迷案追踪里看了个美国宅男案,他最后把一直养他的母亲炖了,光头就在厨房那个干净的钢精锅里煮了两天。

陈壁时:

哦你看了,这就是我想说给你的第二个。你说我要写哪个入手好些。

赵时奚:

你为什么一写就先是疑案?这不容易,推理这个东西不好弄,我是不敢,为什么不从众,从些小的平常事开始?

陈壁时:

这不是捷径!?不是么,推理好写啊,安排一个密室,或几个人,先从结局编,往后回溯,这不是你认为从一开始正头写到下边。

赵时奚:

话……哦是啊,上回我从我手底的那个文章里悟出来,是这样写,可能都是这样。如果这样,那就第一个。他实,很实实落落的些东西,催人泪。但是我有时,也好想点别的,你是怎么想的,单纯从这个案子的壮大结果,发现案件的必要重建?

陈壁时:

嗯,不这样么时奚?从你到那山住,能隔两天望到我这山头,皆因那座山的峋美。你不也因他,你先看到一个实物,这样刺激,这么突然,就来到你39年人生以前没见过的前面。山感动你,你才住到对面。不是些小的东西。


赵时奚:

我搬到这山上也有2年了,写了一篇非常成功的文章,一话顶十话那种路子,就算这后来再写比这繁复,比这丰厚,我都记着这个,他其实已写到深刻,结果仍然没有人要,你还要说山的壮美这种话么?一些大的东西有时会感动跟前的人,在最跟前,那一个人,但是往深看,一些细小的,才有可能感动别人,这人就是没去过,从没见,更没听说,他也会感动,而不会像上边那样,写成文章仍然没有人赏。

陈壁时:

你是说是些小的地方,这里没有小的幽微的,都是明晃晃的人劫,炼狱。

赵时奚:

我今天早上梦见下雨了,结果睁了眼当真在下。雨算是透了,真不容易,干了多少天!梦里我也躺床上,听见雨眼就先笑,对楼,那包工头家,四楼的二楼有个女的,长发,窗栏档脸,她梳头,梳着梳着就看见她眼,美得标准,然后大屋里我亲人说话,我都听见,她们都在,都还在,我就飞到她们跟前,然后这时就睁开眼,外边正下雨。

酣饱,没有声音。做梦前听见两个干雷,结局美好,没虚晃一枪。再后来我灌水,雨接着下,我气顺,明天又是出行好天。我就看那个木头窗户,摔到叶子上的滴嗒雨点,浅的,可连续不断,这时我非常留恋我的百年老宅,我一推门就是母亲在说不凉快了,我能看到她当时那个样,非常软乎,接着我就关上在雨中的这对眼,不再想。

陈壁时:

你是讲在些小延展里都是好的开始,能深挖开一些?往前没注意过的,现在重要的事?

赵时奚:

我最近在网路看韩剧,我的出走日记。经常的,在第二天,被感动。第一天琐碎。有几个情节,李民基下班了,到家自动银行,结果满屋是人,外边又欲雨,燥热熏蒸,人人手头纸扇,前后如蛇,僵蛇,就是不动。李民基焦急无奈。然后终于到他,刚一伸懒腰后边一只手拍上肩,镜头里都是慢的打开的李民基的表情,他想揍人,是这只手的发酵。但在后段,李民基在回忆,他跟那个女同事在还原,结果他变化的怒容是他感动的过程,他听见那人说可不可以先让一让我,我的火车马上到点,等李民基到柜口,显示余额不足不利提取,他就开始同情刚才那个人。结果是这样,李民基的怒样是没反应过来的产物,这都是有一个过程,如不详解,会有误会。就是说有些情绪,你一开始看未必是真的,他会变化,最后那个结果很奇炫。我就探讨的这个过程,写一写的话是这样,第二天被感动也是这段扭曲,拐弯以后有韵致。且反复作用,多出些时间,深厚了这个人物。还有一个情节,也是李民基,他下班了,百无聊赖地躺小床上,床前头是他胖男邻居,刷手机。刷着刷着李民基又有了观点,在说他姐姐谈的慢恋爱,一见到比她差爱上她的,她就想拿枪,她就很生气,然后这段情绪李民基不停阐述,他大长腿弓起来,这么大个帅小伙,在床上就是不明白她姐姐的做法,不停诟病。当时我越看越冗长,他在繁琐,他在冗长,我也开始慢慢拉伸,做着时间里最没用的东西,他最后还跳下来,把非常长的小腿,非常美,放到地上,再说。我仍然在看。然后第二天吃早餐,我又想到这段,觉得非常有意思,觉出美。不矫情,是美得简单了,再体面,再高大,再风度的人他要有这一面,这很完整,让人体会一遍后左右可爱,温馨现在很不易得!但是他这两个镜头都给人这种感觉,延展开点时间,发现一些真谛方面的事。我现在也是洪尚秀导演的拥趸,不是每一部,他也这样,一些缓慢琐碎,跟着他渡过以后,人间回到原来该有模样,还是能美好一点,尽量地有一点。

陈壁时:

我昨晚断断续续看了最新的小说家的电影。黑白电影,受你的邮件,我就这会想起你说那个电动缝纫机的光线,这个电影有点空洞。不如他以前,比如这时对那时错。

赵时奚:

光线和光线又不一样了,那个光线很高,就甩掉些东西。

哎?现在我这下雨了,你那座山上来雨了么。此刻雨是斜的,也很亮,没有回忆。我的那个短文,冬天的汽笛声,到现在还是他的电影给人印象。嚯嚯嚯过去了,烟子圈人,以为迷楞的烟雾没用,其实都裹在那些松里,到近处闻一闻,到处是烟味,每个冬天少不了。你说找到一棵近轨道无烟味的松干,简直没有。组成生活的要素。松的生活,松的生命,都在年年重合。

壁时我最近一直在想写篇难文,这之前所有都在练笔,就是不敢动手。我前阵给我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这一篇后就可以了,结果是下一篇,到这篇告别我说还是不行,功力不够。

陈壁时:

你写了多少…………的人,这种系列了,还是不敢下笔?我可能是个画画的,不太懂,怎么还是不能开始,不都是一点一点堆叠么?再说你又后来写那么多以人名为题的文章,还不够么。

赵时奚:

我想写俩位欧洲球员,他们可能发生过的往事。

陈壁时:

怎么是可能发生过的,不是往事么?时奚!

赵时奚:

不是。我有段时间不看意甲了,前一阵也有点想放掉这个,但他们的照片现在还在这个手机里,我也没舍得删掉,就想是不是还是能写一个,发生在意大利海岛的故事,但都是虚构,没有感情,没有实情,他和他在球场上不过是驰骋,但有些瞬间,有些瞬间的。我想我要是不写下这个可能只我感觉到的情感,多少是有一点可惜。

陈壁时:

哪两个球员?

赵时奚:

出生于意大利米兰的阿切尔比。保加利亚人米林科维奇。你看不看球赛?有时我在山上散步,你那很早就灭灯,他们都在凌晨。

陈壁时:

赵时奚你不休息么?我前几年不来山上时看点,这二年,山上的东西实在多得看不过来,比肌肉健硕更吸引我。你在凌晨观赛?!

赵时奚:

不,我看录播。如果是直播,就不能倒带,也许就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了,因为看不细致。

陈壁时:

你都到底看到了什么?

赵时奚:

他们是有一点催眠效用的。火热观赛时,我那个房子还是那个样了,说准说不准的,一会复工一会贱工,我心情复杂,人又压根去不了,就不妨捐了它,撞一天和尚的钟,潇洒一天是算的。整晚地陷,看他们的表情,看他们状态,从他们身上忘掉一些,再拾起一些,挑战明天。

陈壁时:

他们……?他们不就是在赛场上长腿长臂不知疲倦奔跑么,你怪道是写手,净看到一些别致东西。

赵时奚:

一点不别致,有时是残酷中小兴,就是一边摔得烈,一边兴哉哉,大有大有,这难免不教育人,仍要往前的。比如有次跟AC米兰,客队一个中卫带球过人而偏被踩,裂一半的左脚忽塌,接着就不行,人吃了夜草气,咽着就下跪,后脊刚一接草皮儿,卡里亚利队一高大球员巧抢球,脚底一湿,跄过了,威猛地砸地,他那个没贴地上的头接住,结结实实后脑磕进草,嘴里吃进一大口夜露汽。我就笑着看了对璧人,谈兴深浓,一个把头窝在小瓜帽,鼻子可长出来,比别人多一吋,那个满头秀发,一根根干净着,极具生命力,在灰绿夜气中给瓜皮小帽留回忆。瓜皮小帽嘴眼裹笑,眼眯的线条像玫瑰,越来越实,无限旋转,重心都在满头秀发眼儿,嘴和眼的夹角越来越靠近祥云形状,这时他感觉不到这里有点折皱,他觉得甜蜜,感觉到一些热度,并源源不断从满头秀发那里汩,他不躲,收好,沉浸,我听见一种嘤嘤喁喁,从满头秀发眼里,在瓜皮小帽鼻子头,没有声音却巨大,扫灭对面战场,让大家认为幻觉,使对方一钱不值,邀到他们的世界,真实,永恒,没有杀戮,小的圆满。

镜头也恋爱起来,慢摇,推进,舍的惨烈画面好像不是重点,这才是。刚刚的人间真实,张嘴、跌牙、嚎叫,草上喷发的吐沫,雄性力量的阻断,比不上一种幽微的浸深,这里值钱,因为有爱,就在这里,炼狱对面,夺杀一角。也许想躲暴力,也许意识到什么,再正规的撒杀不堪某刻出离的温暖,想让观者进到热乎乎的软窝子,大家就都真的忘了,不是刻意也成刻意,不妨就这么一着,回一辟,人间本来短暂,忘掉一些事情也没有什么。镜头这时留存时间很长。

陈壁时:

这是不是由于你是女性角度。我要是看到的话,不过也就过了。

赵时奚:

哦。


一周后

陈壁时:

但你打算怎么写呢,你又没去了意大利。

陈壁时:

赵时奚你不在么?这俩天我没巡山,也不知道你几时睡,怎么这几天你都没有开机?

陈壁时:

在么?

赵时奚:

啊我在。我都看见了。我也在想你这个提出来的问题,不知怎样回答。耽搁了勿怪!这样,我会慢慢地呈在致你邮件中,你如果有时间,可提提建议。我是真没有任何把握,也许这篇是我迄今写作十年来最差的一次,但已经开始,没有退路。总之……总之这是很难。


                                          

                                          金色眼睛



撒丁岛常年湿润。海水碧蓝,山崖上草……怎么叫常年湿润呢,不会不会!

阿切尔比又听到意识中的声音,就回了回头,这时米林科维奇还坐在机尾那个加长蓝座位。他这天居然穿着件落日黄水衫,这都是以往米林打趣卡里亚利队队长黑老高的行头,他在一天下雨的更衣室,就那么说上了,他说老高也是算个人物,平常看着他闷头闷脑,及时雨!他穿那件云雾衫时候我看他很高兴……这种话要不是阿切尔比当着面听,再比较仔细观察他都不相信会从他嘴里冒出来,浸在那天的狂雨。雨下得起头慢,越来越快,越来越燥,湿冷着燥叽叽,整个更前室也慢慢火燥,阿切耳朵同时从四面八方听见动静,有很多人都在惧怕此周对阵,那个国际米兰,阿切就有点不解,怎么这都不像是原来的更衣室,但现在这时再想起这个,已经过去了8周,那个比分早固定,4:4,绝美的追击,但是那边的,阿切简直不想回忆。

落日的黄色晕染到腰就忽地吹散了,阿切只见米林穿过三次,分别就在那场国际米兰,一次卡里亚利,最后一回就是本机上。米兰米林在餐厅,卡里队那时米林晚上出来散步时和阿切谈话,都在阿切脑子里驱赶,不是想忘,他怕忘记,由此驱赶开些别的记忆,给他们地方,现在他开始非常自由,可以从开始到最后地仔细观察一番。

那次餐椅放的位置特别有趣,米林又是个特别有趣的男人,腾空翻了个个跳进去。身高一米九五,长相阔朗,外型神灵逼近前苏联的斯大林,每有米林进球后的长啸,阿切都会或是偶然或根本就是上帝在帮忙,他的汗水里,他一闪而过的难受中,都能意外捉到一匹马,奔放着,充着血,这时他在心中根深蒂固着这种感官——哦!斯大林……他真像是。

他有淡黄色眉毛,他头发呈现种粉色,他把它们往后狠梳,成为一个溜头,然后是他那对眼,说像宏伟的老虎,阿切文化程度很高,毕业于米兰大学,可在米林身上找词他就老能想到的,也就这个老虎,这抵算褒算贬,阿切没有时间考虑,因为他接着就溜进这眼中世界,看到以下的湖面,那张嘴,圆而阔方,满是诚恳,尽都张罗,有时是阿切最忧郁的,有时是阿切难受时,有时就残存在一些小的意象中,比如阿切惟一呆着时看过的一缕光线,那时都有米林的对话掺入,就从这种嘴里,阿切认为多数是在那个向上微微弯上来的角,那个美丽的嘴角闪出来,阿切听着受用。

阿切登机前想问一问米林,以前渡假时好穿水蓝,这次到了阳光充沛的撒丁岛,又换上同等花色的来。他始终憋住了,于是米林就总好奇,有几次,坐飞机首座三四层的阿切有三四次回眸,针对那个碧蓝深邃的眼,他当然意识到一些在赛场上从没见过的东西,但米林生性开朗,他只想笑,他也真笑了,就对着阿切,这时阿切反而不生气,心底升起一朵云,非常淡洁,这时他往往把头转向,那个舷窗外也都是云。

阿切长得也美。古希腊的哲学家,米林对某位队友说的这话其时阿切间接地听了,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是第一次踫面,米林刚从俄罗斯队被买进,阿切尔比那天作为拉齐奥队的绝对主力,当走过那櫖有着简约旋转门的隔壁餐厅,就看了这小伙子一眼,那时正是晚上8点,灯光暧昧,荷尔蒙充沛,刚下飞机,办了引见后刚洗完澡,眉毛是眉毛,眼是眼儿,欧亚混血的青春,逼视过来。这次阿切尔比不知,就此在米林科维奇那乐观面貌里边,埋了一个胶囊,他在他那种金色眼中认了认,但他实在想不出是哪位哲学家,在世的还是战前的,但是根深蒂固的一种静美,像个印子,居然压到本来开朗,本来极其简单,简单的快乐,快乐的踢球,球哪他哪,人过如云的米林的脑子。他没说给他。但他间接听到了。

阿切是种湖眼,如那句诗,苍海月明珠有泪。是,一对深下去无边也无际的眼池,这对眼看过很多事,不是好事,从年轻就开始,睾丸,那里有病,于是这种眼慢慢地淡泊,依稀间跨越了,以前碧蓝无迹,现在也深情,但挂上些痛,变得慈悲,有些退意,就洇某刻一恍之中。鼻子没得说,典型希腊鼻,就嘴那略微势薄,阿切长得是越来越好那种,年轻时不太硬朗,偏女性化,肤白,经历那么巨烈之事后,反而壮大了实质,他本质里的优雅,高贵,藏在底里的男性忧郁的美,典型的一看忘忧愁的拿人,勾魂摄魄轻而易举做到了点子上,米林心中也有数,不过只是每天笑呵呵。

米林就有一回没给阿切留下这种印象,显得有点层次,何止一点,差点让阿切认了一族人,他也是情到心到。还是那个老高,米林某次赛后,完全未和其他战友,完全沉浸在战胜的狂热余烬中,还是和阿切单独坐着,澡后从他身上漫飘松香味,那是他一直使用的香浴露,阿切有点失神,缓慢套着那个薄袖子,松湿味变成野蔷薇时,他渐渐听到他在议论一个人,起先他听着像阵细语,就已经让他疑惑,这并不是米林,那个赛场上的小老虎。后来就不像雨落了,砸到地上显出了小坑,逐渐画出一个人模,是那个老高,卡里亚利队的黑色队长,老高,这是他俩之间才知的代号。他说他看出老高有心事,到底在哪呢,黑色的老高,绝对孤绝的老高,老在低头。阿切想说你在用心比赛,他用了眼说,米林就略微接收到了,这比嘴来得透,实。因此米林更加沉浸,不断渲染,好像这和他比不比赛,用没用全心都是平行的,不相悖。他说你难在赛中不会偶而分忽神?他居然当真问出他这个来,阿切听了接着完全低死头,不准备再抬,声音在有烟雾的更衣室飘,不是香烟,是蒸气火车冒的白烟,阿切在这种烟丝子里听。他回忆中都还记得那几次深低头。放赛歌时,老高更低了,像死了妈一样圣洁,诚恳,阿切莫须有地偷留句你不是站在最后一位么,况……他没管住嘴,低着头就出来了,腾空跳你的标步,6米高。米林刚要说愣了一愣,意识到什么,也没回头,往后再描述老高就不那么起劲,就没再详述他知道的关于老高母亲仍然健在的故事。


老高是队长啊。那回在海滨大区拉齐奥,对阵完毕当晚,虽是追平,心头不甘,但来到口头就想这是国际米兰啊,于是俩人在夜晚散步中,走的还算轻快。俩人先是不可避免要议赛,总是笑,就总从米林那宽大向上的脸上生,阿切听着表扬,用没看他的眼记这个夜,美好,单纯,敞开,像10年前没这个孩子时的爱情。但又不全是,比如,米林在说,你那个顶非常干净,如再有一点遗误,那都不是你。阿切这时实有心虚,那个截网点球,不以他绝活制胜,是擦了他头顶。头谁都有,况在要时,落后2个,这时就再进球,任谁亦想技术上格,标本记忆,巩固记忆,不是日后回忆有酸味,有侥幸,驳杂中讨空的小儿科。他说不是,他在说,在夜色中追加。阿切看到那晚夜不一样,刚下过海雨后,盐分增加,但他皮肤不紧,嗅觉不腥,是一种巧克力味道,他认为是那种贴天生长的树,叫什么西婆的,椭长叶子,上边有纹,从不结果,分娩时有味道,就和海带紫菜扔一遭,再加条海杂鱼的味道,他看着这种味道,深蓝天幕上结下来的,在天上看到他口中另一个自己,连他自己都不认:当时我正在你隔了一队他那边的人后,但看你一米93的个,一顶,满头是汗,球滑进了,刚才也是那样黑,灯光齐灼,草地明亮,你甩头时我都看到汗颗子了,哎是不是有几个打到他那个脸上?哈哈哈哈哈哈……

夜气中,居然有了哈气,可这是夏天,结结实实的海之夏,再有水也不出寒,但是阿切从米林的嘴边陆续在看这种气体,他想这是不是幻觉。他不想艰难回忆刚才的撕杀,太惨烈,大喜后大悲。便所有的记忆都被记录,4:4前,是1:0,是2:0,是2:1,是2:3,是3:3,是3:4,还是有最后的4:4。那个天杀补时!但米林抑止不住兴奋,越说越兴奋,阿切总被看到这样,隔几米亮一盏小海灯的草场,一米九五的少年,天才着喷发,有时是条上升的胳膊,有很多时候他都看到有四条特别长,特别健硕的腿,在朝前迈,朝着既定的方向,也带领着他的精神,他的腿,长的,细的,曾经受过重伤,几乎要在这世界上抹掉他这个人的重病,这种重新站立起来的人的腿,悄悄地,异彩纷呈地往前。

前边就是大海,黑色的,埋没,荣誉,以前,后边的日子,阿切一人走海常想得到的,如今在今晚,都瞬间捐了,他在一片黑海中,看见有星星,有亮光,一阵特别的树香飙上夜潮拍子,一浪深,一浪里有点碎,剜着花边刮进他鼻子,他全身心放松,吸进去,吐出一口,脸尽量朝米林相对,最好再相错一错,看着那个地皮小花,紫色?蓝青的?吐到它上边,安全,不打断米林,让他继续高潮。中间俩人又坐下来过,头上正有海灯,迷雾光线像是在伦敦。米林累了,双腿拉直,阿切知道,也就不再搭话,驰骋100分钟,补不了多少鱼鸭肉,就又来到这里宽慰他,他给他他最该有的时间,放松、超脱,计他。

海风夜里很奇怪,是静的,阿切能听见种个别声音,他不想确切是什么,反而出现了那个初见画面。阿切喜欢听爵士,米林也许知道,也许根本无从得知。活在今天这份,俩人感情日渐添砖,他倒不想给他留下这么个印象,他阿切尔比,堂堂拉齐奥队的绝对主力,绝对帅哥,绝对勇士,闲暇时也有亲昵,爵士。且是变奏过的田纳西华尔兹。只有他知道,在那櫖门挡了一部分光线后,猛然闪过的更强光线,最年轻最少年气的米林科维奇身上打过来时,他就听到了这支华尔兹。

阿切尔比是说笑着,掺在后边跟随的队友间,兴匆匆过来,抵达那个活门子最后一箭步,还回头笑着。到了那门,阿切尔比又有点恢复忧郁,因为这又是他那个阴郁的,光线黯淡,常年涮在黄灯中的闭室,每次一走近,他都被立刻收好笑容,不管多么高潮起兴。阿切尔比的身子直全,由刚才的1.89变回1.93米,眼神凄寂,蓝晃晃,睫毛迷下,挡出去些光源,渐渐就看不到一些旧物,那个房顶,中间的裂痕,那个门边今天的鲜玫瑰,明天的野木香,外边球迷送的呆礼,一个门槛子上增加的什么。但他一跨进这个窄槛子,就感觉一切不一样,有个阴影,非常缓慢,非常高大,慢慢升高,阿切尔比闻到一种奇香,淡的,飘的,他非常惊诧,因为这一队中没有他这么高的,但今晚变了,一个比他高出个顶子来的,小伙,对,一个年青,美貌,整齐的小伙子,热血,活力,阳光的出现了。

阿切尔比的眼中。

撒丁岛常年湿润,阳光充沛,渡假庄园正位于海错的位置,就是某个极其狭陡的岛子边,小船可以送去补给。

A?你看到了么。这好像不是老高嘴里的卡利亚里。

当然,那是首府,这是个岛。

你不要在这里再给我讲哲学了。

没有。怎么会呢?

阿切收了收眼风,那时它们正陡陡地注视,其后是几箭之远的米林,M。阿切想到了一个小说,是个遥远的海岛,但是无人岛礁。以后会有人,包括他在内,都下到这个岛上,从飞机到浅滩,而后因不适应遭到了屠杀。那是阿根廷小说家科塔萨尔的名篇正午的海岛。偶然间被米林给打断了,突如其来,一点照顾没有。所以答复的简短,米林以为他又在思考。

这是架小型飞机,为拉齐奥队专制,引擎强劲,但声音不大,声波稳定。到离那座美丽小岛越来越近,阿切甚至听到不少鸟叫。他就无意识地又回头,看看米林听到没有,他而后见到的米林,无不闭着眼睡觉,就有点遗憾,他没有看这些在大区根本做梦都找不到的美景。阿切叹息,方窗抹出团气,罩上个狭陡的野岛,但也繁茂,灰色块中昏昏孔雀蓝,阿切莫名吸引,趁着引擎声音微弱,迅速用大手划了划光圈,果然一座典型意大利海岛浮现窗外,格调幽微。意大利海岛,阳光,无处不在的大太阳,光辉披撒,毫不酷烈,简直温存。光条越过每处崖角,有的支棱,它就摸一摸,有些非常皴碎,窝着些乱草,或是地覆松,哑哑矮矮,更多的倒伏一边,光的辉就在这上边停住了。辉——这个说法对不对啊。此时阿切眼界沉浸在处俯视的浅坑,灰色山上蒺藜遍布,飞机一瞬就离开了。

真正抵达撒丁岛的时间是下午1点了,全队共30名主力干将都在飞机上睡过去,机门刷地开启,有些还发着鼾。阿切以为米林这小伙子精神,永远不是那些队友。几次特别注意,都在巨烈拼杀后,他从不垂头,像刚上场,还报他以微笑。可当阿切到了酒店,就在那个办理大厅,他才想到环顾,就略微朝后一眼,米林正站在那个光怪陆离的特大旋转门前,眯楞着他那双大眼,挣扎着呢。两只大手反复揉搓,肩上宽大的挎包也没滑下半吋,阿切笑了。悄无声地朝他前进,晃晃地,特别优美,他不在赛场上的常姿,头点的拍子永远合上那只脚落地节奏,带动上半身,斜地在空气中画出。有的吧台女工就不好意思了,但阿切不知,他正马上要到米林跟前,吓他一唬。可是米林醒了。

阿切惊了惊,湛蓝的眼里烧了星烟火,米林温柔的隔窗看,擦得干净的玻璃,俩边的大个子,都像瞬间的呆子,特别是阿切,他感到从他肺那往下拽了拽,接着嘴就是牵线木偶,兜个倒三角子,咩出一个哦,气就从原路下去了,脸光显得有点傻气儿,说笑不笑地,米林就推动了门。

晚上睡觉前有段时间很长,阿切想完晚餐,有炖鸭肉,有熏鱼,是他最吃不够的海杂,有更多的鱼类,鱼籽,他都吃了不少,他没吃鹅肝,以后,他想到了这次门前插曲,发现米林其实何止比他高个顶子,他如果没记错,当他的阴影抵达那个漂亮的转门,那整个厢壁,都是黑的,米林的身子。阿切满足地转了个身,决定终于睡去。

这是行程不太着急的渡假,随时可撤,指的是各人的自由,因为这花费的是冬寒季一整月休赛期,各随各愿,也可各人行动,但得报备,因为不论队员还是行政方面,主帅,都知道围绕着撒丁岛尽是些风景绝美,人烟稀少但并不危险的小岛子。小伙子体壮,是存不住身的,不会只在听遍了的撒丁岛上转圈。

他们多半是要上杂岛玩玩的。

那个长着马脸,浓眉毛,心地良善的队友,他选择独行,都没想到他却是第一个告假,只单独玩了两天就回家的人。

因此有几个队友最好结伴而行,他们大多年轻,喜好相同,不太在风景上下功夫,见了个旷美的撒丁就可以在上头望望远,刷刷手机,然后就是品尝各种美食。

只有阿切尔比和米林科维奇在一队。他也年青,但米林是这种人,他很单纯,但他择友慎,阿切不论从外貌,还是心境,他都觉得非常适合。说来也怪,一个因经历过重病,赛外都是特别沉静,一个血气方刚,抽空就想腾空龙跳,但他就被他捏堆儿,就愿感受一种双方在对话时的速度,缓释,随意,有时就是浸深,这往往都从阿切那边来。

因此,他们别了众人,选了一个岛,后来在谷歌一导,才知名苍熏。

倒也适合,先从山色上,就尽有苍荡。这种印象,是米林在第一天说给阿切的,那天他们看见了一个微斜面,因为他们先站在了基崖,就像趴着的考拉,我们正在它屁股上,米林先看出来了,阿切仍浅浅笑应。有风过来,俩人身型高大,只在发梢那撇了撇,听一种脆鸟叫声,稀脆,米林往半空里找,半天只有漫天晚霞。这白天就有这种云?不久阿切的声音静静飘过来,你看见那个红房子了么。

米林的眼睛一钉,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像相机聚焦,只是那座红的狭长的条房。马上会听到激烈的上潮声,但是注视蓝锦一样的海面,风波浩瀚,远近无浪,他又觉得不可思议,这都是那个神秘的房子带来的,阿切也感受到了没说。要上那里,有条栈道,崎岖蜿蜒,粉色的台阶,隔十米下来,剩下的都是浅台子,灰棱棱,很干。你真打算下去,就从这个台子?阿切不光没回答,头罕见地没过来照应米林,看得深,栈道来到如瑞士军刀打拐的地方消失了,再看一大块秃山,濄上三两棵绿松,随便从天上撒下的西兰花子,就是那个船型建筑了。大海飘了钟声,俩人都听到了。

这一天便这样结束。

晚餐时阿切也想这里,神色变缓慢,有队友看出来,用肘顶顶他,打趣说了些黄话,哲学的阿切都在笑着,仍然在想。米林和桌右的人相谈甚欢,叉子老在那块牛肉上划杠杠,后来试到左边的人踫他,才注意到对桌的阿切又在想事,就浅描淡写地说了说那个岛,接着就有人查资料,还没念全全介,就有年长些的,说了一些更奇的话,倒拽出了思考着的阿切,他才看见原来米林今晚坐到了他对面,而不是挨着,眼神低了低,就耐心琢磨起他那个说法了,尽管无奈,但还是认真。

那叫苍熏。

早在去那岛之前,他们都知道这个叫法,米林反而很感上兴趣,叉子叉来叉去,打算继续听下去,刚才那支叫醒他的胳膊也平静下来,就是阿切,他不怎么看好这个,因为他知道实在太多,他不仅看了多遍这两个字面,还很留意了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山上一种草科,不被经常见到,有幸的话,一年里在下雨最多的月份,冒险攀一攀中间最陡峭的那熏山,兴许能踫上一次。

不就是一种草么,咱们天天踩,天天看?

那天结束以后,米林走米林的,阿切没跟米林道别,先行一步,米林看着他背影朝前回屋,想问问他明天还去不去。


第二天,阿切先敲的米林屋门,米林一在门口出现,俩人立即明白过来,谁也不用多说,一个手势,从阿切这边送,米林那就快速回身,抓上个小包,俩人就离了屋。他们雇了个艇,先绕红房走,一圈下来,心里脑里都满了海水,浓黑的,钢蓝的,在游乐场坐了一整日的电马,忽上裂下。

发现这不过是个空屋。

建筑的一面房顶,是斜冲下来的可登的台阶,迅速冲下,宽大无止境的阶子,在太阳强烈照射下,引起米林多次眩晕,我们还要不要真上去?他问阿切,阿切总笑,笑着注意那底下的窗,几何分布,有一个高的,在二层,没有玻璃,它上边的红墙,顶着个像倒脖领的白色水泥造型,越看越像个废弃的半基地。

不像住宅。阿切确信着说出了一声,米林在熄着火的马达旁边,意识到点小险,往四周看了看,还是海。



陈壁时:

咦?怎么没了,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赵时奚:

没有。只是,只是我发现我写没了,我发现我原来一直想要表达的,到这里专门为了景色服务

陈壁时:

是,我在前一直感受你写的阿切和米林之间似有若无的东西,但很重要,怎么,你想写一场冒险?就把前边让一人先说出来,那不有冒险才能见一种奇草么,是这么个思路。

赵时奚:

不是。我有点痛苦。也许是天热,脑子根本没有下文,就连状景也不是个事,我有点后怕,一切写乱。

陈壁时:

你想不想乱?我是说是否在突然的乱中开出一条道。

赵时奚:

这有什么道。我本意是注意到他们之间最微妙的几个刹那,但把他自私地丢到这个野岛,都是我一意孤行的结果,写乱也因没有事实依托,我不想分岔。

陈壁时:

任何的写法都可行。那位波兰作家,托克尔丘克,她不更乱么,她写的白天房子,夜晚房子,就我看简直混沌一锅,还精心在炖,不熄火。更多人说连起来看就是一个整篇,我无论如何没看出来。

赵时奚:

乱是什么?是静的太久么,还是就该在陌生环境里客气起来,特别主观的就收起来了,于是一切表现就化为乌有,回归特别平静


陈壁时:

你这样说我倒想那个小说家的电影了,都在一种说服中,小说家说服女演员,电影说服观众,观众平静。偶有折澜,也是客气得不行,都讪笑着回顾,都是些看上去不太重要的小事。

赵时奚:

那些小事到底是什么呢

陈壁时:

你是想借这奇景烘他,还是想灭他,这就看奇景是不是奇景。那个,你很确定,他和他之间,是有过这种摩擦的么?是不是就是纯玩一玩的。

赵时奚:

不是。我这里有原型。我亲眼能辨别出来,阿切是非常在关心米林的一举一动,且在激烈的赛场边,灯光下,这不是杜撰,更不是荒唐的涂鸦,我不是那种年龄,从不干无来由之事,一事定有一由。

陈壁时:

你一直很认真,这我能看出来。你不必多虑。我也万没那个意思,只是,你想写透的这种情感,在他们这种巨烈对抗型的运动中,有用么,我是说他们会不会是也就算惊鸿一瞥,一过性的。

赵时奚:

从那次深刻注视以后,阿切尔比缺席一连一月的赛事,当然他的旧伤,腿是重伤着了,但我一直有种感觉,就在那几秒之中,阿切把对他太太的一种美好,珍贵,无邪的情感,放到过米林高大背影的诸多角落的。

陈壁时:

那你为什么非得把他们放到这样个孤岛,不直接就写在更衣室,或晚间散步时,我看你那段氛围托得不错。

赵时奚:

我想要一种释放,是不是在另外一种地方,看阿切是仍然守好着还是……

陈壁时:

变了

赵时奚:

有两种结局,一是阿切最终伤心。一是什么都不可能讲的出,就此结束。

陈壁时:

这次你还有把握,写成你和我那篇么,高度凝炼,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说了。

赵时奚:

没有把握。一点没有,这正是使我非常害怕的地方跟时间。目前我在艰难地渡。


两周以后没有消息,陈壁时上了山。五回儿中,都有新发现,但他不是在告诉赵时奚,通过天,他跟灰蒙蒙天对话。也没多少外人看十分值钱的东西儿,都是花草草。那枝挂长蔓子的,是在紫薇山所采,那枝呢,有时陈壁时夜里睡不着,第一个想到就是这支现今还泡水中的草儿,他第一眼见到就看到透明瓶中的它,过几天就耷拉头,但是它也是另一个椒类变种。他记得就今年,时奚说她破戒,开吃辣了,从那格外注意,甚至是留意,每条路,山上的,岩边的,出现的这种植物。有时刚洗完忘了抹了把脸,火剌剌的,她也不在乎以前过不过敏的事,她说她现在正在对抗另外的事。也是夜里,陈壁时总想这是不是就是她嘴里说的这个故事。其他的,无外乎些紫色花,陈壁时和赵时奚都很喜欢,没有人不喜欢紫色,神秘,偏冷。


这种日子,陈壁时也画。出了张人物,出了张山巅,没多少花哨,烬些色彩。天忽热忽凉,这正好给他灵感,其上添一两笔。

                                                  


这次我俩去游岛。张秋寒,刚认识的一位小说家,他说他写过2,3部长篇,这都是使我害怕的地方,因为他是90后。很多时候,他并不严肃着说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后,就是你不努力,你也是以前的你,所以一定要持之以恒。

但不容易。

我和张秋寒来到这个海岛,是2022年的事。据说据此岛生成已过去整整1000年,这是第一天住宾馆柜上小册子郑重写的。张秋寒住601,我还是住在301。他办理业务时,我就有种来过这的混沌,后来很快就想错了,那个301是和母亲在中国,一家屡次住进的海边酒店,那上边的牌号。在世界各地看到301,都把人往回拽。等张秋寒提议要上家小馆子吃饭,我也没告诉这个作家,他倒好虚构,我也留一手。

我只写散文,且不是长的,那种大散文我生性拒斥,但有时我就想这种隔绝有没有用,比方如今来到这光景的岛,最应出文章,我却写不出来。这个也没跟张秋寒讨论,是否是换了个地界缘故。

他厉害了,最近刚发了个短篇,就在本省级刊物,名曰半途。我每次和他电邮,都说上多半句多出来的称赞,实际我真没看懂。我经常想问他,有时就在他坐过的咖啡桌边,他先走掉,剩我那句话,我才发现我并没能说出来,而这是再一次的事。很多这样时刻,都错过,再见他他也没记忆。罕见的,这个精彩话题被他提,他一句话就过去,多半再摇头,我就不出话注意他,根本不用装,想说就说出来,说全,写小说也不是什么丰功伟绩,值得这样神秘。

在意大利的时间,我们饿时就好走街窜巷子,希图能有画上那种街边,就是头顶静坠鲜藤花的,玫红、酒红、水紫,叫不出花名的草花花子,络络着每个座位。我认过一张画是典型的意风,深街道,喷黄光,但是街灯只是那一杆杆子,柱家私人宅邸,高门越户的,门口有盆,盆中分花,越远越陡,是个下坡,缓坡。

后来找资料时又踫到这张图,下边有了字,原来这是云南,根本未出国际线。

上边也没人,感觉有老多人。

所以我不太抱望,想家里姥姥老话,看景不如听景,脚下少精神,几条巷子回应疲乏。张秋寒的皮鞋子,我的蓝布鞋子,一踫那种意大利古老碎石,发出声音,朴朴的。有几次我盯着各异的门首听动静,甚至听到几声他在笑,我记着一种奶柱子,分析它到底是像巧克力还是靠近块沉铁,他那边仍有笑声,我倒觉得一切美好,很美好,不用净朝意义上找。就这样,花了不多时间,其实过去很久以后,我们终于坐下了,是张小圆桌,桌顶灯也是圆型,发琥珀光。

我又拿出那张说明书了,这时张秋寒在等上菜,我好像听见他点的有芹菜,就拿出的这个,张秋寒看出来,却等着,我仔仔细细看完这一页关于那岛的介绍,他才慢慢递了声你还带来了,我也看到了,没带。我一下子警觉,从鼻子笑了声,哦这个,这个……岛可能有点偏。那菜就上来了。

菜在等人时,我加了回忆,都是这方桌周边小事。就惨放在那个陡坡夹角,坐下前我看第四条腿,半折,那下边是空儿,开始了坡儿,也没垫个小物件,它是平的,一点不斜,我就一下子望到了天。狭天,我的身体舒展,海边独有的咸鲜气顺流而下,我想剩下的那几天到哪,接着就想多看看左右了,一个男人走过去了,我看见一顶蓝色高帽,一家住家他的砖石是灰色,一个小的孩子手里有玩意不让看,捂着,一个女人长得有韵致,她的驼色高跟鞋是好料子,张秋寒的脸和她右手边差点蹭着,然后摆动着远了,我特别注意了注意张秋寒,他没有发觉任何东西,低着头看着什么。哎你快看,那个女人是不是你的木槿花?


不……怎么会呢,这是意大利。说完他听到了刚才的问题,一股风差点没把小桌甩到波浪里,张秋寒的脸完全对上女人远景,但女人早变成一个小的混点,他的浅笑我先听见了,随转头随讪笑,摇着,回到纸面连连说怎么会,这是意大利。就没再说那个小说里的槿花,她的籍贯。

是有原型的么。本就是写小说的大忌讳,不该问作者这种问题,这都是外行人才想的事。但张秋寒没有什么表示,仍抿着他那种薄嘴,眼皮笑着。天继续深蓝,宝蓝,最后居然映透到地表的盆花,闪出童话里的美事,菜也热气腾腾起来,张秋寒在一锅鱼杂后,烟气袅袅。你……为什么只写半截呢。我嚼着一种嫩鱼,听见我的问题,张秋寒隐隐在说好像也不是,我就是想营造一种氛围,非常宽,不让人一下子看遍。

晚上在那张小岛片上,我又听见了,眼珠从框里滚了滚,回到眼睑,屋里很静,可听外边轻雨声,纸上岛开始逐渐清晰,清的不行,最后简直耀眼起来,我躲了躲那种灯光下的白亮,在山脚,出现了两个汉字——苍熏。我接着铺平,有点恍然大悟意思,每天捡点时间呆看的这张铜板纸,到今天才看出来山底有字,那些天都是苍棱棱的山。

苍熏,像日本名,这可能就只是音译,无其他深意,翻了翻意语,都是些极长的上边带鱼眼号的,不认识。我给张秋寒打电话,用宾馆里的,电话通了,我张嘴说了秋寒,心头惊了下,这可能都是那个苍熏惹的,好在写东西的人不在乎,人像刚睡醒,混里混沌地说就是那个岛,听说过去有俩个男性死在了那里,才改的这种偏文艺的名字。

俩个男人?这是多久的事,不该是1000年以前的吧……

嗯!?张秋寒绝对没错,是猛然惊醒过来的,但是他没忘记像酒醉后说的话,接上了,哦那个是刚才到我屋送酒的宾士笑着说的,我看这不像假的。

你喝酒了,不是刚才喝过了?

没,没多少,再就一点,只一点。啊那什么,明天,明天可以去看看。

张秋寒就这样,从见面开始,就试出他的个性,刚直汉子,这倒比过于敏感要强,但这个转弯也忒快,快了点,我说了我想想,就挂上了。挂上后我觉得我有点小家子气,就查了查墙上天气表,这真用上了,来时还嘲笑这都几世纪前的产物。意大利各杂岛明天阴,隐约有雨,注意避雨,但不可能大,因这里是意大利。哦天!我都笑起来,这么热情如火,心生仰慕,再看小纸岛,觉得是否可提前说不虚此行了。

夜里起来上厕所,和国内一样,满屋倒水喝,冰凉水进胃,忽然想起那俩个男人来了,怎么这俩个男人很有名么,来送酒的人都沾沾自喜。

从撒丁岛到苍熏这种野岛,得搭中型汽艇,不长,一小段,但是人多,舟少,意大利人又极热情,满船里唱,到份上还手舞足蹈,真不虚此行!我眼里一会是个标准意大利帅哥,长发,深眼,蓝色的海,轻盈燕子,够这够那。一会又变成体面妇人,也不穿金带银,就挂了一身纱衣,水草从脖到膝都是扯直的,特别迷人。期间陆续有一小撮人表情丰富,有半老不老者经常伸俩指,火红皮肤像俩个胖蜻蜓,在蓝色海水里剪来剪去。那个长发男更加热烈,摸他那头天然卷发,比划另一个人,不是他。我这时才回脸,才想起我旁边还有一个中国人,那个张秋寒,他也微微笑着,他好像从没不笑过,我看他的时间久了点。


其实这就是木槿花,张秋寒还有那个淡表情,船里就被鼓了,浪头高,前翻里进的,浪没停,满舟船澜笑,嘣进船底个小鱼,有块木板在中间,那种发银光的细鱼,扑棱扑棱,抹下些银粉子,只一闪,浪头马上平静,瞬间做梦,我感觉不可思议,张秋寒那句突然而然的话就平淡了,我于是什么也没继续问,盯住一位少女,不知道是不是他口中任何的槿花。这个女子美丽无边,只是从我这里,觉出有凶相,都是长眼长鼻大嘴构造,这时我往秋寒那注视,他却看着另外一个人,我刚想认认,她身后就有了个岛影,满舟人发出一种嘘声,汽艇里居然在这里有了电喇叭,还在其后听到中文,里边渐渐浮现了个事,至于哪个是他可能在意大利的槿花我一点都不关注,这个故事实在太奇异,太古怪了,也太简单了。


第二次登岛又是阴天,只我和秋寒二人,一路芬芳,净些小说和小说的老事,然后就到了苍熏。我不认东南西北,一旦浮了实山,那个托着的红房子就是背阴。山顶有绿,四棵松很高,其实是树,不是柏子,树缝后都是方玻璃,拉着黄帘。海是深蓝,载着我俩,我感觉一点孤意,看着船后一望无际的海,说了句要不咱回吧。张秋寒不回头,微微递话来都来了,风景很特别。转过头我头又开始疼痛,内心十分后悔不该和个小说家旅行。

船主立即加了速,别了呆船头的秋寒,他半个脸上一愣,有点警觉,往那个有胡子的老帅哥望了望,我不知再能说什么,随时准备防范。但不久就知道这是他的好意,他绕到这山后,奇异一面出现了,山丘后边一片斜阳,这侧也有松,松后没有窗帘,都是黑洞洞玻璃,隐藏得深,没反光。他没停驻,普通的给着汽油,小马达响的小,走的像游览,从这一面往前,我更加害怕,不远就是我们来时的四座黑山,列似桂林,缺桂的善,像坟墓一样的山剑,里边都是绿棺,树也育秧。

张秋寒的脸面如风扫过,我虽害怕但没有任何行动,船主沐浴在祥和的光中。


我们俩个球员你还怕什么。

米林听完想到要笑,最好是笑,哪怕一次。但他刚得知自己有这么种时间,那些赛场上如马的拼杀,期间一直有缝隙,如他这一生都没这次机会到这里,就永远以为是那匹马。阿切一直看着,嘴挂笑意,而后微微加油,小马达幽幽地驶近背山。米林眼中,渐映怪山,苍黑榛莽,米林更加看到那种时间,不愿表露,人呆住了,阿切意识到,加大马力,吐吐吐……接着就来到那个房子。

他们果真这次登上去了。

上去了原来不过是个半围,那个领子,山整个把他们包起来了。阿切特意站到米林前头,就在断领子跟立直,太阳没照到的地方,只有顶领的一小块余阴。这时米林丢了顾虑,连连手搭凉棚,阿切看前方,都是山,山中松,恩威并施。米林期间放手抬手几次,阿切都试着了,他更知米林多半是笑着做这些。

他们到了室内,有个更大的方窗,周边的墙起皮,米林的脚步声重,阿切如听在耳,一直回绝,半带温柔,回过脸,看来相当时间没人了。这时米林又看到了那种阿切,在哪见过,想不起来。


2021年,一场对决,拉齐奥对阵威尼斯,到18分27,拉齐奥1:0。这时阿切还原那次深意,眼朝前,不在赛场,在米林后身。那时大家都穿棉衣,他们在短袖里,阿切左臂有哥伦布登陆插旗纹身,米林右臂正蜷起,是片昏黑,大略是龙纹。米林出汗很多,在头,在膊,明晃晃,阿切也出,但只微微,右太阳穴位发亮,白光,米林,红光,红一片在脖,在胸,在腿,阿切所有的注意力存在的地方。他这时伪装,左手猛烈搓鼻,但眼不做假,原先浩瀚无尽深海,变三棱,弯有6,弧线发射终点是米林。这时米林傻乎乎闭眼,或半闭,在挽他左袖口。

18分29,他们仍浸在进球余悦中,阿切右臂上有断蛇纹身,从袖口露出,此刻他手不见,两颗眼吊起来,嘴带着圈胡一濄,显然是谨慎,眼前米林的脖子红光光油汗,阿切的脸苍白。


赵时奚:

这时我注意这里的秒针,2小时09分43秒的全程比赛,只过了快快之中的2秒。无边漫长,没有煎熬。总之一煞,什么发生了,而什么走的平静。在一个球打进后,瞬间被吸收,绽放压过噪音,意义不大也大,漫长的两秒后,阿切恢复了,米林从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认为他流的汗正常,他的脖子发红是经验,谁也逃不过的炼狱,他挽袖子也好,又或在赛中跃高,那都是重复。阿切那时想着什么,正在布置他的情感,我认为是担心。汗啊,时间,身体,某部位偶然的变化,可能引起的紧张,永恒的东西。

陈壁时:

那……那段张秋寒和我,你是什么最终的意思呢?

赵时奚:

他们最终还是要到那几个屋的,但是一写到我就怕了,就不知续,在字面上再体现到屋后的情境,这又和五月蔷薇街501号,或吉井忍,再不蒋南山的有重合,太没必要。

陈壁时:

那你想要表达什么。是不是就是借机问一问你没看懂的,他张秋寒那个文章,哈哈 ,嗯你性格什么时间变成这样。

赵时奚:

先前是有,但不好写实。如让我和秋寒进第一屋,那里有个楠木桌,剐成波浪边,有截单人沙发,一半下脚洇在窗阳,这时天热,我指我处境,实在编不得,那……就让我直接问么,不是个事。最开始,我想写都是一半,来映证后来我也终于理解了他那个半途的可能性,或说正确性。但是到这我发现一切不可能是半途,只在你认为刚刚好的地方收手,那不是一切自然而然,那是应该也根本就是一直延伸的。阿切的注意虽在一半结束,但你不能保证他不把这种贯彻,输到以后每场的比赛中,赛前,或就是那一生的更衣室。和第二人共同发生的半途,永远是其中一个人,或说对方,他们一生中延展的一切,没有停顿。不过是表面上如此,那就是了结。

陈壁时:

因此你不同意张秋寒文意?

赵时奚:

但我有点佩服张秋寒,他可写完,至少他是说完了他要说的。就像陈春成,有相当一部分人总在声讨他的过度想象,毫无用处,我不同意。从根本上不同意。如果一人,能把想象写实,它本身就兼具了意义,因这整个社会的意义都在现今不能一眼看透的。

陈壁时:

那你以后还写这种混乱结构,想说遗憾着没说出全的故事么?

赵时奚:

不会了。那将是另一场炼狱,战役,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一切失败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