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路边的黑狗
回南天过,初春早晨。
街道上恶风一阵阵掠来,我就知道,昨夜城市积了多少潮湿的阴郁。就如同看见街边的老狗,会有去踢上一脚的冲动。年少时的正义轻狂,深藏在铺满灰尘的木柜子里,就此与世长眠。鼻尖让脑子充斥亚铁离子的腐蚀,一如血液。让人在深梦中癫狂,却最终越坠越深。
其实,那不过是铁锈味。
“快,捂住!”
一群人手脚并用,疯狂用塑料膜堵截着一个不明物。不明物在床上病人身体游动,像手枪般的宽扁身体硬将塑料膜延伸出一截,一根怪异的管子吸在它的背部,另一端伸入病人的胃,突兀的怪。
“用布堵住金线虫!”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有人连忙转身,意图将桌布扯过来。再回头,金线虫却消失不见。
荒诞恐怖的气氛马上蔓延上每个人的心头,失去焦距的瞳孔停止呼吸,如同在黑海两万米,压得人就要粉碎!
一扇扇连通的门被打开,人门猛地四窜而开,像是身后有恐怖事物追赶般地疯狂逃窜。
“我被抛弃了。”
那一瞬我千万遍告诫自己不能就此睡去,身体却不听使唤,沉沉坠入无底黑色棉花中……
再醒来,第一感受是闷热潮湿,然后就是持续失重。
我不怕失重带来生理本能上的无助,我倒想看看,这杂红色像胃一样的管道到底有没有尽头了!那时我没有会摔死的意识,我只是本能的、直直地、婴儿般无畏地观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突然眼皮越来越重,我敏锐地捕捉到这是要再次沉睡的迹象。“我需要呼吸!”我开始跟随心跳的节奏,希冀从闷热的水气中获取生命。
“呼哧!呼哧!呼!呼……”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小指也能动了,随即掌握身体的踏实感充实了心灵。周围还黑,天仍未亮。
并无言语,我摸爬起身,心想只是小小的噩梦。
但下一刻。
“shit!”
踩滑了自己的拖鞋,我就在清亮的回声中,坠向坚硬的瓷砖地板……
好在坚持锻炼,因此潮湿并不能真的使我失去门牙。顺势摸了摸地板,好像也没那么湿,“回南天终于过了么。”我心中涌上一阵欢喜。
上班的路上,渐渐明朗的天日将街上的怪风平息,我却走向亭子里的一只黑狗。反正时间还早,而我对奇怪事物是很感兴趣的。
黑狗半趴着,狗头稍抬,定定地看空气,好似那里有东西一样。感受到我靠近,黑狗只转头看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了。
“死狗,居然无视我。”
心里一瞬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只有这个留存:“他好孤独。”
黑狗是流浪狗,脏兮兮。清晨独自在亭子里趴着,不远处长出了小花,他却不会欣赏花的美。
我就会欣赏么?
自小便眼高于顶,想学那圣人、学那君子,名利不能动摇,污浊不让近身。勤勤勉勉也战战兢兢,极度自负也极度虔诚。
我以为这样便不会敷衍我自己,直到内心落针可闻。
我意识到自己愚蠢自大,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扫去心中的阴霾。
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能轻易抽走我视若生命的画卷。
虚度光阴,空有所执。
外部生活看似长进,内里修行却停滞多年。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我从未质疑爱情对自己的重要性,他人却不是。
黑狗的眼神是清澈的,只对视一眼,我就知道他仍对这世界有浓厚的好奇心,与婴儿不同,黑狗的眼神会多上一丝疲倦。流浪城市,难免会染上生活的痕迹,我心想。
亭子边的花其实很漂亮,黑狗如果是人就好了,朝晨卧亭赏红花,美哉。
一边是寂寞,
一边是原则。
道理很多,该听什么。不如学黑狗,只冥想发呆,管他什么红日艳花。
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自己才是寂寞的,因而才会觉得黑狗寂寞。这一刻我与狗建立了联系,而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映射到了我自己。
黑狗忽地成社会中一员了。
时密时离,酌情适度,满之则溢,盈不可久。
如若这就是“被伤过,也伤过人。”得到的感悟,行道就术,擅长调动情绪、掌握人心,未免不智。如同那行尸走肉,只是社会主流的又一产物,黑狗与我定置若罔闻。
我深爱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至死,也爱。
我曾如此骄傲,诚惶诚恐,不愿接受抛弃与背叛,直至内心空无一物。
生命的瑰丽画卷被改写,当心中路灯姑娘被具现抽离,带走的是全部的自我。我是如此的愚蠢,直至痛苦与情绪的折磨告诉我:“学会自爱。”
日日夜夜的梦魇袭来,轻易突破空洞的内心,抓心挠肝、辗转反侧。
在明晃的天光中,路灯姑娘看了看我,又关上窗户。我忽地想起自己也曾在寒冬梭巡整季,直至冻僵。我曾在夜里听见祭祀之音,虔诚与充实满盈。我曾于雨中闻到窗柱锈味,倏然驻足,久久意难平。
每每至此,都热泪盈眶。
终于找回了她,也找回了自己。
好久不见。
会有这么一天,斜阳小屋意正浓,与她讲诉心中志向,也认真听完她的故事。将傲慢和自私抛弃,不负韶华不负卿。
再没有谁为了谁,而是小厨两耳,细说风和雨。
养条黑狗,给它说没给足安全感的故事,说自负的故事。
月色正美,起个“踹黑狗”的名字,而她在旁偷笑。
诸事皆宜,中正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