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三卷 长生殿01
第二十二回 受邀请千铸赴宴席 发悬赏朱邪欲剿贼
这一场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虽有效缓解了旱情,可京城内外不少低洼处,积水甚至没过了小腿,许多破旧房屋在持续的狂风暴雨中突然坍塌,不乏有人在睡梦中被活埋,由于眼睁睁看到那些个道士求来这一场瓢泼大雨,辛千铸当时便断绝了赶人的念头。
第四日清晨,京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太阳,趁着天空放晴,百姓便成群结队的清理房屋倒塌后的废墟,陆续有死尸被刨出来,眼下虽已入秋,可太阳出来后,气温上升很快,若不过问,不仅有碍观瞻,还有可能传播瘟疫,所以全都送到了远离人群聚集的义庄内。
京城内的十几家药铺,也在官府授意下向百姓分发浸过避瘟散的药布,以免有清理不及时的死尸腐烂发臭,致使瘟疫传播,一时间,城内众人,只要外出活动,无不是用药布遮住自己的口鼻。
然而,京城内防范的再怎么严密,地方上还是出现了瘟疫扩散的现象,数日之后,便有多道上报疫灾的折子递入宫内,皇帝朱循礼在咨询过太医院的意见后,当即下旨,由太医院牵头,地方予以配合,迅速阻隔疫情扩散,救治染病百姓。
“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最近地方上闹起了瘟疫,上头发了话,要咱们加紧防范,城外十里的各条道路上皆已设置关卡,凡进京百姓,必须持有知县开的路引……。”
镇抚司衙门内,各千户、副千户向自己手底下的那群人传达上意,在此之后,其中大部分人被直接调到城外的各个关卡,而留在城内的人,则被安排上街巡视,随时盘查那些最近出现的陌生面孔,以免有漏网之鱼混进京城。
除了身为指挥使的林建新和另外几个千户以上级别的官员要在镇抚司衙门内坐镇,其余人等都被撒出去办事,这段日子,所有旬休、月假全都停止,谁也别想歇着。
整个风影卫上上下下忙活快两个月,眼瞅着要到中秋佳节,这场瘟疫在多方努力下终于彻底结束,原先沦为流民的百姓,也都重返故土,正赶上佳节将近,林建新便自掏腰包让人买来了果品、糕点分发下去,虽然不值多少,却也让下头那帮人着实感动了一回。
“再过几天便是中秋佳节,只可惜今年轮到我值守,不能返乡与老娘团圆。”
望着怀里的果品和糕点,辛千铸无不感叹道,而他身边跟着的,正是已被收编为风影卫校尉的李妙对此却无太多想法,还没到家,发给她的那份糕点就早已吃得一干二净,此时正眼巴巴地望着辛千铸,对于那番“肺腑之言”是充耳不闻。
自打换了名字和身份,李妙的衣食住行都在辛千铸家中,期间,对方也曾提出过,自己可以出钱替她在附近租个房子,以免有闲人议论,平白污了她的清白,毕竟,无论李妙将来是否留在镇抚司衙门,身为一名女子,终归要出嫁的。
可李妙却是誓死不从,执意要跟辛千铸住在一起,并表示,自己将来若嫁不出去,便去剃发出家,反正坚决不同意现在搬出去,后者又不愿用强硬手段将其赶走,终究是硬着头皮收留,好在李妙改掉从前的毛病,平日里也没胡吃海塞的乱花钱。
“看……你的相好来了。”
快到家时,二人看见有人站在辛千铸的屋子外头,李妙定睛观瞧,发现来人是先前找过辛千铸的朱欣蕊,登时把脏手在自己那身校尉官衣上抹了抹,然后挽住他的胳臂,仰头眯起那双秋水眸子嬉皮笑脸道。
“莫要胡说。”
没有丝毫犹豫,辛千铸抬手将李妙扒拉到一边,快步上前,距离其丈许时,就见朱欣蕊从袖笼里掏出一封请帖,扬手丢了过来,同时抛下一句话:“今年中秋之夜,信王殿下请你到三味居吃饭,爱去不去。”
说罢便转头离去,甚至没给辛千铸说话拒绝的机会,后者下意识的上前接住请帖,正要多问几句,却发现朱欣蕊早已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也没说不去啊……。”
辛千铸见状,不禁喃喃自语道,随即打开制作精致的请帖,然而,在看到其中内容之后才发现,里头除了写明时间、地点之外,还特别强调,因为朱邪请了许多江湖上的人,所以要求辛千铸千万别穿官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咱们这位信王殿下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收好请帖,辛千铸挠了挠脑袋,莫名其妙道,李妙却不管这些,直接从他手中将另一份糕点给拽到自己跟前,扯开裹住的油纸,拈起一块塞进嘴里。
“并非我小气,只是这东西齁甜的,当心吃多了烂牙。”
眼见自己那份糕点被李妙夺走,辛千铸不禁轻叹,李妙却充耳不闻,等到二人一齐进入屋内时,手里糕点已经被她消灭了快一半。
“中秋那顿饭,你得带我去……。”
李妙一边往嘴里狠命塞糕点,一边含糊不清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上次那个什么总兵请客,因为他没憋好屁,我吃着也不尽兴,这次,得找补回来。”
“你的人生除了吃……就没别的奔头了?”
辛千铸眼睁睁瞧着李妙将另一份糕点也吃得半点不剩,不由得嘴角微微抽动,这糕点在制作时用了大量酥油和糖,白嘴吃个一两块就觉得又甜又腻还齁嗓子,可李妙竟然吃了整整两盒,却没显出丝毫的不适,倒是让他开眼了。
“天大地大吃喝最大嘛!”
吃干抹净之后,李妙毫不在意的用官衣袖口擦了擦泛着油光的嘴巴,不以为然道,作为自幼便沦落街头的可怜人,她对于饥饿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哪怕拜师学艺之后,靠着所学技艺再没有饿过一顿,李妙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食欲,不吃得自己肚子发胀绝不停嘴。
翌日,辛千铸照例将信王朱邪请客的事上报给风影卫指挥使林建新,原则问题,他自然不敢有半点隐瞒,后者只是扫了几眼请帖上的内容,又抬头看了看身前的辛千铸,稍作思忖之后淡淡道:“既然是王爷请客,你便去吧……记住,多吃菜少说话。”
“是,属下明白!”
得到上司的肯定回复后,辛千铸用力点了点头,而他身后的李妙,脸上也随即露出又能白吃白喝的欢喜神色,可没等她高兴,就听林建新冷声说道:“人家请的是辛千铸,你就别凑热闹了……中秋赴宴的事放在一边,这里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怎么这样呀——!”
闻听此言的李妙,好似被人用冷水浇在头上,随即拖长了声音抱怨道,可林建新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边在那里低头批阅公文,一边淡淡叙述道:“之前地方上闹瘟疫,有些江湖术士和野郎中趁机售卖假药骗钱,其中有不少卖得还是朝廷早已明令禁止的‘乌香丸’。”
“现在竟然还有人敢卖这些害人玩意?”
听到这里,辛千铸惊声叫道,见一旁的李妙盯着自己,眼中尽是疑惑,便用了简短语言介绍道:“这‘乌香丸’是一种令人成瘾的药物,二十多年前,由红毛番人引入中原,最初只是作为镇痛药物被使用,但是用得稍久,人就会成瘾,而且万难断绝。”
“为了吸一口乌香,不少人在散尽家财之后,连妻女子嗣都能拿去卖掉换钱,最后更是连拦路抢劫,入室盗窃都敢做,沦为目无王法,丧尽天良的极恶之人,所以朝廷才下令对其进行清剿,一旦发现售卖,无论多少,皆是斩立决,源头首恶更是直接凌迟。”
听到辛千铸的介绍,为了让李妙明白事情的紧要,林建新也作了补充,“饶是如此,仍有人被利益所动,冒死售卖,这次地方上闹瘟疫,许多百姓避之不及,他们便趁机向那些人售卖,说这东西能治百病防瘟疫,坑钱不说,还害了许多人。”
“原来是这样……。”
李妙听罢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却见辛千铸早已俯身跪下:“属下一定在中秋佳节之前将这帮畜生绳之以法,让大人安心过节。”
“你有此心便好……只是这事倒也急不得,若打草惊蛇,放跑了大鱼,反而不美。”
在听到自己下属表达了“决心”之后,林建新点点头,“同样的话,我跟其他几个千户和副千户也说了,眼下,朝廷也加紧了清剿力度,这帮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心中记着便可,下去吧……。”
“我说,你不会真不带我去吧?”
刚迈出镇抚司衙门的门槛,李妙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辛千铸冲她连连摆手,随即又做了个噤声手势,顺着对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便看到那里有个作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扯着一名花白头发的老妇,嘴里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几句话之后,那“道士”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却不敢光明正大的示人,而是微微打开盒盖,让那老妇去看,后者只瞧了一眼,他便将其收了起来,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冲对方伸出三根手指,至于是“三文钱”还是“三两银子”的意思就不得而知。
“不会这么巧吧……胆子也忒大了点。”
若是换了平时,李妙最多以为是个江湖骗子在忽悠人,可他们刚才从上司那里接了捉拿售卖“乌香丸”之人的任务,眼下这幅场景,凭谁都会往那方面想,而那“道士”所在之处距离镇抚司衙门也就隔了一条街,跑风影卫眼皮子底下卖东西,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走……。”
又看了片刻,眼见那“道士”生意要成,辛千铸压低声音提醒,李妙也很听话的闭起了嘴巴,二人刻意高抬脚轻落足,跟唱戏似的一板一眼,若被旁人瞧见,只会以为他俩在那里犯病发疯,绝不会想到他们是为了抓人。
约莫走过了大半路程,眼见那“道士”接过老妇递给他的一袋子银钱,将怀中那只木盒给递了过去,来不及去提醒身旁的李妙,辛千铸双足骤然发力,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好似离弦之箭,“腾”地蹿了出去,一把扣住那“道士”的脉门,厉声喝道:“你案子犯了!”
“你胡说八道啥呢,什么案子犯了,你谁呀?”
未曾想到,那“道士”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吓得一哆嗦,但他看清来人并未身穿官衣,便壮起胆子怒声反问道,而一旁老妇,也跟着斥责到:“我买药是要回去治人,关你这闲汉什么事!”
“大娘,你被骗了,他卖得这是‘乌香丸’,吃了要死人的!”
眼见自己被误会,辛千铸当即解释,此时李妙也跟了上来,见此情形,当即取出她那块校尉腰牌,举到那“道士”面前:“把招子放亮点,看看这是什么?”
“我滴娘啊——!”
待那“道士”仔细看过牌子上的内容,好悬没当场尿了裤,惊叫一声便俯身跪下,趴在地上战栗不止,那老妇见此情形,知道对方是官差,也没敢继续啰嗦,将那袋银钱从那“道士”手里取走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大,大人……小人就是个卖野药的假道士。”
虽然被来人风影卫的身份给吓个半死,可那“道士”还是听出了端倪,知道自己被对方误会了,便颤声解释道,“咱虽然是个假道士,可也懂得王法厉害,那‘乌金丸’乃是害人之物,咱也晓得,所以断然不敢触碰,别说售卖,咱可是连见都没见过呀!”
“那你卖得是什么?”
即使听到了对方的辩解,辛千铸却没有松手,好似怒目金刚一般,死死将其攥住,厉声喝问道,却见那道士战战兢兢地应道:“对外称呼是‘百草丹’,其实就是用锅底灰拌了几味草药熬出的汁水,然后搓成花生米大小的一粒,可治头疼脑热的小病,吃不死人。”
“我就说……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跑到风影卫老巢门口卖‘乌香丸’呐!”
李妙听完不禁嗤笑,却见辛千铸脸上怒色不减,厉声斥责道:“听你这意思,还挺委屈是吧?告诉你,卖‘乌香丸’是死罪不可恕,卖野药骗财是活罪难饶!”
说罢,便扬手一推,那假道士顺势跌倒在地,还没喊疼,就被辛千铸捏住了嘴巴,随即将那一盒的药丸,不分好歹地尽数倒进嘴里。
“大,大人……这常言说得好: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您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按道理说,该把咱放了吧?”
好在知道自己售卖的药没毒,那假道士虽被那股药味苦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却也可以放心咽下,半天才缓过劲,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你想跟风影卫讲道理?”
见对方吃下那么多药丸也没事,辛千铸相信这家伙卖得只是个卖野药的骗子,正要寻个由头骂几句就放人,一听这话,眉毛登时立了起来,说话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成,这就带你去诏狱,咱们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不能啊大人,那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万事好商量……千万别……。”
听到“诏狱”二字,那假道士只觉得裆下一股热流涌出,随即便瘫软在地,辛千铸见他身下突然湿了一片,连忙甩开手,面露嫌恶的神色:“就你这怂包样子,连诏狱的大门都没资格进去。”
说罢便简单问询了几句,知道眼前这个假道士叫孙九奇,由于家中贫寒,自幼便被父亲卖给一个游医做学徒,未曾想,自己这个师父竟然是个半吊子,由于把人给治死,苦主自然不肯罢休,将其扯进衙门里,被判了二年的徒刑,作为徒弟的孙九奇也没少挨板子。
孙九奇挨完打之后被衙役们扔到大街上,由于无人收留,只得以乞讨为生,有一日,他冻饿将死之时,有几名道士路过,给了孙九奇一碗热粥,半块干饼子,才没成为倒卧,此后便跟着那群人走南闯北,自己也成了半个道士。
直到孙九奇三十有余,那群道士突然不辞而别,只留下他一个,好在这些年跟着那几名道士学了点皮毛医术,疑难杂症治不了,但是小病小灾,自己倒能对付,凭着这一丸“祖传百草丹”混饭吃,毕竟是能治病的药,倒也不能说是纯粹的骗人。
见对方交代清楚了自己的底细,辛千铸便示意他离开,孙九奇方才还瘫在地上,一听到眼前这位大人让自己走,登时如释重负,手脚并用的爬将起来,眨眼之间便蹿没了踪影。
“风影卫虽然恶名在外,有时候却出奇好用。”
望着那道一闪而逝的背影,辛千铸抬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嗤笑道,对于孙九奇的招供内容,他并未怀疑,反正记住了对方的长相,要是有什么问题,大不了撒出人去找。
几日之后,中秋佳节,虽然自己林建新有言在先,但辛千铸经不住李妙那连日以来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将她带到了三味居,反正后者过去只为了这顿吃喝,倒也不用担心她搞出什么幺蛾子。
让辛千铸感到意外的是,除了自己,今晚赴宴的还有别人,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上看,多半是混迹于江湖之中,因为不是“公务在身”的情况,所以辛千铸对此也并不在意,兀自领着李妙走了进去。
只见其中人头攒动,先到的人各自找了桌子坐下,若是熟识或投脾气,便攀谈起来,但更多还是沉默不语,辛千铸和李妙在这里面是“举目无亲”的状态,只得在店中角落找了张空闲桌子坐下,等着开席吃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随着一声轻咳,整个三味居登时安静下来,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发出声音的二楼。
就见身穿一袭青衫的信王朱邪,先是冲楼下众人作了一揖,随即又朗声道:“各位应约而来,那是给我面子,在下这里先谢过诸位。”
说罢一挥手,当即便有人从后厨抬来了一坛坛的美酒、一道道的佳肴,挨个给那群江湖人士上酒上菜,一时间觥筹交错,吆喝之声此起彼伏,辛千铸也被同桌几个人拉着一同饮了几杯酒。
至于李妙,她此行目标早已明确,就是一个字——“吃”,只见她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似风卷残云一般,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入各种美食,同桌几个糙汉子都看傻了,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妮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随着在场之人吃饱喝足,喧闹之声渐渐止息,除了辛千铸和李妙这俩心怀“他意”的,旁的江湖好汉,此时都眼巴巴望着楼上,等着朱邪的下文,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今日此时聚集他们,绝不只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诸位,在下朱邪,正如你们中有些人所猜测,乃是当今皇帝的第四子,今日之所以将大家聚集于此,自然不仅仅只为了吃顿饭。”
眼见时间差不多,朱邪便示意店中小厮撤下残席,随即开始进行陈述,“正所谓:食君之禄,奉君之事,身为皇子,自然要替父皇分忧,如今有万灵邪教胆敢扯旗造反,朝廷虽然多次出兵剿灭,奈何他们聚散有序,一旦大军压境,便散成了满天星。”
“信王殿下,这是要将俺们收编了,好去帮着朝廷剿灭邪教?”
话到此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虽然显得突兀,却让许多人纷纷响应,继而开始议论起来,朱邪也不阻止,只是以俯瞰众生的姿态,站在二楼上冷眼旁观,直到众人意识到自己“喧宾夺主”,这才纷纷停止讨论,抬头看向朱邪。
“收编倒也谈不上……古语有云: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普天之下恐怕没有比朝廷更好的‘买主’了,为此,我特意跟父皇求来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各位用那邪教贼子的脑袋给自己谋一注大富贵的大好机会。”
眼见讨论之声渐止,朱邪继续说道,话到此处忽然提高了声音:“传皇帝口谕,即日起凡斩万灵邪教之教众首级每达十人,赏银五十两,上不封顶,斩万灵邪教堂主、坛主者,赏银五百两,斩万灵邪教之长老、护法者,赏银千两,封官五品。”
此话一出,楼下登时如开锅一般沸腾起来,那帮江湖中人则是表现各异,有人对此欣喜不已,手舞足蹈,仿佛重赏已然到手,有人却是沉吟不语,似乎在思考其中真假。
“诸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希望大家能量力而行,切莫错失良机。”
稍作停顿之后,朱邪再次开口提醒道,并让手下端来笔墨纸砚,请有意前往剿灭万灵邪教的江湖中人在自己所写的“诛万灵邪教令”上签字画押。
或许正应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这句话,在看到需要签字画押后,虽不少江湖中人开始犹豫,却有更多的人迫不及待上前,有的人笔走龙蛇,有的人却是仿佛蚯蚓爬,没多久那张纸上面便密密麻麻签了许多名字。
辛千铸和李妙本过来就只是为了吃顿饭,所以不可能在那张纸上签字,只是等侍者走到跟前时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俩并不参加。
席也吃了,字也签了,那些江湖中人都回去准备,三味居内的人也跟着逐渐减少,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朱邪和他的属下,以及在此等候最终结果的辛千铸,而李妙显然没有在意店内渐渐古怪的氛围,一把搂过桌上的瓜子,开始“噼里啪啦”的嗑起来。
“你怎么还没走啊?”
一个略显嫌弃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那群江湖中人离去之后的安静,听到后,辛千铸下意识循声望去,却是之前奉命前来邀请自己的朱欣蕊,朱邪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楼下,而她就站在对方的身前,穿着江湖人的衣服,脑袋上甚至还扣着一顶斗笠。
“信王殿下让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吃饭吧?”
由于正主在这里,辛千铸破天荒的没有搭理朱欣蕊,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后者听罢只是浅浅一笑:“那是自然,还请阁下将今晚的所见所闻告知你家指挥使大人,免得日后被那帮御史言官翻将出来,在父皇面前乱嚼舌头。”
“所以……从未有皇帝口谕,都是你胡编乱造的。”
闻听此言,辛千铸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却见朱邪扯了扯嘴角,略显无奈道:“我倒是找过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只可惜他老人家却以‘朝廷自有计较’为理由驳回,本王只能擅自做主咯!”
“你敢假传圣旨,不要命了?”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辛千铸还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自己与朱邪曾经是交过手的,自问没办法胜过对方,更何况他还有几个属下在场,眼下道破天机,对方若翻脸灭口,他和李妙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放心,我既然敢请你过来做个见证,就不怕你说出去,甚至于,让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也无妨,最多只是聒噪一番,令人嫌恶罢了。”
岂料,朱邪对此却是不以为然,甚至还出言安慰,“不妨给您透个实底,方才那些前来赴宴的江湖中人,约有一成是我的人,他们负责牵头做表率,给尚在犹豫的人打个样,虽然没有讨来皇帝口谕,但我这些年攒的家底也足够支付那些赏银了。”
说话间,朱邪缓步走近辛千铸,“虽然我不知道父皇为何不允许我动用江湖势力去剿灭万灵邪教,但我相信,等到事成之后,他一定会改变看法的,至于辛大人你,还是好好享受这几日的闲暇时光,后面,会很辛苦的!”
由于双方距离很近,辛千铸可以清楚看到朱邪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语气也像是在和他开玩笑,只是双眸子里却透着漠然,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货究竟什么意思?”
离了三味居后,辛千铸一路上都在琢磨朱邪最后的话,甚至不自觉地说出声来,跟在其身旁的李妙今天算是尽兴了,各种美味佳肴填得她沟平壑满,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后,便自作聪明的岔道:“就是‘你以后会很辛苦’的意思。”
“可他为何要这么说,难道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
然而,这番言论并不能让辛千铸感到安心,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而“辛苦”二字也可作许多的解释,最恐怖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个样子,显然不是随意而为。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干甚。”
李妙见辛千铸仍在絮絮叨叨,登时有些不耐烦,后者听罢却是一个劲地摇头:“他这种身份的人,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必有缘由,不可等闲视之。”
“随你,乐意琢磨就琢磨去吧……。”
眼见辛千铸如疯魔一般,李妙只得无奈摇头,放弃了安慰他的想法,毕竟,有些事还得自己想通,外人插不上手。
三味居,一楼。
朱邪随意挑了一张桌子,在旁边坐下,朱欣蕊很贴心的为他奉上了香茶,两天前,整个三味居就已被他包下,店中原本那些小厮也被临时换成了自己府上的人,而今日所办的这场宴席,其结果并未超出他的预料,如愿诓来一众江湖人士,替他清剿万灵邪教。
“您今天的手笔可真大,信王府在江湖上虽然置办了一点产业,可那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照这么撒钱,就算府上有一座金山也吃不消,而且钱财就算了,最后那条封官五品又打算如何兑现?”
手捧香茶的朱邪,将杯子递到嘴边,却并未饮用,而是任由温热的水汽熏蒸自己的微微闭上的双眼,直到微微感到有些烫人,才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睁开眼睛,望向此时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朱欣蕊。
“你所担心的,竟然仅仅只是这个……呵呵,你觉得那群乌合之众可能有机会对上万灵邪教的那些个上层人物吗?”
朱邪放下茶杯讪笑道,“就算遇上了,以他们的那点微末实力,恐怕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放心,我不蠢,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但愿如此,此外我还有个疑问,就是,您除了召集那帮子江湖人士就算了,怎么还把辛千铸这个官面上的人给叫过来?”
听到朱邪的回答,朱欣蕊轻轻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又抛出新的问题,“别忘了,他可是风影卫,回头再给您捅到皇帝跟前去。”
“不会,首先,他作为副千户,非召不得面圣,自然没有机会直接汇报跟父皇,而身为指挥使的林建新也不是傻子,他肯定知道我请辛千赴宴来的用意,至于为什么要选他,也是由于跟这家伙接触过几次,算是半个熟人而已。”
朱邪浅笑,随即冲朱欣蕊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你先回王府休息,我还想在这里独自待一会儿,就不必陪我了。”
“是……。”
虽有些犹豫,可稍作迟疑之后,朱欣蕊仍是点了点头,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有着街边说书人都编不出来的离奇过去,而他,似乎习惯了深藏内心,看似平易近人,却始终能感觉到彼此之间隔着一层扯不开的薄纱,可以看得见他,却始终看不清他。
早年的经历,让朱邪几乎不会和任何人成为至交,他看似一是泓寂如镜面的湖水,底下却是汹涌的无尽暗流,哪怕作为对方的“近人”,朱欣蕊也感觉不出对方身上具有任何常人应有的情感,他的一言一行,一笑一嗔,都裹挟着极强的目的性。
“活着可真累啊……。”
待朱欣蕊走后,朱邪以手背遮目,斜靠着椅背,发出一声由衷的长叹,“接下来,这江湖上恐怕又要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