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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野

2020-09-26 23:11 作者:景育  | 我要投稿

这是一条熟悉的路。

湖南省西部的一个小城市,国道穿城而过。在这边,有数不尽的山峦,倘若站在某一座山的山顶上,眺望四周,眼里除了山还是山。

故而,这里的路也不直。国道沿着山脚,弯弯曲曲,扭成了一条长蛇。马路边上没有绿化带,是临街的自建楼,高的大概四五层,矮的就只有一两层了。这些自建楼大多没有什么美感,甚至显得丑陋。有的墙面裸露着红砖,有的正立面只有死板的防盗窗……

这不稀奇,因为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今年,当时如此,现在也如此,无非是房子多了几幢。故地重游,觉得这么多年没有白发展。

 

沿着马路走下去,可以走到一个火车站。那个火车站最热闹的时候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的火车还开的很慢,听母辈说,上一趟长沙要七个小时。那时的火车也几乎每一站都停。后来几次铁路大提速,这些小火车站就没落了,大概也就用作“临时停车”。到了“高铁”时代,就连普快车都没落了,大概没人会记得小站了吧。

古旧的墙壁,很多地方都是水渍。墙面腰以下是绿色的油漆,一些地方早已剥落。地上慢慢地铺陈开一层灰,但是又布满了脚印。混凝土修的月台雨棚,挂着白底黑字的钟——那钟似乎是坏了,一动也不动,也没人来修。

看样子我到的时间不算太晚。列车恰好停在站里,我匆忙上了车。绿皮的普速车显得很拥挤,地面是有些潮湿的钢板,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在车厢的两头是更加狭窄的洗手间、开水间,到处都是锈迹。看样子这车有些年头了。

与这古旧的装潢格格不入的是,在车厢里有一些新装的显示屏,展示着光怪陆离的画面。当然我无心于此,印象里这种东西总是掺杂着广告。

现在的普速车是坐不满的,很多位置都有空余,以至于硬座可以横着躺下来。普速车的硬座都是面对面的,中间有一个小桌子。到了黄昏的时候,就有乘客开始泡方便面,也有人在车上买盒饭,还有吃粽子的、吃苞谷的、吃大饼的。一时间,整个车厢都弥漫了杂七杂八的味道。

 

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便醒来了。我感觉我是在北方——隔着窗户向外面眺望,是辽阔的平原,平原里偶尔有几棵树,但是都落光了树叶。我在南方的话,是很少看到树木落光树叶的。待到天更亮一点的时候,我察觉到外面的平原蒙了一层淡淡的雪。不深,一点也不深,看上去只有一两毫米。这一望无际的雪景,进一步认我实锤了这是在北方。

枯黄的灯光照着过道,风声、脚步声、打鼾声掩盖不了车轮与轨道奏响的“哐当哐当”。

看了看手表,大概到了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我确定天已经全亮了,尽管窗外并不是很亮。密密的乌云交织出巨网,把太阳的灼热与人间阻挡开来。

我找乘务员买了一份早餐,平淡无味的白米粥、半个咸中带苦的咸鸭蛋、两枚不大的葱卷。

就在我吃早餐的时候,列车开过了一个站。红色的灯箱写着站名,放置在车站主建筑顶上,如同国内绝大多数火车站一样。那也是个不大的火车站,可能是乡镇的站,也可能是小县城的火车站。但是有一点不一样——我看不懂这个站名。

那个站名是用奇怪的笔画和部首拼出来的,绝不是常见的汉字,以至于我一个字都认不出来。再者,在那些大字下又有汉字的小字,但是我看不清。

我觉得,这是一个民族地区的火车站,因为印象里在一些地方会用当地民族文字来书写建筑物的名字。不过我学识有限,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文字。

据我所知,南方壮文老字也像汉字,京族的喃字也像汉字,还有就是西夏文、契丹文之类的了。我觉得那也不是朝鲜的谚文,或者日本的平片假名,因为这两种我不至于认不出来。

总之,这一奇怪的文字,让我稍有不解。

 

倒霉的事情来了,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的火车停了。停在茫茫原野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乘务员说是火车头除了点故障,正在检修,要我们稍安勿躁。

有些人骂了乘务员两句,说自己要赶着做事情,这下可好,不知道要晚点几个小时。也有人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火车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好了,这个时候乘务员一一打开车门,说可以下去透透气,但是不要跑远了。一些人连忙冲下去,有的抽起了烟,有的跑到路边就地小便。还有一些人,就是纯透透气了。

考虑到我没有什么行李,我也跟着下了车。我不敢跑远了,就沿着火车往火车头的方向走。火车很长,走了两三百米,才走到火车头那里。几个乘务员也在车外的路边,他们不允许我们进入火车头。这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们既不会修火车,也不会开火车。

我倒是找了一个乘务员问了问题:“我们下一站是哪个?还有好远?”

他说下一个站是“蒙格”,但是我之前没听说过蒙格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蒙格在哪。于是我继续问,但是乘务员好像很不耐烦,又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四下的平原不是田野,而是荒原,荒得连树都没有几棵,更没有村舍的影子。

 

果然,火车一停就停了一宿。大家手机没有信号,也上不了网、打不了电话。有的人担心“下一班列车会追尾”显然也是多余的,乘务员说在这条铁路线上跑的只有他们这一趟车。所以连路过的车都没有。

车务人员也已经和警方、前后站及其它铁路部门汇报过了。一方面自己试图修理发动机几次都失败了,一方面等待的警方和前后站救援人员都迟迟没有到来。

车上的气氛焦躁起来,有几个没有素质的人用卑劣的言语辱骂着车务人员。还有几个人担心自己的行程。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现在情况更加明朗了——火车上的食物短缺,并且供电和供暖也短缺了。火车上自带的盒饭已经消耗殆尽,乘客们自带的食物又不足。被困在这里的这一天多的时间里,火车上是平均分配盒饭的,而且是无偿赠送。但是有的乘客不服气,因为他们“身体壮”“饭量大”,所以索要更多的食物。还有的乘客希望可以购买更多的盒饭,比如购买十盒,想趁早准备好接下来的食物。但是不允许,卖盒饭的说,一份也不能卖,只能按人头分配。

故而,有的人就开始吵起来了。还有几个乘客相互之间吵起来了,甚至开始抢夺食物。几个最早动手抢夺的,都被乘警抓到火车第一节车厢那边暂时看起来了。但是,还是有几个人蠢蠢欲动。

 

“我……我喜欢你。”

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出现在我耳旁。我转过头,发现长长的硬座椅子边上多了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女孩子。她留了短发,穿着白色的短袖衣,身材有些丰腴,并不算消瘦。

我看着她的面庞,有一点点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她是谁。正当我想更仔细地看她时,她转过了头。我这才为自己这样失礼的举动感到内疚,这样近距离直接盯着女孩子的脸看应该是不礼貌的吧。

可是,可是我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她可能是我的同学,刚好和我一起乘这辆车?还是,和我一起上车的?

是不是和我已经关系比较好了,然后想进一步拉拢关系?

我细细思考,但是越思考,头越疼。像是被人用钝器敲脑袋似的。现在的我,实在是想不起她是谁了。感觉有点像《你的名字》里立花泷的剧情,就是这么想,也想不起一个看似很熟悉的人的名字。

她说她喜欢我很久了,今天才敢向我表白。我和她尬聊着,毕竟我不知道她是谁,这能不尬吗?她说我有毅力、有勇气,是个靠得住的人,她说她希望和我在一起。

从表白,到牵手,再到相拥,仿佛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但是我敢肯定她不是陌生人,我是认识她的,如果她是陌生人,我肯定早就把她推开了,兴许还要骂一顿。但是她是我的熟人,我却不知道她是谁,这才是我最尴尬的地方。

但是我要假装出知道她的样子,不能让她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

既然她夸我几句好话,我也夸了她几句,她似乎很高兴。如此攀谈了几十分钟,我才知道,她打算和我一起逃离这里。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和我的想法出奇一致:现在火车上已经有相互抢夺、吵架的苗头了,如果救援队还不到,火车上的食物越来越少,大家肯定会开始打架、抢东西。到时候,乘务员和乘警也管不住。再然后,这里会越来越残酷。我们年轻人,尤其是她这种女生,肯定不是车上“社会人”的对手,被抢劫、被打,都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最好趁早,一起逃离这列火车。

 

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清点了食物和钱,穿上大衣,我和她溜下了车。只要找到村庄,我们就可以报警,就可以花钱购买食物,就可以寻求村干部的帮助。总比待在火车上等死要好。

不得不说,外面要比车厢里冷上不少。她穿着白色的短袖衣、藏青色的长裙,外面再裹上一层长长的军绿色的棉袄。一下了车,她就急忙扣上扣子,然后系上围巾。

算不上冰天雪地,天空中飘落的雪也很小,地上的雪也只有浅浅的一层。但是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在空中化为淡淡的薄雾。

我们拿着行李,就这样“跑路”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信任这样一个刚刚才缔结关系的“女朋友”,主要是我自己也想逃离列车。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总比有一个人陪着要差。我和她似乎并非什么热恋,而是相互有个照应。

就这样走了好远,到了快天黑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找到村庄。我和她相互拥抱着,裹在一起勉强睡了一觉。到了第二天天亮,两个人又累又饿,继续往前走着。

雪还在稀稀落落地飘着,在昏黑的天地间描绘着白色的画卷。时不时,北风还要呼号而过,生怕这世界过于死寂。而我和她就这样走着,我打心底觉得内疚,我对不起她,因为我们这样走下去,一直没有找到村庄。我有时候后悔,我应该拦着她,一起在车厢里等待救援。有时候又不后悔,说不定,这个时候列车里已经出了几场命案了呢。

就这样一直走,似乎没有尽头。

本文根据景育昨晚梦境改编。景育到了秋冬季就老是做奇怪的梦。欢迎各位解梦大佬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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