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第14期｜读《离开的，留下的》：女人为什么会出轨？男人嘛，拿回来钱不就好了

《离开的，留下的》讲述的是莉拉与埃莱娜中年的故事。

翻开书读起来，没几页，就能明显感觉到作者叙事的变化，叙述者“我”--埃莱娜，讲述故事的口吻开始变得冷静、游刃有余。同时，扑面而来带给读者的是一种沉重的感觉。生活步入中年，青年时期那种激烈的挣扎的、迷茫的痛苦的、雾蒙蒙的感觉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去掉了滤镜的面容：脸上的雀斑、皱纹、坑坑洼洼都真实的浮现出来，看起来丑陋且粗糙。

在这个时期，莉拉与埃莱娜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莉拉成为了一名被剥削的工厂女工，而埃莱娜的生活则像一辆驶离了那不勒斯开往繁华都市的火车：她离城区、离莉拉越来越远了：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作家，并且即将嫁进显赫的艾罗塔家族。

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埃莱娜看起来都像是人生赢家。她的丈夫是她大学时期的男友，是一名大学教授，而丈夫所在的家族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之家。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意味着即使在大家吃饭聊天的时候，所谈论的话题也都是一些宏大的议题，比如：阶级、政党、共产主义、人民等。艾洛塔家族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体面、优雅、绅士、满腹学识，他们不像旧城区里的人：口音浓厚、言谈粗鲁。那种生活已经离埃莱娜很远很远了，这让她感到兴奋：“离开这里！彻底远离这里！永远离开我们自出生以来所过的生活，要在一个皆有可能、有秩序的地方扎根，这就是我奋斗的目标，而且，我认为自己已经完胜了”

结婚后没多久，埃莱娜就怀孕了，在跟莉拉交流起怀孕的感觉时，埃莱娜感觉自己要比莉拉幸运多了，在整个怀孕的过程中，她只感觉到了幸福，不像莉拉--莉拉觉得怀孕这件事很恶心。可是没多久，埃莱娜的感觉就发生了变化，并且这种感觉是层层递进、一次比一次覆盖性更强的：

“孩子很不乖，就好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那些被掩盖的、最破旧的区域暴露出来了，她吃几口奶，然后像一只愤怒的小动物一样开始嚎哭。我感觉很虚弱，像中了邪”

“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但我觉得自己活该：我没办法让我女儿安静下来。无论如何，尽管我越来越害怕了，但我都咬着牙撑着”

“我对自己说：我真是愚蠢啊！我上了这么长时间的学，到底有什么用处？我假装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妹妹埃莉莎经常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她，当妈妈真是太美好了。卡门经常给我打电话，跟我讲她和大路上的加油站的那个男人结婚了。我回答说：啊，真是一个好消息，我祝你幸福美满......”

“我觉得，有了两个孩子之后，我不再年轻，而且要承担各种辛劳：给她们洗澡、穿衣服、脱衣服、推着小车出去、买东西、做饭、抱一个、拉一个、或者同时抱着两个、给其中一个擦鼻涕、给另一个擦嘴、承担每天的工作。我作为女人已经成熟，会像城区里的那些母亲一样，并没什么好惋惜的。这没什么不好，我对自己说”

“有几个月，我都在一个人做斗争，我尽量掩饰自己阴暗地一面。有的时候，我甚至开始向圣母祈祷，尽管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更经常的是，当我一个人和孩子在家时，我会发出可怕的叫喊，没有词语，只是和绝望一起呼出来的气息。那个糟糕的阶段一直不肯过去，那是一个非常缓慢的、折磨人心的阶段。夜里，我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我不再在她耳边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我完全无视她，只是想着我自己”

因为孩子，埃莱娜的生活已经与之前彻底不同。可是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同一个屋檐下、她的丈夫彼得罗的生活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在吃过晚饭后，彼得罗会在妻子的旁边转悠、笨手笨脚，不知道要做什么，然后他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工作到深夜。在他看来，妻子、孩子、家庭、都不如他的工作重要、不如他的工作有意义。

当埃莱娜实在坚持不下去，想要找一个保姆的时候，彼得罗是这样说的：

“我不想家里有奴隶”

“那你觉得，我应该当奴隶？”

“你当母亲，而不是奴隶”

“我给你洗衣服、熨衣服、打扫卫生、给你做饭、给你生了孩子、我还要千辛万苦把她养大，我要奔溃了”

“谁强迫你了，我什么时候要求过你？”

自古以来，“母亲”这个词就像是高悬在天边，是一个可以与圣母、观音菩萨等齐名的角色，被人们供起来敬仰。成为了母亲，似乎就与其他的角色剥离了，比如：“女人”“情人”。当我们谈论起母亲这个词汇时，首先浮在脑海里的就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正在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等，总之，这个女人没有自我、没有理想、没有物欲、没有性欲，只是全身心的爱着孩子。只要是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全部又算得了什么呢？

彼得罗应该就是这样认为的吧，这让埃莱娜感到了诧异。在谈恋爱的时候，彼得罗展现出来的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样子，还记得他和埃莱娜是怎么相识的吗？因为同学们嘲讽埃莱娜，即使彼得罗并不认识埃莱娜，他也会为自己没有为不相识的同学出头而感到愧疚。在两人的恋爱期间，他会尊重埃莱娜的意愿，一直不跨过身体上的那道防线。

看到这里我们会觉得昔日的彼得罗那么好，为什么会对今日的妻子说出那些话呢？或许彼得罗一直没有变。人是很复杂的：绅士与尊重女性、尊重女性与能够欣赏女性之间也存在着一些鸿沟。一个绅士的男人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懂得欣赏女性的美，那只是一种风度。就像一个人不是大男子主义者，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女权主义者。

当埃莱娜把自己的小说拿给丈夫看时，却发现他甚至都没有翻阅过。即使埃莱娜已经写出过一部成功的小说，可以被称之为作家了，但彼得罗似乎并没有认可过这一切。他不会阅读埃莱娜的作品，他也不会奇怪为什么成为了妻子的埃莱娜不再写作？

所以在某一天，彼得罗才会无法控制地对埃莱娜喊出那句话：“闭嘴！你总是信口开河”

母亲这个岗位所带来的一系列东西彻底将埃莱娜拖垮，她没有办法再写作。

“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想劳神工作，就好像经过了一场漫长的疾病，我迫不及待想呆在户外，享受阳光和色彩缤纷的生活，走在挤满人群的街上，欣赏橱窗里的商品。在那个阶段，我自己有很多钱，我给自己、孩子还有彼得罗买了很多衣服，我给家里买了很多家具和摆设，我从未像那时候那样随便花钱。”

“我觉得很痛苦，我意识到，就好像是有一阵来自深层的强烈震动，围绕我的一切都在迅速坍塌”

“我发现在《宣言报》上，有时候会出现尼诺的文章，他成了我懊悔的代表和化身，我曾经有机会，但我永远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们都出生在同样的环境，都有很好的前途，为什么我现在陷入了黯淡？因为结婚的缘故？因为生了黛黛？因为我是一个女的，因为我要照顾家，要给孩子洗屁股，换尿布？每一次，我看到尼诺的文章，假如那篇文章写得很精彩，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坏。”

“我感觉很不愉快，恹恹地躺在床上，对于自己作为家庭主妇、已婚妇女的身份感到不满，我的未来让人沮丧，到死都要在厨房和卧室里重复那些家庭仪式”

在埃莱娜乏味婚姻生活的某一天，她遇到了尼诺，这个她从童年开始就在爱的男人。此刻的尼诺也爱她，于是他们坠入了爱河，并双双抛弃了自己的家庭。

尼诺这个人很难去评判，他曾经与埃莱娜最好的朋友莉拉陷入过疯狂的充满激情的恋爱，最后也无疾而终了。尼诺有过很多情人，他高大帅气、满口甜言蜜语、能看到女人们的丈夫看不到的女性魅力、很多女人为他疯狂，只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做过停留。

“尼诺很迷人，女孩子都争着抢着想跟他。他身上总是有那么一股力量让人高兴，很带劲儿。那些女孩子都想要他，他只是接受，这中间没有任何欺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欲望在支配着”

他曾与西尔维亚谈过恋爱，西尔维亚怀了尼诺的孩子，她开始认为，出于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的爱，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尼诺告诉西尔维亚：“假如你要生的话，出于对你的爱，我也想要这个孩子”郎情妾意，我爱你，你爱我。但是过了几个月，孩子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他们的爱情已经消散了。西尔维亚非常痛苦，她一再恳求，恳求他留下，最后他们两之间除了愤恨，什么都没有了。

西尔维亚是这样评论尼诺的：“一个男人，除了那些疯狂的时刻--你爱他、他进入你的时刻，其余时刻都是在你外面。也就是说，后来你不爱他了，当你想到之前你曾经想要他，你都会觉得不舒服。我喜欢过他，他喜欢过我，事情已经结束了。我每天都可能会喜欢上一些人，你不是吗？这种喜欢会持续一段时间，然后就过去了，只有孩子会留下，他是你的一部分。孩子的父亲都是外人，开始是外人，之后也是外人，甚至他的名字叫起来，也和之前不一样，我之前叫他尼诺，我每天早上一醒来，脑子里重复的就是这个名字，那是一个神奇的词，但现在是一个让我伤心的名字。”

在看到埃莱娜抛弃了丈夫彼得罗，选择了尼诺后，很多人不理解：她们觉得彼得罗要比尼诺好太多了。很多人甚至觉得彼得罗只是对埃莱娜少些尊重与支持---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至少彼得罗还是为家庭赚钱，尽职尽责啊，至少彼得罗从来没有过花心肠，在他心里，只有埃莱娜。

其实埃莱娜选择尼诺，一方面是因为她对尼诺旷日持久的爱，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尼诺所代表的新生活的渴望。

有的时候，我们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市，爱上一件事，更像是爱上了一种对于全新生活的期待。“在这座城市、跟这个人在一起，我的生活就会变得不同，就会充满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这让我们感到兴奋。

就像当尼诺犹豫是不是要抛弃家庭跟埃莱娜在一起时，埃莱娜也决定要和彼得罗离婚了。

她对尼诺说：“我说我要走自己的路，没有说走你的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我忽然感觉自己充满力量，谁也拦不住，就像过去曾经有过的一段时光，我觉得一切都有可能。我天生就是幸运的，甚至是命运看起来很波折的时候，也是为之后做铺垫。当然，我有自己的长处，我很自律，记性好，能吃苦，我讨人喜欢，我学会了男性的语言和思维工具，我能赋予任何碎片化的事物以逻辑。我处于一种非常振奋的状态，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愧疚。相反的，我觉得我造成的痛苦，我所承受的屈辱和攻击，都对我有利，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体验，会促使我成为一个使自己满意的人”

尼诺对埃莱娜的爱很重要，尼诺能否长久地专一很重要，但埃莱娜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能想爱谁就爱谁，想不爱谁就不爱谁、能选择一种无论结果是幸福的还是悲惨的生活，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