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白雪，心意不再被隐藏（2）
和学姐分开之后，我离开了舞厅。
在接待处的工作人员疑惑的目光下，我从入口走出，来到了电梯间的等待大厅。
外面已经夜幕低垂，难得一见的高楼夜景出现在眼前。
时至深冬，天气已经变得足够寒冷，对面的楼顶上依稀可见白天所留下的薄薄的积雪。
被中央温控所控制的空调吹出温暖的清风，在吹起冷风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符合时宜。
“阿辉。”
唐雅诗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穿着当初那件礼裙的她，以及脸上那元气满满的微笑。
“雅诗···你不去跳舞吗？”
“一会就去。”
唐雅诗拨弄着团子头，以此来掩饰着什么，“不过，阿辉你怎么还在这？”
“什么意思？”
“小晨星她已经走咯。”
“咦？”
林晨星什么时候走的？明明之前还看到她的身影在各个区域中穿梭来着。
“已经走了一小会了，”唐雅诗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阿辉没有注意到吗？”
“额，我之前看到她还在忙着工作，所以就没去打扰。”
“已经从出口走了啦，”唐雅诗立刻变得生气起来，甚至轻轻的跺了跺脚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阿辉快点去追上小晨星。”
“哦，哦嗯，现在就去！”
在她的催促下，我迈开步子朝着出口的方向赶去。
“···一定要告诉她啊。”
在经过唐雅诗身边时，她微微侧过身，露出感慨万千的腼腆一笑。
不能再隐藏，我在内心中如此告诫着自己。
穿过拥挤的舞厅，快步来到出口旁，本想说些什么的工作人员看到我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便没有加以阻拦。
“咦，哥哥？”
“雪晴？”
在等待电梯时，雪晴的身影从出口处探出身来。
“你这就要走了吗？”
“额···稍微有点事。”
雪晴听闻后，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换成以前，我肯定会多问上几句，不过此时我有最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已经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么多。
“嘛，算了···哥哥，接住这个。”
雪晴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丢给了我。
我慌慌张张的伸出手去抓住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的钥匙，低头一看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黑色钥匙，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个是？”
“我自行车的钥匙啦，”雪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要追上对方的话，骑车会比走路快吧。”
“我是准备打车去的···”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雪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用纤细的手指戳着我的胸口，“现在马上就要晚高峰咯，万一堵在路上怎么办？骑车走小路肯定会更顺畅一些吧。”
“哦哦，说的也是···谢啦。”
“小意思小意思。”
雪晴拍了拍我的肩膀，“帮助哥哥追自己未来的嫂子也是身为妹妹应该做的，但要是不顺利的话，可别怪雪晴我哦。”
“···别说这种让人丧气的话啊。”
“不过如果是哥哥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雪晴话音刚落，电梯门应声而开。
刺眼的光线照在我们两人身上，雪晴伸出手，对着我的背部轻轻一推，将我送进了电梯。
“好啦，别婆婆妈妈的，快去快去。”
“谢谢你，雪晴。”
“小意思！”
冲着我竖起大拇指、露出灿烂笑容的身影，随着电梯门的关闭而被隔断。
急冲冲的穿过一条又一条幽暗的小巷，总算是顺利地回到了学校里。
双腿因过度的用力与极度的紧张已经不允许我将自行车骑上那个令人绝望的长坡，于是我将自行车留在了学校的车棚中。
因为今天的年末庆典，所以学校里异常安静。
就连平时灯火通明的致远大楼都变得黯淡无光。
在长坡上前进的脚步变得愈发缓慢，传进耳朵中的低沉脚步，就像是在对过去做着道别与总结。
这段距离结束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早，经过这么久的时光，我早已对眼前这栋建筑了如指掌。
尽管如此，我仍然在大楼前停住了脚步。
仰起头重新打量着眼前这栋充满着回忆的凤凰苑。
最后，下定决心，推开大门，走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安静的走廊中，楼梯间的老旧荧光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步前行。
细微的脚步声在走廊中轻轻回响，勾起了我的回忆。
貌似许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我也曾在这样的走廊上走过。
一层，两层，三层···
随着层数的增加，我内心的鼓动变得愈发高鸣。
一边用深呼吸来平静内心，一边慢慢前进，最后来到了社团教室前。
明明只是几天没来，这扇被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紧闭门扉，却好像许久未见。
我在门口呼出一大口气，鼓足干劲，伸向门把的手在张开与闭合之间循环反复。
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冰冷的指尖，如今确实带着些热度。
只是不知道那热度，究竟是来自刚刚的骑行还是内心的紧张。
我握住门把，用力转动。
然而却发出了异常的‘咔哒’声。咦？奇怪。
我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使尽全力依然无法打开。
“不在这啊。”
我轻叹一声，并没有太过沮丧，转过身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重新来到楼梯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后，慢慢的将其吐于空气中。
迈开步伐，踏上第一级阶梯，然后是第二级，第三级···
每踏出一步，脑子变得愈发清晰，在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反而越来越快，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
最后，那扇门如期而至。
在门口站定，看着眼前略带锈迹的大门，伸出手，内心里却闪过一丝犹豫。
不过很快就被打消。
内心里有唯一一个不能退让的理由，也是必须打开这扇门的理由。
事到如此，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发现这件事的我，缓缓地将胸腔里的那口浊气呼出，用力的拉开大门。
月光倾泻而下，落在坐于木质长椅上，挺直脊背、双手轻放在裙子的她身上。雪白的肌肤在这片清冷的光华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带着寒意的微风轻轻吹起那柔顺的长发，空气中似乎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她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美丽的双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一般。似乎下一秒便会直接融进空气中。
在角落的阴影处，还残留着尚未融化的未被污染的薄雪。
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放大。所以开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注意到这个情况后，她缓缓睁开眼睛，露出如冬季夜空般清澈的双眸。
视线相交。
她那宛如工艺品般惹人怜爱的端正脸蛋上，浮现出吃惊的表情，身体因为这一突发情况而微微颤抖。
而我，则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微笑。
之前为了方便骑车而变得凌乱的礼服早已重新被我整理好，我轻轻的屏住呼吸，调整了一下领结的松紧度，好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变得奇怪。
“为什么，你会在这···”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接下来却变成深深的叹息。
林晨星从长椅上站起，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成了不解，最后变成了痛苦的模样。
举起的右手无处安放，最后只能置于胸前，紧紧的攥着那单薄的制服。
“明明你不该在这的···为什么要那么乱来？”
她像在犹豫般的轻声叹息后，发出了不满的质问声。
话音刚落，她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原本可爱的樱粉色变成了让人难过的苍白。
我该如何回答她？
虽然有设想过各种情况，但是真正面对她时，所有预案都失去了作用。
我停下了缓慢向前的脚步，这不是为了思考，而是下定决心。
“···为了来纠正过去的错误。”
“什么？”
林晨星一脸震惊，半张的嘴巴明显透露出不解。
“曾有人认为，凭借前人的经验和结果，只要自己付出什么，就能得到最终的结局，但这是错误的···我为了改正这个而来。”
“我不明白···”
“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但是我所知道的，他们并没有彼此放弃什么。虽然他们或许彼此不明白对方的心情与情感，但是他们确确实实凭着自己的内心做出了选择。”
我稍作停顿，调整了呼吸，然后将最后的话语说出：“···所以，即使不是大家所期望的那样，但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说这些···”
林晨星茫然的站在原地，无助的如同被人抛弃的小女孩一般，月光照亮她的脸庞，显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们之间的约定呢？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要实现她的愿望···不是吗？”
责备般的声音颤抖着传了过来，微微垂下的视线仿佛在寻求他人宽恕一般。
我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正因为是她，正因为是如此重视着这段关系的她，所以肯定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即使如此，我也早已下定决心，说出下一句话。
“这也是她的愿望。”
听闻，林晨星对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轻轻的摇晃脑袋。
尚未融化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如同那天的天台上的阳光一样眩目，让我微微眯起眼睛。
“她希望，在知晓全部事情后···拥有一如往日的平凡生活。”
我说出她的愿望，林晨星瞬间明白了什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将脸别到一边，以免泛起泪光的双眼被我看见。
“···那样的愿望，也不是这样实现的吧。”
“或许是吧。”
我点点头，“但···她所想要的结局，并不是为了让读者高兴，而是让剧中人满意的存在。”
“可是···但是···”
林晨星想要争辩些什么，逞强的模样在我眼里显得非常可爱。
我微微扬起嘴角，再次露出微笑，张开嘴巴，所发出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认真。
“···所以，即使这份正确，不被人看好、不被人接受，那也没有关系。”
“···”
林晨星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眼睛在快速的眨动，才能消化这段话的含义。
我的目光紧紧的落在她的身上，深怕她会像怕生的猫一般，在眼前消失不见。
“讲这种话真的很让人害羞，而且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将其表达，明明有很多想说的，明明将一切都思考好了，但是···”
停下的脚步再次踏出，一点又一点的缩短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不过，林晨星并没有逃走，而是停留在原地。
她攥紧着胸口前的那片布料，从她的双眼中我似乎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当我见到你之后，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我抛弃，现在只是凭着内心在滔滔不绝。”
“陈宇辉···”
“或许这并不是你所希望的，你打算出国也许是为了逃避这一切···但是我并不想就这么结束，想要和你保持关系，不仅仅是朋友关系，也不是止步于发小，而是更进一步。”
途中屡次羞耻得想要闭上嘴巴。可是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抓不住了，所以每当冒出那样的念头，就强迫着自己缓缓呼吸，吐出浅短的气息。为了避免说出的话引起误会，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将每一个字都认真说出。
最后，我来到她的面前。
微微睁大双眼的她投以惊诧的目光，稍稍张开的双唇在颤抖。
原来你也会露出如此有趣、可爱的表情啊。
在她的注视下，我缓缓地单膝跪下，将左手放在胸口前，伸出右手，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声音，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柔和。
“所以···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否愿意和我共跳一曲名为‘余生’的舞？”
她双手紧捂于唇前，泪水荡漾的双眸微微眯起，小小的抽噎声在身旁回荡。
似乎经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只过了一瞬，她伸出自己的左手，轻轻落于其上，露出捉弄人一样的微笑。
“···好的。”
月光下，悠扬的古典乐从放在一旁的手机中传出。
这一次的舞蹈，和之前的有所不同。
不仅仅是舞步的熟练度，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的距离。
随着音乐移动着舞姿，互相紧握着的手比想象中还要温暖，无法忽视的吐息与气息近在咫尺。
最后，一曲终了。
我们相视而对。
如果按照舞会的要求，此时应该互相行礼才对，但握着的手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
“说出这种话，真不像你的风格。”
林晨星忽然开口，轻轻垂下了视线，不过像是为了观察的我反应，偷偷的瞄了一眼，“而且刚刚那下，也太装模作样了。”
“没办法，”我的脸上露出苦笑，“毕竟曾有人说过，‘语言无法表达的，就用行动来传递’，我这个人嘴笨，所以只好用行动来表达。”
“在我眼里，你可是狡辩第一人。”
这些话里掺杂着玩笑与自嘲，我跟林晨星都为之发出理解的轻笑。
“···以后可能会变得嘴笨，所以这算是事先预演。”
“对你来说，明明有很多可以表达的话吧···”
林晨星松开手，往前走进了一步，抬起视线，稍稍鼓起脸，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那种简简单单的话，哪里能够表达清楚。”
我微微别开视线，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明明内心害羞到想死，但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一两句话怎么足够。
就算是把所有能说的、能表达的真言、玩笑、乱扯等等统统用上，都无法完整的传达我的心意。
这不是如此简单的感情。也不是随心而起的玩笑。
而是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在平日相处中培养出来的存在。
一句话就能传达的情感或许确实包含其中，但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只能被定义为敷衍的话语。
或许所想的这些无法让她明白，但不明白也没关系。
我会拼命的传达给她，就算是传达不到也无妨。
我会用上所有的办法、花尽所有的时光，一点一点的将其展示。
我想告诉她，也只想告诉她。
林晨星凝视着我的表情，或许是被我所感染，她从发间露出的耳朵红成了一片。
“什么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陈宇辉你这么狡猾。”
林晨星像是闹脾气一般撅起了嘴巴，“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擅长这个···”
“我也一样。”
“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一下子让我独自面对···欺负人。”
“抱歉。”
“而且，而且···就算你那么说，但还是有很多事情做不到，就像是···”
“那些都无所谓。”
我开口打断仍在寻找话语而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的林晨星。
“我说过希望余生与你共舞，所以没关系，你只要大胆的向前走就好，我会跟上的。你未来的每一个重大瞬间，都会陪在身旁···所以，不用担心，我的一切全都交给你。”
“···根本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如果可以参与到有你的未来，仅仅是付出自己毫无特色的人生简直就是赚翻了。”
“说这种话，我可不会高兴。”
林晨星泛着泪光的双眼垂下视线，低着头让我看不清表情。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不需要了，或是感到麻烦的话，将这些全部丢到一边就好···毕竟一切都属于你。”
我笑着伸出了手，轻轻牵起那只纤细的手。
“你总是会说些乱七八糟，不合时宜的话。”
“这全是我自以为是的自我满足，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要自顾自的说那种讨厌的话···”
林晨星忽然抬起头，不满的鼓起脸。
但是那水润的大眼，微微抿起的双唇和染上了些许绯红的双颊，让我是在没法将其看作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的小猫。
“我可是个很恋旧的人。”
林晨星抽了下鼻子，继续缓缓地说：“一旦使用久了，即使出现了些小毛病，也会一边抱怨一边开心的继续使用，轻易放弃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那还真是多谢惠顾。”
“所以···”
林晨星轻轻踮起脚尖，双臂缠上了我的脖颈，而我的双手也很配合的绕到了她的身后。
伴随让人安心的薰衣草香而来的，是一阵炙热湿润的柔软。
“‘余生’的舞伴···就拜托你了。”
言语无法说清的心意，在这明月与白雪之中，不会再被遮遮掩掩。
而是透过那难忘的香味与温度，确确实实的传达给了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