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死生亦大矣

去看《呼兰河传》是因为上到了节选段，祖父的院子又温馨又童真，于是估摸着能看一看。年纪越大越不能直面沉重的话题，譬如生老病死，譬如人生的意义。

呼兰河是死去的土地，也是活着的土地，人们仿佛寄生于这片土地的幽灵一遍遍的重演父辈的故事。原本是为生存而活的人们，人命却成了这土地最不值当的东西。人命不如一只鸡，一头猪，几颗鸡蛋，几块豆腐。人们不知为何而活，但也是有在意的事的，要其他人人人夸家庭美满子孙孝顺，要争心中那一口气，要面上有光。更多的时候，或许是作者太小所以只能记得记忆里无比深刻的瞬间，于是她的口中更多的时候这片土地给予人类无边的凄凉。

可是她是不懂什么的，小孩子又懂什么，不过这个好玩，那个无趣。一时对这个兴起，一时又要了其他的玩意，爱凑热闹，什么新鲜就赶忙着看一眼。于是这凄苦的世事配着童稚的视角简直要让人落下泪来。若她是个大人，如我们所说懂事了，我们或许责怪几句她的冷血无情，也或许她能替我们诉一诉看这悲苦人生的感慨。可她是孩子，于是她只能写她记得的事，这故事充满人世的无奈悲苦，直看得人透不过气来。

生命的沉重被人一遍遍诉说，但没有任何一种述说能抵生命被展现在眼前带来的触动。严冬里老头在这小城卖馒头，马车在旷野里赶路，也有学堂、药店，呼兰河只是一个平常的小城，若说有特点的地方，还有一个黏糊糊的大泥坑，我看的时候一度疑心这泥坑都成了一个小沼泽，陷进去的人和马越挣扎越往里陷。这时就要来人了看热闹喝彩了，也有人急急放下手头的事去相帮。其他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人们过的贫瘠，吃瘟猪肉，买块豆腐都犹豫再三。唯一亮眼的是扎彩匠做的阴宅，齐齐整整，活灵活现，女仆车马，高寨大院一应俱全，把这阴宅一看会觉得死也没有多么可悲了。但扎彩匠大概是不信阴间的，有人问他们，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答穿衣吃饭，竟没有一丝疑虑！那人死了呢？人死了就完了。

作者小的时候住在一座大院子里，祖父也住这里。这大院里有三座草房，草房是破烂了，最后破烂到只有一根房柱支撑着，风一吹就咯吱咯吱的响。住在里面的也不怕，唱着歌做粉条并很为能租得这间草房得意，旁人怕这草房塌了压死人来劝，他说，住房子又不像娶媳妇还求个规规整整。于是照旧的在这房子里做粉条，唱歌。旁边就是一座小偏房，这家因老太太病了喜欢请人跳大神，每每跳大神院子里就可听见鼓声，后来接了小媳妇过来这声音就成了小媳妇的哭喊，再后来说小媳妇病了于是成了鼓声间夹着小媳妇的哭喊，小媳妇总归是没有治好。最后一场跳大神的时候扒了小媳妇的衣衫按住她全身浇热水，说是为了驱邪，昏死了三次，躺了几天然后死了。磨房里住着冯歪嘴子，和王家的女儿凑了一对，后来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王家的女儿去世了，人人都等着看他的热闹，预备着看他在磨盘上哭。但他自己却并没有这种知觉，只是养他的孩子，竟也养大了。最后这些人的结局作者并没有一一的洞见，故事也不是什么好故事，只是记得所以记下来了。

看的时候不止一次感叹生命的愚昧，因为从未曾知晓怎样抵挡这世间的苦难于是只好逆来顺受，活着没有意义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也怕生病也怕死，但一顿顿的算计下来也舍不得买几贴药，这几贴药可抵得一个月的豆腐钱，就连豆腐也是奢侈。这人生既如此，又不舍得死所以要看他人的苦难来给自己增添乐趣，看着人倒霉了口头就有新鲜话可讲。若没有新鲜事日子漫长岂不无趣。但是看到了不同的道路就好了吗？懂得人生不止这苟活的选择就好了吗？身处苦难的人看得不远就只能看到眼前，于是不觉得苦痛。可是看得远的人看尽了这一生，走一步要担忧十步。而且即便是看的远的人又怎样，看得远不代表就有勇气逃过世俗的看法，知道其他的道路不代表就有勇气能走。于是很多的时候在想如果不读书可能会好一点，要是初中辍学去打工，我一辈子也不知道人生有另一种选择，我也不用保持他人眼中的形象，过的不好不也是很自然，大家都过的不好。可能以后嫁人，生孩子，做怨妇，不停劳作只为了糊口，村里村头把他人的苦痛当做甘蔗反复咀嚼，贪小便宜有坏心眼，如果我不知道这种生活的可悲本来也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惜我知道了，于是时时自省，总害怕自己变成了那幅模样，不曾看见命运的美好只受尽生活的磋磨而变的庸俗不堪，为了自己的甜头践踏他人的痛苦并不觉得自己的错误。我总告诉自己要做个好一点的人，做事要担起责任，为人要正直善良，可日以继夜的劳作榨取了我思考的能力榨干了我的时间，好像太过疲累的时候连维持美好的能力都没有了，会变得暴躁没有耐心，会一味在意自己的苦痛，并深觉这样的生活没有尽头，这样的人生无可寄托。

可是你还记得最后一个故事吗？最后冯歪嘴子没有在磨盘上哭泣他被绝望洞穿的人生，他养活着瘦小的婴儿，那小小的婴儿露出米粒似的牙朝他笑起来。所以虽然很难，但是维持着那一颗心走一走，实在太过疲惫了就停一停在走，如果生命没有结束，那结局也就未曾到来。成为一个正直有责任的大人是很困难的事，朝着无望的道路出发也是。可是我们曾经看到过这条道路，现在也知道不是每个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都能成功，但是生命未尽或可勉力一试。

书的结尾，作者说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往回望一望，真是满目疮痍物是人非。人生是苦痛的，但人在感知这苦痛和或在这苦痛中麻木的时候都在努力活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屈的力量呢！不管生命的长短与深度，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