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喂！问你个事儿。”
“恩？”
“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为什么问这个？”
“回答一下嘛！”
“恩...我想赎罪。”
干净整洁的病房内，清晨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床头柜上面的百合花上，让原本洁白无瑕的花瓣平添一抹金黄。
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女低头翻看着一本杂志，修长的手指同样的苍白且毫无血色，也许是看到某个有意思的段落，她掩嘴轻笑，风韵灵动的眼眸闪着点点晶莹，门外脚步声渐渐走近，少女合上杂志，嘴角微掀，看着门口。
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弱青年走了进来，他一手提着饭盒，另一只手臂下则夹着几本杂志，看他的样貌与病床上的少女有几分相似。
“哥！你来啦！”少女笑意更浓， 语气带着喜悦。
“恩。”
宁静训挤了挤嘴角，露出一点笑容，可是怎么看这笑都带着些勉强。
少女也不介意，甜甜一笑接过饭盒，满怀期待的打开，“哇！是西红柿炒蛋，今天真幸运！”
看着一脸满足的妹妹，宁静训放在腿上的手掌狠狠的握紧，指甲死死的扎进肉里，可他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平静的看着妹妹。
“静依 ，我还要去打工，饭盒我晚上过来取，这几本杂志你先看，过几天我再拿新的来。”
“嗯。”宁静依将杂志抱在怀里，温柔的说道：“哥，你注意安全，还有下次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等你病好些了，我就带你出去。”宁静训的眼神略微有些躲闪，匆忙的离开了病房。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翻看杂志的少女。
医院的洗手间内，隐隐有压抑到极致呜咽声从隔间传出，宁静训靠着门板，双手死死的捂住嘴巴，双眼通红，泪水不断的从眼中涌了出来，每次来医院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特别是在看到妹妹灿烂的笑容和纯真的眸子，这种煎熬就变得难以承受，唯有让自己大哭一场才能略微缓解一些。
他拿出手机，看着壁纸上的画面，那是一张照片，拍摄地点是在游乐园，旋转木马前， 女人温婉动人，男人帅气稳重，在他们身前还有两个小孩子，女孩牵着男孩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男孩则故意板着脸，显得自己很酷，可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笑意，两个孩子都很可爱，任谁看了都觉得是让人羡慕的一家四口，可这一切都在那个夏天戛然而止。
“都怪我，我有罪。”宁静训喃喃自语，他死死的扣住手臂，滴滴鲜血顺着指甲流到地面。
那一年他十二岁，那天下起了暴雨，正在外面玩耍的他带着妹妹往家赶，街上车来车往并没有一辆车让行，为了早点赶回家他飞快的穿过马路却发现妹妹还在对面不敢过来。
“快过来呀！”他冲着妹妹喊道。
女孩摇了摇头，看着车流踌躇不前。
雨下的越来越大，水滴不停的拍打在身上，他不由气恼，道：“你再不过来，我就自己回家了！”旋即作势要走。
“哥，你别走！”女孩咬了咬牙，迈开腿追了上去......
他呆愣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妹妹，此时她的脸是那么的苍白，血水顺着大雨流到他的脚下，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然后被妹妹叫醒，妈妈在厨房做着美味的早餐，爸爸则在客厅看着电视，妹妹依然粘着自己玩玩具，他死死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前依然是残酷的画面，这...不是梦......
急救室门前，妈妈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妈妈如此的愤怒，印象中的妈妈永远都是笑着的，无论他多淘气，都会宠溺的望着他。
爸爸则在一旁默默不语，一根一根的抽着烟。
唯一的好消息是妹妹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伴随着下半身终生瘫痪，内脏破裂，需要一生都在病床上渡过......
与之而来的还有高额的医疗费用，爸爸卖掉了房子，车子和所有物品，尽管东拼西凑，可是费用依然如无底洞一样填不满，最终爸爸崩溃了，放弃了一切希望，整日酗酒颓废度日，最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过了不久妈妈也因为过度劳累倒下了，憔悴虚弱的妈妈临走前用尽全身力量死死的抓着他手臂，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哪怕你死，也要让你妹妹活，这是你欠她的，知道吗！”
这是妈妈最后的遗言。
从那以后他就辍学了，开始到处打工，从最开始的两份工作，到后来一天做三份四份工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日复一日的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吃着最廉价的食物，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的感受到自己在赎罪，他要用尽自己的生命来为所有人赎罪，爸爸，妈妈，还有妹妹。
回过神来，宁静训洗了把脸，匆匆去往下一个工作地点，他不能耽误一点时间，休息对他来说是奢侈的，也是不配拥有的。
工地上，宁静训艰难的推着装满水泥三轮车，突然脚一滑直接摔到，连人带车都翻在地上，狼狈至极。
“你他妈的是废物吗？找你来给我捣乱的？赶紧给我滚，你不用再来了。”工头一把将他抓了起来，骂骂咧咧的将他往外面推着。
宁静训一言不发，转过身默默的往外面走去，他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去争辩什么。
“等等。”工头犹豫了一下，从钱包中掏出两百块钱，塞到宁静训手中，“这是你今天的工资，吃点好的，看你瘦的都皮包骨了，真怕你哪天死了。”
看着手中的钞票，宁静训愣了一下，道了声谢。
“宁先生，令妹的病情已经恶化到非常严重的地步了。”办公室内，医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还要交多少钱。”宁静训面无表情。
“这次不是钱的问题，她的内脏本就严重损伤，再加上肺炎，恐怕......也就剩下半年的时间了。”医生露出非常惋惜的神情。
点了点头，宁静训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波澜，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妹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虽然静依努力的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健康一点，可终究能看出一点端倪。
自己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么？
“哥！今天给我带什么啦？”
病房里，宁静依忍着身体上的剧痛，努力的挤出笑容，眨着眼睛俏皮的看着面前的宁静训。
宁静训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端详着妹妹，如果...如果没有自己的话，她一定会活的很幸福吧？妹妹聪明善良，学习一定会很好，然后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长的又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优秀的男人追吧？找一个真心的爱人，结婚生子，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
“哥？你怎么啦？”
“没事，下个月是是中秋节，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真的吗？哥，你真是太好了！”
夜晚，一盏盏各色花灯挂在树上，霓虹闪烁宛如银河，街上游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人群中有一个消瘦青年背着少女缓步走着。
“哥，你的头发该剪了哦！，都快挡住眼睛了，太阴沉了，一点也不阳光。”
“恩。”
“哥，你要多吃点肉，你看你这么瘦，都硌到我了，嘻嘻。”
“恩。”
“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哥...我还想吃你做的西红柿炒蛋。”
“哥...我不想离开你......”
宁静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哽咽，滚烫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宁静训的脖颈上。
“哥，我从来有没有怪过你...能成为你的妹妹...我真的很高兴，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我会一直看着你哦......”
泪水模糊了双眼，纵使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宁静训依旧死死的咬着嘴唇，向着前方走去。
“我做的西红柿炒蛋明明很难吃...我给你买的杂志明明都是随手拿的从来没有顾及你喜欢看什么，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你为什么不骂我？你为什么不打我，明明做错事的是我，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我？静依，我......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回答他的话了，背上的少女已然没了声息，仿佛熟睡一般，嘴角带着安详笑容，宛如正在经历一个美好的梦境。
“静依，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安静阴暗的空间里，女孩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好让被碎石压住的身体没那么难受。
“你到底赎什么罪啊？”女孩好奇的问道。
“秘密。”
“切~那你学医也是因为这个咯？”
“算是吧，你呢？有什么遗憾的事？”
“我？那可多了去了，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我都想去看一看，我还想去跳伞，还想开飞机！”
“行了行了，别做梦了，咳咳。”宁静训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我记得你包里还有纸和笔吧？借我一下。”
女孩艰难从挂在身上的挎包中掏出纸笔，透过巨石和钢筋的缝隙递给了宁静训。
“你在写什么？”
“这也是秘密。”
“好吧，谢谢你刚刚救了我。”
“咳咳咳，我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医生嘛！救死扶伤......只是对不起我的妹妹......我失约了。”
“你受伤了？”
“你怎么样了？”
“呜呜~你说话呀！”
回应女孩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一道亮光自上方照射下来，那是太阳的光芒，同时还伴随着人声。
“这里还有生还者！”
“先救我旁边的人！他受伤了。”
坍塌的隧道上方，已然是一片废墟，女孩艰难的爬起看向已经被盖上白布的青年，她颓然的跪坐在地面上，哭的歇斯底里。
救援队在青年手中找到一团纸，上面是手写的器官捐献同意书。
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活着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