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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不应该是个蔑称

2023-04-07 23:06 作者:祝一yi  | 我要投稿

在成都工作两年后,我第一次带奶奶去坐了高铁。这个1949年同共和国一起来到世界上的老太太,半蜷着不高的身子侧靠在座椅的小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高楼接二连三在眼前一闪而过。从她眼角的余光中,我能看到类似孩童般地对新世界的好奇和向往,以及那转瞬即逝的似乎并不属于她这般年纪的生命力。 不一会儿,她突然往左微微一倾,接着轻轻对我说:“我觉得,现在这个国家的社会还是挺好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到:“好在哪儿呢?” 奶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身子又往窗边靠了几分,几秒钟漫长的沉默过后,她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现在嘛,有钱什么都买得到,不像我们那会儿。” “仅仅是这样吗?”我想问但又怎么也开不了口,我诧异于她的满足底线和她对这句话后面包含的情感。看着那早已爬满褶皱近似枯枝的双手,你很难从中窥视出有关颐养天年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手背上反复愈合的疤痕、指节上沉积多年已无法消散的老茧和指尖上一到冬天便会开裂的冻疮,是的,这是一双农民的手,和中国6亿多农民一样的手。 在我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农民这两个字,是在小学的课本上。我能清晰地记得,书本上写满了对农民伯伯的赞美,勤劳、努力、坚韧不拔、质朴诚实,几乎你能想到的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仿佛都是为他们量身打造,并且还能为你的作文添彩加分。可以说只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都会朗诵一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以此表达对农民辛勤劳作的褒赞。可我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农民,是从我的爷爷开始的。 回顾我和他相处的为数不多的岁月,除了他躺在病榻上人生中最后的那段日子,爷爷什么时候起床在我心中永远是个谜,只是每当吃早饭的时候,他准会掐着点扛着他那把爬满黄泥的锄头出现在屋檐下,接着奶奶便会捉弄我并附上一句:你老爷都去干了半天活路咯,你才刚刚睡醒。我掀开被子往窗外瞄一眼,东边的霞光刚刚显现。我没有见过凌晨四点洛杉矶空旷的街道,但爷爷一定曾在凌晨五六点的乡间小路上披星戴月,可惜他穷经毕生的努力都无法成为像科比那样璀璨的明星,站在灯光下接受别人的喝彩,他只能成为这片大山中一把仅仅活了59年的黄土,最后留给我父亲和二叔的遗产,除了那栋凝聚他毕生心血的土瓦房和他上衣口袋里仅剩的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多块钱外,就只有奶奶口中长念叨的一辈子的善良。没错,生长在川南大山中的农民就是这样,生活并不是像陶渊明笔下“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悠然自得,也鲜有“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那样的如诗如画,经历得更多的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那样的窘境,在烈日灼烤下的地里汗流浃背,在暴雨倾盆中的田坎边搭田补缺,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活路,但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 在网页上热点新闻的评论区中,我经常在社交软件上看见这样的回复:你没穷过,所以你不知道;你没经历过饥饿,所以你不知道。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往往并不相通,农村人和城里人之间直到现在也依旧存在一条隐藏在人群中区别你我的分界线。 我生长的这片土地上,孕育了一个延续五千年的农耕文明,书本向我们展示了海晏清平的社会,教授我们歌颂农民的功绩,却少有告诉我们农民面临的问题和无奈,现实往往也并不感恩农民们的辛勤劳作,在城镇化、工业化高速发展和全球化浪潮肆意冲击的今天,传统农业耕作被成本更低廉的机械化、规模化种植所取代,而农民,则在不经意间被时代远远地甩在身后,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农民,在有些人眼中,变成了落后、无知、闭塞的代名词。你一定听过家长这样教育他们的孩子“你要是不努力的话,将来就只有去种地卖菜”,也一定见过穿戴靓丽的城里人向农贸市集路边的蔬菜摊贩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甚至还表现出一副吃亏的神情,还有前几年遇到摊贩不太会使用智能手机扫码时也会被嘲上一句:农民嗦,手机都用不来。我甚至想起,在我读初中时,班上有位成绩不好的女同学因为作业没完成就被老师当众在班上批评到:你再不完成好就把你妈喊过来陪你,反正她就在不远的菜市场卖菜。那一刻,即使作为旁观者,我也能真实感受到老师说这一番话时语气中夹杂着的轻蔑,犹如盛夏的青藤,触手冰凉。世人惊叹于中国三十年来的高速发展,称赞那些举世瞩目的世纪工程,我们仰望富人们一掷千金的奢靡生活,八卦顶流明星的风流故事,被动接受软件推送的各种大牌商品、各类一线到十八线的明星,生怕稍不认识就会被贴上没有眼界,没见过世面的标签,变成圈子之外的“农民”,成为鄙视链的末端。你看,都3202年了,我都还没出过国。 在共和国成长的七十多年间,农民不止一次地做出牺牲为国家涅槃重生的提供养料、在经济发展困难期提供缓冲空间。即使在普通人的一生中,能挣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何其地不容易,更何况对一个刚刚经历过战争的百废待兴的国家来说,更是犹如登天般困难。要想实现国家的快速发展,实际就只有对外掠夺、依靠外部援助、对内剥削。但在建国初期,世界范围的霸权势力早已被瓜分,全国尚有九成人口是农民,全国范围内几乎没有像样的工业经济,仅有残存的较为原始的农业经济,要想实现工业的原始积累,无非就只有依靠外援和对内剥削。在经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后,新生的共和国用鲜血拿到了苏联的援助并依靠农业的积累实现了初步的工业建设。其后的几十年里,农村依旧在苏联撤资遭遇的债务危机中一点点积累还债,在三次上山下乡十多年里吸纳城镇失业人口,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中自给自足以减少国家对农村社会保障的压力,在改革开放中为城市建设输入一批批劳动力,在世纪之交转移城市的滞涨压力,如今,当经济发展再度陷入困难时,农村也再一次在国内大循环的战略中以乡村振兴的方式成为保持中国经济增长的临时屏障。 历史的漫漫长河中,不可否认的是,农民在其中始终是浓墨重彩的重要一笔,见证着一个个王朝的兴衰更迭。如今历史的车轮已经行进到一个工农阶级地位本该比任何时代都要收尊敬的时代,对他们的轻视和冷漠,恰恰是最大的悲哀。那个每个人之间都能彼此称呼同志的国家里,农民,担得起赞美,农民,不该是个蔑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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