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勇者
两周之前，一个神秘的人找到溪骨城主，在他一番思想灌输之后，城主开始崇拜魔王，并认为与魔王站在一侧才是真正的强大。于是他开始学习他人对于魔王的研究，在阅读过众多书籍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加入魔王军的方法。
从此，他开始布局。他暗中找人给山上的猛兽皮毛染紫，注射药物，又运输一批人进入城里，假扮成被邪恶力量侵蚀的人，当街发疯。
圣战棋的故事深入人心，他派人散布谣言，很快，小魔王的形象变在城里城外深入人心。而他作为城主，便也有了封城的理由。
他在溪骨城外的翠鹃山周围布下从书籍中学来的法阵，书中记载，这类法阵可以将生物的生命力献给魔王，就像刷功德一样，献祭到一定数量，法阵的发动者就可以得到魔王的力量，从此站在魔王的阵营中。
既然要献祭，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封城，就是为了将外来的人阻挡在翠鹃山下的延荣村中。可惜现在城与城之间几乎没多少旅行者来往，所以城主只好以购买过冬物资的名义派出一支大商队，以方便未来将他们拦在延荣村里为自己献祭。
但城主也并非完全被魔王的力量蛊惑，他在设下这局时就给自己想好了退路。倘若献祭成功，他能站在魔王身边自然是最好的。倘若献祭失败，小魔王便从此消失。他就可以亲自出征，带兵上山，成为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城主。
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万般痛恨的小魔王与带领他们度过寒冬的城主会是同一人！
唯一的纰漏出在日夜生活在他身边的女儿那里。城主得知自己研究魔王的秘密被女儿知晓后，又联系大将军为女儿安排了一场行商历练。
自他的女儿出城的那一刻起，她在城主的眼中和那些延荣村的牺牲品便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深知自己女儿的高傲，即便身在延荣村，也不屑与其他人交流这些故事，又利用自己曾经对女儿的温柔与娇生惯养，让她即便已经知晓答案，也无法有所作为。
这一切，便是为了献祭到来的那天，它能够献祭一整个延荣村加两支商队全部人的性命给魔王。
“经过我们三人一致讨论，”七世落雨双手举起那柄从卫兵手中抢来的剑，如宣判罪行的法槌落下，剑尖直抵地面，“几次袭击村民，置延荣村村民、孟紫怡商队、银柳商队于险境的罪魁祸首……”
剑指翠鹃山。
“就在此山上。”
“既然他会选择在今天上午试验献祭法阵，就说明他对献祭流程的把控也算不上熟练。”七世落雨收回铁剑，“他想时刻把控情况，就会选择伪装成小魔王守在山顶。我现在上山去找他，或许还来得及。”
“我也和你一起上山。”凯蒂萨·银柳腾地站起来，目光如炬。
七世落雨无言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放弃了声明似的，叹息一声：“的确，比起战斗能力，你更了解你的父亲。这是你的优势，我不该忽视这点的。”
即便他尽可能将自己的话包装得理性，里面那一丝看轻的意思还是被银柳捕捉住：“你是在看不起我？”
说罢，她也从鞘中抽出自己的佩剑，深呼吸过后，坚决道：“走吧？速战速决。”
七世落雨看着小姑娘展示决心的样子，却语气遗憾道：“抱歉，你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我有两句话想对孟紫怡说。”
银柳撇撇嘴：“那你们就在这儿说去吧，本小姐去外面等你。”
老旧的木门再次发出难听的开合声，此时，屋里只剩下七世落雨与孟紫怡两人。
“孟紫怡，在我们得出城主才是罪魁祸首的结论之后，似乎所有谜团都得到了解答。”
“但那只是似乎。”
七世落雨紧盯着孟紫怡的眼睛，期望能从其中获知什么。
翡翠和石榴——他还没有健忘到完全忽视这两个人。其中，石榴是个伪装成商人的暗杀者，而翡翠直到现在七世落雨都没再见过。
他们身在何方？来自哪里？刺杀孟紫怡的目的又是什么？
“七世落雨，大部分人并非无需考虑未来之人，他们本就该拥有选择的权力。”
孟紫怡复述着七世落雨曾说过的话，之后，她补充道：“如果我的沉默是为了未来，你会选择信任我吗？”
会吗？
这个问题连孟紫怡自己都不确定。
她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怀疑自己在做的事：反抗团，真的有未来吗？
此刻，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沉默着转过身，他掀开炕席，从炕下拿出一把……枪？
孟紫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同变戏法一般，七世落雨将一杆圣石猎枪变到了手里，而现在，他还要把这个东西交给自己。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问道。
“或许是前主人留下来的吧，管那么多呢。本来发现的时候就是要交给你处理的，不过当时发生了点小意外，就把这件事忙忘了。”七世落雨挠挠头，“对了，还有……”
仿佛提起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七世落雨自然地将它接在了上句话后面：“给你看个东西，别太惊讶哦。”
七世落雨有一个疑问。
一个自他被地球选中时，就诞生的疑问。
星河赐予他破除迷雾的能力，银河流动之下，受影响的人将不再被魔王制造的幻觉蒙蔽双眼。
但七世落雨很清楚这样的后果，现实生活几十年的真切生活经历，身体上每一道生活留下的痕迹，都会在幻觉破除的那一刻与魔王绘制的异世界紧紧纠缠。
清醒者要在异世界与真实世界中做出抉择，他将生活在一群沉溺于过家家的疯子中间，所信的历史、所持的道德，都会在分裂的记忆中反复切换，直至他坚定自己所信的一方。
“大多数人并非无需考虑未来之人，他们本就该拥有选择的权力。”
而我，该如何善良地剥夺走他们选择的权力？
如今，他终于在孟紫怡身上寻到了这个疑问的解答。
他已亲眼所见——大多数人并非无需考虑未来之人，但总有人是。面对已经做出选择的人，他更愿意尊重对方选择的道路。
“孟紫怡，你愿意看清更真实的世界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
“……”
“好吧，那就让我看看吧，还有什么，能比这个烂透的世界更糟糕。”
七世落雨举起剑，身上再度散发出柔和流动的星光，那道光芒顺剑身而上，于空气中荡漾出层层涟漪。
剑锋停在孟紫怡面前半厘米外，在她眼中，随着星光荡开，眼前陈旧的老屋变为依山建成的窑洞民居，夜空的群星在最后一次闪烁之后消失无踪。窗外黄土飞扬的小院子里，等候着一位身穿卡其色呢绒大衣的少女。
无数信息在她头脑深处掀起惊涛骇浪，异世界的记忆与她对眼前景象的认知如颠鸾倒凤的男女般交叠，似捕捉猎物的蟒蛇在纠缠、仿佛置身万众瞩目的剑道上与对手斗争、最终两份对世界背道而驰的理解溶化在彼此间。
“你还好吗？”七世落雨语气透露出紧张，他收回剑，扶着孟紫怡坐回炕上。
“这种感觉还不错……”
孟紫怡缓缓抬起眼睑，声音有些虚弱，不过她仍撑着炕沿站起身：“睁眼之前我还在害怕，幸好，你让我看见的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她开心地笑着：
“否则，我会感觉被耍了的。”
七世落雨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上一抹微笑，他正打算嘱咐对方先休息，忽然星光一现，不待他有所反应，眼前的视野便被光亮堆满。等七世落雨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四周哪还有老屋、火炕、圣石枪和孟紫怡，天地四方都化成一片隐隐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空间。
这片空间似乎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空中偶尔回浮现出连成片的蓝色六边形线条，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科技感。
“面朝山塬的人拔剑会成为勇者。”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七世落雨身后响起。
“你说什么？”七世落雨回头望去，一位头戴鸭舌帽，茶发绑成双马尾的少女站在他身后，正平静地望着他。
“窥视天幕的人拔剑则成就魔鬼。”
引起七世落雨注意的是，少女身上同样闪烁着耀眼的星芒。
只是在她话音落时，她身上的星芒越发强烈，晃得七世落雨下意识闭上眼。可他再睁眼时，又回到了陈旧的老屋子里。
身前站的还是孟紫怡，七世落雨一时有些会不过神，嘟囔着；“刚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孟紫怡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七世落雨暗忖，看来自己刚刚的一瞬经历并没有对现状产生什么影响。随后向孟紫怡交代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在这休息一会儿，别勉强自己。”
见孟紫怡点头答应，七世落雨提起铁剑，就要推开屋门。想了想，又转回头补充道：“善恶有报。”
宇宙深处，翻涌的黑暗与流动的星河依然在不断交叠、纠缠、斗争。
没人发现，包裹地球那层黑暗混沌的屏障上，已经裂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