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救赎
黑暗中，陈文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再一次，重生了。” 陈文大口吸气来满足肺部对空气的贪婪。他躺在地上，守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史维斯，变成了肯塔斯。 “你复活了！”肯塔斯摸着陈文的脸，激动地说道。 “嗯。”见肯塔斯没事，陈文松了口气。他的双手重新长了出来，而那对干瘪的手臂还在地上躺着。 “你没事吧？” “没事，还好好的。”肯塔斯扶着陈文站了起来。 他们快速收好东西跑出房间，其他房间都和肯塔斯的一样被破开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发现，一块骨头都没有。他们平安无事地跑到了三楼大厅，在那里，他们听到了主塔方向传来的凄厉呐喊： 以吾永生，换主恒威；
万物之力，无可匹敌；
主之神力，统御众生。
“那是什么鬼东西？”肯塔斯被吓傻了，倚着墙壁坐在了地上。陈文望向窗外，无数只枯骨士兵拖着松散地身体正在离开主城，他们口里不停地重复刚才的口号。 “万物之力，无可匹敌；主之神力，统御众生……”在三楼的尽头，一名枯骨士兵走出了房间。它的右手上臂不见了，臃肿的皮肤套在它的松散的骨架上使它每走一步都要花上很长时间重新站直身体，它生前像是参加过宴会的客人，现在死了，它又得去参加另一场宴会。 陈文拉起肯塔斯和他继续下楼，他们到达底层，打开后门沿着盘山小道向下跑去。枯骨士兵的叫喊声不绝如缕，山崖都在同它们震动。陈文怕高，他贴着墙壁跟在肯塔斯后面跑，还没跑多久，肯塔斯就叫他停下来。 “见鬼了……他好像是城里的一个卫兵。” 陈文越过肯塔斯的肩膀看去，一个枯骨士兵正向他们滚来，嘴里还在不停念叨：“以吾永生，换主恒隆；以吾永生，换主恒治……” “我操了……谁把他们放出来的？你们害死了多少人了？我操了！”说完，陈文一个大步向前抱住了枯骨士兵，翻身摔下了山崖。陈文打了一个滚，在踩实地面后，他找到怪物的头，接着一脚踩碎了它。没了脑袋的枯骨士兵跟棉布玩具似的瘫在地上。陈文看着自己的身体，世界之心的感染发挥了作用，表层的皮肤正在复原。他坐在地上，脑袋想不着任何东西。他感到了自己的灵魂的飞升，一团气体自肺部缓慢上移，直到卡住了喉咙眼。大地、树木、甚至穹顶，此刻都在陈文的眼前呼吸，他们出自同一批造物者之手，而陈文正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知晓他们真正的存在。 “怎么是你被选为了下一任屠龙者？” 陈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醒了，肯塔斯此时抱住了他的胸口试图扶他起身。 “我没事。”陈文起身对肯塔斯说道，“我们现在干什么？” 枯骨卫队的呐喊声从未停止。 肯塔斯百般纠结，最后提出即刻离开。 这时，城邦北部响起了久违的警钟声，但那是撤退的命令。钟声急促地连敲五下，重复了三个循环，接着沉默了。 一团覆盖了半片天空的大火突然出现在了城邦上空。大火中滴落的液态火球坠入居住区，引起了剧烈的爆炸和熊熊的烈焰。数秒后，火焰中生长出四足飞龙，它吼叫一声，喷出无数火焰，拍打翅膀落在了城邦的西北角，炽热耀眼的太阳自那里升起。 “为什么会是你当选下一任屠龙者？”一个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陈文管不了那么多，他和肯塔斯马上起身跑向西南方，焚龙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它又大吼一声，走了几步便俯身朝陈文他们的方向飞来。翅膀上的火焰在飞翔的过程中下坠，爆炸，一团又一团的大火腾空而起。陈文停了下来，肯塔斯跑了很远才意识到陈文的举动，他回到陈文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我就说焚龙怎么会这么巧瞬移几次在森林里逮到我们……”陈文尖酸地说道。 肯塔斯站在他的背后，搞不懂他的话。 两人本以为焚龙会喷出烈火把他们烧焦，但是它在两人不远处骤然转向飞向天空，在火光中消失了。 陈文和肯塔斯两人顺着小路到达居住区。大街上全是忙于奔命的平民，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餐具、衣物、工具、食物……他们想到什么就拿什么，因为此处几乎从未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大火，很少有人知道该如何应对。肯塔斯和陈文躲开人群，沿着一条小道迅速赶到西大门，登上了逃跑的马车。马车本不是为大量载客设计的，但车上现在挤得不再有任何落脚的地方。马车迫不得已用上备用驱动才能够缓慢前进。马车上，陈文回忆葛贡森林遭遇焚龙时的场景，史维斯才是世界之心的所有者，为什么焚龙、屠龙者的东西会冲着他过来？ 两人在一个岔口下车，徒步赶回村庄。肯塔斯年老体衰，路的后半程都由陈文背着。他们第一时间在广场召开了村民会议，宣布了灾难的降临，所有人必须为枯骨军队的入侵做好准备。村民对此事没有一丝怀疑，会议一结束，他们便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准备工作。 战斗训练的任务由村里的五位铁匠和多位卫兵负责，他们没有人参加过见血的战斗，但多多少少知道使用兵器的技巧。村里的壮年男子全部参加了训练，到时候他们会是保护村庄的光关键力量。铁匠铺的锻造工作因为人手不足产量不多，他们制造了数十把远程武器，和一定数量的刀剑，保证了基本的战斗需求。不能参加战斗的村民则准备着日常物资，将它们送往四处主要防守点。四处防守点都靠近村庄中心，驻守于村庄边缘的哨兵会在枯骨军队到达时发出信号，以便防守力量快速集合。 “我不认为军队会按照正常道路前进，”卫兵队长说道，“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到，运气好点或许会有其他村子垫背，拖它们一点时间，坏一点……我们村就是那个垫背的。” “不管怎么说，村庄的防御工事必须保持两天，两天后我再派你们出去查看情况。”肯塔斯说道。 “它们连碰都碰不得？”一名卫兵问道，他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到现在还没弄清楚状况。 “不可以，扎格，一根毛都别让它们碰着，陈文先生刚才说过，我也见到了，只要怪物碰到你，不过几分钟你就会只剩下皮肤和骨头。这件事肯定有人在背后作怪，它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文没有参加训练，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村民来来往往。雷斯根据村民的指引找到了陈文，和他坐在一起。 和陈文打过几次交道的工匠博尔伯特刚结束训练，邀请陈文到他的铁匠铺去一趟。铁匠铺有依靠日耀石能量驱动的小型自动锻造炉，博尔伯特等师傅得以腾出手来干其他的事情。陈文在屋外等待博尔伯特，只见他从屋子里拿出了一把锤子，它看着是一把大号的工匠锤，不过锤头的两端进行了加厚加固，柄部绑上了便于抓握的毛皮。 “这把锤子是我的谢礼，”博尔伯特笑着说道，“本来是要做成实心的，但那样太重了。” 陈文接过锤子，挥动了一下，锤子轰轰作响，划过了一道厚实的曲线。 “谢谢您了。” “没什么，”博尔伯特甩甩手，“如果不是肯塔斯先生提醒我，我都忘了。锤子的做工欠了些功夫，不过应该够用了，你不嫌弃最好。” 博尔伯特和陈文道别后回屋子休息了，陈文提着战锤回到了座椅那。他把锤子放在地上，雷斯趴在旁边用尾巴不停地在锤子上擦来擦去。 “要不叫这个锤子是‘小雷斯’吧。” 雷斯收回了尾巴。 这搞得陈文很尴尬。 ※※※
清晨，卫兵来到东据守点二楼，送来了肯塔斯的盔甲。盔甲由天拓的稀有金属制成，轻如绒毛，防御力却丝毫不减。卫兵帮肯塔斯穿上盔甲，荣誉村长在此刻成为了与士兵一同驻守城池的将军。 “我还以为我会和天拓一起死去，没想过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肯塔斯摸着冰冷的盔甲暗自说道。 陈文抱着雷斯坐在肯塔斯房间的一角，他看着卫兵伤感地离开，看着肯塔斯麻木地揉搓盔甲，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斯从陈文怀里跳了出来，而这个声音点亮了肯塔斯沉寂已久的意识。他眼含泪珠，跟孩子似的望着陈文：“我们活得下去吗？” “都会活下来的，肯塔斯，没什么不可能的。” “是啊，你不会死，你能治愈自己。” “额，这是个笑话吗？” 肯塔斯收回泪光，舒展了一下肩膀，他抚摸着桌子，将笔摆正放在了本子上。“我知道不能强求，但是，如果我死了，我想让你带着其他村民活下去。” 陈文敲了一下地上的锤柄：“我会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我知道你会的。好吧，你去哨站吧。” 陈文拿起小雷斯准备下楼，在楼梯口，肯塔斯叫住了他。 “我感觉我爱你，陈文先生。”肯塔斯释怀地笑了，他靠着桌角，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而在他眼里，陈文也是一名大人。 “为什么？”陈文以为他在开玩笑。 “一切……”肯塔斯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惜我老了，爱情不属于老家伙。” 陈文明白了些什么，他尽力感受着他对肯塔斯的爱意，但是他没有感觉，这一部分情感似乎早已和悔恨混杂在了一起，肯塔斯的爱令他害怕。他很想离开，在临走之前，他得说些什么。 我该说什么？ 你爱他。 我不爱他。 你为何如此肯定？你讨厌过谁吗？ 手心的锤柄开始发烫，低头看时，他的手掌被烧穿了一层皮。他没有感到疼痛。 “我得走了，这件事之后再说吧。”陈文匆匆下楼，离开屋子后拿出匕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不明显的小口子，抑制剂即刻生效了。陈文把雷斯留在了据守点保证她的安全，自己守着西面哨塔。他走到塔顶，和其他两位卫兵坐在一起，他们很欢迎一位不打瞌睡的家伙，这样他们就能休息会儿了。 幸好这里没有爱情，他不用担心爱人的生死。 ※※※
午后，地面升起了浓雾。一位卫兵吹响了警卫号角，陈文和另一位卫兵下楼检查情况。不过几秒，雾气填满了近地面两米的任何角落，两人互相搭肩，防止在大雾中走散。卫兵称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但当他们走近时，影子却消失了。 “你确定看到了吗？”陈文问道。 “她明明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陈文察觉不妙，拉着卫兵往回走。没走几步，一只枯骨士兵就抓住了卫兵的脚。陈文第一时间砸碎了枯骨士兵的头，他大喊着让楼顶的卫兵吹响战斗号角，三声低沉的号角轰鸣声顿时响遍村庄。被触摸过的卫兵很快失去了意识，陈文只得丢下他沿着路往村庄中心走，但在迷雾里失去了方向。他撞上墙壁摔倒在地，四面全是撕心裂肺的呐喊和尖叫声。陈文站起身，一个人拉住了他，回头看时，史维斯出现在了身后。陈文没有表达与亲人重逢的感动，他一心想着赶到据守点救一些人，可是史维斯死活不放手。陈文抡起锤子对准史维斯砸去，但被他很轻松地弹开了。 “其他人会死的！”陈文吼道。 “我看到了。”史维斯冷静地说。 陈文猛烈地甩动肩膀，但史维斯的手好像黏在了上面，一刻也没有掉下来。 “我们得走了。” 喊叫声仍在持续，陈文看着史维斯，身体如被电击一样发抖。 “为什么？”陈文要哭出来了。 史维斯拉着陈文走进传送门，待雾气散去后，两人站在了森林里的一块空地上。 “为什么？我救不了，你救不了。这就是为什么。”史维斯平淡地说道，他看了眼陈文，语气稍微温柔了些，“好好休息一下……” 他们走回营地，洛根跟陈文打了招呼，陈文当作没有听见直接从他面前走过。接下来一天，陈文都一个人呆在外面，他不和其他人说话，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史维斯照顾着其他三人，不让他们受到陈文的情绪影响。 洛根对他们的遭遇很是好奇，可能是妻子被远古造物杀死的缘故，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些怪物的一切信息，最重要的当然是杀光它们的办法。 “‘启示’和‘转生’，老人家更好奇哪个？”史维斯问道。 洛根显然吓出了冷汗，他空有复仇之心，身体却支撑不住。他颤颤巍巍地说道：“还有俩，天啊……” 史维斯见他的样子止住了话题：“你不用多想，我这里很安全。等到我忙完我的事……林恩他们会照顾你的。” ※※※
史维斯找到陈文，交给他一个定位器，打开了连接村庄的传送门。 “按住定位器的按钮会给我发来信号，我会重新打开传送门接你回来；你不按，那我四小时后会把你接回来。”史维斯说道。 一天的独处时间让陈文冷静了许多，但看到史维斯他就会想起雾中的死亡，然后弄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接过定位器，站在传送门门口，对面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 史维斯接着递给他眼镜和怀表。“小心点……”史维斯欲言又止，他往回走去，“快去快回。” 待史维斯走远，陈文戴上眼镜，把怀表套在脖子上。他走进传送门，站在大道中央。陈文像是深夜吵闹的孩子，他的躁动扰乱了大人舒适的睡眠。 传送门关闭了，支撑传送门开启的水晶耗尽能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陈文有理由相信现在是睡觉时间。
他不敢大声喧哗，
他悄悄地探到窗前朝屋里望，
是不是该扣扣窗框吵碎村民的梦乡？
嘿，有人在里面吗？
身后窸窣声响，
在外面？
又不见人影。
广场干净如新，
脏物了无踪迹，
似有精心照看，
若得收拾残局。
据点的门化为灰烬，
墙壁、家具，
坑坑洼洼，
但不见人影。
登至钟楼敲响警钟，
钟声高昂久不能停，
驻足观望，
定不见人影。
但陈文听见了狗叫声。 他冲到楼下，狗叫声更加清晰。没等多久，拐角处冒出了雷斯的身子。她看着没受伤害，尾巴激动地扭打成一团。陈文放下锤子张开双臂将雷斯迎进怀里。他不明白雷斯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她活了下来。就像童话故事，当剧情发展到最绝望的那一刻，希望总会露出头角，它勇敢地伸出援手。 “嘿，神魔，休想捣乱；嗨，朋友，我来帮忙。” ※※※
陈文抱着雷斯原地等待半小时，不见有其他人过来。陈文放下雷斯，拿起锤子走到之前肯塔斯所在的据点。据点的大门被摧毁了，灰尘散落各处，铺在地上如绒沙般柔软。一楼的东西杂乱地被扔到各处，一些碎块裹在灰尘里，依稀可见得是家具和武器的残片。陈文的心于胸腔中上蹿下跳，雷斯把尾巴收紧，她像是目睹过村民的死亡。绕过残骸，登上楼梯，陈文探头检查二楼。这里没有明显的破损，东西没有被挪动过，和陈文上次离开前相差无几。肯塔斯不在这，书桌上放着一个记事簿，中间夹着一张信纸。雷斯用尾巴托起记事簿，递到陈文面前。陈文接过本子，把它放在桌上。他打开夹有信纸的那一页，阅读信纸上的文字： 真希望你不会以书信的方式收到我的留言。感谢你对我们所作的一切。我知道你还在意罗连先生的离去，但愿这样迟早会死亡的结局能帮你放下心中的负担。我相信你会忘记这里，继续你的生活，你是使徒，还有漫长的道路等你探索，你的力量会造福更多的人。你和雷斯朋友要好好活着。 我爱你 而在记事簿上，肯塔斯留着第一次和陈文见面时画下的陈文头像，他对眼睛和牙齿进行了着重描绘，但陈文看不出所以然来，单觉得画得不太像，若不是标志性的獠牙，他或许会认错人。 房间里没有其他显眼的物件，陈文下了楼。 他坐在门口继续发呆。 时间过得很快。 他和雷斯站来到村庄东大门处。远方，树林和山丘遮蔽了城邦的罪恶，一切俨然成为历史，再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迟早会付出代价的。”陈文自言自语道。
快结束力。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