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记·莱塔尼亚的二三事(2)
书接上文:


十分钟后,罗德岛驻科特布斯办事处。
“鸿鹤,你这个方法真好用。”嘉维尔还在擦着她法杖上的血迹,“我都能感觉到底下的那帮贼人被我吓傻了!”
“我建议你闲暇之余少看几次《水渚传》。”安塞尔拿着报告走了过来,“说来也是,鸿鹤你给嘉维尔医生看什么不好,非得给《水渚传》;还有嘉维尔医生,真是给啥看啥。”
“没事,有一说一,这玩意确实比依娜姆给特米米的杂志好看。”嘉维尔爽朗地笑了笑,“话说回来,你们扛过来的那个库兰塔,经我们这边的救护已经并无大碍。只不过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压伤,要想完全痊愈还要一段时间。”
“天晓得这一道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鸿鹤端过来几杯姜汁汽水,“先是刺杀,然后是检查,躲着袭击的同时又撞着一个对面的兵——哦对了,二位医生,汽水。”
“确实,按理说这一带其实算莱塔尼亚边境线上比较安宁的地方了。”一名卡普里尼(当然肯定不是布勒格那位)在一旁补充道,“不过偏巧是这一个月开始,这一带的治安条件急转直下,主要成因就是半年前在卡西米尔境内成立的‘青山城无政府公社’,也就是你们刚才和十天前应对的那些匪徒。”
“等等,卡西米尔?”鸿鹤有些疑惑,“我记得卡西米尔对人员外流一向管控极严啊?”
“话倒是没说错,不过据我们前期前来剿匪的干员说,最近这些匪徒的作战方式似乎已经更侧重于渗透和游击战,某些方面甚至比我们之前遇到的敌人更胜一筹。”卡普里尼继续说道,“像是刚才你们应对的那一队,经我们的同事查实,就是卢卡什·帕科夫斯基率领的新三连武装,在她们这拨人轮换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流窜到这一带扎根了。”
“安啦,都是一个样,按炎国语说就叫‘扯大旗当菲林皮’。”安比尔则是一手汽水、一手莱塔尼亚包,一边品鉴一边搭腔,“只可惜了这个莱塔尼亚包,出门部署之前刚要烤好,现在都已经凉了。”
“我不管啥大旗和菲林皮的!”卡达有些忍不住了,“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已经把具体情况发到罗德岛总部了。”极境放下了他的法杖,“总部那边说运输车已经派过来了,估计明天中午就能到。”
“啊?”卡达炸毛了,“明天?今天夜里他们就能过来把我们这里砸了!”
“你好歹也是去过沃伦姆德的,成熟点行不?”嘉维尔吐槽道,“还有,这一队我感觉被我们打的已经够惨了,至少这一段时间不会对我们有多大行动。”
吱呀——
“总之,我感觉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最好这一段时间就不要贸然外出了。”罡带着修车师傅从另一个单间里走了出来,“今天的事情打扰到您了,这边是龙门币,您可以拿去整修一下修车铺。”
“欸,谢谢了,谢谢了。”修车师傅这个时候看起来已经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拿过龙门币,上了门口一辆等待多时的车。
接下来,一直到晚饭时,大家除了互相打寒暄外都极其默契地没有提到白天发生的事情。
“晚上谁值班?”卡普里尼问道。
“我吧。”鸿鹤主动请缨,“我晚上睡不着。”
于是大家就这么说定了——其他人回去洗漱准备睡觉,只有鸿鹤住在岗哨那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附近的状况——当然,“玄黄”无人机的协助也是必不可少的。
慢慢地,夜也深了,鸿鹤甚至能感受到有光亮从窗户边照过来。
“也就这种情况下才能体现莱塔尼亚的美了。”鸿鹤托着腮注视着底下寂静的城镇。
“但现在可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正在这时,一阵沉厚的中年音伴着某种醇香从鸿鹤身后传了出来。
“啊,赵老师,抱歉,我这边走神......”鸿鹤转头看了过去,发现是罡,神情一下就慌乱了起来。
“没事,我一开始当老师时,晚上值班也会困。”仔细看,罡手上还端着两杯刚冲好的咖啡,“来,喝一杯。”
“哦,谢谢。”鸿鹤接过杯子,呻了一口,“嗬,还挺烫。”
“你啊,还是那样子,心太急。”罡把他的那一份放在了桌子上,“当年我教你时我就跟你这么说过。”
“哦,呵呵。”鸿鹤只能赔笑。突然,他向罡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赵老师,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到底哪个算是真正的莱塔尼亚?”
再一次随着薄荷的清香睁开眼时,阿列克谢发觉屋外已是深夜——实际上在白天其他人在屋外聊天时,阿列克谢就已经醒来过一回,只不过一看到旁边还有人,他便警觉地把眼睛又闭上了。
“呃......嘶——”阿列克谢伸了伸躯干,但又被突然的刺痛激地缩了回去。不久,他又一次试着伸展,虽然还会被疼痛感刺激地缩回去,但好歹伸地能长点了。接下来,第四次,完整伸缩;第七次,能够站起;到了第九次,他就能较为正常地走动了。
吱——
阿列克谢把小屋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用一只眼睛仔细观察着走廊,确认没有看守后,这才缓缓打开门,慢慢地从小屋里走出来,仔细地摸索着大门的位置。
“我的弩呢?”一边找大门,阿列克谢一边还在惦念着自己的弩。找着找着,他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间小屋里还隐约亮着光。按理说,他不该在这时候放纵自己的好奇心,但下一秒,那间小屋里的一声有些熟悉的男低音使他有所警觉——
“真正的莱塔尼亚?”
“对。”鸿鹤的神情有些凝重,“不是吗?赵老师,您看看外面,不说跟布勒格城似的,这建筑和夜色的相互衬托在整片大地也算是一绝了。”
“你还抽空学了美学。”
“一般的外乡人都会这么认为。不过......光今天,不,十天来这一大帮子荒唐事过来,我有点怀疑到底哪个才是莱塔尼亚了。”
“不清楚定位?”
“......是。良好的安全秩序、艺术气息、军事实力雄厚、公义的代名词,这是莱塔尼亚;被渗透成筛子的边境、蓄积已久的矛盾,以及......无处不在的对感染者的敌意和安全威胁,这也是莱塔尼亚。”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且还不一定是谁的骨:高卢人的或卡西米尔人的,感染者的或不是感染者的。”
沉默。
“我想问问你,窦信凫。”这回是罡先开的口,“你认为的大炎,是什么样的?”
“......稳定、繁荣、昌盛。”
“那我可以告诉你,当我三年前向罗德岛投出第一份简历的时候,我心里的大炎,除了这三点,还有腐朽、压迫,以及奸佞当道。而且后三者是占优的。更糟糕的是,后来在和诸位一起同行的路上,我逐渐意识到‘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谚语是多么准确。”
说到这里,罡又喝了一口咖啡。隐约能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但是窦信凫,有时候事情真的不是非黑即白。龙门的魏长官在下令对感染者开火时,肯定也会顾及到对感染者的公义——但与龙门的未来相比,至少那个时候公义就显得不那么重要。我想这也是陈晖洁与魏长官决裂的原因——她的心里,公义不说第一,至少也是前列。”
“这也算是二位看角度的不同导致的决裂。”
“对。不只龙门,大炎、甚至于整片大地,从来都要有那一层‘灰’存在的。那时候可能也算是我年轻气盛,以为‘黑’才是真相;实际上先祖说得好,‘黑’和‘白’从来就是对立但又互存的,‘黑’若无矣,‘白’何存焉?”
“所以......陈小姐错了?”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心存良知固然可敬,毕竟说到底,黑白二者也要互相制约;只不过,这种精神要用对地方,而且过犹不及。在这一点上,她干的不错——至少在哥伦比亚的森林里,她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
“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去找她取取经。”罡喝尽了属于他的咖啡,“你、陈晖洁,还有被我们救起、两分钟前溜走的那位库兰塔士兵,你们的年纪都差不多,特性也一样——容易接受各种思想,容易为了自己所理解的奋不顾身。但问题是,怎么使用——用得好,便能坚守本道,成为一代贤相;用不好,便为奸人所控,沦为乱世魔王。”
说罢,罡站起身,拍了拍鸿鹤的肩膀。
“继续工作吧,信凫。我得回屋去想想明天怎么跟他们解释。”

“这身体确实要再,呃,恢复一会儿......”伴随着日出,阿列克谢瘫坐在科特布斯城外的一处荒野上,不住地喘着气——旁边躺着的,正是头天中午还在宣判阿列克谢死刑的米舒斯京,只不过,他后脑勺靠在一块石头上,血液飞溅,二目圆睁,瞳孔发散,早就没了气。
阿列克谢一边休息,一边回想着米舒斯京死前对他说的话:
“实话说,什托夫老爹早就不爽你的身份了——别忘了,你刚来时,可是作为公社派的成员被科勒德克引荐的。”
“米诺斯人固守他们的共和,所以才会把混乱拒之门外。而在莱塔尼亚,这一切算是他们的家常便饭,这也是我们最能赖以生存的土壤。”
“话说,那个米哈伊尔·科勒德克,如果要是知道老爹借他(科勒德克)学生之手,除掉了老爹的心腹大患之心腹,那么他怕不是会气得从乱葬岗里爬出来,桀桀桀......”
其他的话语他就不记得了——或者说,他以为有价值的信息无非如此。
这时候,他想起来推大门而出时,那男低音最后的言语:
“我逐渐意识到,‘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谚语是多么准确。”
天下乌鸦一般黑。
呵。
阿列克谢缓缓站起身,向远方走去。
他的心里,已经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
而更重要的是,在他心里,黑色的种子已悄然种下。
早八点整,青山城无政府公社新四连临时驻扎地。
“目前为止,四连折了多少人?”米科夫斯基在临时指挥室里问温季耶夫——这二位便是新四连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了。
“呃......十四个。七个近卫,四个狙击,还有三个辅助。”温季耶夫仔细回忆道。
“那么,这几天隔壁那个叫甚么......帕科夫斯基的,他那边折了多少?”
“半个连。”
“我说啥来着!”米科夫斯基猛然锤了一下桌子,把温季耶夫也吓了一跳。
“哦,老兄,别害怕!看看战绩,我们不过没了十七个人,但他们没的可是半只队伍!”米科夫斯基不禁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叫帕科夫斯基的狗杂种,他终于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啦!”
“是是是......”温季耶夫只好在一旁奉承道。正在这时——
“报告!”
“怎么了?”
“营帐以外有一个小兵有情报想提供,看打扮是我们兄弟部队的人!”
“嗯?叫他进来!”
“是!”
不多时,一位年轻库兰塔跛着腿,扭着身子就走了进来。见到帕科夫斯基,他还勉强地敬了个军礼。
“你这情况就不用了。”米科夫斯基示意警卫兵给眼前的库兰塔拿一个凳子,没成想,库兰塔摆了摆手:
“长官,长话短说,我是新二连的传令员,奉二连长官科捷列夫之命给你们传达消息。”
说罢,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上前的温季耶夫,然后看着温季耶夫拆开信件,把信递给米科夫斯基。
“嗯......”米科夫斯基看罢,缓缓把信放在了桌子上,“二连遇袭,电台被毁,急需我等施救......”
说到这里,米科夫斯基又抬头看了眼库兰塔。不知为何,温季耶夫隐约感觉到库兰塔的脑门隐约渗出了点白毛汗。
“二连是没人了,让你这个瘸子过来送信?”
“莱塔尼亚的人追得紧,我也是经历了军方的几次突袭才跑到这里来。”
“也是。”米科夫斯基点了点头,“行了,派一个人去送他回二连,其余主要人员,全都到这里来,准备出发!”
九点半,一个小村庄内。
“看起来就是这里了。”温季耶夫再一次确认了地图的位置。
“但怎么没有人呢......”米科夫斯基有些警惕,“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是最忙的时候。”
“你看,那边阁楼上好像有人。”温季耶夫向上指了一下。
“停!”米科夫斯基抬起了手,示意部队停下,而后,他和温季耶夫带着四个警卫兵几步上前,确定上边是一群库兰塔而不是埃拉菲亚,于是上前喊道:
“请问是新二连吗?”
无人应答。
“这里是新四连,我是指挥官米哈伊尔·米科夫斯基!”
无人应答。
“没听见?”
“为什么派来那么多人?!”
这是对面的队伍发出来的第一声回应。与此同时,米科夫斯基隐约看到对面的窗户内有箭头露出。而与此同时,每家的房门处突然出现了好几个库兰塔,手里握的东西甚至在太阳光之下隐隐发闪。
米科夫斯基立刻感到呼吸有些紧促——他突然想起来,以前不是没有莱塔尼亚军队伪装成自己的队伍,渗透并突袭友军的行为。
“准备——”
新四连不多时也准备好了武器,与上面的人对峙。也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嗖!”
“开火!!!!!”双方指挥官的怒吼一并迸发而出,双方的刀和箭也一并迸发而出。
不多时,整个小村庄就充满了血雾和铁锈味。待到血雾散尽,双方的指挥官和小兵的尸体也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不少尸体还在目视着广阔的天空,仿佛在向苍天倾诉着这场杀戮的荒唐。
“干得好。”不远处,一名少年库兰塔目睹杀戮的全程,脸庞上露出一丝狞笑。随后,他向那群尸体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掏出了什么东西。
下午一点,青山城无政府公社驻莱塔尼亚临时大本营内。
“来,喝!”“喝喝喝!”整个饭厅内难得的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当然,倒不是像各位想象中的那种酒醉金迷的奢靡之乐,反倒是大家微醺之后各色笑话烘托的欢畅之乐。这其中,有一位戴着黑帽,一只脚踏在桌子上的中年库兰塔,敞开嗓子对在座的各位半喊半说道:
“我记得还在卡西米尔的时候,有一次为了搞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离队,派了几个人去私下搞调查,等回头报告收上来的时候,我那么一看,发现里面大多数都是担心夫妻离异。我问那几个搞调查的:‘那你们认为没说这一条的,他们怎么安心的?’结果他们一起说:‘因为没有老婆!’”
“哈哈哈哈哈!”整个饭厅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但与之相比,在座的各位里也有不少听了笑话无动于衷的将官,其中有一位还正好坐在中年库兰塔的旁边,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又起开一瓶啤酒,倒满了自己的瓶子。
“欸,斯尔文尼洛夫同志,别这样闷闷不乐!”方才的中年库兰塔看向那位喝酒的库兰塔,“虽然一路走来我们折了不少同志,但至少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我们成功地捅穿了莱塔尼亚人的包围圈,在这里安营扎寨,再也不用顺着那群卡西米尔官僚的眼神行事啦!”
“嗯,嗯。”斯尔文尼洛夫不知为何没有怎么答话,只是又把自己那份啤酒一饮而尽。
“对不起,同志,这里不能进!”
“帮帮忙,同志!我有急事要找科文切夫同志!”
“让他进来!”方才还和将官说笑的库兰塔闻听此言立刻换成了指挥时严肃的面孔,喝令门外的警卫兵把被挡的小兵放了进来。
随即,门帘被挑开,一位穿皮衣戴皮帽的青年乌萨斯冲了进来,冲着科文切夫喊道:“科文切夫同志,不好了!不好了!”
“慢点说,我在这里。”科文切夫示意他缓下来呼吸。然而,接下来小兵的一句话让整个饭厅都炸了锅——
“二连和四连,在野外发生交火!全员......全员覆没!”
“啊??!”
“你确定不是莱塔尼亚军方干的好事?!”科文切夫怒吼道。
“确定!我......我干过医生,我可以确认,那些尸体上没有分毫的法术攻击痕迹!”
“这......难道?!”科文切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次转头看向斯尔文尼洛夫。而斯尔文尼洛夫只不过是又喝了一口酒,把酒瓶又放在桌上,然后耐人寻味地看着那名小兵,脸上似乎还有一丝微笑:
“叶夫·米舒连科,我,谢尔盖·斯尔文尼洛夫,‘什托夫老爹’,命令你讲述你看到的一切。”
“你真的确定把他一个人扔出去不会有事?”尽管有罡耐心的解释,嘉维尔仍在怀疑罡昨晚上的做法是否正确。
“我可以保证——他离开,他不会有事,我们也能免遭劫难。”罡倒是很淡定。
“......唉,好吧,好歹你来罗德岛的年头也比我长。”嘉维尔叹了口气,“乌有,东西都装好了吗?”
“装好了。——话说赵兄,你不愿跟我们同行不说,还要把鸿鹤小友带上?”乌有吃力地把最后一件行李塞进后备箱。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只要记住在约定的时间,在约定好的地点把我俩接上就行了。其余的时间你们自行安排。”罡仍是一脸淡定。
“行。那我们先走了。”乌有上了车,然后示意司机点着了火。不一会儿,运输车就在烈日之下扬长而去。
“......赵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鸿鹤目送着罗德岛的运输车渐渐地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转头问向罡。
“跟我来吧。”罡迈出步子,“见证这一出出闹剧最为彻底的落幕。”
不到一个小时,安全委员会内就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军官,当然,也包括鲍里斯·科文切夫和谢尔盖·斯尔文尼洛夫——一个是公社的总书记,另一个是黑军的总司令。只不过,不同于先前的盟友,现在这两个人彻底地走到了对立面。
“各位都听清楚了吧。”斯尔文尼洛夫缓缓开口,“电台意外的损毁,导致最高指挥部本来计划好的、前往斯普伦贝格的命令并没有传到我们的新二连武装。于是,二连的传令员,马尔文科夫同志,前来询问科文切夫同志下一步的部署。不料,科文切夫耍了个小把戏——他命令二连换上莱塔尼亚的军服,冒着被莱塔尼亚军方发现的危险从维勒克抄近道前往斯普伦贝格。”
“放屁!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科文切夫的眼睛差点就要跳出眼眶了。
“而他的这种自作聪明,”斯尔文尼洛夫并没有理会,“直接导致了我们的四连武装误判形势,前去围剿。最终,就如米舒连科同志所说,两连在小村庄的交火,让无数的公社弟兄和无辜的莱塔尼亚居民白白死在了莱塔尼亚的土地上。”
斯尔文尼洛夫继续说:“我们眼前的这名同志,他太过急躁,又太过天真。他固执地沉迷于米诺斯的援助,却没想到米诺斯人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自作聪明地执行了一系列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结果到头来只是让我们在莱塔尼亚死去的弟兄比在卡西米尔还多。”
“这是必要的牺牲!”科文切夫更加炸毛了。
“——因此,”斯尔文尼洛夫刻意提高了嗓门,“我提议,从现在开始,撤销科文切夫在公社内的一切职务,其所有职务全部由斯尔文尼洛夫担任。”
斯尔文尼洛夫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屋外还不时有人闯进来,也有人走出去。他们当中,忠于公社的,忠于黑军的;库兰塔,乌萨斯,埃拉菲亚:什么身份,什么种族的都有。只有一样相同——他们腰间的家伙,都已经上好了膛。
卢卡什·帕科夫斯基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带着几个警卫兵在一旁看热闹。不过,比起他人的纠结,帕科夫斯基的脸上更多地挂着得意——他算是‘什托夫老爹’身边的红人,指挥刺杀米哈伊尔·科勒德克的人是他,诱导阿列克谢刺杀谢尔盖·科维尔的人是他,给阿列克谢过河拆桥的人也是他——当然,还有指挥剿灭罗德岛,只不过那就是他的“个人恩怨”了:他的侄子,据前线消息,死在了罗德岛的枪火之下。
“少说这个了,斯尔文尼洛夫同志!”正在这时,一声叫喊打破了混乱的局面,也让帕科夫斯基心头一颤:
“卢卡什·维列夫斯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只见一名小个子的库兰塔几步跑到了两名首领的身边,冲着底下的人喊道:“大家认清形势!他才是把我们耍的团团转的小丑!”
“把他给我赶出去。”斯尔文尼洛夫有些恼火,但还是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
“您大可不用这么心急。”维列夫斯基蔑视了斯尔文尼洛夫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我是新四连的卢卡什·维列夫斯基,负责新四连的文书工作。按照最高指挥部大会的第54号决定,我本来在一周前就应该以公社临时外交员的身份与罗德岛制药公司进行合作磋商。然而,我的叔叔,卢卡什·维列夫斯基,他竟然不顾大会的命令,在大会召开的第二天以公社的名义军事突袭了罗德岛的驻外办事处!”
“啊?!”此话一出,有如一块大石扔到了水塘中。
“这儿没有地方可供你胡闹。”斯尔文尼洛夫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胡闹?那我问你,米哈伊尔·科勒德克同志的身故,是不是你捣的鬼!”
“那是滚石造成的,跟我们的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后续下令在科特布斯城对阿列克谢同志赶尽杀绝的,是不是你!”
“我从没下过这个命令!”
“那好,之前私下派我叔叔在米诺斯——”
“胡闹!”正在这时,帕科夫斯基突然蹦到了前面,揪着他侄子就给了俩嘴巴,“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了你这口饭!”
“我没忘......”维列夫斯基冷笑了两声,“但我更没忘,当你把我当工具一样丢弃的时候,到底是谁在战场上对我的残部伸出了援手!”
“你——”帕科夫斯基气得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够了!”正在这时,一声怒吼勉强让科文切夫掌握了话语权,“还嫌窝里斗不够你们闹的是吗?!”
“你给我闭嘴!”气急败坏的帕科夫斯基突然举起了手弩,直接朝向科文切夫的脑门,“我可告诉你,我忍你好久了!你以为你那个乌托邦真的能在这片大地上幸存吗,啊?你一直奉行着自己的理想,你那种沉溺于理想的神情无一刻不令我作呕!”
“行了,帕科夫斯基同志——”眼见此景,连一开始与科文切夫敌对的斯尔文尼洛夫也站起来劝说。
“还有你!”帕科夫斯基此时已经癫狂了,“你以为我委身于你身边,真的是为了那种破安那其思想?!行啦!当年我放下贵族子嗣的身份来投奔你,就是因为能从你这里捞着比在贵族体系里更多的油水!”
“现在你知道了吧,斯尔文尼洛夫同志!你养的哈巴狗早就长成了藏獒!”科文切夫也急了。
“闭嘴!”帕科夫斯基这一吼声比刚才那两段还要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此时,被扔在地上的维列夫斯基突然仰天长笑,“看看吧,看看吧!原来为了共同理想走到一起的人,现在也走到了兄弟阋墙的地步!”
在三人诧异的眼光中,维列夫斯基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我就来......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为什么他要我们舍弃米诺斯,转而来到这莱塔尼亚吗?那是因为......”
说着,维列夫斯基突然指向了斯尔文尼洛夫——
“他想把我们引到这坟场,好让他的主子再得到一份来自巫王的奖赏!”
此时,原先纷杂的安全委员会突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胡——”
斯尔文尼洛夫还没来得及辩解,只听门外的军营里——
轰!
“杀啊——”
一声令下,整个会场转瞬变成了战场,大家或是拿起弩和铳,或是抄起钢刀,或是顺手拿能造成伤害的东西,对着旁边他们以为的仇敌开火。而委员会外,整个大本营都炸开了锅——并不是所谓的“莱塔尼亚军方突袭”,而是军队内部互相的火并:先是黑军的和公社的,纷纷抄起家伙与对方对战;到后来,大家索性就放弃了思考,原先的自由和专制的斗争不再,只剩下无穷尽的大屠杀。伴随着黄风和夕阳,整个荒原上演着一场狂放且令人恐惧的压台戏。
一片混乱之中,几个警卫员护送着斯尔文尼洛夫和科文切夫前往侧翼,然而,还没出大本营,他们就被杀红了眼的士兵砍倒,随后一行人又化作了七八副全新的尸骸;而维列夫斯基看着早就在乱军中被打死的叔叔,用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呼出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这便是......安那其的终焉......”
四人已经死去,而屠杀仍在继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鸿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上岛到现在,不,从生出来到现在,他还从没有见过这种人间惨景。
“还好吗?”罡拿着一卷东西走了过来。
“呃......我还好......”
“撑不住的话我这里有袋子。”
“算了吧,不用......”鸿鹤只是收回了“玄黄”无人机,然后把自己的后背奉献给了夕阳。
“呜哇——”也就是在回头的那一刻,鸿鹤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说啥来着......来来来,憋着,给你袋子。”罡有些无奈地私下一个呕吐袋,递给了鸿鹤。
吐干净之后,鸿鹤把满了的呕吐袋扔到了小亭子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主动坐在了罡的旁边,继续观赏者这血色的夕阳。
“他们......就这么完了?”鸿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么一大支军队,一天就全完蛋了?”
“现在来看的话,应该吧。”罡起开自己的随身水壶,喝了一口。
“信凫,我考你个问题——你认为,他们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啊?我想想......内乱?这不是能直接看出来吗?”
“这只是表象。我想问问你深层次原因。”
“深层次......不知道。”
“好吧,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你还记得,之前在科特布斯城里遇见的那名修车师傅吗?”
“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还被您带到了我们的办事处来着。”
“那我要告诉你......他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和公社有过联络,那你会怎么想?”
“你现在就是跟我说他是公社的情报头子我都觉得见怪不怪了。”
“那倒不至于。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听听,他到底是秉持着什么样的心理游走于我们之间。”
说罢,罡打开了手机,启动了录音设备,扬声器里放出的正是修车师傅在昨天下午对罡坦白的一切。
“你为什么要为公社干事。”
“自由。”
“只为了这个?”
“......对。诚然,我感激罗德岛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毕竟,我亲戚家的两个孩子就是因为罗德岛的矿石病抑制药剂才活下来的。但是,公社的人说得对——这片大地上的苦难已不是区区一个制药公司,或是一个物流公司就能解决的。要想根治病症,缓攻已不可取,只有下猛药才有一线生机。
“可能他们的理想在这片大地上无法生根。但是,没有神明,没有主人,为了所有人的福祉、自由、团结和正义而战,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
“但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坚守此种信条的人的所作所为。”
“这正是我想说的——当他们粗暴地用炸药轰开我的修车铺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他们还是不是公社的人——这不像是公社,反倒是土匪的作风。而当他们在巷子里对我们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原先的‘公社’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只有用‘安那其妈妈’撑起来的一具腐尸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您为我们护住了他们的‘叛徒’。感谢您。”
“还用啥感谢......也许,这也算是我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最终答案。”罡关了手机,看着那边的战火也逐渐平息下来。
“他们从踏上莱塔尼亚土地的第一刻开始,就把自己的理想扔进了废纸篓。”鸿鹤也似乎看到天边的点点星光。
“对。正如我昨天晚上所说,心存良知固然可敬,但也要用对地方。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可以给他们打个不及格——他们从对我们出尔反尔,从主动突袭莱塔尼亚军方和平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强盗,而不是所谓的‘安那其主义者’了。”
“失去初心无异于把脊椎抽离身躯。这你也跟我们说过。”
“没错。我想我也要庆幸,三年来,从凯尔希到阿米娅,她们即使命途多舛,但都能坚守本心,光是这一点在这片大地上便已弥足珍贵。这也足够支持我在罗德岛上安身。”
“嗯嗯。”鸿鹤并不是不能听出罡的弦外之音。
“赵老师,那......他们所说的安那其思想,就此消弭了?”
“并不会。只有人才会背叛思想,而思想不会背叛人。追求自由和正义的意识既然已经扎根于这片大地,就总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安那其妈妈的逆子的故事已经结束——”
“而安那其之河,将继续奔流。”
两人身后的阿列克谢帮着对了下半句。
“你下手可真够狠的。”罡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你们......认识?”鸿鹤惊诧于罡能认出来阿列克谢的声音——毕竟从在小巷子里撞见到阿列克谢逃脱,他们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有交换。
“多亏了贵公司的战场救护和矿石病抑制剂。”阿列克谢对着两人鞠了个躬,“准确来说,你们要更加感谢维列夫斯基——他才是手风琴,而我只是一芥乐手。”
“但无论怎样,这一切都是你亲手毁掉的。”
“我已经对这一切没有半点留念了。”阿列克谢暗啐了一口,“你不会对这一群逆子产生了恻隐之心吧?”
“哪怕有一点,昨天晚上我就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溜掉了。”
“所以说我还要谢谢你?”
“请便。”
不知为何,一旁的鸿鹤突然想起来赵老师第一次来鸿鹤所在班教书时的场景。
“呃......所以,你想好自己该去哪儿了吗?”这是鸿鹤说的。
“不知道。”阿列克谢摇了摇头,“也许是在莱塔尼亚扎根,也许是回到卡西米尔;或许是当个农民,或许是当个个体户:总而言之,我不想回到过去了,可我也不怎么想那段令我反胃的记忆继续存在我的脑海里。”
说到这里,鸿鹤只觉阿列克谢的眼里满是迷茫,可又不完全是迷茫——恐惧还是奋发?疯狂还是激情?老实说,鸿鹤可不好界定,他感觉到连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不好界定。
想到这里,鸿鹤和罡交换了一下眼神,自然地,罡也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阿列克谢,既然你不知道归途——”
鸿鹤从座位上蹦了下来,朝阿列克谢伸出了右手。
“我和老师知道一个地方,也许算是你的容身之所。”

三天后,罗德岛铁匠铺。
“给。”安德切尔把一把修缮完整的连弩递给了鸿鹤,“我把整个弩的结构给优化整了一下:除了拆除不必要的辅助连发装置以外,还加装了一个火控系统,以及换了个更大,更轻的弹夹。现在它的重量也就和其他狙击干员普遍使用的弩重个两公斤,但肯定比原来的要轻便许多了。”
“欸,我替阿列克谢,不对,古扎克谢谢你。”鸿鹤接过弩,试了试重量——上岛之后,阿列克谢就给自己取了个“古扎克”的代号,以表示自己与过去割裂的决心。
“哪里。说实话,连普罗旺斯小姐和灰喉小姐的弩都比这种连弩好修。”安德切尔也以笑容回敬,“从整体结构来看,这种款式的弩应该不是本地产物,倒更像是之前‘彩虹小队’里那位操着乌萨斯语的男性干员使用的枪械。”
“哪管啥款式不款式的,能用就成。”鸿鹤倒是无所谓,拿着弩就要往外走。
“先等等。”安德切尔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递给鸿鹤,“这是史都华德接着的,给帕拉斯小姐的一封信。史都华德有事出去了,你顺道就给帕拉斯小姐吧。”
“成。”鸿鹤接过信件,这才迈步出了铁匠铺。
近卫干员训练场。
“这有封信。”鸿鹤把那封信递给了坐在一旁喝着运动饮料的帕拉斯。
“是那位萨卡兹佣兵发过来的吧。”帕拉斯拆开了信封,看到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但还是能认得清:
帕拉斯:
本来我不怎么喜欢写信——按理说,萨卡兹雇佣兵只需要会打仗就行。
闲言少叙。你之前来信里说的那群外来者,我派人去探查了下。讲道理,他们并不像北边传闻中的那么邪恶,反倒是很有礼貌,礼貌到我都有点想吐。
只不过,过了两天他们的军营里好像出了些意外。据探子交代,他们的队伍里好像出了一些叛徒,企图趁着米诺斯军队不注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谁承想他们竟然因此发生了内斗,然后就是内乱。然后?没然后了。无非就是米诺斯的官员出马把他们劝回了他们出发的地方。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还有,以后语气正常点。我可不信罗德岛的所有人都喜欢你这种神神叨叨的口风。
“没落款。”鸿鹤发现了不对劲。
“字迹不会说谎。”帕拉斯合上了信件,“而不加落款是萨卡兹的生存本能——或者说,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话说回来,帕拉斯小姐——”
“不用那么谦逊。把我当作你们的一部分。”
“——好吧,帕拉斯,所以是那些‘外来者’内部爆发混乱,然后米诺斯借坡下驴,而不是‘外来者’袭击米诺斯,然后被米诺斯赶了出去?”
“这点大可以放心。米诺斯虽崇尚和平,但也绝不会容许先雄的圣辉遭到污蚀。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认可这片大地,但也绝不会逆着大地行事。”
鸿鹤这下有些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只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因为——
“当混乱盖过理智,谁还会在乎真相?”
另一边。
“请进。”博士目视着罡推门走进了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一摞文件。
“这是在莱塔尼亚剿匪任务的报告,一些匪徒的信物,以及......”
“嗯?”透过兜帽,博士明显看出罡又摆出了他那副令人不悦的神情,“你大可以明说。”
“好吧,还有这份资料......我想您应该好好看看。”
一边说着,一份牛皮纸文件就被放到了博士的面前。博士打开一看,只有两张照片和一个小册子。照片用和普通的照片并无二样,只是那个小册子要比匪帮的小册子更大、更厚,颜色也更深。
博士拿起那两张照片,只见这两张照片分别是两个青年,看面相就可以断定不是泰拉人。而且,就连两人穿着的制服,以及其中一位戴着的黑色军帽和大黑眼镜,也根本使人感觉不到有一丝泰拉的气息。更诡异的是,这两个人的身后,仿佛有一团火。黑色的火。
“亚历山大·拉扎连科、萨法·加济兹......”博士缓缓念出两人的名字,然后像是发现到了什么似的,放下照片,捧起那本小册子仔细地翻了翻。随后,博士警觉地看向罡——当然了,隔着兜帽,罡也没法子看出来博士此时是什么心情。不过看这一系列动作,罡也明白,博士看出来了这些物品背后的严重性。
“这些文件是谁的?”
“米哈伊尔·阿列克谢。而且他丝毫不在乎让第三人知道这些的可能。”
“即使最后只存在一个俄罗斯人也算胜利……这就是他这一路下来的收获?”
“现在来看的话……应该是。而且,鉴于那一伙匪徒思想的特殊性,我开始怀疑,有一些部分,甚至完全异于这片大地主流的思想意识形态,可能已经渗透进了泰拉大陆。这其中,有的可能会帮助解决我们当下所面临的困境,而有些……”
“则可能会把整片大地,拉向万劫不复之深渊。”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有鉴于此,我提议立即采取措施,遏止某些极端主义思维在罗德岛上可能的蔓延。”
“那我们的第一步要从哪里入手呢?”
“最好是从我们最近招募的青年干员开始入手。私以为,青年……”
“容易接受各种思想,容易为了自己所理解的奋不顾身……”
从博士的办公室出来,罡靠着落地窗,回味自己对鸿鹤的嘱托的同时,也在半自嘲于自己“预言”的正确。
“泰拉……越来越不安宁了……”
罡如此呢喃着,凝视着那阴云渐布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