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30)
“这……” 少年的目光像风一样划过他的眼睛,落到了胯下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珀伊当初在天罗镇购得,甚是喜爱,一直陪在身边。
少年像个好奇的孩子那样打量了片刻,复抬眸,只问道:“你们可是汉人?”
珀伊推测少年也许惧怕自己是匈奴人,不敢道出实情,略一迟疑,便亮明身份,坦言自己是朝廷派来北伐匈奴的军队。
少年似乎放下心来,方道:“在下卫谦,家住边境,数月前被匈奴人抓到王庭做奴仆,前几日趁他们不备逃出王庭…”
“王庭?”珀伊眼前一亮,”原来你从匈奴王庭逃出。”
少年朝他投来问询的目光。
珀伊尽量将语气压的平淡些问道:”可还记得怎么走?实不相瞒,我等寻找匈奴王庭多日,一直无果,如若你能带路,将不胜感激。”
见他一时并未作答,珀伊稍顿了顿,又补充道:”匈奴烧杀劫掠边境,无恶不作,你若能带路,也为抗击匈奴,保护边境百姓出一份力。你莫要怕,到了王庭,我一定护你周全。”
卫谦听了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应允了。
大家顿时打起了精神,珀伊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么多日在草原上盲目乱转,差点走不出这里,今日竟然遇上了这少年,也是天意。
“那走吧。”珀伊侧身用马鞭随意指向身后一名士兵,“你与他同乘一骑。”
“大人,”卫谦说道:“在下可否与您同乘一骑,若我跟在您身后,只怕不便为您引路。”
不知道为什么,珀伊打从第一眼见到这少年,心里就油然对他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嗯,好。”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随即翻身上马,抓着缰绳,拍了拍身后马背,朗声道:“上来吧。”
走了整整一日后,一马平川的草原尽头出现了延绵而去的树林。
这日徬晚,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巴彦淖尔的地方,这里有连绵起伏的山坡,山上树林茂密,珀伊抬手示意停下来休息。
他带着一些士兵进林子里想猎些野味充饥,在那里竟然发现了一间废弃的木屋。当地牧民习惯住帐篷,不知何时竟有中原人来到这里,就地取材盖起了这样一间屋子。
木屋经年日久没有人烟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屋顶坍塌了一小半,却勉强可以遮挡夜里的寒风,他们准备就在这里过夜。
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大家就猎来了十几只山鸡,野兔,几个士兵在树林里捡拾了一些枯枝,生起火,将猎来的动物开膛破肚处理干净了,架到火上缓慢翻烤。
珀伊在见到士兵手里已经死去的野兔时,愣了愣。他们带来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他扫了一眼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士兵们,欲言又止,最后一言未发走进木屋,靠着一根柱子坐下,伸直双腿,两手抱在胸前开始闭目养神。
片刻,他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掀开薄薄的眼皮一看,是卫谦。
”此去匈奴王庭还要多久?”珀伊微微侧头问道。
卫谦双腿蜷了起来,胳膊抱住膝盖望着屋外噼啪作响的火堆,”快了,出了巴彦淖尔往西北方向再走个十多里就是王庭,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时应该可以到。”
烤肉的香味飘了出来,仿佛有只无形的手钩着肠胃,馋得人难耐。
一个士兵拿了半只烤好的兔肉进来给珀伊,烤熟的兔肉金灿灿的外酥里嫩,肉香四溢很诱人。
珀伊看着士兵手里的烤肉,踌躇片刻接了过来,用匕首割下一大块递给卫谦,少年摆摆手拒绝了。
“你不饿么?”珀伊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不饿。”卫谦回得一丝犹豫也没有。
见他坚持不吃,珀伊便自顾自大口吃了起来。
卫谦偏过头偷偷盯着他看了一会,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人吃兔肉吃得理所当然,而且吃得很香。”
他收回目光,故意不经意地道:“大人,您吃的是兔肉。”
“啊?…嗯,是啊!”珀伊嚼着肉,含糊地应了一声,吃肉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
“咳咳!”卫谦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道:“那个……没有人告诉你不要猎杀兔子么?”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珀伊一大口肉含在嘴里,鼓着腮帮,侧过头惊疑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探寻的意味。
卫谦心道,糟糕,说的有些过了。
他赶忙往回找补,对着珀伊展颜一笑,解释道:“嘿嘿!大人您别介意,在下方才说的是玩笑话,兔子很可爱,我很喜欢兔子,您呢?”
珀伊晃了晃神,想起了萧筱,心里有些愧疚,他停下了吃肉的动作。也不知是说给远在京城的萧筱听,还是宽慰自己,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拔着地上的草,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这个…不是我猎杀的。”
卫谦见他似乎因为自己方才的话,陷入了消沉的情绪当中,顿觉有些不忍。
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突然像变戏法一样,居然从怀里拿出了一葫芦酒,一大包肉饼递过去。
“大人,吃这个。”
珀伊吃惊地偏过头看他:“你,你哪来的这些吃食?”
卫谦笑嘻嘻道:“吃吧!我从王庭偷偷带出来打算路上吃的,还有呢。”
少年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珀伊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虽然卫谦有着一张与萧筱全然不同的脸,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但是他的神情动作,说话的语气,在某个瞬间,竟令他生出眼前人是萧筱的错觉。
萧筱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睡下吧,他正在做什么呢?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以至于看见谁都想起他。
珀伊将目光投向茫茫的夜色,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吩咐一个士兵把肉饼分给众人。自己从卫谦手里接过酒壶,拔开葫芦塞子,就着壶口一扬脖灌下一大口。
是西域的葡萄酒!甘醇的液体顺着喉管流进了胃里。他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萧筱知道他爱饮酒,以前常买回家,不过一次不许喝多,管着他。
那日送别的场景又再度浮现在眼前。唉!也不知他一人在京城过得怎样,珀伊想到这里又灌下一大口酒。
其实少年正是萧筱。
昨夜他告诉姥爷需出门远行几日,便幻化出了另一副模样来到这里。
清晨在草原上见珀伊策马过来,心里又激动又欢喜, 生怕被看出异样,尽力克制着心绪,面上装得无波无澜。酒和肉饼正是他用灵力幻化。
萧筱不想插手人间事,但是有时候人间事却逼着他参与,谁叫这人间有他要守护的人呢。
他悄悄地打量珀伊,多日不见,瘦了好多,也晒黑了,原本有些圆润的脸,变得棱角分明。
这段日子他一定过得很苦吧。
萧筱心里隐隐地酸痛起来,见珀伊抱着酒壶一通猛灌,一壶酒就快见了底,慌忙夺过他手里的酒。
“大人,酒只有这一壶,您省着点喝啊。”
珀伊似乎有些醉了,伸手道:“让我再喝一口,这酒不错,好久没这么痛快喝酒了。”
萧筱心道,你这哪是喝酒啊,灌水呢,不能给!
他摇头浅笑,轻言细语像哄一个要糖吃的孩子,“这酒不能喝多,留一些明日喝好吗?再喝明日就没了。”
珀伊眉心微皱,用命令的口吻道:“给我!”
萧筱不理会他,将酒抱在怀里,摇了摇头。
这小子大胆,竟然还想管着我喝酒了?珀伊见他始终不肯,伸手去夺。萧筱慌忙起身退后两步,紧紧将酒抱在怀里,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珀伊失笑道:“等回了京城,我还你一坛好酒,行了吧?”
“大人您哄我呢,卫谦家在边境,好端端的去京城干什么。”
珀伊无奈,只好换了一副口吻,温声道:“怎么,你小子也要管我饮酒了?给我吧!”
萧筱见他有些可怜巴巴,心软了,“好,我给你,就喝一口啊。”
珀伊懒得理他,一把从对方怀里夺过酒壶,又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最后一大口却含在嘴里过了片刻方才慢慢咽下,仿佛品味记忆中的美好时光。
明黄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珀伊闭上眼,良久没有再说话,抱着空空的酒壶坐靠在柱子旁似乎睡着了。
夜风起来,凉意慢慢渗了出来。
萧筱蹲下轻轻拔开他的手,拿酒壶的时候听到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萧筱!”
萧筱顿时心里难过起来,想拥住他,看了眼周围或坐或卧的士兵,在心里默默道:”傻瓜,我就在你身边啊!”
翌日晨时,晨光熹微,珀伊被树林里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惊醒,他揉着眼睛走出木屋,大家都还在睡梦中,独独不见了卫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