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这世界，真实得令人生厌”
“北方的夜晚，原来是这么冷的啊……”
邶泽穿着两层大衣，虽然并不算裹得严严实实，但对于原本生活在偏南方城市的他，依旧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说是“这么冷”，实际上现在也不过九月份而已，街上的行人依旧散步得十分悠然。
按照渠源在之前提供的地图，邶泽左绕右绕几圈后终于来到了约定地点。他原本是提前二十分钟出门的，但由于实在是路痴，他到的时候班长已经等候多时了。
“抱歉，呼哧，来晚了……”
邶泽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班长面前，但班长却并没有说一句话。逆光下看不清他具体的脸色，但料想一定是青黑色的。邶泽只以为是自己迟到的缘故，因此打算再道一次谦。但还没等他说完，班长已经转向身后了：“去那边给我看看你的努力成果吧。”
看上去班长态度不知为何地冷漠，邶泽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他想到马上就要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校徽给他看，也就没有去留意太多了。
他们坐在连椅上，邶泽从兜里掏出来折得方方正正的画稿，显得颇为自豪地递给了班长：“喏，怎么样，可爱吧？”
画稿还是中秋节晚上赶出来的那张，邶泽甚至没有将辅助线擦干净。班长显然被映入眼帘的几只小猫楞了一下，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将单薄的一张纸接了过来。
“这是……”
“我设计的班徽啊？”邶泽见班长张着大大的下巴，突然回想起了之前把自己的画作给渠源看的样子，“话说我以前给另外一个朋友画画的时候，他估计也会像你一样，张着大大的嘴巴……”
“这是你设计的班徽？”
班长的声音明显抬高了八度，把自言自语的邶泽吓了一大跳。一阵冷风刮过，邶泽甚至打了个寒颤，看班长的表情明显是有点生气的样子。以前邶泽还从来没有被其他男生如此喊过，自然愣在原位不敢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嗯了一声。
“这就是你设计的班徽？”
很明显，班长绝对是生气了。他愤怒地将画稿扔到邶泽腿上，邶泽完全不知道是哪里触犯了他的禁忌，才让他勃然大怒。“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班长气呼呼地瞪着邶泽，“你这设计的班徽是认真的吗？”
“当然啊……”邶泽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回答，“我熬夜赶出来的……”
“首先，我让你打印出来打印出来，你硬是没听见吗？”
面对班长的质问，邶泽大脑一片空白。他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当时班长确实是让他把打印出来的稿子带过来。因为他一贯是在数位板上画画的，所以没放在心上。而渠源家里又没有这种东西，他画到纸上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想起来。
“其次，我们的班徽是要印到‘战旗’上的。你要让我们班在全级部里别具一格，拥有唯一一个印着小猫的班旗吗？”
邶泽再次楞了一下，因为他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战旗”。在他的初中里，班徽历来都是毫无用处的象征，全班百分之八十的人甚至都没见过。他怎么会知道这次设计的班徽，对于这个班有多么重要呢？
班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独自生了好久闷气，最后还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用余光瞥着不知所措的邶泽，让邶泽浑身上下地不舒服：“我看你这铅笔的痕迹都没擦干净，如果你把班级的荣誉看成这样，我会十分后悔委托给你这个决定的。”
“我只是打个草……”
“安排给你的任务说是这么急，实际上最后期限又变成了一个月后，这是今天早上老师才下的新的通知。”班长丝毫不理会邶泽的申辩，“如果你完成不了就跟我说明白，我另去找人设计——我们班画画好的多了去了。”
如果班长和渠源原来是朋友的话，现如今他说出这些话，绝对非常非常严重——甚至会影响渠源将来与他的友谊的！邶泽连忙也站了起来：“我会重新画的，你放心！”
班长叹了口气：“如果你实在画不出那种班徽，也不用勉强自己。”
“‘那种班徽’，是指特别霸气的吗……”
“事实上，这个班徽是要印在‘战旗’上的，而‘战旗’在各大活动里都会出征，代表的是我们班级整体。”班长微皱着眉头，“虽说不至于特别霸气，但是总不能单单印几只可爱的小猫……”
“明白了，”邶泽点点头，“我会参考其他成品的。”
“今晚我状态有些不太好，抱歉，主要是今天上午老师找我。”班长的语气放缓了些许，“我的一个级部活动的策划，被老师给驳回了，而且还批了我好久……”
“被驳回也不至于挨骂吧？”
“可老师说，我这个策划太不合实际。他给我讲了活动的重要性，让我把策划里幼稚的想法抛弃掉，还给我看了另一篇非常成熟的策划。”班长摸了摸鼻子，声音更小了，“不得不说，我写出来的策划确实不适用于全级部所有人，说是个别人的幻想也不为过吧。”
“‘个别人的幻想’是指……”
“就和你这个班徽差不多啦，自己觉得特别可爱，实际上完全不可能过关的吧？”
邶泽想要争辩些什么，但还是没把话说出口。两人沉默了一会后，班长率先耸了耸肩：“算了算了，现实可是十分残酷的。不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的话，就只有不断改进咯。”
又是一阵秋风拂过邶泽的脸颊，虽然十分柔和，但寒冷的感觉还是让邶泽觉得像被拍了一巴掌似的。他脸有些发红，在措辞了好久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难道你觉得这个世界，只有如此冰冷的感觉吗？”
“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早该蜕去原有的稚嫩，尽力融入现实了。”虽然他话是这么说，几秒后还是朝一旁“哼”了一声，“这世界，真实得让人生厌。”
邶泽不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班长原来是这么一个人——事实上他们认识不过两三天而已。这时候他重新拿起手里攥着的画稿，那几只小猫确实看上去有点“低幼化”，而这就是邶泽再正常不过的画风。但他在听了班长这么一席话后，重新审视画稿之后却第一次萌生这种想法——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画作，真的有点不符合他的年龄。
为什么在之前没有这种想法呢？是因为周围的人一直在夸赞他的作品吗？虽然邶泽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画得很难看，但改进的办法仅仅是重构一下构图，或者改进一下表情让猫猫更可爱一点而已。似乎这个画风是永远属于邶泽这个人的，与时间或地点都没有太大联系。
现如今，班长突然让他去绘出他心中不存在的事物，邶泽可以说是头绪全无。虽然他说自己会参考其他成品，但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让邶泽设计出什么“霸气的班徽”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想那么多了，跑几圈就好了。”班长拉着正在沉思中的邶泽，拽着他一起起跑，“反正还有一个月呢，不着急。”
一个月内，邶泽能画出梦想中的班徽吗？
一个月内，邶泽能改变自己小孩子般的言谈举止吗？
一个月内，邶泽能用全新的方式，诠释出他心目中的世界吗？
虽然不知眼前这条跑道的尽头如何，但今晚的风儿，似乎越来越寒冷刺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