螯肢线第九章（其二）：秦肥水传
“各位仔细听罢，这可能是整个黄金盛世中最悲壮的几篇故事了。”秦荣道说道。
......
真肢八十载，仲春（四月）初九，未正三刻。
虿帝国旧地西部，西靖关。
“都知道......香蜜引蚁斗，势利使虫争。为何花敛蜜于内而不外露，徒是断子绝孙，我们大虿王朝，就是这外露的香蜜，等四方胡虿昆贼啃完，花也就没了。”
花蝎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过着一刻钟前秦肥水跟他说的话。
“花蝎兄，想啥呢，发呆的时候最容易中暗箭您忘了？”一旁的沱夫子拿刀柄捅了捅花蝎，说道。
沱夫子，鞭蝎族，军衔虿锋，家中子孙满堂，自己顶替了自己的妻子上前线，五十年没回家了。
“大意了，主要是南林又热又潮，你看，砖头缝都生蘑菇了，这里又不是都护府关，这里紧贴着新京，圣上也不愿意修邑，京关圣上都不愿意修，哎......”
“我前几天都上报张司了，结果从皇宫到这里半天时间都不用，几天过去了，别说援兵了，修邑的都麽见个影子！张舒和梁，仗着他太太爷是宰辅，饱食终日，坐吃山空，也就他太太爷攒下来的家当在他这里全给踢腾完了。”沱夫子抱怨道。
“就是！我看，它苟湿滴虿室气数已尽，咱们干脆跑了，让那瓜怂皇帝老儿自己守他那三寸金田去罢！我们去昆仑城快活！”一旁的奉眉儿说道。
奉眉儿，灵童蛛族，年仅三岁，一岁时就被征夫的从私塾里夺了出来，这次是第一次上前线。
“住嘴！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可能害了我们整个虿族么！还说虿帝国气数已尽，咱们自称为虿朝，你说它气数尽了，那就是虿族气数尽了！上头皇太爷咋想额不管，就算守不住，咱们也得把根！扎在这里，尸体让它们拔都拔不下来！六千年前昆喾灭桀，十万昆兵围攻泰京，守城的只有不到一千豸，此等壮举后世没有任何虫敢以豸为奴，怕招惹战死冤魂。再说了，你去了昆仑，昆贼们把你欻怂光了都算好的了，把你贬入奴籍，我们怎么给你爷娘交代？！来燕堡（后来更名叫西靖关）前那雄心壮志哪去了？现在出溜得快，以后咱们的后代都没脸给咱们上坟！待会儿秦哥来了看不禁了你们的晚膳！”花蝎看着军心涣散，对着众将士大吼道。
“禁了就禁了，反正咱们也活不到晚上了...”奉眉儿失望地说道。
话音未落，花蝎怒目圆瞪，走上前抡起大钳子在奉眉儿头上来了一下，虽然花蝎打得不是很重，但是还是把奉眉儿打得嗷嗷叫唤。
“你个怂娃！成事不足他娘滴败事有余！你去！你去去去！城门给咱奉眉儿打开，你看看你能出溜多远！一出城门就是胡地，遇见了大龙鸟或者胡兵，真的就跟老虎叼马娃子一样。而且，胡兵现在看着昆仑城钱多，现在还盯不上我们，我们还有喘息余地，等我们收兵，点兵的一问，奉眉儿逃了！你知道我们大虿律法对待逃兵是啥么！处以菹醢之刑！！！你逃了，被全京抓捕了，家都回不着！然后你被拖到刑部生生剁成肉末子，我们咋跟你爷娘说！！！”
“花蝎兄花蝎兄，你先歇歇叫我骂她两句，奉眉儿屁都不懂，半个月了光在城墙上都没下过地一次也是憋得慌...对了对了，咱们三军除了秦哥最敬得就是你，你这一怒，城墙就得踏一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来来来......”
“来啦啊啊啊！来啦啊啊啊！祸事啦啊啊啊！昆兵来了啊啊啊！！！”传令的扯着嗓子喊道。
“什么！！！昆兵！！！”
“居然是昆贼！！！”
“多少军马？！”花蝎拉住传信的问道。
“三千！”
“三千步兵？！”
“三千的骑兵！一千驭龙司！！！”
传令兵抛下花蝎，向城墙的另一头跑去。
“完了...完了...蚂蚁终究还是来了......”
另一旁的中军大帐中，肥水方才点完兵，数着着区区三百虿不到的守关兵，入兵以来鲜有地发愣中。
“秦司？秦司？”一旁的随军主簿道。
“何事。”肥水面无彩光地直勾勾地盯着军仗正前方，穿过军营，盯着那随时都能倒塌的城邑，回道。
“我们要不要撤退？或者让小的回京城搬援兵？小的腿快。”
“不退！他们要是驰援早就来了，军马一个往返也不要半个时辰！主簿！传！拒之城外！没我令绝不准出城！”
秦肥水站在城门上，对着三军喊着：“虫儿们！弟兄们！！！芋虫再多！在哪怕一只食龙蛛面前！天敌就是天敌！就是它天帝！不管它们多少昆！吃光它们！！！让那群畜生明白！我们是虿！！！我们是它们的爷爷！是它们的天敌！！！”
“雷鼓兵！喊！！！”
“浴血沙场！！！知其之美！！！
战火燎原！！！虫道之旨！！！
扶摇圣鲎！！！毋视贱甲！！！
终忠候在！！！昆军休度！！！”
“据说，那天虿帝昏庸，甚至没有给西靖关派增援和史官，甚至目前没有发现任何槃坛有记载此事，具体在那天发生的事情只能靠民间传说了。兵法云，背水一战者勇，留其余路，使之溃之，注有：泰京大陨。意思就是说，要给敌人留有退路，敌人才会溃败，否则背水一战反而会被反杀，比如昆喾灭豸桀，当年豸朝的泰京也是临水，昆喾派了十万天兵天将把陆路堵得水泄不通，除了水路，无数的豸兵心生退意，在同伴不知情的时候乘船甚至用游的逃离自己的妻子家乡，不料水中中伏。这次，在西靖关，昆军刚好是反过来的，更何况守城三百有余，因为当时参战的其实还有老百姓，攻城的才区区三千昆，而且都是骑兵，因为刚从东坡巨漠千里迢迢赶来，这说明，其中九成必须下马攻城，这说明当时这三千骑兵，其实真正的骑兵不过数百。兵法又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昆军千里迢迢，在东坡巨漠不知道死了多少虫与马，可能刚来的时候有一万有余。当时的西靖关算是个雄关，在当时，无人敢驻扎在雄关之外，为何？附近有村庄，守关兵会将老百姓全迁至城内，因为敌军会用来设伏；有螭王鲎塔，敌军能用来瞭望放箭；有鱼塘，敌军设补给；有蕨林树丛，敌军更会造船制箭。所以，黄金盛世，不管是普通城关还是有名雄关，守军要做的，就是将城池四周化作一片焦土。最重要的是，那著名的‘刀刃之下，虫龙醢糜’的陌刀......”秦荣道说道。
真肢八十载，仲春（四月）初九，申正一刻。
秦肥水亲自培养的陌刀队此时已经虫均帐下数十颗昆颅了，而肥水操起手中的虿式蝉翼刀，机械似的挥舞，格挡，格挡，挥舞，挥舞，挥舞，格挡，格挡，格挡，挥舞......
而花蝎，他那双戴有利器的巨钳已经夺去了多少生命他自己也数不清了，浑身上下除了红色外根本没有任何颜色。
而沱夫子，他已经率军冲垮了三个阵型，此时腹部被戈击中，正在军杖中指挥。
奉眉儿在城墙上，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双手同时离开弩炮的时候，同时，身形也在不停地颤抖，不知是从前杀死敌人时带来的快感带来的激动还是恐惧。
“所有军士！！！撤回城内！！！撤！！！我说撤！！！攻城车来了！！！撤！！！”
“弩手！！！弩手！！！弩手！！！”
“懂————诸————尔————以————盼————！！！”随着攻城车到来的是昆军的战吼，十来个骑着盗鸟的驭龙司，以及想都不用想的即将到来的数不清的死亡。
那意思模糊不清却又让虿军心中心理暗示丛生的昆族战吼顿时让无数的虿军胆寒。
“放——！箭——！！！”
流星照着攻城车落下，顿时敌军的杀意略微减弱了一些。
“兄弟们！！！区区芋虫！何惧之有！！！让后世记住这一刻！！！无需史官，传千万代！！！”
“战争之权——！虫道授予——！
身以明志——！死可瞑目————！！！”
或许是这虿吼本身有股崩山之势，又或是这虿吼令昆军极其胯下的马回想起了本能的恐惧，最前锋的昆军竟然稍微停顿了一下。
“油锅！给我翻！！！”
轰哗——！
“猷——尔——诰——天——公——！！！
势——利——万——虫——夺————！！！”
“撞————！！！”
轰————！
攻城车兵仿佛不知疼痛，强忍着灼烧感松开了裹挟着强大势能的虎头锤。
“为它们吃金汁！哈！！！”奉眉儿喊道。
油锅下的煤很快地补上，锅中也灌满了积攒了整整一个月的虫龙粪尿，尤其是煮沸过，那味道真是无法描述，一锅滚烫的粪水下去，可算让攻城车下的兜虫们由于本能地恶心感暂时地停了下来。
“燃硫磺！”
轰！
青色的火焰顺着墙根蔓延开来，烧得那攻城车摇摇欲坠。
可是，那攻城车内仅存的兜虫，他浑身泛起燎泡，体无完肤，用尽了平生最后的力气，释放了最后那一锤。
轰————！！！
“倒也！！！倒也！！！”
“倒也——！！！”
“倒也——！！！”
“倒——也————！！！”
“沱将军！沱将军！！！祸事了！蜓师来了！！！蜓师......”传信兵怔怔地看着死在燃烧着的建筑废墟中的沱夫子，一支箭矢从下巴那里穿颚而过......
同时，蜓师手中的燃烧瓶如同雨点落下......
昆军已然攻入瓮城......
眼看着，燕堡要失手，雄关后头的虿帝就要大祸临头时，局势逆转了。
奉眉儿令所有活着的女兵，脱下所有的盔甲衣服，赤身裸体，蓬头垢面，戴上螭吻傩面，浑身抹上龙尿马血，对着城外尖叫，同时奉眉儿也亲自用投石车将昆军尸体涂遍全身朝着城外投射出去。
花蝎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有了答案并且如释重负：奉眉儿这一套，是在利用昆族文化来激起昆贼那心中本能的恐惧了。
从昆族文化中，这一切寓意着：首先，螭吻在昆族文化中是厉鬼，据说昆喾的死是因为有一天晚上，自己的孩子突然又似哭闹又似尖叫起来（这样的行为不符合虫族的应激反应，所以对虫族造成类似的恐怖谷效应），昆喾起身一看，一个红眼螭面蚰蜒鬼已然将自己的所有皇子撕成了碎片，并且诡异地讥笑着散去了，第二天，昆喾就得了怪病死了。浑身涂满鲜血意味着红衣厉鬼，而用投石机投出己族尸体意味着自己的战友死去后被阎王赶了出来成了行尸走肉并踢敌军战斗。
综合以上现象，对于昆族来说简直就是大白天出现了灵异事件，于是昆军的攻势越来越弱，有害怕逃跑的，有中邪发疯的，有误伤友军的，还有被自己的马逃窜时踩死的，攻破第一道门的时候就死了两千有余，此时不到一千的昆军，死的死，逃的逃，逃兵八成也逃不出东坡巨漠，渴死饿死，被龙鸟吃了的，被胡族逮去了的，这一仗，可以与泰京之战齐名，三百虿打得昆军全军覆没。
同时......
在城门外。
沙地被尸体与龙马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护城河里并不是血水，而是无数漂浮着的尸体......
这时，一座小尸体山动了动，外边的尸体被里面的虫拱开，里面是奄奄一息的肥水，腹部中了无数箭，就像给一个食龙蛛腹部插上鸟的尾羽一样，内脏已经随着撕开的口子流了出来......
“秦司！秦司！”
“秦哥！秦哥！！！”
花蝎在尸海中寻找着秦肥水。
秦肥水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自己的胳膊......
终于，花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透过火海与硝烟，在尸海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秦肥水。
“哥！哥！你挺住！！！额把你送回京都！你挺住！！！额要找皇帝讨个说法！！！你...你挺...你......”花蝎呜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肥水驼到背上。
“你瞎啊...我下半身还在麽.....”非说若有若无地说道。
“秦司！你挺住！你...”花蝎说着，被肥水打断了。
“老花，你，你听我说...蓝魂儿呢。”
“从昆贼打进瓮城就没见过她了......”
“哎...她还怀着啊，她家名门望族，以为不为朝廷立点功都不好意思继续嫁出去...当初...让她不要来不要来燕堡她偏不听...可惜了啊啊啊......”两行血泪从肥水眼角流了下来......
花蝎也不停地抽泣着。
“沱夫子呢。”
“被...被压死了......”
“奉眉儿呢。”
“还...还在，她一直没在前线，她怕死，活下来了...现在在帐里养伤呢。”
“花蝎，哥求你件事。”
“秦哥你说，额死也给你办到！！！”花蝎狠狠地锤了锤自己的胸，说道。
“一定要帮咱们把奉眉儿安宁地送到她爷娘那儿，她爷娘就她一个女娃，不能让俩老伙连年都过不上......还有，还有......”
“哥你说！”
“照顾好我碎弟，螯肢，那个碎娃，你跟他说......你跟他说，说哥对不起你啊，今年不能陪你去给爷娘扫坟烧......纸了......”
最终，秦肥水还是咽了气......
他死前没有闭眼，面朝北边，望着虿族的旧都，被昆族占领的上城。
西京。
“最后，花蝎会了意，慢慢帮他合上了眼睛，身体面朝秦肥水和西京，三点一线，对着他们磕了整整十二个响头，然后扯下了肥水胸襟上写着“终忠候”三个泛虿大字的军衔牌，摘下他的兜帽，最后向城内走去......”秦荣道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