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纂义(个人整理版)-第一大段第六节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王逸曰:上政迷乱则下怨。父行悖惑则子恨。灵修,谓怀王也。浩犹浩浩,荡犹荡荡,无思虑貌也。诗曰,子之荡兮。言己所以怨恨于怀王者,以其用心浩荡,骄傲放恣,无有思虑,终不省察万民善恶之心,故朱紫相乱,国将倾危也。夫君不思虑则忠臣被诛,忠臣被诛则风俗怨而生逆暴,故民心不可不熟察之也。
谨按:灵修指君,诸家无异说。惟陈远新仍谓屈原自指,其说极谬。又本书九歌河伯篇,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章句云,浩荡,志放貌,言己设与河伯登昆仑,周望四方,心意飞扬,思念浩荡,而无所据也。与此注小异。盖王逸凡诠解文字,常据上下词义以求合,彼注就登昆仑言,故释浩荡为志放貌;此注就不察民心眼,故释为无思虑貌。书中此例甚多,非自相缪戾也。又此注谓浩荡犹言浩浩荡荡,此盖本尚书尧典之文,言洪水泛滥,借以喻人之茫昧无据也。王邦采训为与诗之荡荡上帝同,其义稍隔。郑笺云,荡荡,法度废怀=坏之貌。此为五臣所本。民心即人心,盖兼善恶而言之,意谓王之不明,故于善者之竭忠尽智,与恶者之邪曲害公,众莫之辨也。王逸谓终不省察万民善恶之心;徐焕龙谓于邪正之民心终不知察;鲁笔谓邪正俱在,所以接众女二句,说皆近是。其他注家多就一面以解之,似于义未切。终不察者,犹本传所谓终不悟也。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王逸曰:众女,谓忠臣。女,阴也,无专擅之义,犹君动而臣随也,故以喻臣。峨眉,好貌。谣,谓毁也。诼,犹譖也。淫,邪也。言众女嫉妒峨眉美好之人,譖而毁之,谓之美而淫,不可信也。犹众臣嫉妒忠正,言己淫邪不可任也。
谨按:众女谓谗人,并无深义,章句之说殊迂。谣诼即造谣中伤之意,李陈玉必以谣谓谣歌,徐焕龙鲁笔更曲为之说,皆未免穿凿。林云铭谓此党人谗原造令自伐,亦失之泥。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王逸曰:偭,背也。圆曰规,方曰矩。改,更也。错,置。言今世之工,才知强巧,背去规矩,更造方圆,必失坚固、败材木也、以言佞臣巧于言语,背离先圣之法,以意妄造,必乱政治、危君国也。
焦竑(明著名学者)曰:古文多倒语。面规矩而改错,以面训背也。
谨按:偭,许慎训为向,王逸训为背,此亦以治训乱,以乱训理之义,本皆可通,焦氏之说是也。至于训偭为面向,王夫之说尚言之成理,可以补参,非若李陈玉说之显然荒谬也。朱冀谓偭与下文背为对,指旧注为犯重,似失之拘。古人之文,岂必斤斤焉于字句间求之哉!且其分疏觌(音笛,见,显现)相向,及显然背驰云云,意似析而实凿。又此下四句,亦不必承上文谣诼来,徐朱之说俱泥。
又按:时俗及下此时,疑俱当作世,并唐人避讳所盖,下注可证。洪兴祖已辩之,引见前。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王逸曰:追,犹随也。绳墨,所以正曲直。周,合也。度,法也。言百工不循绳墨之直道,随从曲木,屋必倾危而不可居也。以言人臣不修仁义之道,背弃忠直,随从枉佞,苟合于世,以求容媚,以为常法,身必倾危而被刑戮也。
王夫之曰:追曲,随意曲直,无定则也。周容,比周以求容。
谨按:追当训随。惟洪朱均谓追即古随字,似无根据。周容之义,陆善经王夫之说得之。钱杲之释为周旋从容,殊非文义。度者,常行之法,谓世俗之人,谗佞之辈,皆背弃绳墨而随邪曲,以为常法。章句之说良是。钱杲之以为态度,朱冀以为居官之常度,钱澄之又牵及上文何不改乎此度,而以楚之法度言之,皆非也。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王逸曰:忳,忧貌。侘傺,失志貌。侘,犹堂堂,立貌也。傺,住也,楚人名住为傺。言我所以忳忳而忧,中心郁邑(愁闷不安之状),怅然住立而失志者,以不能随从世俗,屈求容媚,故独为时人所穷困。
王邦采曰:独穷困乎此时,即诗人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之意。顾影自伤,歔欷欲绝,若云独为时人所穷困,便失神味。
谨按:忳郁邑者,三字连文为词。本书悲回风篇之愁郁郁、穆眇眇、莽芒芒、藐蔓蔓、缥绵绵、愁悄悄、翩冥冥、纷容容、罔芒芒、轧洋洋、漂翻翻等三字连绵词甚多,恒以第一字为一义,余二字又为一次,以足上一字之义。故此文忳为忧义,郁邑当与忧义近,而用以重申其意者。合三字以为词义,若可分,若不可分,本书此例正多。又此文以余字位于句中,盖倒装文法。忳郁邑余侘傺者,即余忳郁邑而侘傺之谓也,言我忧郁而失志,无聊赖也。其主语不居句首而居句中者,在使句法多变耳。本篇下文延伫乎吾将反,曾歔欷余忧邑,溘(音客,水流)埃风余上征,及惜诵之心忧邑余侘傺等句,皆此类耳。盖楚辞词例之特异者,往往如此。朱冀说近之,其释下句,尤得作者之志。盖屈子自伤其遭逢不偶,遂致郁邑而侘傺。句末也字,与下文句末之也自,感叹语气,俗本无之,大失文义。章句之误,王邦采驳之甚当,钱杲之说亦非。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王逸曰:溘,犹奄也。言我宁奄然而死,形体流亡,不忍以中正之性,为邪淫之态。
谨按:下文溘吾游此春宫,章句法同。溘死于流亡对文,言宁愿奄然物化,或流放以死也。广韵引此一作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