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一个老学究模样的，穿着体面西装的，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的陌生人到了乡下。

他是城里派来的茶叶专家，专门来乡下考察，改良茶叶种植，帮老乡“发家致富”的。

专家提着公文包，站在村口。望着村里因刚下过雨泥泞不堪的泥路，又回头看了眼刚刚通不了车的坑洼的泥泞小径，颇有些无奈的附身擦了擦自己光滑如镜的皮靴和自己平顺板正的西服。

“啧。”专家嘬了个牙花子。

“嗨呦呦！您来啦！来多久啦？！让您久等啦！”打村子东头跑过来一个老农。表情相当促狭。毕竟是第一次面对权威，面对专家，让这个在茶树间工作几十年的老农有点不知所措。

专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来接他的茶农，上卷的裤脚和袖子，黝黑的肤色，憨厚的表情。不错，是个标准的农民。他连忙摆出一份很敬重的神色来，想去握他的手，兴奋的上下摇晃，然后摆出一副标准的亲热来。但他的眼神在茶农那双黝黑的，布满老茧的，有力且沾满尘土的手上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笑容挂在脸上，笑嘻嘻的回到：“我也刚到，等的不久！”

老农见专家将眼睛放在自己手上，赶忙将手在脖子上的毛巾上抹了两把，“那咱们赶紧进村吧！”

专家看了眼村里的泥道，又看了眼自己光滑如镜的皮靴和平顺板正的西裤。“好吧，走。”

专家跟着前面领路的农民颇为辛苦的走着，边走还边看着村子里的各个位置。他颇有种恨母亲不给再来几条腿的感觉，再不济多给长几只眼睛也行，咋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走的这么辛苦。又要看周围的环境，又要看脚下，又要想怎么帮村民发家致富。真是再给三个脑子都不过分！专家先生想着。

“我们这啊，靠天吃饭！有块好土。老天爷赏饭吃！哦不对，应该说是赏茶喝！”茶农嘴一刻不停的念叨着，颇为兴奋。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家从爷爷辈就开始在这种茶，靠着这片老天爷赏茶喝的宝地，倒也不至于饿死。”

专家因为要帮村子出主意，还要看着地形，同时还要看着路面，所以全程都是嗯啊哦哦的回复着颇为兴奋的茶农，然后在心里默默的算计还有多久能到茶田。

老农说了一阵，便也开始不再言语，脸上的兴奋只消去了一点点，但疲惫倒是慢慢的爬了上来。

“呼，呼。到了。这就是我们村的茶田。”老农喘了一阵，把嘴里的气喘匀，才招呼道。

专家在茶树之间走了走，捻下几片叶子，轻轻嗅了嗅。闻着跟普通书页好像没多大区别，但他自然是不能把自己啥也没问出来这种事随便说出来。要是被知道他啥也闻不出来，他这块牌子不就砸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还没干透的泥泞，盛赞到：“好！不愧是雨后的新茶！”

老农直接愣住了。

“都说明前雨后出好茶，今日一闻果真名不虚传！”专家开始赞叹起来，嘴如连珠炮一般竹筒倒豆子。

老农一愣一愣的。所谓明前雨后出的好茶指的是清明前，谷雨后。现在清明才过，谷雨还早。明前的茶刚出完也没多久，怎么就出谷雨后的茶了？但毕竟是专家。老农也就只能陪笑着说对对对。

老农匆匆夸耀一阵自己的学识，便推脱说考察完成，匆匆离开了。直到他到了家中，才算是歇息了一阵。把自己光滑如镜的皮鞋和平直板正的西服脱了下来。

第二天，县里的发展大会上。

“以我所见，其实可以把周围的村庄全都拆掉盖上厂房。专门用来炒茶叶和包装茶叶。批量往县城或者省城里出售。”专家在大会上说道。

“那到时候的农民们怎么办，他们靠土吃饭，批量建厂他们吃什么住什么？”有记者询问。

“他们可以来城里买房，开车去种茶嘛！如果地被征了建厂，那不正好去场子里上班嘛！”专家对这种事丝毫不在意。

太阳光照下来，照在他光滑的皮靴上，反射出黑色的光。照在老农的草帽上，在地上映出了片白色的影子。

阳光也有找不到的地方。比如某人手提包里多出来的厚厚一叠红票，比如将红票塞进去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