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鱼没有脚
《鱼没有脚》 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 483个笔记 ◆ 献辞 >> 让日常阅读成为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 ◆ 序 >> 太阳也无法阻止它,“彩虹和爱”这样美丽的词显然也不行;它们都没用,最好全被扔进垃圾桶——一切始于死亡。 >> 生命令人费解,毫不公平,但无论怎样仍要拥有一次,无法逃避,你知道没有别的路,生命是唯一的确切,是无价之宝,也是无用的垃圾。生命之后再无他物。然而一切始于死亡。 >> 因为死亡是终点,让我们静默,在我们写了一半的时候夺去我们的笔,关掉电脑,让太阳消失,让天空焚烧,死亡是无用的化身,我们必须坚决阻止它的到来,绝不允许。 >> 死亡是上帝的谬误,也许是上帝正当绝望时,将冷酷与懊悔融为一体创造出来的,仿佛他耐心的造物游戏不再管用。然而,每个死亡都孕育出新的生命—— ◆ 凯夫拉维克 ——现在—— >> “凯夫拉维克并不存在。”选自《冰岛》 >> 凯夫拉维克有三个基本方向:风、海洋与永恒毫无价值,在这里天地之间的距离最遥远 >> 路边亮起的街灯发出长明的光,监视着你,夺走你的星星和风景,以及挡住你的视线。我开车穿过灰色和记忆,穿过熔岩和无常的情绪,那些离去的不会再回来,可我回来了,毫不犹豫地回来了,以每小时一百一十千米的速度,回到凯夫拉维克。 >> 这陌生的奇迹,竟有生命存活于此,这一点始终令我和阿里感到困惑。这儿有人居住,还有不少房子——这里总有一些事物对抗着共识,对抗着历史思辨。 >> 他们没有时间写诗来表达感情或是谴责;取而代之的是洞见与坦率:“这里无船停泊;泊船条件恶劣。没有放牧的草场,外围的牧场较为完整,但水源不够,夏、冬两季都一样。通往教堂的路途很远,且在冬季常常无法通行。整个国家只有这里的居民最接近死亡。 >> “踏遍整个冰岛,只有这里的居民最接近死亡。” >> 冷酷的风像是同时从两个方向吹来,狂风裹挟着盐粒和沙子绕着圈抽打我们。天是如此遥远,人们的祷告刚刚升入半空,就像死去的鸟儿一般落下,或是化为冰雹。 >> 饮用水咸得像海水。这里不适合居住;一切都在唱反调:常识、风和熔岩。但我们仍然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许多世纪,像熔岩一般固执,就算被载入了史册,也寂静得像青苔一般,它覆盖着岩石,把岩石变成土壤,有人会把我们制成标本,给我们钉上奖章,写一本关于我们的书。 >> 我们来的时候还是孩子,离开时已物是人非。 >> 我的心怦怦直跳,那是可笑的肌肉、神秘的火箭和永恒童年的居所。 >> 从那里俯瞰港口,视野很好,它开阔的空白与绝望,仿佛被神弄丢了,然后遗忘。 >> 渔民的脸上有一丝悲苦与焦灼——仿佛他们走向码头只是为了确认自己逝去的岁月是否都被困在了渔网中。 >> 这种哀伤,这颗被碾碎的心,这些海鸥和约恩尼汉堡 >> “生活在小群体中,人会呼吸困难,那种沉闷感十分压抑,在窒息之前,我要离开这里。”一个离开的绝佳理由。想爱上冰岛,有时候你却不得不逃离。 >> 小群体的沉闷让人感到压迫,假如供氧不足,那就少思考,或是狭隘一些;你的世界观变得自私自利,因而愈加可耻。阿里是对的,我们的社会为沉闷所害。 >> 尽管高山给人以启发,巍然耸立,直入青云,在那里能寻找到氧气与新鲜视角,而我们却只能在草丛里荒废光阴。 >> 别误会——草丛很重要,它们是沉睡的狗,是这个国家的思想,是我们丢失的沉默。 >> “对草丛的怀念让我生不如死。丹麦人没有草丛,也没有高山,这简直不能原谅。” >> 没有辽远的事物;只有约会和时间,或者一个微笑的表情。他的话让我明白他正在归途之中;过去他从未说得这样坦率过。 >> 生活注定无法摆脱愁绪、没完没了的困境和烦闷不堪的夜晚。事实的确如此,后来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是印证,尽管方式不同。 >> 这无法避免;一旦你提起笔,就不得不把故事讲完——这是首要诫命,也是基石。 >> “生活在小群体,人会呼吸困难” >> “我满怀忧伤,它正在碾碎我的心,摧毁着它。一个心如废墟的人活着有何意义?我要离开这里,拯救自己。” >> 空虚随之而来,悔恨——一个包含了“花”和“匕首”两层意思的词——缓慢而笃定地填满一切。 >> 我举起望远镜看海鸥,它们的表情几乎是胆怯的,这想法有些荒谬,海鸥哪有表情,除非事关贪婪和对死亡的畏惧——也许它们都是自由主义者吧,阿里也许会这样加上一句。 >> 燃烧的机油奋力抵抗着地心引力,这种力量将我们拉向它的表面,把月亮牢牢固定住,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我们活着的每一秒,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在感受,这个充满极端、失落、美与平凡的世界上的一切重要力量也同此理:爱、嫉妒、仇恨、灵感、贪婪、野心与同情。 >> 它们都是无形的,最敏感的仪表也无法测量,因而总被低估,在报告或会议记录里从不被提及。这些力量迫使我们前进,覆盖我们,凝聚我们。 >> “不知道假如我见了你,会吻你,还是杀了你。” >> 海洋永不安宁,和人类一样充满极端。 >> 有时候,我们在主动寻找痛苦、悔恨。接着一头扎入伤处。 >> 我们渴望解决办法,渴望明确,但没有时间、没有平和的心情、没有毅力去求索,反倒是心怀感激、毫不犹豫地走捷径,一口吞掉快餐,对床事仓促了之;无论什么,都能速战速决——我们生活在一个极速时代。 >> 或许改变世界比疗愈心碎更容易,营造新的时代比应对孤独更容易。 >> 它像许多其他的事物一样,被搁在一旁,埋葬在逝去的日子里,被人遗忘。 >> 她的死让她缺席,成为黑洞。成为一个永不被提及的伤口:一个永不被提及的伤口,不用护理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变成一个根深蒂固、无法治愈的溃疡。 >> 那早已消失的、被抹除的、熄灭的眼睛,它们并不存在,像她一样不存在,她的思想和表情,她眼中狡黠的光和她的拥抱,这些意义非凡的东西消失了,而天地竟没有颠倒,地球竟没有摇摇欲坠,月亮仍乖乖地绕其旋转,这怎么可能呢? >> 你不是幸福的一部分。你是局外人。 >> 尽管此刻他为他们的幸福感到欣喜,知道接下来他们将面临艰难:日常生活、挫折、酒精和鲁莽,接着便是她的病,死神不可告人的信息。 >> 他重复着那个困难的词——“家” >> 右边是高耸的伯伊拉山,那里景色优美,天使们得以俯瞰冰岛西部的全景,衡量着欢乐、笑声与死亡,再将消息一一向天堂汇报。 >> 那些从未在生活中感受过疼痛和情绪的人,都是冷酷无情的,他们从未真正活过——所以你必须因为眼泪而心存感激。 ◆ 北峡湾 ——过去—— >> 生命始于文字,但死亡居于沉默。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写作,叙述,自言自语地说出诗文和咒语,以这种方式暂时牵制住死亡。 >> 它还拥有一片温柔可爱的、马蹄状的沙滩,它宛如大海美丽的叹息。 >> 暴风雨夜和死亡是开端,是原因,是我们为你讲述这个故事的理由。 >> 伤痛和记忆让他皱起眉头,女工带着自己的不幸来找他,让他相信尽管她其貌不扬,却生有一双妙手,能疗愈伤痛的手,于是他将一切对她和盘托出。 >> 慢慢地她才知道他一直在对她讲述这场海难:我看不见他们,可我听得见。在黑暗中,他们变成一声呼喊,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 世上敢于承认自己恐惧的人寥寥无几。 >> 可人的言论一到海上就迅速变得迟钝,当你身在船上,乘风破浪,父母的命令便会失去效力。 >> 从海的更深处涌起的、迎面扑来的浪头目睹了他们突然黯淡的脸色,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死亡气息,尽管他们吓坏了,却还是不停地向远处划,情不自禁,像着了魔一般。 >> 已经九月了,嶙峋的群山一夜白头,雪很浅,不足以让尖锐的山顶和黑色的憎意变得温柔。 >> 她带着深深的喜悦与家人重逢,喜悦中又有些许悲伤,因为逝者如斯,物是人非,她的父母已经老去,她在一瞬间痛苦地意识到,她将失去他们。 >> 她的嘴巴很小,现出一个异乎寻常的微笑,明亮而性感,天真又轻信,且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或悲哀。 >> 奥迪尔把拳头握得更紧了,他感到自己虚弱无力,不堪一击,紧握的拳头是他的爱情宣言,她明白这个姿势是他献给她的情诗。 >> 一篇有关摧毁生命之力的文章,让沙漠适宜居住 >> 这是一种让行星各居其位,使宇宙膨胀,进而产生黑洞的力量。一旦为人所知,人类的意志在它面前是那样羸弱。它剥夺我们的才智和理性,剥夺我们的正直、谨慎与尊严;最后,倘若足够幸运,它会赐予我们令人目眩的快乐、难以描述的希望,甚至幸福。 >> 在它面前,似乎每一个小时都变成了一首诗,一支响亮的协奏曲。 >> 这是上帝对死亡的回答,当主未能将人类从死亡的黑暗中拯救,只遗赠给他们这特殊的光时的回答,这束光的火焰长久温暖着人们的手,并将他们彻底烧毁,把贫民窟变成通往天堂的阶梯,把宫殿变成荒凉的废墟,把快乐变成孤独。我们称其为爱,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词。 >> 从那时起,人类历史,全人类的历史,都或明显,或隐蔽地围绕着寻找它、沉迷它、憎恨它、思念它、逃离它而展开,可这是无望的,然而是飞行使我们痛苦和绝望,使我们变成堕落的酒鬼、永恒的逃犯和自杀者。 >> 上帝对死亡的回答。那温暖双手的火焰,把生命烧成灰烬,是昔日的一份抛给世界的礼物,精致又傲慢。 >> 它从不问你的地址,你在哪里居住,它不要求正义或不公,它对你的立场、尊重、胜利或羞辱毫无兴趣,对爱而言,它们并无差别,它不为任何人考虑,你在哪里都不安全,你很脆弱,没有什么能保护你,无论是常识、宗教、三个世纪前的哲学、多年的经验、核战碉堡坚固的围墙或酒醉失忆都不行,无人有豁免权,它溜进一个十六岁少女雄鹿般跳动的心脏,如同溜进一个九十岁妇人老犀牛般的心脏一样轻易。 >> 一颗流星,一根大提琴的琴弦,把最好的变成最坏的,也把最坏的变成最好的,甚至不问你是否婚娶,是否幸福,你的存在是否美丽而令人艳羡;它会像个毫无教养的粗鲁之徒般挤进你的身体——像太阳耀斑一样摧毁你的生活,让沙漠适宜居住。 >> 春天来了,这个时节让人充满焦虑,光照时长越来越久,土壤焕发活力,蓬发的生命让人在睡梦中、骚动的生活中都能有所察觉;那不可抗拒的、不断膨胀的、放肆的生机。从海上吹来的和风带着荒野的气味,他们在沉默。 >> 现在生命可以开始,可以继续,带着所有的行李 >> 问:什么比光速更快?答:时间本身。它像一支箭呼啸着穿过我们。先是尖锐的箭头刺穿皮肤、器官与骨骼,这是生命,接着刺穿羽毛,这是死亡。 >> 时间如白驹过隙,但有时又极为缓慢,以致令我们窒息。我们既是乌龟又是兔子,第一个到达也是最后一个到达,不可能把它参透。因此,我们简单地说:她脱掉了衣服。 >> 群山是赞美诗,一切都像我们描述的那样,因为他们如此年轻,感受着生命的搏动,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合眼,因为他们的身体被汗水、肉欲和幸福粘在一起,因为他们流泪了。 >>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美丽而永恒,这就是为什么群山变成了赞美诗,变成了珍贵的诗歌。他抱着她,她抱着他,当她把头靠上他的肩膀时,她轻声地说,勇敢地说,虽然温柔却不带迟疑和羞涩地说,奥迪尔,我的爱,我是如此期待着生命—— >> 现在生命可以开始,可以继续,带着所有的行李,我们将会看到发生了什么。 ◆ 间奏 >> 生命是沉重的行李 >> 请记住我的话,一个男人需要两样东西才能承受这个重担,才能昂首挺胸,才能足以维持他眼里的光芒、他心灵的轻快、他血液中的音乐:坚实的背和眼泪 ◆ 凯夫拉维克 ——现在—— >> 当七只鹧鸪腾空飞起,一切豁然开朗白色翅膀切开我们头顶的黑暗 >> “拥抱”一定是语言中最美的词。用双臂碰触另一个人,包围另一个人,与他相连,顷刻之间,在没有神灵的苍天之下,两个人就能在生命的洪流中合二为一。 >> 在生命中的某一刻,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拥抱,有时候甚至极度渴望拥抱,拥抱足以安慰我们,帮助释放眼泪,或是当我们内心有什么突然断裂时,它会成为我们的避难所。渴望拥抱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人,而心脏是一块敏感的肌肉。 >> 我很自然地想欢迎阿里,去拥抱他,把自己变成语言中最美的词,拥抱我的知己,我精神世界的双胞胎兄弟,拥抱他的悲伤与悔恨,可总有什么在阻挡着我。 >> 我还站在荒凉的港口上,那是象征着美好时光的纪念碑,这座城镇的创伤。 >> 她说到眼泪,说他应该感谢它们,这当然是对的,没有眼泪我们就会迷路,彻底变成石头,我们的心会变成冰凌,吻会变成冰块 >> 该崛起的时刻,我们在退缩。该反抗的时刻,我们任凭自己被践踏。 >> 我们看着中弹后的鸟在空中抖动,紧接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它们的翅膀因为死亡没了用处;死去的一切都没用:翅膀、美丽、力量、回忆、残忍和勇气——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死亡最糟糕,它摧毁一切, >> 鸟儿飞翔比横尸地面更美,它们的生命在空虚中蔓延,有时我们的存在也似乎被这种空虚包围。 >> 死亡的摧毁力,生命的精髓,那些死里逃生的鸟儿拍击翅膀的声音。还有,肿胀的手指,酸痛的肩膀,每打一枪就感到的疼痛。 >> 犹豫不决,很不情愿,也许因为猎枪强大的后坐力,也许因为死亡剥夺了我们飞行的能力,让翅膀和亲吻彻底作废。 >> 我们根深蒂固的狩猎本能和我们对美的渴望针锋相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当我们没有一点真实的想法,没有任何想法时,我们会感到痛苦,我们是谁?或者换句话说,我们想要成为什么?我们永远在对立的事物之间犹豫不决,究竟是留在枪声里,还是留在那些安然无恙飞起的事物中——也许我们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 但假如我们不明白生活的目的,教育又有何用?我们总得为世界贡献自己的价值。假如我们活着,心中却没有火焰,没有明确的目标,假如我们活着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死的话,那么为什么一些人死去,徒留我们在世上?难道我们诞生在这个破烂不堪、既残暴而又美丽的世界上,不正是为了竭尽全力让它变得更美好吗? >> 不知何故,我们仍感觉没有理解生命,所以生活陷入前途未卜的境地,就像处于跳下去之前那个犹豫的瞬间。 >> “阻止我们碎烂,进而成为厄运、滴血的伤口或卑劣的残忍?是文学与音乐:艺术。它宽恕我们的存在,也为其辩解,它是探求也是挑衅,是指责也是尖叫,是我们想方设法理性地活着,不被撕裂,不成为伤口、厄运或一把枪的原因,尽管每个人内心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它是我们,无论世事如何,能够原谅自己生而为人的原因。” >> 她过世很多年了,许多重要的人都已过世,被死亡删除,那将意义变为虚无的死亡。 >> 是的,手机里存满死人的电话也许非常危险,这些号码只有过去才能应答,这暗示着这样做的人有心理问题,拒绝面对也不敢面对现实,是生活彻头彻尾的逃犯,否决自然规律;这样的事永远没有善终。 ◆ 间奏 >> 和你共度的每一天都如置身天堂,像神的梦境 >> 但首先:这个事实没有公平可言,爱,尽管充满激情与无言的亲密,但假如一个人在岁月里失色,冷却,丧失自我,它也并不总能延续。 >> 因为和你在一起,生命是一支甜蜜的舞蹈,一个漫长的吻,你的吻永不冷却。 >> 生命充满狂风骤雨,你眼中的光芒永远照亮我前行的路。我的心,那块滑稽的肌肉,那个稚气的圣人,那声叹息,在每一次见你时狂跳不止。 >> 与你同在的每一天,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梦想着一种坚不可摧的爱,没有什么能让它碎成两半,流行歌曲和电影的大潮滋养并放大我们的梦想,在歌曲和电影里亲吻更深浓,它们的温度点燃平凡,让它熊熊燃烧,成为童话。 >> 生命中的倒塌事件,有时让人不堪重负,它让我们远离流行歌曲的快乐,远离情感的温暖,再也没有火焰能让世界屏住呼吸。这就是人们会有婚外情的原因吗?为了重新燃起火焰,燃起生命的火花,仿佛外遇是一场战争,针对平凡,针对年复一年的麻木——除非火焰会变成一个灼烧的伤口,一把毁灭性的火? >> 站在别墅外,把自己笼罩在一种杂音里,逃离她,尽管她的拥抱常常是他的庇护所,她的胸脯敞开任他哭泣,她的耳朵保守了他的许多秘密,保存了他最明确的话,保存了他的痛苦和他童年的悲伤。 >> 永恒将你的名字铭刻在我心中。 >> 我们可以无比坚定地做出承诺,却以背叛告终。人类软弱不堪,日常生活中没完没了的烦心事抽干他们的精力,在生存面前剥去他们的尊严,接着一个人的手臂扫过餐桌,像一声尖叫。 >> 大海真的漫无边际,也许它比人类创造的语言和其他事物都要宽阔,即便如此,大海也无话可说。 >> 阿里认为海能给人安慰、智慧与宁静;它的波浪和深邃,它不断变化的灵魂,能为他解惑,给他指引。 >> 或许大海理解水中的鱼,甚至自有一套方式感受那些淹死的灵魂,可它或许无法理解我们的伤口和彻底颠倒的生活,也对此毫无兴趣。 >>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不需要比大海更宽阔,哪怕和它一样,能体会一个人的痛苦,或是能想象微小而短暂的事物,比如一个拥有足够的敏感与深邃,而让痛苦填充自己,继而终结在一条黑暗的路上的人? >> 然而当生活并不可鄙也并不差劲,只是一瞬间完全出人意料地走进死胡同,你又该拿它怎么办? >> 爱怎能这样简单地消失,渐渐衰退?它流逝得这样缓慢,你根本毫无察觉,直到烟消云散,一切土崩瓦解。 >> 他倾听着无用的大海,倾听着自己那无用的心,它在悸动,在跳跃,随着她的名字不断起伏,那被永恒铭刻在心上的名字。你该如何擦去永恒留下的字迹? ◆ 凯夫拉维克 ——现在—— >> 遗憾是最沉重的石头:三十多年前,一个二月的晚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诵读一首长诗,一支装满鳕鱼的笔和两行锈棕色的黏液 >> 我们好像正试图用自己的行为和思想拖住时间,否认一切都已经改变并将继续改变的事实,尤其是那些意义重大的事情,尤其是每向前迈一步我们都更接近自己消亡这样的事情。 >> 我们不停地努力压制这种感觉、这种必然和这个事实——人类的生命是短暂的,我们的生命是鸟儿的歌唱、海鸥的鸣叫,随后陷入沉默。 >> 经验“就像我们内心深处古老的洞穴”。 >> 金钱和权势会彻底破坏道德,无可挽救。 >> 他手中的购物袋装满逝去的时光,沉甸甸地晃动着。固守着逝去的一切让人不堪承受。 >> 记忆是拖在我身后的沉重的石头。难道记忆很重吗?阿里问。不,只有当你后悔或是想要遗忘的时候——后悔才是最沉重的石头。 >> 但时间改变了我们所有人,它在飞驰,却放慢了我们的速度 >> 就像生活的艰辛带给他的老茧一样,虽然他日益苍老而迟钝,他内心的热情却在增长,仿佛诗歌的非凡力量把时间从他身上夺走的气力又一次还给了他。 >> “我们短暂的幸福栖息在何处?” >> “白色的拥抱——我的心冰冷吗?/为何我的爱人的名字沉默地落在我的嘴唇上?” >> 你得脱掉衣服;关于负罪感和该死的左派的论断 >> 许多人的内心似乎饱受良知的折磨,我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犯过错,遭受过失败,因而辜负自己,辜负我们所爱的人,辜负这个世界,辜负生活? >> 他是个年轻人,还不需要和往事较劲。 >> 性是我们既隐藏又宣扬的原始本能,承认也好,否认也罢,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人类世界里几乎没有什么事物能像性本能那样遭到歪曲或误解,尽管如此,一切生命由此而来。 >> 这是二十多年前阿里就梦想着写的一本书,却始终犹豫不决,不知何故,不敢动笔,也许是害怕年轻时的梦想破灭,害怕他无法举起那块石头。 >> 她张着嘴,灰色的眼睛流露出悲伤,也许是因为没人愿意再拥抱她,在凄凉的夜晚,在锋如刀刃的生活面前对她柔情满腹,百般安慰。 >> 生活可以很艰难,即便对那些身穿制服手握权力的人也如此 >> 什么都脱了,什么也都被剥夺了,他的人格,他的权利,他的胳膊尴尬地悬在身体两边,他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仿佛它们很陌生,属于别人。 >> 她仿佛想说,现在你尝到女人活在男人的世界里是什么滋味了。 ◆ 间奏 >> 黑色头发,绿色连衣裙,从现在起,我可以去爱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 >> 某个时刻,这种念头会突然让我们感到困扰:为什么我已经活过?为什么我还活着?假如我们从不发问,从不怀疑,漫不经心地消磨日日夜夜,或是匆匆忙忙把日子打发掉,那么我们什么都留不住,除了最新式的手机,最流行的歌曲,可能我们早晚都会碰壁,无路可走。 >> 可能我们的怀疑,我们的问题,会像炸弹一样在我们体内引爆,让生活彻底紊乱,让一切改变和扭曲,那些东西你向来难以觉察,充其量只是你日常生活中无聊的刺激,早餐桌上大声咀嚼的声音,一截挤在牙刷中间的牙膏,它们会在一瞬间变得势不可当,让你的手臂变成一声麻木的尖叫,把一切生活从桌子上扫除。 >> 仿佛我们还没意识到这些建筑也是风景的一部分,一座沉闷的建筑物会让我们的生存环境和我们的存在更加乏味。 >> 那些能够日夜俯瞰大海的人一定不会伤心到哪儿去。 >> 住在这里就像住在生命的边缘,他脚下被撕裂的大地可以自动愈合 >> 他在雪里驱车前进,很快雪就落得密密麻麻,这让人愉快,风苏醒过来,更多的雪纷飞而来,整个世界,空气、大地和天空一片素洁,仿佛他已把车开入了天使深邃的思想里。 >> 他听着巴赫,把音量开得很大,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身体向前靠,他开得这样慢,以至于一种希望在他心中点燃——他永远也无法抵达目的地,他会在天使的思想面前终结生命。 >> 我想我们的生活突然都离孤独太近,甚至被那个可怕的词重塑,我很难给你幸福或满足,连自由也给不了多少,只能给你一点眼前的陪伴,用我的怀抱让你遗忘,我能给你肩膀让你哭泣,我能用指尖给你的伤口抹药。 >> 我真的很想对你说很多可怕又丑陋的话,但我不会。我不想对你已经明目张胆做出的事表达自己的失意、痛苦和悲伤。 >> 我对你的回复不感兴趣。它们属于另一条生命,一条在我呕吐的时候死去的生命。从现在起,你从我身上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除了冷酷。 >> 我真的很爱你,爱得如此强烈,甚至有时反被它所伤。 >> 有时候一切乃至最精微的细节皆是注定,它接受某种(我真想说一句“他妈的”!)肉眼看不见的力量的安排,某个人或某种东西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并以此引导我们的行动。 >> 你的话撕碎了天空毁灭了森林松鼠和你的吻。我体内有五千万个细胞从现在起,它们的目的不同了从现在起,它们的思想不同了从现在起,它们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决裂——从现在起,我可以去爱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 >> 从本质上来看,它和音乐的密切关系更甚于和文字。在古文献里,诗歌有时被称为心或血的语言,乃至神灵失传的语言,可现在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异常光滑的陡坡上,或是踩在薄冰上。 >> 他很快便得知诗歌和作者是两种迥异的事物,总体看来前者优于后者,有时差距很大;诗歌很重要,作者却不一定。 >> 她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燃烧着,她在抗议,在低语,在朗诵这首诗和它的最后一句,“从现在起,我可以去爱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在慢慢锯开他的生命,直到他的生命一分为二,再将其切成四份,最后彻底粉碎他的生命,他连贯的存在,这把锯又迟钝又锋利,日夜不休 >> 他的心自在地悬浮着,像失去行星的卫星——在孤独与徒劳中漫游。 ◆ 凯夫拉维克 ——现在—— >> 死亡发生在去往柏林南部的一辆黑色奔驰车上,奥斯蒙迪尔一个人的步态威胁着数学方程式,接着空气吐出白色海鸥 >> 也许我们永远不会说出全部真相。有时候半个字也不说,我们总是缄口不言,让生活更易于操纵,避免不愉快。也许常常出于自欺,让自己显得更漂亮,也许常常出于懦弱。我们把沉默变成谎言,变成背叛。很少说出全部真相,也因为如此,永远不会拥有正直。 >> 明信片展现的并非真实的冰岛,而是我们幻想中的冰岛;它们展现不出风,展现不出天气的喜怒无常、变幻莫测,展现不出潮湿,展现不出这些浑身湿透、在雨中滴着水的马儿,展现不出飑、雪橇和灰暗的天色,而且绝对展现不出凯夫拉维克。凯夫拉维克不是冰岛,不属于幻想的那一部分。 >> 这些明信片为我们展现的是幻觉,是我们不敢用双眼去正视的东西。 >> 两个人都对那些真正要紧的事绝口不提,只谈论一些肤浅的话题:天气、政治和足球。 >> 原谅我的胡言乱语,不过我年纪大了,但也许还算不得太老,足够我去怀疑,或者去理解,那一时刻总会到来,那时再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 那封信像许多别的东西一样,被丢在一边,饱受压制,像一个古老的幽灵、一种指控和一个误解,不断被压制、被否认,不断——直到某些东西碎裂。直到它碎裂。直到他毁了——一切。他的日子很快把他绑在柱子上,四把步枪同时开火。 >> 他悲哀地想,有时候我们的梦想只不过是幻觉、逃避和证明,证明我们不敢承认世界的真面目,不敢面对这个世界和身在其中的自己。 >> 挪开一个明信片架不会让一个人的体重损失四十或五十千克的,这种负担对于这样年轻的人来说不在话下,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承担额外的五十千克重量,仿佛她永远,在她年轻生命的每一秒,都被判处了苦役。 >> 人们吃得太多,锻炼太少,体重增加,恣意发胖,可怜的地球,不得不载着我们所有的人一起旋转,难道它不评论我们的文化,不说它正在堕落,不说我们生活在被死亡沾染的时代吗? >> 时间穿过一切——人、动物、房子、篱笆桩子和岩石——以不同的速度;慢慢地穿过岩石,快速地穿过篱笆桩子和人,再更加缓慢地穿过一些生命,她就是其中之一。 >> 我们也不应该阻止自己去观赏美丽的事物,很明显,生命太过短暂,反复无常,容不得我们移开目光。 >> 雨像哀愁一样洒落,像一个无情的句子落在米涅斯荒原上,一片广阔无垠、平坦和几近荒芜的土地,上帝最后创造了它,在最后一刻,他几乎已经大功告成时,用尽一切办法,在感到乏味和疲惫的时刻创造了这片土地。 >> 恰恰相反:这只不过是又一次的背叛,又一次的逃避,逃避在达利尔西边山腰上许下的承诺,那时黑暗向雷鸟的白色翅膀笼罩过来,它们毫发无损地飞走了,用生命和飞行穿透黑暗。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驶向米涅斯荒原的更深处,驶向桑德盖尔济,与过去会合,他问自己,那么我究竟是怎样生活的,为什么活着?火焰在哪里? >> 照亮黑暗的雪在哪里?从宇宙深处为我们带来星星的寒冷在哪里? >> 他回到车里,记忆在那里等他,填满了后座,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空间。 >> 克里斯蒂安小声嘀咕着埃纳尔·本的诗句,希望它们赋予他和我们并肩的力量,希望它们是盾牌,能够去抵御时间的武器。 >> 每个人都穿着“66°向北”的橙色工作服,没有其他颜色,只有一种式样、一种颜色,世界也许会变得简单一些,但我们的心不会,它们从不是只有一种颜色或只有一种简单的式样。 >> 还有时间,它过得实在太慢,好像遗忘了我们,把我们丢给了永无止境的劳作,身边只有一大堆可怕的彼此缠绕在一起的东西,刺骨的风和把天空一分为二的寒冷。 >> 北风像刀一样吹过荒野,生命原本不必这样艰难。 >> 人类永恒的生命,人的意志,会像垃圾一样,在死后重获新生。 >> 突然,阿里对生命感到害怕。他害怕被他遗忘和压抑的一切,假如你把很多事情都忘了,那些人和事件,那么活着还有何意义?这不正意味着人的生命是一次性的? >> 记住,生命本是一场穿透黑暗的白色飞行。 >> 他在记忆的重负下一动不动——一个标志在后方几百米处闪烁,把它的名字送入黑暗的傍晚,把过去的岁月砸在世界脸上:1976年1月 ◆ 凯夫拉维克 ——1976—— >> 凯夫拉维克是美丽的祈祷还是明亮的拥抱? >> 带他去的女人已不在人世,她消失了,变成了他头顶的天空,变成了一种力量,推动行星的运转,让夏天到来,她会从面包房里取来糕点,还知道怎样用泡泡糖吹出大泡泡。“唯一一片没有失灵的天空/只是刚刚死去。” >> 生命,不知何人说过,是一束光,擦过黑暗,然后消失。 >> 融入汽车后座的黑暗,与引擎的嗡鸣、轮胎低沉的杂音合为一体,这感觉很好,就像在隐身,似乎没人能触及你;我希望,他想,这趟旅程永远没有终点。可时间对人的梦想漠不关心;相反,它穿透一切,最终把生命变成死亡。如今连黑暗也救不了他。 >> 还有一间留给一个永远不会出生的孩子,它慢慢成为一座纪念碑,纪念我们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成为一个墓穴,储藏着替代了幸福的悔恨。 >> 因为无所事事,她的手变得枯皱,任何不工作的人都会枯萎、死亡,她说。 >> 每次总以同样的方式开始,一种邪恶的力量用黑暗包围她,唤起她痛苦的回忆,剥夺她的睡眠,哪怕祈祷也不能再带给她任何庇护与安慰。她就像在黑暗中受困,只有痛苦的记忆相随。 >> 她燃起一支烟,她以前从不抽烟,甚至没有意识到她买了烟,既然烟在眼前,那就抽吧,生活就会好起来,黑暗就会消失,记忆也不再令人感到痛苦,酒精在她血管里穿流,就像低声的安慰。 >> 酒说:看见了吗?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会耐心等待,就算你长久地拒绝我、诋毁我,我也不会气恼。我会耐心等待,在你回归的时候张开双臂迎接你。当一切让你失望,只有我安抚你,帮你遗忘,只有我纠正世界,给你最好的视角去看万物。当你拥有我的时候,还要世界做什么呢? >> 这个人没有自由,不得不和有钱人拴在一起。 >> 是的,敌人希望我闭嘴,只要我闭嘴,哪怕只安静片刻,他就会允诺你们美好的东西,清净,他说,你值得拥有,他给你糖吃,一颗、两颗,还有第三颗,直到最后你发现自己若离开了糖,连一天都熬不过,他就赢了。你让我闭嘴,可你不知道他的伎俩,你不了解他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专家。 >>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坚毅与力量,谁也无法将它们从你身上夺走。你是你自己的人。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得到尊重。 >> 船靠向凯夫拉维克。凯夫拉维克是黑暗中明媚的拥抱。 >> 她是一根弦,颤动在上帝和人类之间;喝了很多咖啡约翰内斯·努达尔,中央银行行长,上了电视 >>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没有她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他所了解的最美的事莫过于她着迷地凝视蓝天,或是站在五旬节派教会的会众面前,向上帝和容光焕发的耶稣基督做证。在这样的时刻,她总是能言善辩,发言掷地有声,她就像一根弦,颤动在上帝和人类之间。难怪撒旦永远等待着她,不知疲倦地设圈套。 >> 文字的世界一直是他多年以来的避难所,是他欢乐的源泉 >> 他想独自和书待在一起,消失在其中一本书里,永不复返。 >> 不说话是件好事,人在沉默中通常是安全的。 >> 一个长夜。看似永远没有尽头,仿佛黑暗已将它挟为人质,但最终总要结束。 >> 他像一种无法被吹走的东西,即使世界来回颠倒,他也能牢牢地站立。 >> 夜幕降临,伴随着一整袋一月的黑暗和天幕中如同遥远记忆一般闪烁的星星,伴随着它出于公正或偏私而给予的梦。 >> 一月的夜晚来临,这样深邃,这样昏暗,无论谁在夜里醒来,向外看,都会深信在黑暗和星星的世界里,太阳将永不升起。 >> 清晨光线还很黑暗,但云层散开时几乎露出了一轮满月,月光照亮了雪地和沉睡的房屋,大海在其间时隐时现,像一个黑色帝国。 >> 请记住:这是凯夫拉维克拥有四个基本方向的年代,不是三个——不是风、海洋和永恒,而是风、海洋、永恒……还有美国军队。 >> 最重要的是,摆脱一片贫瘠的荒野,在这里最危险的敌人是乏味 >> 也许再过一年事情就会有所变化,那时你的青春期已经过半,生活到了爆发点,你会变成焰火。 >> 我们真想逃跑,就此消失,可我们不敢,我们不能,有什么东西在牵制我们,但愿是我们想帮助她的欲望,虽然我们连指头都没抬一下,但愿不是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的好奇心,但愿不是喊叫和跺脚产生的催眠力,但愿不是残忍的催眠力,但愿不是 >> 然而人类是令人质疑的生物,历史曾记载了大批令人作呕的事件,许多正人君子随心所欲,行事卑鄙,他们攻击无辜的人,他们温文尔雅的微笑因为对暴行的强烈欲望而异化为讥笑。恶魔正潜伏在我们内心,我们温暖的血液孕育着极度的野蛮,唯有美才能拯救世界。 >> 喋喋不休的节奏瓦解了,叫喊声与践踏声消解为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无序的声音,好像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不安全感,或许是羞愧感,这感觉很难受,就像你突然被人群隔离。 >> 没人知道哪些事件值得讲给别人听,哪些事件会出现,散发光芒,或是逐渐模糊、过时,热烈或者宁静。事件的规模大小总是相对而言的,总是千变万化的。 >> 那些能够预见未来,并将己之所见告知于人的人,总被视作疯子。 >> 仿佛没什么能逃过他,仿佛他能抓住这辈子他想抓住的一切,然而他却没能跳出多年后将他劫掠的厄运。 ◆ 北峡湾 ——过去—— >> 世界已被谱写好——这首诗只诞生了一小时而已 >> 奥迪尔抽着烟,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慢,感到曾被撕裂的世界如何片片飞回,重新整合,回到正轨,万物各归其位。 >> 特别是诗歌,它们往往会侵蚀他的注意力,假如因此他才喜欢直言不讳,在人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表达不该表达的感情,谈论无关别人的事的话,我并不惊讶,很多人不喜欢这种谈话。 >> 因为无以言表的东西会更快地潜入我们的内心,让变化更迅速地发生,而那些说出与写出的话反倒更容易抵抗,让它们噤声就好。我们能让言语噤声,却不能让暗示噤声。 >> 那些给过我很多承诺,甚至承诺给我天空的人,十有八九不是成了诗人,就是成了政治家。前者深信语言能改变世界,后者深知语言能轻易带给他们权力和名望。 >> 他们生来就没有诗人的天真,因而并非真的相信语言能让他们直上青云。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操纵语言,并由此得到他们苦心寻觅的东西。 >> 我并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悔恨,是的,忧伤,每个人都会因为忧伤而悔恨,但我有过耀眼的时刻,它们会一直伴我到老。 >> 一个人应该在故事的何处止步,一个人究竟该讲多少故事,被我们忽视、默默抛却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我们要不要以某种形式处死它们?我们不可能道出一切,这个世界缺乏耐心 >> 但假如没有特里格维,我们正在讲述的,已经讲述的,将要讲述的,关乎生与死、喜与哀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假如没有他,我们会在静默中沉底,会成为静默,成为虚无,甚至别妄想能成为死亡,因为虚无是永不到来的事物,它甚至没法去死。 >> 生命对我们很珍贵,也许并不那么意义非凡,却是我们唯一拥有的。 >> 那是月亮,它一直藏在风暴、雪与潮湿背后,在白云之上,在太空里安然无恙,它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就在此刻,向着宁静的乡村倾泻着光。 >> 披上苍白的、尸体似的月光的雪山是沉默的威胁,是宁静的美人。 >> 群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白色的月光在厚厚的积雪上发亮,将其变成一个珠宝箱,大海很黑,这种平静让风暴后的安宁愈加深沉——没有空间留给语言,没有必要,它们太笨拙,也太多余。 >> 他看起来还有话要说,这也的确符合他的作风,把世界化成语言的欲望始终在他内心深处嗡叫,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 上帝写下伟大的诗。 >> 可我听见了,也想让你听听,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能错失这样神奇的时刻。永恒像一架巨大而安静的教堂风琴。 >> 那已复归平静的白色愤怒,它完全静止,纹丝不动,迎着月光,让万物显现出美。 >> 被深埋在雪里无处可去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房子变成了棺材,棺材盖上方除了可怕的沉寂之外什么都没有。 >> 海上本应还有风暴,海风吹得急促,也许月光安抚了大海,使它复归平静,月光在海面上闪耀,把它变成一首歌,变成某种事物被高高举起,向着天空升腾。 >> 可我们突然就老了,什么时候发生的?有时候就好像时间趁你睡着时爬到你身上一样,我们什么时候不再年轻了? >> 岁月把他越削越薄,假如生活就这样延续下去,他终将变成一把斧刃或铲刃。 >> 不,我只想在年老之后,还能在月光和星光下,感受对妻子的深爱,我只想拥她入怀,不再醉心于其他,只想再和她一起生活一千年,依然爱她的眼和唇,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在月光下,虽然老了,却很幸福。 >> 他们开船驶入了月光。世界多得我们数不过来,却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 愿你得到幸福;考虑到生活的多面 >> 时间不懂谨慎或圆滑的道理;它每向前一步,你就会老去一点,像山峰和草地。再向前一步,他们就双双死去,格雷蒂尔和海伦娜,他们的生命将不再属于这些书页,公平从哪里来,为什么不能再多一些? >> 把每样东西擦拭干净,拿起大大小小的物件,用手指或手掌盘弄,就像在追忆它们的历史和有关它们的生命。 >> 动作非常慢,慢得就像她在追忆自己身体的历史,是的,那时候她也哭了,岁月竟让我变成这么一个爱哭鬼,她想 >>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贡献,轻易就会被人遗忘,可他们仍旧获得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整整六十年,我们该怎样衡量一个人的伟大? >> 你有了孩子,你的生活接着被割裂,一切就这样发生,不是之前就是之后,你被迫和从前的生活告别,你的爱及其神秘莫测的力量被分散,它不再独属于一个人。 >> 他们过于关注孩子,他们的童年和他们的无助,在那些岁月里,世界既剧烈地收缩,又无限地膨胀。一切都围绕着孩子们。 >> 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并不是金字塔的建造、拿破仑的胜利和大英帝国的扩张,而是第一次张嘴说话,第一次尝试站立,或许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生命成长更伟大。 >> 假如你把海螺放在耳边,就能听见大海,听见它的呼吸,猜透它的思想。 >> 毫无羞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感受生命了,世界对他们敞开胸怀,献出它的珍宝,他们两人都因生命而颤抖。 >> 每到这种时候,她才看见并记起他的美,他的力量和他强大的自信,能在充满危险的生命中邂逅如此坚定的力量实在美妙至极。 >> “愿它赐予你幸福,如同它赐予我们。” >> 幸福会是运气吗,会像中彩票一样吗?或是反过来问,幸福只会临幸那些为它卖命的人吗,以他们的勤奋和看待世界的方式? >> 生命,玛格丽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不过是一只麻木的野兽,假如幸福等同于运气的话。 >> 但生活总有许多面,多得我们数不清,或理解不了。 >> 美好的时刻就这样诞生,使他们之间有了联系,把老人十九世纪的根脉和孩子二十世纪的根脉连在一起。 >> 日子越来越明亮,春天近在眼前,太阳在天上越升越高,这上帝之眼,将生命之光播洒在我们身上,抹去冬季的黑暗。但是紧接着,生活新的一面出现了;一道闪光,一个打击,我们并不理解。 >> 老约恩不知怎的竟从床上坐起来,用胳膊搂着孙子,渴望与他接触,抓紧珍贵的,抓紧年轻的、远离死亡的东西,他拥抱他,带着亲昵,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向我们击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 他不想放手,或忘了放手,或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放手,或是绝不想放手,独自面对衰老、屈辱和时间,如此沉重的时间。 >> 你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要轻手轻脚,他太过敏感、孱弱;他是如此一个单薄的人,被时间缚住手脚,会轻易破裂,所以索聚尔的动作才格外温柔,可这双干枯的胳膊却把他捆得太紧,带着意想不到的力量。 >> 他痛苦地哭泣,老人们都是那样哭的,因为生命正在远去,光明正在消退,他的许多朋友都已不在人世,要不然就是精力和健康都在衰退,直到什么也不剩下,除了回忆与眼泪,数不清的眼泪,足以用桶称量,仿佛它们能修补一切,带回逝去的一切,一桶桶眼泪,只有死亡能擦干。 >> 仿佛他在等着她,用最后一点虚弱的力量挡住死亡,因为在孤独中死去实在可怕了;当她走进房间时,他呼出最后一口气,就此在黑暗中消失。 >> 她靠在门框上,看见他死去,隐入一个难以理解的世界,它正等待着我们每一个人,她想,控制不了的,哦,终于解脱了。今后我能时不时地在这个房间里打盹了。 ◆ 凯夫拉维克 ——现在—— >> 对于这个世界我们究竟了解什么——几首真正的流行歌曲正在播放着 >> 夜晚降临,它用画笔把窗玻璃涂得漆黑,高高的路灯亮起,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像是害怕黑暗,想要彻底结束它。 >> 每一只钟都按照各自的时间走动,清楚地看着穿门而入的人,像是在提醒人们每一秒世界上都会有事发生,我们却毫无知觉,提醒我们自己如此无足轻重,所作所为如此无关紧要。 >> 也许我们不该过多地思考时间,它让我们如此不安,让我们的脚步变得沉重,提醒我们生命的流逝快得远非我们所能理解,有时候不到一瞬。 >>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闻鱼和鱼类加工的气味,闻一段旧时光的气味,闻一座大约三十年前被烧成灰烬的建筑的气味。 >> 沉浸在回忆和往事中的人容易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 仿佛他的降生是为了负担一些极其沉重的东西:水泥袋、我们的失望和世界的重量。 >> 他合上书,合上但丁,合上地狱,合上诗歌,有时候诗歌似乎没有边界,因此能够永远地、更长久地、更深刻地、更高尚地传承下去,以便寻找我们并不了解却依旧渴望的东西。 >> 因为大多数译本似乎都比原文老化得更快;这是文学的奥秘之一,尽管译本有其自身的重要性和品质,但似乎与之联系更为紧密的是它们存在的时代,而并非原著。 >> “来自北部的荒野,那里的山呼吸着天空”。 >> 经济利益才是人类社会背后的驱动力,这就是简单的解决方法看似遥不可及,甚至幼稚的原因。 >> 我们正在用自己的生活方式摧毁地球,这一事实每天都摆在我们面前,可我们却无所作为,不去改变,好像我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后人一样。 >> 我们无所作为,无疑是因为我们的自我感觉太好:那些生活优裕的人并没有兴趣努力改变世界。 >> 那些想要操控我们生活的人很清楚这一点——那些看不见的,大工业和连锁零售企业的所有者,或是任何可能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维持现状。或者,假如你愿意,也可以说成是维持荒谬的法则。 >> 偏僻的荒野和它的孤独本是为了帮助宇航员们做好心理准备,以适应月球上的景观,适应孤身一人站在月球表面,站在不祥的寂静中俯视地球——我们的蓝色居所——时感到的不安与痛苦,那就像难以忍受的孤独渗入他们密不透风的宇航服。 >> 格洛津很棒,堪称一绝——它应该被搬上月球! >> 时间带我们前往陌生的方向——大多数都出人意料。 >> 他拿包的样子仿佛正把我们的命运握在手中;那些统治世界的人不再东奔西跑,到处喊叫,他们避开报纸头版,隐身在幕后,我们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会变成空气,形影模糊,假如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们的话。 >> 也许贪婪是最恶劣的罪行;它是人类的黑洞。它吞噬一切,只留下悲苦与空虚,绝望与无聊。 >> 想要统治世界的人首先必须让我们相信我们总是有更多需求,让我们相信今天的我们比昨天值得拥有更多。权力的秘诀和它巨大的影响力,就是让我们变得贪得无厌,变成瘾君子。 >> 这首歌像昔日的时光一样击中我们,像箭一样穿透我们,箭头沾满悔恨、毒药和指责。 >> “请握住我的手/无论我去向何方/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 北峡湾 ——过去—— >> 把我送上月球!但是首先,完成数学作业;东峡湾的一个女人变成了一具活木乃伊。 >> 我也想得到一只海螺,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 时间爬得很慢。我们越来越老,生命渐渐把我们遗弃,不为我们所拥有,一切不复存在。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只有一次幸福的机会,怎样才能尽力去拥有它? >> 幸福的瞬间。她在日记里这样写过:我必须训练自己更多更久地享受它们,在我疲乏的时候让它们成为我的供养,如此我就不会有这么多抱怨了。 >> 她不得不卖力地工作,也因为她要抑制疲惫、沮丧和潜伏在她内心的不肯消散的黑暗,不让它们改变她的言行,扰乱她的心情。 >> 正如我们所做的那样,我们照顾自己的孩子,保护他们,这是我们的目的,也是我们活着的原因。 >> 然而持续的疲劳似乎并不尊重诸如“意义”与“爱”这样美丽的词语——有时候美丽的词语对她毫无帮助——它们反而像精美的包装纸,慢慢地在她身上安营扎寨,包裹着她,捆绑着她,越绑越紧,慢慢将她变成一具活木乃伊。 >> 她的疲乏变成了她血液中的沙粒,日子不断拉扯她的神经,使之变成一根颤动的弦,每个小时都在弹拨同一首平淡无奇的歌,关于疲乏、失眠和麻木。没有睡眠和休息,我们就会垮掉,疲乏扭曲了我们的生存,把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变成从地狱运来的货物。 >> (括号——略微提及我和阿里的外祖母,她像月亮一样美丽,她的头发就像黎明,她的双乳就像獐鹿的幼崽) >> 世界上原本最美好的东西,最重要的意义,美丽与天真的源泉,应是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却把她的生活变成了地狱里的监牢。生活当然不该如此,充满没完没了的挣扎和长期的疲乏与失眠,可丈夫却远在海上,一无所知,童话消失了,蒸发了 >> 她尖叫着,因为惧怕内心恐怖的幻象,惧怕耳边有人低声对她说要她去伤害自己的孩子,把她们打得闭上嘴,她对着已经变成荆棘的生活尖叫——她尖叫着,飞快地爬上楼梯逃掉,逃到街上,逃入酒精带来的自由,投降带来的自由。 >> 九月还是八月?无所谓了,最紧要的是别在冰面上滑倒,因此摔了这个水鸟一样叽喳不停的小男孩 >> 时间过得很慢,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被碾碎的蠕虫,将大脑失去知觉,把它变成冰冻的苔原 >> 接着云层仿佛裂开了一道缝,仿佛一种理解,一种觉知,在她的内心涌动。 >> 夜晚就是夜晚,你看见的世界应该是我所看见的,应该按照我的意志存在 >>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有必要走出常规,做一些不负责任的事情,不负责任地生存;粗心大意能够缓解疲劳,纠正生活的磁差:一个从不走歪路的人,会慢慢听不见自己的想法。 >> 我想她对生活的期待比我们的更多,所以情绪才容易波动——我不知道。 >> 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尽力理解过别人——我们真的倾尽全力了吗?而事实上,难道我们不是背道而驰,一辈子不断地努力,目的就是让别人像我们一样地去看世界吗?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厄运? >> 正常的。什么是正常的,你能告诉我吗?你不可有别的神,《圣经》是这么说的。或者换句话说,除我之外,你不可通过他人的眼睛看世界。你看见的世界应该是我所看见的,应该按照我的意志存在。 >> 谁有权判断什么是正常的?难道“正常”这个词没有攻击性吗?也许“正常”是个坚固的笼子,囚禁我们所有的人?囚禁我们的生活?一个我们永远逃不出的笼子?也许除了喝醉的时候。 >> 燃料用完的时候,诗歌就诞生了。 ◆ 凯夫拉维克 ——1980—— >> 要闻是一颗衰弱的心脏。 >> 一种世界观,集结稳固的观点、标准的形象,一切支配我们的东西,我们称之为主流观点的东西,我们称之为事实的东西。这是世界应有的样子和本来的面目,是我们对它的理解。 >> 我渴望幸福,谁能帮帮我,亲爱的上帝啊,我多么渴望被爱! >> 他看着父亲,透过将他们隔开的安静,他突然有一种渴望,几乎难以克制,渴望大声说出她的名字,她死去的时候快三十岁了,抛下一个婴儿,一个家,一些可能,她未读的书,未唱过的歌,未去过的城市。 >> 她的名字就挂在他嘴边,轻如鸿毛,重如铅块,他渴望把它扔在父亲脸上,当作一种惩罚,一种乞求,一座桥梁,一滴眼泪,一个拳头,一种绝望。 >> 雅各布在头版读到铁托的心脏,当权者的心脏,一个男人的心脏,我们为它担忧,一个女人的心编织了羊毛袜,一个女人的心拥有美丽的声音,它唱着真正的流行歌曲。 >> 我们的本质又会是什么,真正的观点是否还存在,难道我们只不过是一个装满主流观念和既定看法的容器——所以在生活中几乎没有独立思想,就算偶尔有所感知,它也会立刻被新闻、广告、电影和流行音乐所表达的标准观念消灭与扼杀? >> 他所看到的生活和世界只是别人做的结论,仅有一小部分世界观能够由他自己做主,仿佛已被预先设定好;可这又是谁设定的呢? >> 星星在黑暗的夜空中闪烁,遥远的星光在高处闪烁,仿佛来自某种我们永远没有机会感受的生命。 >> 我们头脑中的雷鸟太少,它们用白色飞行穿过错觉的黑暗。 >> 暴力一直是教会历史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残酷、虐待、对权力的渴望、无情,然而教会理当成为我们对上帝的祷词,对人类的安慰,对地球和谐的夙愿:很不幸,我们失败了。 >> 你说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区别在于是否拥有火花,并且能够让它保持活力。 >> 我们都有梦想:你想把世界和人们的生活送到离天堂更近的地方,我想找到一份合意的工作,学习钢琴和法语,可现在我却在带孩子,给你煮咖啡,我十年都没去工作了,我的文凭就像过去的一种误解,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从生活中删除了。 >> 也许一切都太晚了,你已失去了自己不曾考虑过的东西,失去了不曾培育过的东西。 >> 我们真想停下来看看那些乳头,好好看上一会儿,我们在寒冷中兴奋起来,阴茎向上勃起,指向天空,仿佛在对上帝表达敬意,表达感激,以权杖的模样。 >> 他得到一个高贵而美丽的结局。儿子们把他的棺材漆成一个折叠的棋盘,把他们的父亲变成了一枚永恒的棋子,马或者车。这的确令人难忘。 >> 我记不起曾经见过哪个人脸红得这样美丽,可为什么修复生活这样困难? >> 生命缺乏公正,因此生存本能和懦弱之间的差别并不总是很明显。 >> 为什么把水泥、沙子和水合成一体,一个整体、一个单位、一个目的,竟如此简单,只要一帽子的量?这不公平,因为生命似乎很难协调,无论你去向何处,身在何地,这一生都将伴随着你。 >> 在体育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幸福或不幸的问题,只有胜利和失败。 >> 祝你今天过得愉快,或者诸如此类的话,一些带着积极和慈爱的话,因为言语能够轻易改善世界,改善生活。 >> 你爱我的方式让人害怕你最好敲敲,敲敲木头,宝贝。 >> 人们究竟得索取多少东西才能生出一丝感恩之心? >> 他在工作中从不犯错,是个吃香的泥瓦匠,人很勤劳,所有他经手的工程都很完美,没有东西崩落、散架,似乎只是生活中的一切出了问题。 >> 要是快乐能从深渊中升起就好了,这样你就会因为活着而感到幸福。 >> 假如一辆车抛锚了,你只需要打开引擎盖,检查一下发动机。但假如生活抛锚了,你能打开什么检查呢? >> 我们是一个个容器,装满着标准化的思想。 >> 在冰岛,那些思考的人,想要弄清事实真相的人,常常被视作碍事的人。 >> 我们真想逃跑,让地板把我们吞掉,想站起来,跑到室外,在寒冷的空气中醒醒脑子,免得它变得更烫,免得它被烧化,我们想带着我们所有的思想、所有的记忆和所有平克·弗洛伊德的歌曲一起消失,跑出去拯救记忆,逃离羞耻和屈辱—— >> 不过有时候,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帮了倒忙:它强化了屈辱感,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坐在那里,靠着散热器,脑袋像着了火一般,视线变得模糊,声音也听不真切,有一阵子,我们感觉自己轻轻浮起来,飘在上空,我们看得见自己火红的脸、灼热的脑袋和额头上的汗珠。 >> 因为一切总能变得更糟,只要有他人参与。 >> 总有事情让我们分心,新的事物,尝试新事物没有害处,因为随着每一天的流逝,我们的生命似乎进入了更为麻木的重复 ◆ 北峡湾 ——过去—— >> 假如上帝是女人,魔鬼一定是男人 >> 我们总是应该向着光明的地方前行。但是不管一个人跑得有多快,光明都不会向他靠近。 >> 请原谅我的懦弱,没有什么比懦弱更廉价 >> 遥远的夜空中星光在闪烁。它们美则美矣,其间也只有寒冷、黑暗与死亡。 >> 然而那颗最闪亮的星却已动身,来到凡间带走他们。今晚他们都得死去,这也许算不得坏事。 >> 那些读书太多,因此认为自己能 游到月亮上的人有权活得更久。 这个世界不能失去这样的人。 ◆ 凯夫拉维克 ——1980—— >> “清晨温暖而温柔——为你” >> 这不公平,可人类不太可能做到公平,对权力、统治和财富的欲望根植在他们内心深处,就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们心底的洞穴里。 >> 尤其沮丧的是,我们必须决定自己的志向与前进的方向。我们困惑而痛苦,不得不面对生活。我们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我们游走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里,没有归属。困惑。是的。沮丧。是的,还有痛苦 >> 每个人都能成为“你”。广告上没有关于“你”的定义,“你”的后面也没有附加条款或者括号注解,没有任何文字表明这个范围不包括我们这种一无是处的人; >> 没有音乐的世界如同没有光芒的太阳,没有喜悦的笑声,没有水的鱼,没有翅膀的鸟。如同受到宣判,必须住在月球背面,只能与黑暗和孤独为伴 >> 两极之间,黑暗与光明之间的距离在世间总是最微小的 >> 我们看见世间的残酷,抑或生命的样子,朴素而简单;根本不像音乐一样优美。 >> 她有着卷曲的头发,像吻一般的雀斑,还有那双眼睛,一只写着“这里,那里,无论何地”,另一只写着“假如我爱上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这个世界拥有那双眼睛,也因此得到拯救。 >> 她是,就像阿里在他的一篇浪漫狂想中写的那样:永恒的夏天,太阳系的梦,上帝的呼吸。 >> 请握住我的手无论我去向何方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 北峡湾 ——过去—— >> 然而在这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在安全问题上,奥迪尔是最粗心大意的人,但这一点在逐渐改变,这自然是因为有了孩子以后,你内心的责任感被点燃,太阳、月亮和地球顿时被一个小人踩在脚下,假如你死去,他们的世界就会坍塌;这是最纯粹的自私——弥天大罪,不可饶恕——假如你漠视他们的安危。 >> 风险很大的时候,一个人必须用正确的方式面对问题;一个人必须为倾听者量身定做合适的话。 >> 你和我一样清楚,做水手有风险。有人会溺水,这就是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只要无所畏惧就好。 >> 但这就是大海——它既给予,也索取,它让我们成为男人。 >> 除此之外,在海上行事谨慎、做好安全措施所需要的勇气比大多数人所拥有的更多。 >> “这的确很奇怪,”文章这样结尾,“几乎没有几个水手有勇气考虑安全问题。虽说每个人都清楚,假如我们不采取适当的措施,大海就会严惩我们。当然没有人能阻止死亡,可也没必要帮它清除障碍。” >> 时值三月——死亡的手白如月光 >> 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活着的人无法阻止我。 >> 它的声音仿佛来自虚无。没有声响,没有细微的变化,没有腔调。它的话来自深渊,只有无尽的悲凉,仿佛所有的希望都消失不见,每一片草叶都枯萎了;她真希望自己能蜷缩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可是她没有动,她直视死神,看进它的眼睛深处,看见它们如同两座坟墓。她只是看着,没有畏缩。 >> 海冰是我们的死敌,但是最近几年,它的位置已经被肺结核取代。它不可阻挡,比海冰更为致命。它蔓延到全国各地,在那些幸存下来却失去亲朋挚爱的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死亡和裸露的伤口。 >> 肺结核不会赦免任何人,无论是无辜的孩子还是最强壮的男人。 >> 她从没对奥迪尔提过死神曾经来过,没提过那究竟是不是梦,没提过死神的眼睛是两座坟墓,以及它用月光做成的巨大的手骨。 >> 奥迪尔从来没有耐心面对有悖理性和超越理性的东西,也没有耐心面对那些双手无法抓握,也无法打破的东西。对迷信、鬼魂之说和超自然力量感到恐惧,相信神秘事件的存在,这些迹象一方面是由过度活跃的想象所导致的神经紊乱造成的,另一方面是因为自控力的缺乏。 >> 她挡住了死神的去路,战胜了肺结核,进而发现生命的可贵,那是多么稀有的火花。可她也开始质问自己,我的梦想在哪里,它们去了哪里,那些关于明媚的幸福、欢笑、梦、知识、智慧、诗歌和教育的梦想? >>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她过度思考,也过度夸大,所以才会急着批判周遭的事物,只看见消极的东西。同时,她也忘了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 >> 酒精是避难所。 >> 做一个船长,为他人的生命和生计负责,展现坚不可摧的力量,成为一个榜样,这一切都太不容易,需要使自己与众不同,疲惫不堪地回家,一边是孩子,一边是日常生活的压力,几乎没有时间休息;有时候每个人都需要宣泄。 >> 她被困在家里,陪伴孩子、烧饭、做家务,可他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由自在。 >> 她有时就这样消极地思考问题;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挑他的错,不给他空间,仿佛她厌恶他拥有空间,他酒醉回家,在一番畅饮后大醉,可他走路从不打趔趄,他从不语无伦次,从不惊慌无助,仿佛时刻都在控制自己——有时甚至还很愉快。 >> 他会和孩子们玩闹,逗弄他们,让每个人都感到开心,除了她;她总是忍不住板起脸,不管她多么努力地保持平和——她变得乖戾,而他却变得有趣。 >> 大海让我们成为男人,而陆地属于你们女人。你们要替我们看管好大陆。我们生活在危险之中,它塑造我们或毁灭我们,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而你们安全地生活在陆地上,守护生命。我们会在岸上相遇。 >> 烘焙的时候,她听见了这些有关男人和女人、陆地和大海的话,某种东西在她体内裂开;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伸手拿了一个盘子,并把它摔到了墙上。用尽全力。盘子噼里啪啦地碎了。 >> 我们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看见后果,看见原本完整的事物一瞬间变得凌乱不堪。没有什么比凌乱更让我们感到害怕。那些曾经拥有特殊用途,同时也很美观的东西已经不能再用了,变成了令人厌恶的凌乱。那让它诞生的力量也已变成了参差不齐的、不规整的、险恶的碎片。 >> 他的声音因为一股突然从深处爆发的怒火而变得冷酷不堪,她看见了碎片里和她对峙着的东西:她自身的弱点。那些拥有弱点的人总是错的。 >> 你的幻想正在伤害你的神经。你的杂念太多,困扰太多,把并不存在的东西和真实混为一谈,正因为如此,你才变得狭隘。 >> 拥有弱点很痛苦,更糟的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感觉到了这一点,这种意识会穿透身体,对生命器官产生危害,损害它们的功能,尤其是你的心脏以及它与大脑的种种联系。她越来越狭隘了。 >> 她不能容忍自己挡住死神的去路,或是容忍被它触摸。她的肺结核的确治好了,但那种触摸也让她落了病,残存的冰冷变成黑暗,在她心里起伏不定,难以预料,仿佛它拥有意志,随兴致自由来去,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是鸟鸣还是雪落。 >> 可黑暗填满了她,给她的脏器涂上了颜色,闯入她的每个思想,甚至记忆;一切都是黑的。她几乎起不了床,一次在床上躺两三天,只是平躺着,呆呆地凝视着,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或是死了,她几乎不说话,经常如此 >> 这样的日子常常结束得很突然,仿佛死亡从她身上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生命,璀璨的生命。 >> 她的血液充满阳光、笑声、鸟鸣和难掩的喜悦,她静不下来,必须四处走动,为生命喝彩,跳舞!她开始烘焙,投入所有的精力,在屋子里跳舞,拥抱孩子们,他们一时间又开心,又害怕,又尴尬。 >> 她拥抱生活,因为活着是那样美好,那样有趣,那样重要,若不允许一个人去释放,那必然是对每个人,对宇宙,对上帝的背叛。 >> 正因为如此,她才跑出去,想把世界变为一声喜悦的叫喊,一支舞蹈,她跑出去,拥抱第一个她遇见的人,一个从山谷里来的农民,她知道他的名字,仅此而已,但这不重要,因为她热爱生命的一切,想拥抱生命的一切,想拥抱他,想大声呼喊,难道生命不美丽吗,难道活着不美妙吗! >> 难道你就没办法向一个男人展示你的开心,同时避免他占你便宜吗? >> 何况无论怎样,偶尔享受生命何错之有? >> 何错之有?当然没错,难道我们大家不该偶尔冲出家门,为生命喝彩吗?或者说生命是如此不言而喻,如此理所当然的吗? >> 我们多久才会跑上大街,为生命——那头疲惫的兽,那朵迎风的花,那种基调——庆贺一次? >> 她该如何描述快乐把她制服,黑暗突然弃她而去,在一瞬间毁灭,把她的绝望变成生命的庆典,她该如何对他解释,假如她对那个她拦住了死神的夜晚和从那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坏事闭口不提? >> 让她沦陷的地方,它们一直存在,哪怕当初她远在加拿大,他们之间隔着一片汪洋。她看见了,感受到了,同时,某种东西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丈量的距离,无法用言语、爱抚和亲吻弥合的距离,是什么横在他们中间,它的名字是什么,它是由谁创造的 >> 为什么生命非要如此艰难和不公,为什么她非要这么倒霉,成为家庭的耻辱,为什么他不能去努力了解她,为什么他不能停止对她的愤怒,穿过厨房走向她,跨越那片淹没他强壮双腿的大海,给她一个关怀备至的拥抱,一个能给她安慰,让她睡上一觉就能驱散黑暗的拥抱? >> 我们哭泣,因为语言并不完美,无法一路抵达生命的至深处,甚至无法触及深渊的一半,我们的眼泪在语言停止的地方开始,它们是来自深渊——那片完好无损的深渊——的信息吗? >> 要是他身在海上就好了,最好在暴风雨中,这样他的胳膊就有了目的。她哭了。要是他能把悬空的胳膊变成船桨,把自己变成一艘船就好了。 ◆ 凯夫拉维克 ——1980—— >> 停滞是死亡的姐妹——但左轮手枪在唱机转盘上唱片封面在我们眼前 >> 每个人都会孤独地死去,我们的存在和安慰也许无法洞穿黑暗,这一点让人感到痛心。 >> 所以我们懒得去想,只是尽量把音乐声开大,大到足以在黑暗中听见,足以一路传到天堂,传到当一切终结我们将去往的那个地方,那时候树木停止生长,人们不再听得见言语,雨不再落下,阳光不再照耀,土壤不再馨香。 >> 当一切以一种我们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敢理解的方式结束时,我们应该不停地、毫不犹豫地试着去理解,因为假如我们放弃不可能的事物,放弃捕捉生命之外的存在,我们就会失败,彻底失败,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补偿。 >> 聆听好的音乐就像打造一条直通幸福的道路。 >> 人不可能衡量的渴望,也不可能理解它,描述它,解释它,那些有所思念的人心中总有一些黑暗,总有一根穿起悲伤的琴弦,只由时间来弹拨 >> 安静像一个拳头,向着我和阿里的眉心击来。 >> 但这才是生活:某些事情对一个人来说是追寻意义,对其他人来说只不过是噪声和垃圾。很明显,在人类世界中很难找到平衡,而且我们似乎从未在相互理解上取得过任何进步。 >> 因此,我们懂得多少种语言也许并不重要,因为分歧、偏见和误解似乎是语言固有的属性,像杂草一样潜伏在言语中;除去音乐,我们或许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走到一起。 >> 我们在音乐中存放自己的梦想,对更美好的生活、更美丽的世界的渴望,以及我们能克服缺点、嫉妒、软弱和虚荣的心愿。 >> 我们一边倾听,一边注视着蓝天,我们看见的一定是永恒,看见了它的美丽,看见了一种可能:这个世界和人的灵魂比我们想象的更美丽、更和谐。我们听着巴赫的音乐,想要流泪。 >> 音乐可以驱散黑暗,把我们从忧郁、焦虑和消极中解放,让我们因为活着,因为存在而欢欣鼓舞、生机勃发;没有它,人的心脏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星球。 >>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已经看不见在我们眼前静止不动的事物,它甚至会变成虚无,因为它总在同一个地方,纹丝不动,从不改变。 >> 停滞是死亡的姐妹。一旦你停滞不前,许多东西便开始死去,甚至包括爱,虽然它是宇宙的基本元素,上帝赐予的古老礼物,对死亡唯一真实的答案。 >> 这个世界的耐心不会超过两首歌之间的停顿。 >> 假如我的裙子下面什么都没穿,你就会知道我爱你。一个人还有可能收到比这更美的爱的宣言吗?她裙子下面的确是赤裸的,得到这个宣言的男人太幸运了不是吗?尽管如此,生活将很快对他们亮出闪亮的尖刀,这一把把刀将割得他们伤痕累累。 >> 恰恰相反,我们恐惧老人的裸体,没有任何欲望去观赏那些衰老皱巴的身体,它们会让我们想起干梅子,很不自在地让我们想起那种无人能够逃脱的毁灭性的力量,让我们想起我们会衰老,会枯萎,想起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没有人想看我们赤裸着身体,我们再也不能说,假如我的裙子下面什么也没穿,你会知道我爱你,因为这传到世界的耳朵里就像一种威胁,或是悲惨的笑话。 >> 因此——过去的每一段经历,无论大小,无论美丑,欢笑声和一只手的触摸,一切的一切迟早会消失在操场上,注定被遗忘,被摧毁,被消灭,却只是因为没人记得,没人想过,也没人存留下来,所以我们历经的一切都会渐渐化为虚无,甚至连空气都算不上,多令人痛心,这如此巨大的浪费,并推着我们走向虚空。 >> 一个人的生活充其量不过是几个孤单的音符,不成曲调,偶尔发出声响,却不是音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为你讲述几代人的经历,这百年历史,抑或行星,彗星,这首流行歌曲,这张来自末世的热门榜单 >> 这样你就会知道,也永远不想忘记每个人都曾拥有青春,这样你就会明白我们迟早都会燃烧,满怀激情、幸福、喜悦、正义、欲望地燃烧,因为它们都是火焰,照亮黑暗,不让凶猛如狼的遗忘靠近我们,这火焰为生命加温,这样你才不会忘记去感受 >> 你才不会变成墙上的一幅画,客厅里的一把椅子,电视机前的一件家具,一个盯着电脑屏幕的人,一个呆子,你才不会对什么都无所察觉,才不会变得麻木,才不会沦为权力的玩物、经济利益,才不会变得微不足道、冷漠无情,至多是一个神秘齿轮上的润滑油。 >> 燃烧吧——这样火焰才不会衰弱、消退和冷却,人间才不会变成一座冰窖,变成月球的另一边。 >> 假如我的裙子底下什么也没穿,你就会知道我爱你。 >> 有些歌曲像时光中巨大的红杉,高飞的天使 >> 有些事情改变了一切。有人死去,你就会开始用不同的方式思考太阳系的行星,花儿怎样在细雨中低头,一个人吻你或不吻你,语言中闪烁的光芒都会不同。 >> 世界总在不断变化,没有正确的形式,我们也不知道上帝怎样看待它,上帝眼中的山是什么形状,它们是紫罗兰色的草药,还是古老的玫瑰,上帝的视野一定和我们完全不同,也许从天堂向下看,美国西海岸巨大的红杉就像高飞的天使。 >> 有些事情改变了一切,改变了我们的样子,我们看见的、感知到的一切——还有我们倾听的方式:这个冬天,我和阿里要把《这里,那里,无论何地》翻来覆去地听很多遍,才能再度爱上它,这两分二十五秒的时间。 >> 最后,我们彻底地、完美地融入了这首歌,沉溺其中,成为这一百四十五秒的一部分,感受着音乐固有的幸福和舒畅:有些歌曲像时光中巨大的红杉,高飞的天使。 >> 我们直接对着瓶子喝酒,大口大口地喝,接着溜回社区中心,这种耻辱,这种拒绝就像一对匕首插在我们背上,世界多么丑陋,它真丑陋,丑陋,丑陋,丑陋。 >> 鱼没有脚,有人要出海了。此行定然不顺 >> 世上最古老的著作,古老到无法说谎的著作这样说过,命运安住在黎明中,这就是为什么你必须小心,抚摩头发,用最美好的言语交谈,支持生命。 >> 其实我们有时候像裸露的伤口一样醒来。手无寸铁,脆弱无助,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第一句话,第一声叹息,取决于你醒来的时候怎样看待我,当我睁开眼睛,从睡梦中苏醒时你怎样看待我,在那个陌生的世界,我们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我们会出卖那些我们永远没想过要出卖的人,我们会创造丰功伟绩,会飞翔,死者生,生者死。 >> 有时候我们仿佛能看见世界的另一面,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仿佛有人在提醒你,你不一定是你理应成为的那个人,生命变幻无穷,而且——很不幸,或者感谢上帝——向着崭新的、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进永远为时不晚。 >> 可后来我们苏醒了,是这样脆弱,敏感,不堪一击,于是一切都要依靠那些最初的时刻。 >> 一天也许就是我们的一生。所以小心你看待我的方式,对我说美好的话,抚摩我的头发,因为生活不会永远公平,也绝不会一马平川,我们常常需要帮助,所以带着你的言语、手臂和陪伴来找我,没有你,我会迷路,我会在时光中破碎。请在我苏醒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 有时刺骨的寒冷甚至能把人的念头生生锯断,迫使人们低头走路,那样子就像在祈祷,就像在祈祷上苍的仁慈。 >> 她倔强地前行,有时反倒对险恶的天气心存感激,感激风的嘶吼和冰雹的捶打,哪怕风像一群暴怒的公牛,她也感到愉快,特别在她起床困难的时候,或者黎明时分与疼痛有关的事情在等待着她的时候。 >> 他出门走在风里,想念他的翅膀。他在猛烈的风中跋涉,就像半个小时前的继母那样,她弯着腰向前走,用尽全身的力气逆风而行,也许在想,我以为生活会不一样。 >> 为什么现在我很难看见他好的一面,是我的眼睛背叛了我,还是他已经变得很糟? >> 我们怎么争得过那些年纪轻轻就死去的人,那些安睡在我们记忆中的人? >> 年复一年,他们倒是越发善良和美丽,而我们这些人却越来越老了,胖了,看着自己的乳房下垂,步态僵硬,眼中的神采逐渐黯淡,思想失去了光芒,我们会犯错误,说一些愚蠢或笨拙的话,让自己难过、心痛甚至走向毁灭 >> 但死去的人从来不会犯错,从来不会在清晨让人不堪忍受,从来不会在早餐桌上放屁,从来不会把穿脏的内衣裤丢在浴缸边,从来不会心情不好,从来不会有失公正、自私和乖戾,死去的人做的所有事就是在我们的记忆中闪耀光芒。 >> 她在大风中穿行,潮湿的狂风,她不得不一个人把风劈开,她知道没人会扔给她一个救生圈,这种认定让她坚强,让她倔强,让她的嘴更坚决,也许更顽固,可这是生活的过错,不是她的过错。 >> 她有时会这样说,她清楚自己不该说出来,清楚这样说招人烦,也清楚这样说话只会让一切更加艰难,但她不能总这么压抑自己、控制自己,就像某种未知的力量正迫使她说出充满讥讽与伤害的话一样。 >> 她没让自己忍受他多愁善感的抱怨和酒后的眼泪,可与此同时也沦为了愤怒、无理和辱骂的目标,她以牙还牙,用尖锐的话保护自己,可悲的是这些话张口就来,能轻易用作匕首。 >> 她想,风中的她步履艰难,大风似乎想把一切都撕成碎片,把一切都吹走,净化这个充满歹徒的国家,可风却无法吹起她,她的不幸稳稳地压住她,是她衣袋里的两块大石块。 >> 她不经常这样,只在生活变得更糟的时候,变成仙人掌、拳头和流沙的时候;每逢这样的日子,走出大楼,去下面抽烟就是件惬意的事,她可以一个人不被打扰地靠在工厂光秃秃的墙面上抽烟,凝视着大海,什么也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做,除了抽烟,看海——她那来自北方的老实巴交的朋友,童年的伙伴。在海边,所有悲伤都能被安抚。 >> 你看,没有人能在水面上行走,这就是为什么鱼没有脚。 >> 很快她的生命之火就会熄灭,那美好、温柔的生命,其因宁静而美丽,要是我们的语言能为你完美地描述她该有多好,这样你也会思念她,我们才有我们的价值; >> 她从冷冻厂一路跑向大海,遗忘已久的动作唤起了她对北方新的记忆,如此强烈,如此清晰,仿佛她同时在两个地方,两个不同的时代奔跑; >> 她轻轻地移动,没有尖叫或者大吼,她觉得这样做似乎会让姑娘受到惊吓,就像她记忆中的羊群,或许她会因此游得更远,而不像现在这样缓慢,仰面漂浮在渐渐收紧的海浪中,凝视着灰色的天空,因为一个求死的人没有必要匆忙行事,等待他们的只有死神。 >> 因为生活不易,继母说过,有我在没人会淹死,她说得很平静,仿佛正走在街上和别人对话,或是在一个晴朗的星期天隔着篱笆和邻居交谈,但语气却带着某种绝对,某种像山一样难以逾越的事物 >> 身体顿时软下去,任继母带着她游回岸边,游向湿滑的岩石,游向她极力想要逃离的生命。 ◆ 北峡湾 ——过去—— >> 大海让我们成为男人——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一天 >> 我们一起记住这一点:大海比日常生活更宽广。 >> 你能在海上找到安宁。在那里你能找到一种广阔和高深莫测,用以安抚、宽慰和减少生命的种种困境。 >> 不过自由也在于你知道自己不能依靠任何人,任何一个人,也绝不能依靠你的祷告,因为天堂的仁慈被远远抛在岸上。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在你还年轻时,学习是非常宝贵的,说到底,你永远都是孤身作战,除了自己,你无法依赖任何人。 >> 她看不见祝福和自由,只看得见危险、苦难和一个充满亵渎的冰冷潮湿的世界。 >> 生命中最珍贵的瞬间很少发出声响。 >> 所以我们的确拥有美好的瞬间。无论怎样。 ◆ 凯夫拉维克 ——现在—— >> 晨光凝成阳光;就此停住/在这家肮脏的酒店/厕纸过期;日子已不属于我们,而她,遥不可及。 >> 诗歌能拯救世界,可读诗的人却没几个,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一个濒临灭绝的部落。给他们提供正式保护才会更保险,把读诗的人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 >> 这样深邃清澈你闪耀的蓝眼睛两颗星星照亮我脚下的路。 >> 那个此刻不在、永远也不在的她,我们不必学会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感觉自己就像鸟儿再也感受不到空气,就像星星已经失去天空,再也无法闪耀。 >> 你听见了没,我们的过去配不上高雅的现代化; >> 搞什么呀,就像该死的孤独出产自这里似的,就像它是随着你们这儿的火山喷发一起喷射出来的,把整个世界淋了个遍。 >> “经过仔细的审视,冰岛人的自我形象究竟是基于幻觉,还是基于我们遗忘的能力,遗忘那些我们不愿铭记的事物?” >> 如果说遗忘比铭记更快是个惊喜,或者说还算不上是人类最大的不幸的话,无疑是因为遗忘更方便,这样的话生活不会变得那么戏剧化,日子更简单、更容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把许多东西压在内心,不去理会,让逝去的岁月埋葬它,让它渐渐被遗忘。 >> 这就是我们衡量人命的方法,用利润而非心跳,用经济利益而非幸福来衡量,可我们却惊讶于自己的不幸、压力和犹疑。 >> 他任逝去的岁月埋葬了它,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生活,直到一切破裂,直到他的手臂像尖叫一样扫过餐桌。 >> “从现在起,我可以去爱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 >> 有些诗句比古老的巨石沉重得多,带着令人无法承受的重量压在我们身上,抬起它们的唯一办法就是铭记,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要移开目光。把所有丢失和遗忘的东西从深处拉上来。 >> 群山是献给天空的赞美诗。 >> 把每个故事都拉上来,关于东峡湾和凯夫拉维克的故事,不管有多丑陋,因为我们若是不敢铭记,不敢面对,若是在面对疼痛、伤害和羞辱时犹豫不决,我们就完了。 >> 或者换句话说,我们永远无法成为我们注定要成为的人。我们会被扭曲。我们会变得更肤浅。我们会背叛。 >> 在冰岛,风吹散了一切思想,有时寒风冷得刺骨,让你无法深入思考,你所有的能量都用于保暖,也或许用于写一首诗,用于讲一个故事。 >> 我可以引用莎士比亚的句子,描述遥远的星系,彗星的轨迹——但我无法和父亲交谈。无法探讨重要的事情。 >> 也许我们应该试着学习一种外来语言,汉语或者斯瓦希里语,某种绝对不会保留我们共同记忆的语言,在这些语言中,诸如“爱”“想念”和“背叛”这样的词还不足以沉重到让我们两个人瘫痪,或是对彼此恼怒,或者迫使我们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借以藏身:政治、足球和天气。 >> 我立刻意识到信里有不太愉快的东西,某种困难的东西在等待我,因此我才把信搁在一边 >> 你的继母,我说,我一直想……阿里:她穿过死亡来到我的生命里。 >> 你在做什么工作?嗯,我在后悔。 >>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样事物和笑容一样珍贵,一样重要。 >> 它轻轻抬起她,剥夺了她的生命,她对幸福的期盼,她想唱的歌,她打算写下的诗和她想探访的城市。夺走她的生命,把她从难以承受的痛苦中解放。 >> 当痛苦大过生命,我们就会死去。 >> “从现在起,你从我身上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除了冷酷。这是我的报复。” >> 阿里就坐在那里,那首波兰诗歌像一把锯子,填满他的意识,锯开生命的意义:“从现在起,我可以去爱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 >> 不会有人只是为了好玩去自杀,背后一定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即便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轻视这种事很令人讨厌。 >> 这里明确指出了文中的动词“带走”的意思:带走一个女人,虐待她,强奸她。一篇理性的、内容稠密的、挑衅的、引人注目的文章,关于凌驾于女性之上的男权,关于一个男人如何夺取权力,关于对他来说似乎与生俱来的态度,它根植于历史中,潜伏在语言、流行歌曲、电影、媒体和当今的电子游戏里。 >> 语言是雄性的,总是和女人针锋相对,常常趁我们不注意,试图制服她,死死地控制她。 >> 假如一个女人表现出十足的决心和果断,就会被人称作一意孤行。假如一个男人表现出决心和果断,就会被人称作坚强和执着。 >> 当一个女人努力挣脱束缚,挣脱男性权威指定给她的角色时,语言就会为她安插许多称号。对职场有强烈野心的女人常被指控为对子女冷酷或者缺乏母性,而假如一个男人把他的家庭而非工作放在首位,就会被看成一个阴柔的、可怜的工人,一个娘娘腔。 >> “这种态度根植于语言、文化、媒体和流行歌曲中,它授予男人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一种几乎从一开始就授予他们的霸权,因为男性自出生起就几乎握有全部王牌。此外,他们对这种霸权的肯定和与之相连的一种女性作为承受者和顺应者的印象,常常导致疯狂、暴力,以及虐待与强奸等不可饶恕的罪行。” >> “她们被父亲、亲戚、朋友和牧师虐待,在家中,在俱乐部,在后院,在节日里,在一辆拉达旅行车的后座上被人强奸。” >> 亲爱的上帝,我小鸟一样的心脏跳得多快! >>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世界的真面目又是怎样的? >> 列侬谱写的左眼,麦卡特尼谱写的右眼。 >> 而要测量什么事情更重要、更有价值就困难得多:理解、敏感、道德。 >> 负罪感也会啮咬一个没有过错的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 它们正看着什么?它们什么也没看。只是一动不动。或者只是流泪。 ◆ 活着多么美好 >> “和我一起躺在这里/万籁俱寂/活着多么美好。” >> 爱,他说,爱是最明亮的星系,永远不会被摧毁!但世上最痛苦的事一定是从来不曾尽力去爱,这肯定是不可饶恕的。 >> 这个安静的男人,几乎在想象中呼唤着那些逝去的、死去的人重新回归生命,仿佛他的话语是搭建在不同世界之间的桥梁,仿佛它们能把地球的深邃带给我们,把天空带给我们,把我们不理解的东西带给我们。 >> “世上最痛苦的事一定是从来不曾尽力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