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书山盟 · 四 · 定赌约知己共榻眠(下)

“骆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殷逍到好似全然没有把赌约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双手按着骆斌轻的肩膀,把他钉在椅子上,旋即从包袱里取出焦尾琴来。
“待我弹奏一曲《渔樵江渚》为骆兄舒怀。”
殷逍面带笑意,手指刚放上去,骆斌轻像是脚底踩着弹簧一般纵身跃起。
“你省省吧!你是想气死我!”
“嗯?骆兄何出此言啊?”
手拨琴弦,音律联动。
“不行,我不要三年都住在这破地方,我去瞧瞧隔壁有没有好地方!”
“诶!骆兄!骆兄!”
不及殷逍出手阻止,骆斌轻又风风火火地闯出屋门,无奈之下,殷逍只得放下手中爱琴,随他一起而去。
灵隐书院的学舍区从山门西边绵延至东边,如一条环形黑带将整座书院包裹在中央。
其中太宗上山时所建的旧学舍在地势较高的东部,灵隐山虽并不巍峨,但不乏深林瀑流穿插隐匿其间。旧学舍傍着其中一片山丘,一股飞流从山间泻下,直奔殷逍骆斌轻门口不远处的水塘之中。
虽然景致不算差,但学舍本身已历年久矣,再加之缺乏修缮,比西边乃至中部的新舍区总是要差不少。
两人出了门,站在山边石阶之上,往西边看去。
耸立的山门后边白墙黑瓦掩映,茂密参天的松柏点缀其间,好一片山中仙境。
“骆兄你看,住的高些也并非全然是坏事呀。”
“哼!”
骆斌轻也不说话,只是嫌弃似的朝殷逍扮了个鬼脸,急匆匆地跑下石阶,对着拐角处学舍的木门一顿狂敲。
“来了来了!”
“慢着,都统。万一是刺客。”
“诶?啥?”
骆斌轻乱敲了一通,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但门里面却确确实实传来两人的对话。
“出门在外,就不要叫我都统了吧……”
“是,都统。”
“你……”
骆斌轻不死心,又是一顿敲,这次敲得稍微有章法了一些。只听门内两人还是一阵窃窃私语。
“他敲了好久了,不去应门是不是太过失礼了。”
“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都统!在门没有打开之前,谁都无法预料外面站着的是神是佛,是鬼是魔,歹人不会自报家门,只要有我唐燕一天在,就绝不能让都统陷入半分险境!”
“都说了不要叫我都统……”
骆斌轻觉得自己的手快敲成柿饼了,他朝身后的殷逍使了个眼色。
殷逍无奈地撇过头去,苦笑一声,朝着门口朗声喊道:“师兄师姐可在房内?我们是住在石阶上边的新学生,特来拜会。”
“咦?”
殷逍的话果然管用,不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两个身穿赤色衣服的学生。
一个面容黝黑,一个面容白净。面容黝黑的那个身体修长,颧若刀削,眼神如炬,不停地打量着一脸苦笑的殷逍和一旁嬉皮笑脸的骆斌轻。
他面色警戒,只得由旁边那位白净学生先开口:“呃,两位兄台好……我们也是刚入学。”
“噢噢,原来如此……他是殷逍,我是骆斌轻。”
“方才多有怠慢,还望两位莫要见怪。”
“嗨呀,不用不用!见怪不怪,这个书院怪人多得是!”
骆斌轻熟络地要伸手去搭白净的学生的肩膀,却被黝黑的学生伸手挡开。
“都统,小心!”
“都统?”
“唐燕,不要无礼……”
“是,都统!”
“还有,不要叫我都统……”
“呃,那、那就不打搅两位了,我和这位骆斌轻兄弟就此告辞了。”
殷逍眼见两人行止奇怪,本着不愿再生事端的想法,连忙准备拉着骆斌轻回去。可这哪里劝得住结交心旺盛的骆斌轻?
“咦?为什么你叫他‘都统’?”
“…………”
“…………”
一阵短暂的沉默,天边柔云缱绻,掠过寒鸦哀鸣。
殷逍头上不由地冒出了冷汗。
“好小子,敢打听我大唐玄策军虎贲营都统唐家大公子唐鹄的身份!哇呀呀——!”
那皮肤黝黑的学生目露凶光,摆了个架势,俨然一副要和骆斌轻决一死战的姿态。
“慢……慢着!唐燕,不要动手!”
这汉子性如烈火,但可能他自己并没有发觉已经把情报透露了个精光。
…………
一番折腾后,殷逍和骆斌轻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
“这书院的怪人也太多了吧……”
“骆兄,方才我差点以为他要手撕了咱们……”
“啧,殷兄,你不用怕,万一动起手来,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啊哈哈……”
总感觉来书院的第一天就十分疲惫,殷逍一股脑儿瘫倒在榻上,只听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山雨,就着雨声心中不免怀念起以往住在老家豫州的日子。
昔日也曾“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如今家道中落,家中尚有老父老母无人照看,为求功名来到此地,只希望天遂人愿,不要再多生事端。
“说来,今天还未抚琴……”
迷迷糊糊一股困意袭来,正当要阖眼睡去时,忽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进来!门没关!”
骆斌轻倒是精神得很,他坐在桌前正翻来覆去不知道倒腾什么东西,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素衣女子。
如果说之前在仙华山道所遇见的女子有种大家华贵的风范,这位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子则更有亲近之感。
“山中天气多变,两位怎的也不知关上窗户?莫要着了凉。”
这女子说话素雅恬淡,大大方方,听声音便知道是受过书墨熏陶的。
“啊,失礼失礼,敢问姐姐是?”
“什么姐姐长姐姐短的,我是来给你们送茶具的。”
这时,骆斌轻才发现茶几上的茶具已然缺了口,旧胎瓷上釉色脱落,显然已经不适合再用了。
“哎呀,多谢多谢,小姐怎么称呼呀?”
“我是山长的女儿名叫纤云,在这灵隐书院也念过书哩。”
“哎呀,原来是师姐,失敬失敬!”
骆斌轻心中一热,连忙不常见地朝郭纤云用力一揖。
“不想灵隐书院还有师姐这样的佳人!真可谓是……呃……人杰地灵啊!”
“噗嗤……”
郭纤云掩嘴一笑,把新茶具利落地放下,嘱咐了几句后便款款离去。
待她走后,骆斌轻见殷逍躺在床榻上半天没有动静,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查看,谁知殷逍猛然惊醒一个起身,两人额头碰了个正着。
“哎哟!殷兄,你撞到我啦!”
“啊,骆兄,骆兄你没事吧!”
“没事你个大头鬼啦!还以为见了美人儿,今天就转运了!”
骆斌轻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往茶几边走去。随手用新茶壶倒了一杯茶。
“咦,这茶中居然还有一股药草香……”
新茶入口,骆斌轻暗暗忖道,想来这是郭纤云的手笔,虽然他并不识得药草,但这香味却不坏,安神养心,浮躁也逐渐退去。
“看来这书院也不全都是讨人厌的家伙……”
骆斌轻放下茶杯,朝着艰难起身的殷逍没好气地叹道:
“要是你收了杨天御那小子的……说不定咱们之后就……”
“斌轻,委屈你了。”
没想到殷逍突然一改风貌,走到他跟前,真诚地双手按着骆斌轻的肩膀。“但是,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贫贱不能移,金银不可动其志'的道理。那位杨爷的金子,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好啦,我知道啦!那……你可有把握赢他?”
“这我如何得知?不过,世家子弟多是一些纨绔之辈,想必没什么真才实学。”殷逍笑了笑,倒了杯茶,发现味道有点苦,又把茶杯放回去。“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唉……怎么看都是前途多难喽。”
骆斌轻表示持悲观态度,并开始往床上不停地搬书。
殷逍见状颇为不解,开口问道:“骆兄这是……?”
“传说魏晋时期,有一位上虞来的祝公子,和梁公子一路结伴而行,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了一位百姓,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八拜之交。”
说完,骆斌轻指了指殷逍放在床榻上,细细擦拭好的琴,又继续说道。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书院,又做了三年同窗,还同住一间屋子,你看这不是和咱们的现状颇为相似吗?”
他得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在床中间砌好的书墙,看向殷逍,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殷逍走到他身边,给了他脑门一个栗子。
“人家梁祝是一男一女,祝英台是女扮男装所以才和梁山伯以书山为隔,同榻而眠的。”
骆斌轻听了哎哟哟地直喊疼,委屈地揉着额头道:“我也是书里看到的嘛,有一段没一段的哪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第一次和人住同一间屋子,也的确不太习惯。要不……”
见他眼中又是新奇又是委屈,殷逍想起临走前答应骆宾王的事,“唉,好吧好吧,都依你,谁让我看上……”
“嘿嘿,知道要对小舅子好了吧,算你识相!”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将屋子里外收拾了出来。不知不觉,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