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露朝花 上|华晨宇水仙文 十飒
民国初年的时候,很多地区民风依旧保守封建,阶级分化非常严重,华飒飒就生长在这样一座城中,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自小便恪守封建礼教,唯一自由的便是磨了父亲很久才被允许的学医。飒飒的母亲本是父亲的原配夫人,但在飒飒年幼时开始重病缠身,飒飒也是个药罐子的命,久而久之母子俩被家里嫌弃被挪到偏房自生自灭,而学医是飒飒为救母亲和自己选择的出路。可惜飒飒还是没能救得了母亲,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走后父亲很快将二房扶正,飒飒从此在府上有名无份,受尽了委屈和折辱。
除了被新夫人打压,府上其他姨太和少爷小姐们更是对飒飒百般欺凌,时常在暴躁好色的父亲那里把自己的错诬陷嫁祸给飒飒,奈何几房联手作践,但凡飒飒被父亲叫去厅堂定要被罚到皮开肉绽才被抬回来,自然是没有郎中去看,他只能靠着学医自救。尽管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有时甚至拿出证据却被认为是狡辩,久而久之飒飒也变得逆来顺受,他不再为自己争取什么,只想安静地活下去。
飒飒所在的院落在府中靠近后门的偏僻角,除了偶尔哥哥姐姐或是哪个势利眼的下人会过来嘲讽捉弄外,平常只有飒飒一个人,十分清冷。到了冬日里日子甚是难熬,层层剥削下来几乎没有炭火,只有一床用了多年的被子勉强能保命。眼看着入了秋,天气逐渐凉下来,飒飒开始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后门小院儿的柴堆里偷些干树枝存着,冬天太冷可以拿来烧一烧,为了不被发现每次只拿少许几根回来,藏在他屋后一个结网的黄鼠狼洞里。
这天下着大雨,飒飒撑着把褪色的油纸伞摸黑来到后院,他本想像往常一样捡几根就跑,但这天他把面上几根树枝挑完,竟然看见柴火堆下有个人。那人靠着墙角,坐在柴堆搭成的狭小空间里,浑身是血不省人事,飒飒吓得差点叫出来,但他探到那人还有呼吸,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拖回自己的小院儿里。
飒飒把人连拖带拽放到床上,点了盏油灯拿过来照明,他去井里打了桶水回来用旧毛巾帮那人擦拭血迹。“抱歉,” 飒飒一边在桶中浸湿毛巾,一边小声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说:“没有温水可以用,还请见谅。” 桶中的血水晕开,飒飒也借着烛火看清了那人留着少见的寸发,俊秀的五官透着股坚毅,好看的眉宇不安地蹙着,年纪似乎不比他大多少,却感觉很可靠。
少年身上的血迹大多不是他自己的,只是胸口和腰部有两处较深的伤口,手臂有些浅浅的刀伤,约莫是闯江湖的,跟人起冲突受了伤,为躲避追杀才藏飒飒家后院。飒飒将少年衣服脱下,帮他敷上止血的药草包扎,他有一点点羡慕少年的自由,至少他一个人无拘无束,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看日落就在山顶待到天黑,想看大海就往海边出发,不像自己,什么都不会,病怏怏的废人一个,大约一辈子也走不出去家族的桎梏。
伤口接触到药草,少年感觉到了刺痛,他皱了皱眉醒过来,下意识抓住飒飒的双手,凶狠地瞪着他,“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飒飒吓得惊呼一声,不住地微微颤抖,手腕被抓得快断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事情的经过,罢了紧咬下唇,手好痛。少年凑近审视着,飒飒害怕地别过脸,用蚊子似的声音喃喃了一句 “痛”。
少年见眼前的人虽是个男孩,但却像女孩子那样柔弱,纤纤细骨仿佛自己再用力一点就能轻易拧断,低头看了看身上包扎到一半的绷带,松开飒飒的手,躺回去半卧在床边,“继续啊。” 少年戾气丝毫不减,靠在床头死死盯着飒飒颤抖着俯下身,费力地将绷带一圈一圈绕过他的腰缠好。待所有伤口都妥善处理好后,飒飒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坐到离床很远的椅子上,少年在半眯着眼看他,他只咬着嘴唇盯着地面。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飒飒抬头仔细看了看他,摇了摇头。又是默不作声地过了一会儿,少年见飒飒像个石像似的坐在那,倒是有点好奇这个小哑巴似的男孩究竟是谁,他记得自己躲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那眼前这孩子大概是府里的佣人吧。“你叫什么名字?” “……飒飒。” 少年点点头将视线收了回去,“飒…飒……” 那个少年若有所思地念了两遍听到的名字,每次念的时候飒飒都忍不住发抖,他有点后悔把名字告诉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后来少年靠着床塌睡着了,还是那样好看地微蹙着眉,飒飒悄悄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自己在硬邦邦的长凳上就和了一宿,第二天睁眼时昨晚救的人已经不在了,只剩那条被子披在自己身上。飒飒心里倒没什么波澜,继续过着如临深渊的日子,很快忘记了这个神秘的少年。
作为将门之后,十辰于跟着父亲学了一身功夫,祖上出过几位将军,家族也算是国之栋梁,文采修养也是自小打磨,如此优秀的少年本该有个好前程,可官场诡变,倒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十的父亲一早便有所察觉,偷偷将十送出了城,等到少年在深山荒冢醒来,再回家时只看见清点家产的官兵和生人勿近的封条,那年他也只有十二岁。
十并没有像其他流落街头的乞丐一样,他逃去了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靠自己的身手挣口饭吃。由于武功出众,慢慢地积累了些许人脉,有的是做临时打手时认识的地头蛇,有的是走镖时结识的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押运货物时偶尔还会被倒卖军火或者走私鸦片的黑帮军阀赏识。虽说十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些盘踞一方剥削百姓的,但他混在道上总是身不由己。
十九岁这年,他终于没有忍住,打死了一个折磨无辜百姓的鸦片贩子,这贩子是当地黑帮罩着的,十打死他便算是跟整个帮派结了仇。明枪暗箭铺天盖地袭来,他都一一躲过,但十心地纯良,被伪装成迷路小孩的杀手诱骗进巷子中了埋伏,他在倾盆大雨里杀出重围,身上满是敌人的血迹,在深巷躲躲藏藏时才发现自己也受了重伤血流不止。他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急促地溅起地上的水花,正在向他靠近,他没有力气继续跑,于是借着夜色,翻进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躲过了追杀。
失血太多加上几日没合眼,疲惫的少年坐在干柴堆下昏睡过去,再一睁眼时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他以为是仇家所以粗鲁地对待了那个救了自己的男孩。那孩子生得秀美,他多看了几眼,男孩帮他缠绷带时双手环过他的腰,他望着男孩低头时微卷的黑发和白净的手臂竟让他有些失了神,那帮自己包扎完后跳出好远的样子也很惹人怜爱。自己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一会儿他竟然以为自己睡着了,还偷摸帮自己盖上被子。十直到听见浅浅的呼吸声才睁眼,看到小人儿蜷缩在长凳上已经入梦,他挑了下眉,嘴角上弯了一瞬,起身将被子盖在那男孩身上。他有想过要不要把人抱到床上,但转念一想这座城民风过于守旧,便没再动他,回身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雨,水从屋檐滴落砸在石板路上。他难得安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雨停了,少年看了眼缩在被子里轻颤的男孩,他脸上挂着滴泪,不知梦到了什么伤心事。十伸手想帮他拭掉,手却停在了半空,明明心生惜悯,可又怕把男孩弄醒,细细看了会便站起身,翻墙离开了。
十逃出城,他联络来之前的兄弟一起窝据在城外的山路上,截下黑帮进出城的每一车鸦片捣毁。城中的黑帮为了抹黑编造谎言说他们是山匪,还逼衙门出兵,但十兵法,本就懈怠的士兵抗不过一阵就回城了,最后逼的那黑帮老大亲自带着精锐与十周旋,几场硬仗下来,十终于收拾了黑帮的全部骨干,从此这座城里再没有敢混黑道欺压百姓的人。而十和兄弟们也决定落脚在这城外的青山中,避开昏庸的统治者,也能守着这座城不被恶势力再度侵占。
是时候回去找他了,已经两年不曾见过,只知道他住在那座大宅子里,他叫做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