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六章
第六章
恐惧
弗鲁斯
星芒熄灭
在圣吉列斯旗舰的舰桥上并没有他自己的位置。是他要这样做的；他的指挥座依旧在红泪号脊背塔楼的上层，但出于一切目的与意图，他都没有正式的、代表权力的席位。自从他统治的最初那天开始，这便是被强制推行的一种小小的谦卑。原体拒绝在他的舰队中担任任何船只的舰长，以免在认知上削弱该舰指挥官的权威。在杜卡德上将管理她的船员时，原体一只手搭在女舰长的高椅背上站着，保持着雕塑般的静止与沉默；他荣誉卫队的成员亦是如此，在舰桥甲板的左右舷，深红色帘幕遮盖处等待着。
红泪号的指挥与控制枢纽类似于一个小型角斗场，或者说一个圆形剧场。最下方，是杜卡德与她最好的海军骨干级军官所操作的首要控制台；接着像观众席一般分三层逐级升高，是供剩余指挥人员、炮手、工程人员、探测专家等人使用的半圆形二级与三级工作站。舰长并非高高在上、如同宫廷里某个傲慢的女王一般俯视着她的手下，上将更像是一切的中心，是星舰与其领导舰队的支点。
只有一种存在被允许拥有置于所有人之上的荣誉。在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银色金属铸造的浅碗型结构上蚀刻着星座与星象图案，显示出了一个球形居所的下表面——那就是红泪号导航员们在无重力环境下的生活之处。在舰船普通状态下，被隔绝在厚厚的感知隔离挡板后头的灵能者们正在休息，处于一种休眠的昏迷状态。
而他们的远房表亲，星语者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的居住舱在战舰躯壳的更深处，被层层装甲与厚厚能量屏障所保护。神秘的科技将他们与灵能思维投射装置链接在一起，这些极其古典神秘的系统以他们的错综复杂使原体深深着迷。
来自星语圣所的消息并不乐观。圣吉列斯吩咐他们用思想探入西格纳斯星群，倾听来自同类的通讯低语；被舰队自动信号收发器所接受到的通讯静默比他表现的更让他不安，他希望星语者们也许能在星系更深处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一些能表明血天使到得还不算太晚，还能拯救这些世界的东西。
当他问他们听到了什么的时候，灵能者们哭泣着说着仿佛有所共感的谜语，变得那么焦虑激动，以至于他都担心他们会伤害自己。最终，圣吉列斯并未得到任何答案，只得将他们留下并加以监护，回到了舰桥。无论让整个西格纳斯静默的是敌人的什么手段，那似乎都延伸进了虚无之界——就如现实之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吾主。”杜卡德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一刻中拉了回来。上将将一块几分钟前刚递给她的图像板递给了圣吉列斯。在它的玻璃表面上，从一架风暴鸦（Raven）的枪口摄像中捕获到的图片缓慢滚动，显示出虚空中一片残骸与洒满等离子的静止图片。“破坏的模式类似于船体结构深处产生爆炸的效果。”她扬起脖子抬头看着他，这个娇小的女人被她那宽大的金属座椅包裹着。
他点头，金色的发丝落在脸庞上，“我也这么想，”天使同意道，“但扫描并未显示出热能损伤的迹象，没有化学或核爆的常见痕迹。”
她也点点头，皱起眉。“也没有特异粒子，这意味着它不可能是某种秘传武器（esoteric weapon）[1]，类似引力剪切器（graviton shear）或是转换光束（conversion beamer）[2]。”杜卡德移开视线，默默地以脑袋轻点向一名下级军官下达命令，并未打断谈话，“这些残骸看起来像是从内部被撕裂的。”
“就像是被凶残野兽撕开的笼子。”阿兹卡隆徘徊在旁，捕捉到了对话的边角。他向他的主君略一鞠躬。“我不明白这些飞船究竟是怎么样，或者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太空区域的。他们大多数都没有亚空间引擎，速度也无法超过二分之一光速，但他们似乎正准备向宇宙空间进发。他们需要花上数个世纪才能到达最近的星系，而要到达最近的帝国世界更是需要超过千年的时间。”
“要回答这个问题，卫队指挥官，”杜卡德说，“需要某些军团阿斯塔特战士所不具备的东西。”
“那便是？”
“恐惧。”从她苍白脸颊上微妙的颜色变化以及瘦弱双手的动作上，圣吉列斯察觉了她脉搏的改变。她继续说，“考虑一下这个可能。那些船上的人是那么害怕，以至于他们心甘情愿投入了黑暗深空的怀抱——随着他们食品供给的减少，生命维持系统的失效，可以预期他们将慢慢饿死、窒息或者冻死。”
“也许他们怀抱着能在外边找到救援的希望，”原体说道，在那片刻他试图将自己置于那种思维模式之中，“但没有人来帮助他们。无人来阻止这最终夺走他们生命的命运。”
“比起这种死亡，他们更恐惧那将自己驱逐出家园的恐怖。”阿兹卡隆提出，皱着脸，“这种概念对我来说就像任何异形一样陌生。”
“上将？”杜卡德的传令助手（augmented aide）走到指挥官边上，“舰首观察员们报告，我们正在进入星球弗鲁斯的可视范围。按您的命令，舰队速度正在逐步降低。我们讲到大约两分钟内穿过西格纳斯系统的最外围。”
“通知整个舰队的战斗单位，”她回应道，“让我看看那颗星星。”
军官敬礼，转身面对指挥加班的前方，“打开观察眼！（Lens the eye）[3]”在他的命令下，半圆形剧场式空间敞开的门户扩大了，透着黑暗的宽大装甲玻璃窗口也发生了变化。透明材料的分子受到电荷轻抚，最大的窗口的密度与结构都一齐改变，化为嵌在椭圆框架内的无暇圆盘，如同人类的一只眼睛。外部的景象变得更加清晰，红泪号的舰首与她的护卫舰们一目了然。战舰伊格尼斯号与巴尔之盟号离开了巨大母舰的光束，弗鲁斯外表弯折环绕着的、西格纳斯阿尔法的光线洒过她们。在红色光芒下，弗鲁斯是一个朦胧的阴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原体。“阿兹卡隆，”他说，向卫队指挥官招手道，“你看到了吗？那颜色？”
圣血卫士向旁边的系统控制台投去一眼，其中一个亚光速领航员正在那里工作。在女人的气体透镜荧幕上是沉思者生成的一张从红泪号庞大数据库深处挖出来的图像；一张集合了帝国殖民人口普查部门的记录与探测器读数的图片，登记为西格纳斯VII的标准行星条目，当地名称：弗鲁斯。
图片显示了一个由岩石与寒冰组成的不起眼球体，遍布小行星撞击的坑洞。它像一个遍布龟裂线条的瓷质球体，如同曾从极高处坠落，再被重组。
“它的反射率不对，”圣吉列斯对他说。
弗鲁斯污白的色泽本该在恒星血红的光芒下格外突出，但相反，眼下这颗星球却在吞噬所有它收到的光线，吸收着它们。
“第一梯队所有船只，”杜卡德呼叫，“用感应装置瞄准弗鲁斯并报告。”
立刻，各色信息开始流入红泪号的数据缓存。阿兹卡隆看到数十个辅助屏幕亮了起来，沉思者正努力解读新的读数。
“弗鲁斯是九万殖民者的家园，”原体注视着前方的窗口提道，“但我恐怕不再是了。看看它的表面。”
卫队指挥官的思维迅速解析了他所看到的，图像在他脑海之中发生了变化。弗鲁斯并非他之前所想的那样，是被某颗星星的偏食遮蔽故而笼罩在阴影里。
这颗星球似乎被烧焦了，从一极至另一极都被烤至焦黑。看不到任何特征之物，完全没有其他任何颜色。
“伊格尼斯号发来的报告，”杜卡德的助手说道，“他们往星球重力井之中发射了一个探测器，无人机并未侦测出任何大气或环境能量输出的痕迹。”
“他们正在对弗鲁斯进行行星改造，”天使坚持道，“会有征兆的。”
“是的，大人，”少校轻轻鞠躬，“我的意思是，没有，大人。那里什么都没有。探测器的遥感侦测显示这个世界已彻底死亡。毫无生命，就连微观层面也是如此。”
阿兹卡隆看到他的主君变得无比安静，唯一的动作只余下折叠在盔甲之后巨大羽翼的轻微动静。
“圣吉列斯大人，”上将说，“你想如何行动？我们将在一分钟内穿越弗鲁斯的轨道。”
“此处没什么能做的了。”片刻后，原体说道，“保持航向，朝星系核心进发。”
卫队指挥官发现自己无法将目光从这星球的尸体上挪开。旗舰进入系统的角度正好，与它在同一水平线上，它正飘过红泪号船头。
然后，就像是一只深海掠食者的眼睛缓缓滚动着跟随猎物一般，弗鲁斯动了起来。
黑色的球体开始在原地转动，改变朝向；与其正常的旋转完全相反，烧焦的表面泛起波纹。十多个控制台的警报响起，感应器检测到的事件与任何其编写者已知或是可预测的行星运动都彻底不同。
圣吉列斯向前冲去，来到窗口的装甲玻璃前，手按在透明的屏障之上，“上将！命令舰队扩大与弗鲁斯的距离，现在！”
“什么……”阿兹卡隆挣扎片晌才将他的问题组织好，而杜卡德在他背后快速下着命令；“下面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主人回答，而答案扫过他的身体，泛起一阵冰冷的涟漪。
在血天使舰队每一艘星舰的视野内，弗鲁斯不断旋转，就像是它与自然规律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一般，以不可置信的速度经过了一整个昼夜循环。这黑色的球体终于找到平衡，向红泪号与所有透过视窗与屏幕看着它的人展示出它的南部极地。
全新的颜色，在死寂黑暗中显出了鲜艳的烈火橙红，在弗鲁斯废墟一片的表面弧度上汇成了炙热的光点。若是有人还活着，能站在这星球上，他们会目睹削平的山峦涂满焦黑色泽，沉入深渊般的陷坑，还有那从天边撕开至另一地平线的巨大裂口。从星球内核喷出的熔岩烈火射向高空，温度高到那地狱般的光辉甚至从轨道上都清晰可见。
而从上面看——只有从上面看——弗鲁斯上正发生之事从全局层面上才慢慢清晰起来。起初这星球就像遭受了突然而无法解释的地质灾难。这前哨世界的引力进入了疯狂的不稳定状态，比海洋还宽大的裂缝在其表面蔓延。
一颗星球以这种形式死亡，在其自身的质量下分崩离析，若在天文学的角度而言是常见的事件；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毫无征兆，毫无预警，就仿佛是被观众的到来所触发一样——见证它。
弗鲁斯并未衰亡。这完全是另一回事。
沿着圆周，可怖的庞大裂缝在星球上蔓延，违背一切常理，它们以完美的线条伸展，相互交叉，每每都切开烧焦的岩石与燃尽的冰层。地壳数学式的对称分裂开来，如此精确如此无暇，绝不可能是遭受重创的自然所为。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工匠，以他神明般目光，用蕴藏伟力的利爪将弗鲁斯托举，像一个人精巧地切开成熟水果一般在损毁的表面上切割着线条。
如同其迅速的开始，它又迅速地结束了。巨量有毒气体从燃烧的岩层地幔中逃逸，沸腾涌入太空，星球短暂地拥有了新的大气，片刻后又失去。弗鲁斯的地貌被荒诞地改变了，被雕刻成了一张堵塞着熔岩的峡谷织成的大网，每道都宽阔到足以吞噬一整个巢都。宏伟的设计从其中浮现，天衣无缝又令人毛骨悚然。
从红泪号的舰桥上这个标记清晰可见，如黑暗中的烙印，熊熊燃烧。火焰的线条穿插交错，一个接一个，织成了一颗拥有八个节点的黄铜星星。
整个指挥甲板陷入一片愕然的寂静。是原体打破了沉默，背身离开这颗星球闷烧的尸体，“这是条信息。”
“那会是什么意思？”少校的声音颤抖着。
“听我说，”圣吉列斯说道，露出了他的牙齿，“我会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哪怕需要从敌人的喉咙里把它扯出来。”他带着冷酷而阴郁的意图吐出这些字，“若这是为了让我们怯弱，那异形就低估了我们意志——”
“吾主，”杜卡德上将从指挥座上起身，一手按在右耳的通讯耳机上，“来自重巡洋舰圣杯号（Chalice）的紧急消息。”
阿兹卡隆回想起了这艘船的名字；她是舰队尾部防御力量的一部分，沿着阵型拖在后边几百公里。原体向杜卡德投去一眼，她继续说道。
“现在从其它几艘船上也传来了一样的报告……”黄铜耳麦中传来了重叠通讯信号的微弱滴嘟声。她将其拿开，在有这样的消息需要汇报时，她尽一个女人最大的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原体，圣杯号的舰长与舰队边缘的其它数个哨舰都报告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天文现象。”
圣吉列斯转身回到巨大的窗口，越过弗鲁斯毁灭的业火，向外凝视。阿兹卡隆走近，就在这时他听到天使抽了一口气。
圣吉列斯指了指，举起手铠指向虚空。“那里，你看到了吗？”
卫队指挥官朝那看去，脸庞皱了起来，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也窒在了喉咙里。“星星……”
除去西格纳斯阿尔法那邪恶的红色光辉与它姊妹太阳的微光，红泪号视野内铺撒着的漫天星光与星云正在改变。阿兹卡隆突然感觉，这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正从银河大小的舞台上落下。一张巨大的面纱，牢不可破，阴森幽暗，遮蔽了一切。
惊心夺魄，他站在天使身侧，看着漫天星芒逐一熄灭。
[1] esoteric weapon:不是很确定这是否是某类武器的代称，或是否有相对公认的翻译，别的地方似乎也没怎么出现过所以查了一圈也没找到释义……先就字面意思大致译了一下；
[2] graviton shear，conversion beamer：引力剪切器和转化光束，前者感谢机仆佬，虽然还不是很确定有没有标准说法（因为其他地方也没咋见过）；后者感谢Elite佬的说明~
[3] Lens the eye：这个命令就属于那种我理解是啥意思但我完全无法确切表述出来的_(:з」∠)_我这个说法肯定非常不准确了，如果有大佬有好的建议务必提一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