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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衍生出的西方“世界历史”

2021-11-30 19:58 作者:鹤翼锋翎  | 我要投稿

原文地址: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705155831694527

原作者:诸玄识


       中国历史在近代欧洲的“创世”:颠覆神权和启蒙众生;催生了西方文明,并直接产生了“文明史”

       中国历史衍生出的西方“世界历史”——文献实录与神话演义的交锋与交织

       主导这个阶段(17—18世纪)“全球历史”研究的,是中国编年史,……它在许多方面都对西方重建自己的“过去”,作出了学术贡献。——美国范德堡大学教授约翰斯(Christopher Johns)

       中国历史不仅为西方“古代”树立了新标准,……而且成了“世界历史”的新起源。……可以在古代中国的知识和见解中找到“古希腊文明”的种子。——《中国与英语文学的现代性》(Eun Kyung Min/剑桥大学出版社/2018年)

       (西方)考古学俨然是“制造神话的职业”(myth - making profession),……我们通过它所创造出来的神话,与欧洲思想(西方中心)的主要关注是相辅而行的……。——美国考古学家、纽约皇后大学教授德布尔(Warren DeBoer)

虚构的历史(Fictional history)?
虚构的历史(Fictional history)?

前  言

       欧美文明从何而来?是西方自己传下来的吗?这就要看它有没有组成文明史的三要素:以人为本(人的有为)、古今编年(活的历史)和表意概念(文明媒介)?鉴于这三要素都是“西学中源”(下文详述),我们的合乎逻辑的推断是,中国赐予了西方文明及“文明史”。后者是本文的主题。

       一般来说,通行于今的全球历史(体系)的起源或滥觞,可追溯到1600年左右的法国神职学者斯卡利杰(Joseph J. Scaliger)——被称为西方“编年史之父”。并且,据说在西方“历史”及历史学的世俗化(去神化)上,斯卡利杰也起到了先锋的作用。

       然而,几位学者揭露:“斯卡利杰通过他写的《时间校正篇》(1583年)和《年代学宝典》(1606年),伪造出来‘古代世界编年史’。”芝加哥大学教授拉赫(Donald F. Lach, 1917—2000)进一步指出:斯卡利杰按照中国编年史及其年代计算方法,设计出的“圣经编年”和它的“子系统”,包括“古代”希腊、罗马、埃及和巴比伦等。

       但最要紧的则是,“斯卡利杰编年史”(Scaligerian chronology)在时空上和内容上都属于宗教神话的范畴(“创世纪”的展开),而与“人”的文明史基本上是无关的。正如意大利佛罗伦萨大学教授罗西(Paolo Rossi)所说:“《圣经》所叙述的‘无数年’情景,并没有包括真实的历史事件。”而伏尔泰则批评所谓的“古埃及文明”乃胡编乱造,充满了奇谈怪论的神话。

       再说,18世纪以前的西方文字主要是宗教性的——拉丁文和希腊文(源于亚美尼亚语),不能表达真实自然与现世知识。而西方的语言文字,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则仅在其摄取汉字“表意”(概念)之后,才能被用于书写文明及文明史。那就是为何约翰逊博士(Samuel Johnson, 1709—1784)如是说:

       “将语言从宗教领域拯救出来,是近代科学的最高成就之一”;“汉字是艺术与科学的生动的符号系统”;“表意文字的演变是人类书面语言的主轴”。

       因此,严格来说,“斯卡利杰编年史”只能算西方历史学的前驱,而不是它的本身。后者则诞生于下个世纪发生的启蒙运动——实现了从“神的社会”向“人的社会”的转型。

图解:西方编年史之父斯卡利杰(Joseph Scaliger, 1540—1609)生前写下遗嘱(图中左上方)。汉克·荣格(Henk de Jonge)教授对它做了解读(图中下方),其大意是“斯卡利杰嘱咐他的学术继承人(葛马茹),使用自己留下的中国资料修订他的遗著《时间校正篇》第二版……。”
图解:西方编年史之父斯卡利杰(Joseph Scaliger, 1540—1609)生前写下遗嘱(图中左上方)。汉克·荣格(Henk de Jonge)教授对它做了解读(图中下方),其大意是“斯卡利杰嘱咐他的学术继承人(葛马茹),使用自己留下的中国资料修订他的遗著《时间校正篇》第二版……。”

(一)简明扼要地了解一下西方史学脉络

       被西方中心论与国内“古史辨”所否定的夏朝及其之前的中国上古史(始于伏羲),竟然在近代西方开辟了真正的“创世纪”——在形成西方文明与“文明史”的过程中,中国历史起到了关键作用!

       首先,它迫使《圣经》改版,然后又颠覆之;紧接着,它引发了启蒙运动,从而成为欧洲转向世俗与文明的催化剂(详见下文);第三,它直接衍生出西方版“世界历史”,尤其是构成后者的蓝本与根本。

       上面第三点指的是,从16世纪末到19世纪末,西方依靠中国实录(古籍)——主要是从伏羲到夏朝这个阶段——作为其“编年基准”,虚构了泛西方的“古典文明”(希腊、罗马等)和“古老文明”(埃及、两河等);整个过程一直是依照中国历史,精准模仿,反复比对,层累搭建。当如此空中楼阁达到干云蔽日的时候,西方就把它的中国式的辅助架构与深层结构都清理或掩盖了;与此同时,西方则学艺灭师,盗憎主人——肆无忌惮地贬低和污蔑中华文明,包括通过里应外合来腰斩中国历史。

       概括起来,中国式的西方“世界历史”的形成,经过了主要是针对中国的“否定之否定”的三阶段:

       “圣经普世历史”〔抄袭和消融中国〕→“启蒙世界历史”〔推崇和师从中国〕→“通行世界历史”〔贬低和污蔑中国〕

       第一,“圣经普世历史”(主要在17世纪):中为洋用,神话时空。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教授基德(Colin Kidd)说:“欧洲的汉学先驱们把‘中华文明’从一个令人不安的谜题(指中国历史挑战《圣经》的权威性),转化成了对摩西历史(神话性质的普世历史)的确认。

       虚构“圣经普世历史”的三魁首是:安尼乌斯(Annius of Viterbo , 1432—1502)、斯卡利杰(Joseph Scaliger, 1540—1609)和基歇尔(Athanasius Kircher, 1602—1680)。

       第二,“启蒙世界历史”(主要在18世纪):以人为本,中国范式。比利时汉学家钟鸣旦(Nicolas Standaert)说:“耶稣会士介绍的中国历史……为欧洲读者引进了一种全新的世界观;因而西方在地理上和时间上均拓展了它的‘历史领域’,……并且强化和细化了‘欧洲历史认同’。”

       确立“启蒙世界历史”的三元勋是:卫匡国(Martino Martini, 1614—1661)、福修斯(Isaac Vossius, 1618—1689)和伏尔泰(Voltaire, 1694—1778)。

       第三,“通行世界历史”(19世纪初至今):神话成真,超越中国。1853年《英国季刊》写道:“(我们)极为满意地看到,中国历史的事实和传统怎样被用于对最近新发现的亚述、古埃及和巴比伦的历史与文物,进行时间协调(synchronize)。……所有近东的古老帝国的历史基础,现在都已被奠定,……编年史的困难也已荡然无存了。”

       构成“通行世界历史”的三要素是:“考古十字军”、系统杜撰“古典文明”和伪造“文艺复兴”(开始于1855年)。

图解:泛西方的“历史”与考古都是“空中楼阁”。确切地说,它们都是中国历史(文献和编年)与中国文字(表意或概念)的“虚拟转化”。
图解:泛西方的“历史”与考古都是“空中楼阁”。确切地说,它们都是中国历史(文献和编年)与中国文字(表意或概念)的“虚拟转化”。

(二)中国启蒙欧洲开启西方文明与历史

       西方社会从“神本”、实际上是从连续数百年的部落—教派混战的状况,成功地转型而变为“人本”(世俗化),并且跻身于“天下文明”(文明化),这一过程就是被中国文化所引导的“启蒙运动”(17—18世纪)。

       孔子被尊为“18世纪理性主义的原型”、“世界的导师”和“理想的自然神”——取代宗教的圣哲。芝加哥大学教授艾恺(Guy Alitto)指出:“……耶稣会士所介绍的中国,包括把儒家奉为‘自然神学’的典范,成为启蒙运动的主要灵感和源泉;的确可以说,孔子是欧洲启蒙运动的‘守护神’。”

       美国贝勒大学教授孟德卫(David E. Mungello)也说:“魁奈、伏尔泰和沃尔夫等思想家们都认为,儒家思想要素与启蒙运动的文化纲领乃密切相关;因而,他们热衷于在欧洲推广中国(文明)模式。”另见波兰学者罗加兹(Dawid Rogacz)的论文《中国塑造近代欧洲——源于儒学的启蒙世俗主义》。

       与此同时,历史学也从圣经神话之“普世历史”,转型为以人为本的“启蒙世界历史”——以中国为人类文明的开端和主轴。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真实源泉和终极动因,中国历史不仅先后塑造了“圣经普世历史”与“启蒙世界历史”,而且还促成了两者的更替,甚至促成了整个西方社会的近代转型。后者指的是,来华耶稣会士所介绍的中国古代文明,直接拆穿了《圣经》的创世神话与普世权威,从而引发了以打倒神权为“初发难”的欧洲启蒙运动。

       也就是说,在欧洲“世俗化、文明化”的过程中,中国历史(编年史)起着关键作用。正如当时的传教士安文思(Gabriel de Magalhães, 1609—1677)所感叹:“由于中国的真正古老,她的编年史具有如此的非凡意义;以致欧洲人“发现”它,堪比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航海创举。”

       可以说,中国历史在近代欧洲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奇迹——产生或催生了西方文明与“文明史”。

       “启蒙世界历史”乃根盘蒂结和影响深远,以致“后启蒙”的反动和基督教的“复辟”、以及两者所点燃的西方中心论之炽热,也都未能撼动它。例如,西方中心论代表人物黑格尔(1770-1831)一方面叫嚣“把中国排除在世界历史之外”,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世界历史从东方到西方,……(它)必须从中华帝国说起;因为根据史书的记载,中国实在是最古老……。”

       就连教会也口服心服,而坦承中国历史使“圣经时空”相形见绌。例如1861年英国浸信会杂志写道:

       对于那些对远古时代感兴趣的人来说,对于那些喜欢了解洪水之后的最早的民族状况的人来说,如果探索持续进步和发展的民族,那么,没有哪个领域会比中国更值得关注了。在他们的古代历史记录中,许多是他们的亲身经历的证据,……存在着丰富的史料可供调查。……中国最早时代的实录,与“摩西故事”形成令人惊叹的对照。……古代中国把神秘传奇拒于历史之门外,他们不相信文字发明之前和系统实录之外的传说故事。我们(西方)热衷于那被幻想所扭曲的“创世神话”和洪水故事。但在中国,……所有的可信的事实与神圣的篇章是和谐的。

       然而,在其持续了100多年后(即19世纪后期),“启蒙世界历史”终于被西方中心论所发动的一连串“造史战役”(“考古十字军”)所攻陷。

表解〔转载国外教学资料:根据17世纪欧洲历史学制作的古代年表〕。该图所显示的“圣经普世历史”,是根据中国时间(来自中国历史朝代及帝王年表)设定的。第一行是中国(三皇五帝、夏、商、周……),接下来是“创世纪”(《旧约》),再下来是中东(美索不达米亚……),再下来是古埃及,再下来是古代欧洲(希腊、罗马),最下面一行是古印度(印度河)。
表解〔转载国外教学资料:根据17世纪欧洲历史学制作的古代年表〕。该图所显示的“圣经普世历史”,是根据中国时间(来自中国历史朝代及帝王年表)设定的。第一行是中国(三皇五帝、夏、商、周……),接下来是“创世纪”(《旧约》),再下来是中东(美索不达米亚……),再下来是古埃及,再下来是古代欧洲(希腊、罗马),最下面一行是古印度(印度河)。

(三)没有历史的幸运暴发户的黄金家谱

       近代以前的西方是个“哥特部落—拜神教派”的社会,不存在文明及其历史,更没有历史文献,尤其是没有书写工具——包含“表意”(概念)的语言文字。

       西方的“历史”和谱写它的语言文字,都是很晚才从中国获得的。仅就书写工具而言,如果不是使其“表音文字”全面而系统地摄取汉字“表意”(“汉语密码”),那么,西方就不可能拥有文明和“文明史”。芝加哥大学教授索萨西(Haun Saussy)说:“中国书面语言在(现代早期)欧洲所起的作用,是完美写作的典范。” 

       唯有汉语概念才能表达历史。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大学教授凯文·科普(Kevin Cope)指出:“中文被视为可以在文化上实现共通的表意文字,亦即,它是一种能够表达关于……历史连续性这一复杂观念的符号;……(因为)汉字概念反映了万事万物的固有属性,从而防止方言土话或世代变迁混淆‘历史’。”

       另一方面,18世纪以前的西方没有历史观和历史概念。美国加州路德大学教授斯特里特(Jarvis Streeter)揭示:

       在欧洲,历史观(历史概念)是相对最近的现象,大约形成于18世纪……。而对于早期的西方人来说,“历史”基本上是讲有趣的故事(history=hi—story);虽然有些是基于事实,但主要是神学宣导或生活教训。……西方的“古代历史”就像今天的历史小说,而与历史学无关;它们所包含的,既有如上所述的“事实”,还有虚构的事件与对话,旨在让(教会)宣导便于理解。

       “最好的历史就是最好的故事。”坎宁安(Glen Cunningham)说:因为“这些虚构故事仍然能够告诉我们很多关于一个社会的信仰与梦想。”

       美国历史学家、纽约大学教授伊格尔斯(Georg Iggers, 1926—2017)深刻指出:就其定义而言,历史是一个连续与连贯的过程。但这是一个新观念,在以前的西方思想中找不到它……。诚然,走向末世的“历史观”是泛西方宗教的核心之一;但这仅是一个宗教概念,并不适用于世俗(现世)……。而与(“人”的)世界历史一致的世俗观念,则是18是世纪才出现的。……直到最近,此种世俗观念一直主导着历史学。

       《欧洲与没有历史的人群》的作者、美国人类学家沃尔夫(Eric R. Wolf)在书中质疑这一“黄金家谱”,即西方文明起源于“古希腊”、再由它经过古罗马、中世纪和文艺复兴,而传到现代欧美。

       《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的作者、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教授霍布森(John M. Hobson)讽刺道:上述“黄金家谱”属于“原始西方的神话”——部落长老只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坐井观天地把世界上所有的重大变化,都说成是从他们开始到结束”。进而,霍布森在其书中引述了沃尔夫的质疑段落:

       在课堂内外我们都学到,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叫做“西方”的实体,并且有人把这个“西方”看作是一个独立的社会和文明,而与其他社会和文明(例如东方)则截然不同。我们许多人甚至根深蒂固地认为或相信,西方世界有这样一个“文明谱系”:古希腊产生了古罗马,古罗马产生了基督教欧洲,基督教欧洲产生了文艺复兴,文艺复兴产生了工业革命和民主政治。工业连同民主以及后来诞生的美国,都体现了生存权、自由权和对幸福的追求。……(但)这是在误导!首先,它把历史变成了一部道德成功史,变成了一场……传递自由火炬的接力赛。历史就这样被改成了一个关于……品德高尚者(例如西方)如何战胜落后族群(东方)的传说。

       埃及经济学家和法国普瓦捷大学教授阿明(Samir Amin, 1931—2018)尤其否定“欧洲家谱的悠久叙事”。他揭示:“‘古希腊’成为现代西方的祖先这一神话,是一个历史的发明;旨在彰显……西方的进步始于‘古希腊’,从它到‘古罗马’、‘中世纪’和资本主义的欧美。”阿明进一步说:

       它是意识形态构建的产物,即与现代性原则相似的“古代”希腊和罗马,被宗教蒙昧主义埋葬于“中世纪”——“古代现代性”与“新现代性”之间的中间阶段。然而,这是一个……神话观念,反过来又构成了西方中心论的基础。西方宣称:回到过去,追溯到它的源头;从那走来,因而就有了“文艺复兴”。……这个神话般的知识结构支撑着欧洲文明的假谱系,……却展现一个完整的“历史”序列。

图解:西方文明和“文明史”都是最近现象,以前不存在。为什么?第一,天时地利:郑和远航导致世界趋于联通,从而使欧洲成为连接东、西半球的捷径;第二,知识来源:中华文明的成果在世界联通的形势下发生“大扩散”,包括历史(古今编年)和语言(表意概念)。
图解:西方文明和“文明史”都是最近现象,以前不存在。为什么?第一,天时地利:郑和远航导致世界趋于联通,从而使欧洲成为连接东、西半球的捷径;第二,知识来源:中华文明的成果在世界联通的形势下发生“大扩散”,包括历史(古今编年)和语言(表意概念)。

(四)从“神的历史”到“人的历史”的转型

       旧欧洲不存在比宗教神话更可信的“历史”。尽管该神话乃荒谬绝伦,例如“创世”(开天辟地)发生在几千年前;17世纪的欧洲神职学者还是按照中国的“标准时间”,对《圣经》进行了调整,以确保其“自圆其说、自视甚高”。美国夏威夷大学教授方岚生(Franklin Perkins)介绍:

       对于(近代)欧洲来说,世界历史上有三件大事,那就是:第一,“创世纪”;第二,洪水,它再次把人类变成单一祖先;第三,巴别塔,它把人群及其语言都分散开来。……不同版本的《圣经》的时间也是迥异,而其主要分歧则发生在《拉丁文译本》和《希腊文译本》之间:关于创世和洪水的时间(公元前)分别是,前者:4004年和2348年;后者:5000年和3617年……。耶稣会士卫匡国把中国历史引进到上述“世界历史”之中(1658年)。根据卫匡国的计算,中国首位圣王伏羲于公元前2952年登基;那时已经有了天文学,并且易经卦爻也被发明出来了(故而,中国历史是可信的)。……再加上中国文献对尧帝时代(2357—2257/公元前)洪水的描述,“上古世界”的图景就变得更加复杂了。卫匡国的结论是,早在“圣经洪水”之前,中国人就已经生活在那里……。这就迫使欧洲人(神职学者)改变他们的“世界历史”,以适应“中国时间”。〔亦即,“‘圣经编年’必须与真正古老的中国王朝及君主(时间)保持一致。”〕……尽管有些人认为中国的记录是错误的,但还是出现了建设性的和解;其中之一是,把钦定《圣经》由拉丁文译本换成希腊文译本。……福修斯(Isaac Vossius, 1618—1689)认为,《圣经》洪水是地方性的,而中华民族则安然无恙。……还有人把中国上古圣王等同于《圣经》中的长老,又将中国历史当作《旧约》的一个版本……;伏羲被认为是亚当、诺亚或以诺。但问题是,中国人是诺亚的哪个儿子的后代:长子闪,或是含?……而另一个令人关注的焦点则是,中国与巴别塔的关系。例如,韦布(John Webber, 1750—1793)断言,中文是(巴别塔变乱口音之前的)诺亚语言。……总之,在中国与欧洲相遇之际,中国历史对旧欧洲构成了致命挑战;……而像韦布和福修斯这样的人则以惊憾的方式来适应之,他们共识:中华文明之古老和其历史记录之可信,都是理所当然的。……进而,许多人,包括莱布尼茨和白晋(Joachim Bouvet, 1656—1730),都指望从中国文字(语言)和文献(资料)中获得更多的知识。

       由此可见,挑战与应对都是“三维”:在时间上,欧洲以改版《圣经》来契合中国历史;在空间上,把古代中国纳入《旧约》的场景之中;在深度上(知识上),把中文(汉字表意)说成是“创世语言”。但这些毕竟都是牵强附会,因而脆弱不堪。

       既然《圣经》及神权在这“三维”上都不具有普遍性与绝对性,那么,它们就丧失了真理性与合法性。于是,深陷社会混战与思想论战的欧洲,就难免不向中国(“人”的文明)看齐了,从而发生根本性的变革——启蒙运动!

       启蒙运动也是历史学的革命,它有两个特点:

       第一,终结“神”的叙事与叙传。加拿大学者格力高利•布鲁(Gregory Blue)指出:“伏尔泰将中国编年史作为里程碑,以此给荒谬的‘圣经历史’画上句号。”

       第二,开启“人”的历史与历程。巴塞罗那大学教授皮耶罗(À. L.Fuster Peiro)指出:“耶稣会士传回的‘中国形象’激发了伏尔泰的思想,也掀起了席卷法国的‘中国热’狂潮;从而形成一种强大话语,……认定远东是最古老的文明与宗教的所在地,亦为人类艺术的摇篮。”

       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教授格里菲云(Sander Griffioen)进一步说:

       在启蒙运动全盛时期,欧洲人所写的世界历史的开端,不再是亚当与夏娃的天堂,而是“天下文明”的中国,并且这已成为一种长期趋势。人类文明的摇篮被追溯到远东。相比之下,由两个人扮演的“创世纪”,展开于近东某地的犹太部落;如此荒诞不经的神话,被启蒙时代的欧洲人弃之如敝屣。这一观念上转变的关键,莫过于伏尔泰所起的作用,包括他所著的《风俗论》(1756年)。伏尔泰直截了当地宣称:中国历史比犹太《圣经》“历史”更古老、更文明!……他写的世界历史使得圣经神话变得微不足道。

       伏尔泰在为《百科全书》(1757年)所写的“历史”词条中,除了重申“中国是延续至今的最古老的民族”之外,还批评其他许多民族神话般的起源都是“荒谬”,以及古埃及和腓尼基的“编年史”都是“荒诞”。

图解:在欧洲启蒙运动时期,伏尔泰创作了以人为本(去神化)的“启蒙世界历史”;它以中国开端,而抛弃了《圣经》及其时空观。
图解:在欧洲启蒙运动时期,伏尔泰创作了以人为本(去神化)的“启蒙世界历史”;它以中国开端,而抛弃了《圣经》及其时空观。

(五)模仿中国历史并且把它奉为“正朔”

       所谓的“启蒙世界历史”,在形式上是以中国为开端和采用了“中国标准”(历史年代和治学方法);但在实质上,它则是使中国历史服务于建构西方版的“世界历史”。后者包括挪用中国史料填补泛西方“历史”的空白,例如东方学家德金(Joseph de Guignes, 1721—1800)依靠汉朝与匈奴的关系,推演出“古罗马”与诸蛮族的关系。再如彭吉蒂博士(Dr. Birgit Linder)所说:“中国文化和文学都被用于(欧洲)创造怀旧之乌托邦的想象。”

       约翰逊博士也承认:“全部的中国历史已成为(欧洲)浪漫主义的材料。”例如,“直到1755年,《约翰逊博士英语词典》解释:哥特是‘不文明、无知识的野蛮人’,而中世纪或哥特时代则为‘原始、迷信的文化荒漠’。”但不久之后,“中世纪”不仅被浪漫化——约翰逊的挚友珀西(Thomas Percy, 1729—1811)基于中国资料伪造了《英语古诗遗产》;而且还被文明化——西方学者按照周朝的封建制及贵族制,来重塑他们的蛮荒故土。

       没有文献遗产的西方通过编造神话来“创造历史”,并且依靠“中体西用、中为洋用”来使之正规化。罗西教授说:“所谓的‘古老民族’……希腊人、埃及人、迦勒底人,还有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土著人,……它们的‘宏大古代’都是被不可靠和神话性的‘资料’所写下的。……我们看到《圣经》、埃及和迦勒底的‘历史’被中国编年史所调和。”

       西方版的“世界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历史转化而来的。正如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教授斯蒂曼(Alexander Statman)著《中国对“启蒙世界历史”的贡献》所论。摘录如下:

       欧洲学者通常取材于非欧洲的文本,以此来阐明“世界历史”;并且宣称如此历史,正是他们自己(民族)过去的一部分。其特别的案例则是,那些法国学者从中国古籍中提取资料,用于撰写“世界历史”,其中涉及“中世纪科学”和“罗马之兴衰”。……启蒙时代的巴黎学术圈较广泛地运用中国的原始证据,他们多是凭借自己的汉学知识来解决“世界历史”问题。……一方面,世界历史的叙述极大地促进了启蒙运动;另一方面,启蒙运动在西方世界历史的形成中起着枢纽作用;……两者则或多或少地都是通过对中国历史资源的开发,而得以实现的。……现代早期,西方发生了中国文献译本的爆炸……。西方学者普遍认为,旧欧洲的神话或传说掩盖了历史真相;所以,他们都接纳中国历史(用它来诠释他们的过去)。……例如,东方学家德肖特雷斯(Deshauterayes, 1724—1795)从中国正史中汲取灵感,为法国人掌握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知识作出了贡献。……回顾16世纪末,耶稣会士开始研究中国语言和文化时,发现一个史学传统,它是被大量古籍所支持、又被天文数据所佐证。……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里,他们翻译了几十部中国历史著作,并且想方设法地与《圣经》调和。……但在欧洲,其意识形态的对手——自然神论者、无神论者和自由主义——颠覆了耶稣会士的翻译项目;亦即,这批人用中国历史的记录来拆穿旧约神话。在1680年,福修斯(Isaac Vossius)将中国历史变成了粉碎“圣经编年”和教会偶像的武器。进而,伏尔泰再把真实而精确的中国历史,置于世界历史的开端……。中国历史在启蒙运动的论战中发挥了主要作用。……范克莱(Edwin Van Kley, 1930—2002,芝加哥大学教授)在1971年《美国历史评论》上发表的专论《欧洲“发现中国”与世界历史的书写》,声称:“那些将中国历史与西方历史有效结合起来的学者们,解决了(西方)古代世界的编年问题。”……鲜为人知的则是,在欧洲,始于1650年代,中国历史被有些人用来摧毁旧的宇宙观,又被另一些人用来建立新的“世界历史”。……我认为,“启蒙世界历史”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中国历史文献……。两位法兰西学院教授金德和德肖特雷斯,都是发挥其独特的能力,通过翻译而提供了全面而原始的中国历史资料,并把它们嵌入自己的研究之中。到1750年代,他们从中国古籍中描绘出一幅(西方版)“人类历史”的图景……。我把它称作“中国范式的世界历史”!……两位学者都认为,不仅中国和欧洲在过去就有联系,而且一方的历史可以揭示另一方的“历史”。

图解:中国历史基于历朝实录文献和天文数据佐证,因而是唯一真实或可信的。
图解:中国历史基于历朝实录文献和天文数据佐证,因而是唯一真实或可信的。

(六)作为“原汉学”分支的欧洲知识体系

       《维基百科/区域研究》介绍:“在启蒙时代,汉学家们将中国哲学、伦理、法制和美学等引进到西方,……激发了‘中国风’的潮流;汉学家们把中国描绘成一个‘开明的中央王国’,与刚刚从黑暗时代崛起的欧洲形成鲜明对照。”

       加拿大汉学家卜正民(Timothy Brook)进一步说:“在今天被视为次要学科的汉学,竟在17世纪的欧洲,在形成历史学、地理学和社会理论等现代学科的过程中,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孟德卫指出:“在17世纪,中国历史构成‘欧洲身份’这一事实,表明缺少文化优势的西方遭遇了知识上的挑战。”他接着说:

       基于传教士的资料来源的大量书籍,使欧洲人具备了融合中国文化的条件。随着传教士不断传输有关中国的信息,西方已在可观的程度上同化之;例如,卫匡国不仅让欧洲人了解了中国历史,并且还促使他们效法之,从而调整欧洲原有的历史框架……。但这是远远不够的,还有必要更广泛、更深入将中国文化融入欧洲,……包括(从中国)寻找普遍通用的语言(概念)。于是,“原汉学”(The proto-sinology)……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融入了17世纪欧洲思想史的主流。……(换言之)中国知识(宝藏)经过耶稣会士的调和与搬运,在欧洲流传开来,最终被同化(变成了“西方文化”)。……上述西方人从中国所获取的,若按照今天的标准,则是无耻的剽窃(scandalously plagiaristic)。

       “在17—18世纪,当传教士发现中国历史比欧洲圣经历史更古老时,西方的历史观就动摇了。”钟鸣旦在其所著《历史文本的跨文化编织》一书中写道:

       当欧洲人第一次意识到中国历史的重要性时,他们发生了“巨大的精神位移”(immense mental displacements)……。中国编年史对欧洲构成了严重的挑战,因为如果她的古老历史被证明是正确的,那么,它就可能使“圣经观念”受到怀疑,甚至被颠覆。……传教士把自己翻译的中国历史带回欧洲,被启蒙思想家们所采用,并被嵌入更大的认知背景之中……。中国历史造成了欧洲的历史观念的重大变化:在第一阶段,中国历史年表迫使欧洲学者重新考虑他们自己的资料来源;其初步的应对是,用希腊文《圣经》替代拉丁文的来作为钦定教材……。但到第二阶段,启蒙思想家如伏尔泰等确定,中国是最古老的国度,其时间早于“圣经编年”……。这就意味着,“圣经叙事”之外的历史时空更具有权威性,这是中国彻底改变欧洲世界观的典型例子。……因此,(欧洲)与另一种文化的互动而产生了一种书写历史的方式,这是西方历史学形成过程中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换言之)西方历史写作是在跨文化接触的过程中,基于另一种文明的历史而发展起来的。……(我的)这篇文章解决了如此问题,即欧洲“历史学家”是如何通过翻译和阅读中国历史文本,而被塑造出来的……。(当初)耶稣会士十分敬佩中国的通史传统,而欧洲则对它知之甚少。……通过耶稣会士编译中国历史著作,通史传统也就被引进到了欧洲;这就是说,中国的方法论塑造了欧洲历史学。……古老的中国文本材料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西方的图书与阅读之中。……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中国历史已融入西方“历史”的创作之中。……(重申一下)在17—18世纪,欧洲人拥抱一个强大的史学传统;这使他们在此方面必须自我调整:不仅改变《圣经》版本,而且还将中国历史融入“圣经编年”以及古埃及和巴比伦等编年史之中。

       把这段引文的最后一句说得更清楚些,即与“圣经编年”一样,“古埃及”和巴比伦的编年史都是中国历史“融入”的产物。亦即,福修斯说:“凭什么来制作比亚伯拉罕早几个世纪的古埃及各个朝代(编年)呢?最后还是靠中国,因为她的编年史最准确;如果我们遵循它,而将洪水置于摩西之前七、八个世纪,那么,其他较小的问题则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图解:古今西方的知识体系发轫于17世纪的“原汉学”(The proto-sinology)。
图解:古今西方的知识体系发轫于17世纪的“原汉学”(The proto-sinology)。

(七)确认西方“世界历史”形成的三段式

       泛西方的“世界历史”包括“古典文明”(希腊、罗马等)与“古老文明”(埃及、两河等)、以及“中世纪”和基督—犹太教史,凡此,究竟从何而来?是中国历史的“虚拟衍生”!法国哲学家德里达说:在现代早期,“中文写作概念起着一种‘欧洲幻觉’(European hallucination)的作用。”

       概言之,基于中国因素的西方版“世界历史”的形成,可分为三个“辩证阶段”——对于西方自身来说是“正→反→合”(否定之否定)。详述如下:

       第一阶段(16—17世纪)是“正”(神学正统):在中国历史的影响和挑战下,欧洲神职学者想方设法地通过建构“圣经编年”,来巩固神权。他们既利用、又贬低中国。

       了解一下西方伪史的三个始作俑者:

       安尼乌斯(Annius of Viterbo)根据基督教神话观念,再加上穷搜博采各种传说,编造出诸多“古代王国”;它们的时间跨度都是几万至几十万年,这就与仅发生在几千年前的“创世纪”发生了冲突。

       斯卡利杰(Joseph Scaliger)按照中国史的轮廓、方法和时间,设计出“圣经编年”;而用它来统摄无所不包的古代时空,尤其是把安尼乌斯的“成果”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其中,由此形成“普世历史”。

       基歇尔(珂雪)为了拯救被中国史所动摇的神权(神话),炮制出圣经洪水后的移民路线,包括从埃及到中国这一“西来说”;并把传教士的资讯汇编成《中国图说》,再用它来扩充“古埃及文明”。

       第二阶段(17—18世纪)是“反”(反宗教性):中国历史的“爆炸性效应”,引发了否定神权的欧洲启蒙运动,确立以“人”为本、以中国为开始和主轴的“世界历史”。

       再来介绍启蒙历史学的三个关键人物:

       卫匡国(Martino Martini)从中国返回欧洲后不久出版《中国上古史》(1658年),阐明在圣经叙事之外存在着一个非宗教的“人的社会”,而且是高度文明,这就颠覆了《圣经》的合法性。

       福修斯(Isaac Vossius)认为:中国历史(伏羲)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比摩西更早、也更可信;而圣经洪水则只是地方性的,没有普遍性的意义;《圣经》应该以新版本来契合“中国标准编年”。

       伏尔泰(法国启蒙运动领袖)称儒家为自然神,以取代宗教神;首创(西方版)“以人为本”的世界历史,而以中国为其开端。启蒙史观持续了一百多年,直到成功打造“美索不达米亚”为止。

       第三阶段(19—20世纪)是“合”(西方正统):上帝复辟而从幕后引导欧洲中心及其史观,系统虚构“古典”与十字军式的考古之双管齐下,来修筑泛西方“古老文明”。

       被科技所装备的“圣经考古十字军”(Biblical Archaeological Crusade)的使命是,把号称是基督教起源地的近东(中东),变成“人类文明的发祥地”;尽管无法找到任何与基督—犹太教直接相关的证据,却硬是拼凑和编造出一系列“异教文明”。以此来压倒中国历史,再是为了增援那原本是孤悬于蛮荒的空中楼阁——“古希腊”。

       论及西方虚构其“古典文明”(希腊和罗马等)及其各个方面,在18世纪之前只占一小部分,而且主要是反动的——与教会同流合污;之后则是全面系统和大规模的,而且都是“进步”的——与现代文明同构。英国哲学家休谟(David Hume, 1711—1776)讽刺所谓的“古代”希腊—罗马,在本质上与现代英国和法国没有两样。

       “文艺复兴”是在19世纪中后期被伪造的,通过它,不仅建立了“古今西方”的连接,而且还达成西方宗教与世俗的妥协,从而降低中国式和反神权的启蒙运动的历史意义。

图解:西方“世界历史”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神话——近现代西方人利用中国历史的资源与概念,按照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构建出来的空中楼阁。

结  

      以中国历史为基础,以它所激发的欧洲启蒙运动为契机,西方历史“从无到有,三生万物”:

       “无”指虚无的“圣经普世历史”;

       “有”指现世的“启蒙世界历史”;

       “三”指西方中心论“历史”(通行世界历史)的三要素:系统杜撰“古典”、“考古十字军”(中东考古)和“文艺复兴”(19世纪的发明);

       “万物”指西方伪史主宰了过往人类社会的“万事万物”。而原本则如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所说,历史上的中华文明在半个世界“统治天下万物”。

       克罗齐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恰恰是西方版世界历史的特征。大卫·休谟质疑和厌恶“古典西方”,因为对照“古希腊”和“古罗马”与现代英国和法国,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一样。而萨米尔·阿明则一针见血地指出,西方是按照其本身的模样或“现代性”,伪造出“古典希腊”。这类似于伦敦大学教授弗雷泽(Hilary Fraser)所说:“历史学家们经常批评,(意大利)文艺复兴是19世纪的虚构;它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作家、艺术家和历史学家,按照自己的想象,塑造出来的。”

       美国西切斯特大学教授马洛特(Curry Malott)批评:“西方中心论的历史观对‘古埃及’进行浪漫化的虚构,一如把‘古希腊’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民主乌托邦。”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西方“世界历史”是一种中国历史的“现代版”——现代西方人依靠中国历史编织的“托古神话”。正如美国密歇根大学教授大卫·波特(David Porter)所说:“‘中国代表着欧洲文明的另一半’意味着:中华文明既是现代西方的理想境界,又是它的怀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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