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挪威的森林》

《挪威的森林》
《Norwegian Wood》
[日]村上春树 著
李少华 译
(一)冬日旅途
永远十六岁的我坐在和谐G320高铁上。天气出奇地好,我在意的这一路风景,确实是没白费这靠窗的位置。整个人精神也好,完全没受昨晚失眠的影响。
一路走来,旁边的位置都没人。第一次尝到如此甜头的我自然是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两个位置,将书包如扔铅球似的,精准到位。不用和邻座尴尬打招呼,更遂了我不想交谈只想安静发呆的心。
不知道多年后的我是否还记得今天窗外的风景,近来我总是会忘记很多人和事,又或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有时也会搞混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
我多半也是会忘记这转瞬即逝的景色的吧?傻乎乎地望着窗外看了半天,不怎么困也不怎么饿,直到了傍晚夕阳快落下的时候,脑子好像通了电,才可惜起刚才错过的什么东西,拿出手机来拍拍录录。
高铁行进的过程中,手机里的画面也在不断变化。隔着车窗,车内空调温度适宜,完全感受不到窗外的体温。初冬阑珊,寒潮将近,究竟是冷是暖呢?
夕阳随着起伏的山丘时隐时现,近处开阔平地上错落分布的洼地倒映着连绵山丘和稀落树木的影子,在碰巧的角度反射出太阳的光,又随着列车的行进不断调整着光的强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反射光都不刺眼,是刻意掌握了火候,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那种。
而我只觉身上冷的一嗖。落日余晖,这夕阳克制得也未免过于孤独。突然列车进入隧道,一张巨大黑幕压袭过来,迫使我缓得过神来。翻看刚刚拍的照片,也只有在画面里出现电线塔的时候,这种孤独感才略有缓解。
得益于高中赠书,高二期中考试完,我第一次读完了村上村树那本《挪威的森林》(以下简称《挪威》)的书。从渡边(书中人物)这样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口中得知了关于他的青春故事,对当时的我来说,震惊应该是不小的。
在那个初中看言情小说都会跳开读的情况下,从村上笔下渡边的口吻中了解到的那些青春期十分羞涩的话题,好像异常美好,尽管这种美好带着十分的凄苦。
第二次重读《挪威》,已经是我经历了大学初恋失败以后了。我同绿子(书中人物)一般地向那个男生表了白,又在交往半年后提出分手。
之所以喜欢这个男孩子,大概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如渡边般的温柔和坚定。此外他成绩很优秀,这个也很加分。
老实说对于这段恋情我多少有些遗憾,我应该把他欺负完再分手的,怎么说也应该抢走这位男同学的初吻吧,但实际上我俩连牵手都没有过。他深陷夺走自己好朋友喜欢的女孩子的自责中,选择分手对我对他都好。
二读《挪威》,我并未太多关照那个三十七岁的大叔,只是深深陷入了对玲子(书中人物)洒脱且自赎成功的喜爱中,可能是当时的自己渴望在玲子身上寻求走出第一段感情的力量吧。
对当时的我来说,关于渡边的克制和孤独,并没有去深究,只是简单觉得这样的男孩子就很好。
(二)敢死队
尽管被自己的笨拙所局限,二十三岁的我仍然想尝试着去理解渡边君的孤独。描写孤独的作品何其多,为什么《挪威》中描述的孤独就成了经典?在不可知的未来,这份孤独又会何去何从?
故事大致是发生在1968年至1970年的日本。主人公渡边为了逃避自己好友木月死亡带来的痛苦,从神户考入东京求学,以期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料遇到同在东京求学的死去好友的女朋友直子。
学校的生活看起来似乎风平浪静,同寝室的室友“敢死队”更是贡献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笑料。然而,隐藏在这平静生活之下的,是罢课潮一波接一波,要求返还冲绳岛,反对越南战争。
我最开始是很奇怪村上在书中设置“敢死队”这个人物的目的的,感觉好像来得十分突然,去得也莫名其妙,难倒就是为了“博美人一笑”?若真为此,大量的篇幅描写着实显得多余,直到我全书看完又返回圈出有关敢死队的描写。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如若还能抛砖引玉,那就是这篇读书笔记最大的用处了。
敢死队在书中第二章出场,在第四章罢课风波后销声匿迹。纵观全书都没有给出敢死队消失的缘由,全书共十一章,后面虽少有提及,不过都是通过渡边侧面描写。
敢死队究竟去了哪里?村上村树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一个有头没尾的人物?
“就日常生活这点来说,右翼也罢、左翼也罢、伪善也罢、伪恶也罢,并无多大区别。”【第二章】
“皮鞋和书包也是一色黑,看上去俨然一个右翼学生。也正因如此,周围人才叫他‘敢死队’。但说实话,他对政治百分百的麻木不仁,不过是嫌选购其他衣服麻烦罢了。”【第二章】
“大概是九月,我作为新生代表去老生那里谈判。对方是右翼,有把木刀,看样子怎么也谈不拢。”【第三章】
书中对日本几股政治势力的描写极为有限,但我们还是能在字里行间中看到平静表象下隐藏着的云谲波诡。渡边更是表现得对政治从不参与,只在罢课风波后才勉强发出“我终于得出大学教育毫无意义的结论”的微弱抵抗。
“宣布罢课决议之时他们那般慷慨激昂,将反对派(或表示怀疑的)学生或骂得狗血淋头,或群起围攻不休。于是我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何以前来教室而不继续罢课,他们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们害怕因缺课过多而拿不到学分。此等人物居然也高喊什么肢解大学,想来令人喷饭。如此卑劣小人,惟有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我说木月,这世道可真是江河日下!这帮家伙一个不少地拿得大学学分,跨出校门,将不遗余力地构筑一个同样卑劣的社会。”【第四章】
全书并没有说明木月自杀的原因,我甚至对木月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都表示怀疑。十七岁,多美好的年纪。这里罢课风波失败后渡边向木月呐喊的心理描写是否暗示木月的自杀与此相关?《挪威》里还有与之相呼应的后续情节发展吗?
《挪威》成书于1987年,对当时的时代背景,书中并没有作过多介绍。作为一个不甚了解日本历史背景的人,参考了2010年村上春树亲自担任编剧,改编自《挪威》的同名电影,我在网上专门搜索了“冲绳”、“越南战争”、“日本”等关键词。花时间看了一些相关的资料,故事看起来清晰明了得多。
回到这段原文描写的前部分,那些真正挑起斗争的人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学校,为什么像敢死队那样一心只喜欢画地图的人,在送给渡边君一只微弱萤火虫后,却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个出现在逗女孩子的场合充当笑料的人,没有人问及他的情况,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敢死队究竟去了哪里?
“约翰·科尔特兰死了,还有很多人死了。人们在呼喊变革,仿佛变革正在席卷每个角落。然而这些无一不是虚构的毫无意义的背景画面而已。”【第十章】
(三)正常人
我不知道敢死队去了哪里,我只知道,渡边关于某种信仰的幻想,破灭了。或许早就破灭了,在木月去世的那天夜里。
木月远不如永泽那般,是个完美的存在。

“永泽是一个集几种相反特点于一身的人,而这些特点又以十分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有时他热情得无以复加,连我都险些为之感激涕零,有时又极尽搞鬼整人之能事。他既具有令人赞叹的高贵精神,又是个无可救药的世间俗物。他可以春风得意地率领众人长驱直进,而那颗心同时又在阴暗的泥沼里孤独地挣扎。”【第三章】
“尽管如此,我却一次都没交心与他。就这点而言,我和他的关系,其性质完全有别于我同木月之间。自从我目睹了永泽酩酊大醉后想方设法捉弄女孩子以后,我就决意万万不可向他交心。”【第三章】
恍恍惚惚,有时候我也会反问自己:“你遇到过有谁,感受到了你的心跳?又遇到有谁,感受到了你的体温?” 渡边和木月是幸运的,又是何其不幸。
“我在打网球和篮球。篮球队是由患者(我并不愿这样称呼,但没办法)和工作人员混合组成的。但玩到兴头上,我便分辨不清谁是患者谁是工作人员了。这么说有些荒诞,但虽说荒诞,一旦玩起来,看周围却又的确任何人都有些反常。”【第五章】
“外面的世界里,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常。而在我们这个小天地里,反常恰恰成了前提条件。正如印第安人头上戴有表示其部族的羽毛一样,我们身上也带有反常。我们在此静静地生活,避免互相伤害。”【第五章】
“ ‘我说,你喜欢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直子说,‘我们这些人,可全是哪里抽筋儿、发麻、游也游不好、眼看着往水下沉的人啊。不论我、木月还是玲子,没有一个例外。你为什么喜欢不上更健全的人呢?’ ”【第六章】
“ ‘我们的正常之处,’。玲子说,‘就在于懂得自己的不正常。’ ”【第六章】
“路上,我好几次停住脚回头张望,情不自禁地喟然叹息。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引力略有差异的一颗行星。是的,这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想着,心里不由生出悲戚。”【第六章】
直子和渡边之间,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的。只是木月早已占据了直子的体温——那被人们称之为爱情的东西啊!直子最终追寻木月而去,而我可怜的渡边君,却仍然困在那进退两难的沼泽里。
(四)何去何从
“ ‘我说,你干嘛老那么呆愣愣的,再问你一次。’ ‘大概是不能适应这个世界吧。’我沉吟一下说,‘总觉得这并不像是现实中的世界,男男女女也罢,周围景致也罢,都似乎脱离了现实。’ ”【第七章】
“ ‘见到你,我觉得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 我说。”【第七章】
“ ‘你读过《资本论》?’ 绿子问。 ‘读过,当然不是全部,和大多数人一样。’ ‘理解得了?’ ‘有理解得了的,也有理解不了的,要想真正读懂《资本论》,必须掌握与之相关的系统思维方式。当然,对于整体上的马克思主义,我想我还是基本可以理解的。’ ”【第七章】
“ ‘为什么?’ 绿子吼道, ‘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语虚拟式,又能解数列,又会读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 ”【第十章】
我不懂马克思。但绿子是那个感受到了渡边心跳,又愿意呵护渡边体温的好女孩。她愿意在沼泽边等他,并在他伸出双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拉他出来。
“喂,木月!我和你不同,我决心活下去,而且要力所能及地好好活下去。你想必很痛苦,但我也不轻松,不骗你。这也是你留下直子死去造成的!但我绝不抛弃她,因为我喜欢她,我比她顽强,并将变得愈发顽强,变得成熟,变成大人——此外我别无选择。”【第十章】
幸好!幸好!临近全书结尾,终于看到!
“无论谙熟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派遣这种悲哀。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这种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软弱无力——我形影相吊地倾听这暗夜的涛声和风鸣,日复一日地如此冥思苦索。”【第十一章】
渡边谙熟,却无力改变。在时代的大浪面前,我们都只是被大浪激起的一朵朵浪花,转瞬即逝,如果有幸见过大海的波涛汹涌,那已是莫大的幸运!
高中10月的某一个周末,校园的桂花开了,风一吹,香气袭人,散落下一地的桂花。我躲在教学楼后面那条幽静小路的椅子上,捧着书,秋风撩人,送了我一书的桂花。我小心把花抖落进凉椅后的草丛里,脸色略红,小心地望了望四周,庆幸没人,放下心来,又继续埋进那些青春的秘密里。
也许在我七八十岁的时候,我还会再拿起这本书来,那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还是在某个旅途的路上?
我发现我还是没有理解渡边,不懂他的孤独,他的温柔,他的坚定,他的克制,或则换个说法,我不懂他的爱情,也不知他的爱情要何去何从。
“思美人兮心若香,思美人兮月苍凉”,不知从哪里自然而然冒出这句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