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等你(第三十七章 恋情深)
第三十七章 恋情深
这要是在从前,我很难想象,某个人带着我去买东西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这和上学的时候他陪我去买衣服是完全不同的。那个曾经陪着我左挑右选,站在边上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的闷葫芦同学,而今主动的让我吃惊。
永安百货公司内,琳琅满目的商品,四处张贴的广告。画报里,身材曼妙的模特,慵懒的靠在躺椅上,与空气中弥漫着的香粉的甜味,相得益彰。
延年牵着我的手,直奔丹祺的柜台,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挺识货。在上海,丹祺的唇膏,卖的最好。
和其他的百货公司着装单调的店员不同,永安百货的女店员们,永远都打扮的时髦。无论外面是什么节气,永远穿着桃粉色薄纱的四分袖旗袍,雪白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娇嫩的面庞上擦着一层细腻的香粉,樱桃般的红唇点缀其中,分外的妖娆。
这样温香软玉汇集的地方,除了吸引爱逛街的女士们,更吸引众多的男士光顾。
只不过,有人是购买商品,而有的人,是欣赏美人甚至寻找情/人。
店员殷勤热切的目光中,某人果断的挑了一支朱红色。
“这个颜色喜欢吗?”他微微俯身,在我耳边低语,耐心的询问着。
我愣了下,在这令人炫目的缤纷中,有些晃神。
“哎呦,先生好有眼光,这支颜色很衬太太的肤色嘞。”女店员圆润的鹅蛋脸上堆着笑意,不住地夸赞,目光也时不时的瞟向我。
一句‘太太’,听的我有些害羞,耳朵尖有些发烫,下意识的看着身旁的延年,他也只是温和的笑,似乎默认了店员的误会。
我浑身都有些紧张,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从容和大方劲儿。这是我们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去逛街,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是欢喜、忐忑,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拘谨,总之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股子甜蜜。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还不如我俩一起去菜市场买个菜,来的自然、平实。
“就这个吧。”我不动声色的深呼吸,旋即嘴角勾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将手伸进延年的臂弯里。既然是‘太太’,总要有‘太太’的派头才是。
“那就劳烦您拿一支新的,帮忙包起来吧。”延年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玻璃面的柜台,笑着吩咐道。
一笔生意,没有浪费过多的口舌去推销,就这样做成了。谁不爱这样的客人呢?店员喜笑颜开的答应着,双手十分麻利的从玻璃柜的架子里拿了一支全新包装的,摆在柜台上。
延年递给店员两块钱,付了款。而我则拒绝了店员花里胡哨的包装,径直将那支唇膏收在了手包里。
“买了就要物尽其用,对不?”我歪着头,冲着延年眨了眨眼睛,继续解释道:“否则,我怕我想不起来用,它就过了保质期,那就很可惜了。”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用?”延年皱了皱眉表示不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惭愧的回道:“你们这些男士自然是不知道的,口红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因为贪图颜色新鲜就买回家,可绝大多数都会被收进妆匣内接灰,而常用的就那么一支罢了。你好不容易送我一支,我自然是要随身带着,一定要把它用光,否则不就辜负了你的心意了?”
延年浓黑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侧着头,悄悄的观察着他,心中暗笑:纵然他再聪明、再细致,对于女孩子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他还是很难捉摸得透的。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这乱花丛中多么让人眼花缭乱,你所珍视的永远都只有那一处景致罢了。
离开永安百货,已经是夕阳西下。落日趴在地平线上,泛红的余光依旧渲染着半边的天空,碧绿污浊的苏州河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我跟着延年一道去寄存处取了行李,最后回到了安乐里。
我取出钥匙开门,不再熟悉的布局,以及焕然一新的装潢,让我和延年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们谁都没有像往常那样,首先归置行李,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二楼的窗前。我眺望着不远处的苏州河,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曾经,我和他窝在这里,度过了那段充满着惊奇、羞涩以及鸡飞狗跳的日子。
今天是民国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我忽地记起,距离我们第一次踏足这里,正正好好已经过了六载。而这六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快的让人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今细细想来,却发现,这期间改变了多少人和事。
太多时候,我们都习惯了后知后觉,等察觉之后什么都晚了。
我从惆怅中缓过神来,侧过头,凝视着站在我身边的延年。黄昏的最后一点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锋利的下颌,嘴角勾起的似有似无的弧度,那是我无法捉摸的情绪,他的眼睛依旧很亮,目光如炬的。我虽然不知道此时延年在想些什么,可唯一能够笃定的是,那绝不是在追忆往昔。
他总是向前看的,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我悄悄地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强制自己转换了情绪,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那支新买的口红。我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所有新买回来的东西,总是要细细把玩观赏,一饱眼福的。兴头起来了,迈着细碎的步子,从包里将它翻出来,拆开包装纸,拿出小镜子,坐在床边,准备涂在嘴上试试颜色!
“你干嘛呢?”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过去,延年立在窗边,眉心微蹙,一脸迷惑。
“涂口红啊!”我晃了晃手中那支已经旋开的唇膏。
“大晚上的涂口红给谁看啊!”
“给你看啊!”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可这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嘴角微微抽动,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慌忙解释“就……随便试试颜色!”
延年温情脉脉的看着我,原本凝着的眉也逐渐舒展,我看的出来,他想笑,却又极力忍着。
我有些尴尬,微抿着唇,讪笑道:“怎么了嘛,你要是想笑就别憋着!”
他十分认真的看着我,片刻后,目光又扫向我手中的那支唇膏,不可置否的笑了。
“我给你涂,怎么样?”
“你说什么?”我有些惊讶。
“我说我给你涂,好吗?”他说话间缓步走向我,挨在我身边坐下。
“不要,你涂的话会丑死!”我扔掉手中的小镜子,捂住嘴拒绝。
“反正是给我看的,你怕什么。”他露出男孩子般顽皮的笑容,又往我跟前凑了凑,拉下我挡在嘴边的手掌。
四目相对,只是咫尺般的距离,我的心骤然间跳动的厉害,我甚至觉得那强烈的心跳声会被他听的一清二楚,想到这,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能够拉开些。
我垂下眼帘,平顺心绪,悠然开口:“沉沉午后闲无事,且向张生学画眉。我只是没想到陈先生竟有这般闲情逸致,春日黄昏,为我薄涂唇脂。”说罢,将手中的唇膏交到他的手上:“可别涂的太重,血盆大口的会吓死人的。”我还是不放心,再一次叮嘱。
“知道啦,你闭上眼睛。”
“干嘛闭眼睛?”我抬眸,瞪了他一眼。
“啧。”他眉头微皱了皱,理直气壮的嗔道,“你看着我,我可真的就紧张了,一紧张画不好可别怪我。”
我十分无奈,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形象,只好乖乖听命,闭上了眼睛。
我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偷偷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去观察那明亮的天地,不料却被他察觉,温热的手蒙在了我的眼睛上方,周遭又回归到了一片漆黑当中。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情留有紧张的情绪,我也是如此,手指甲控制不住的挠了挠铺在床上的床单,发出沙沙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覆在我眼睛上方的手慢慢离开,我觉得我的脸被他捧在手心里,我能感受的到他有节奏的鼻息声,慢慢的向我靠近。
我上身微微动了动,屏住呼吸,挺直了脊背,准备迎接这奇妙的被“涂画”的时刻。我并没有等到那冰凉的如油脂般润滑的膏体擦在自己的嘴唇上,而是被滚烫而柔软包围住。我吓了一大跳,脊背发麻,急忙挣开眼睛,想要开口说话,可嘴唇却被他来回的揉捻吮吸着,完全没有自己可以掌握的空间。
“我很想你!”他温热的指尖不断的描摹着我的眉眼,将我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他的额头上,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他的一句温柔的情话让我本就剩的不多的理智全部被冲蚀殆尽。
“我也是!”我柔着嗓子回应,双手攀住他的肩膀,鼻子不自觉的去碰触他冰凉的鼻尖。
我的一只臂弯紧紧的环住他,另一只手被他攥在手心里,压在床上。在他的如火一般的炙热中,逐渐沦陷。晚风吹拂,窗帘被吹的飞起,带着些许的凉意,在这样的迷乱中,我的手压到了什么,床头的台灯忽然亮了。
原本已经漆黑的小屋立刻有了温和柔软的光亮,我和他瞬间清醒了,停下了彼此的动作,先是惊诧、随即变成了羞赧和尴尬。
他的脸涨的通红,慌乱的从我的身上离开,十分狼狈的站起身,将乱飞的窗帘拉开,任由微凉晚风吹进整个屋内。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是我情难自持了!”他依旧背对着我,语调充满了歉意。
我吞咽了两下口水,坐起身,定了定心神,将旗袍的纽扣一颗颗的扣好。
“没什么。我不会觉得这是冒犯!”我缓了口气,平静而又坚定的继续说道:“在我心里,我早就把自己当成你的妻子了,所以我不介意!”
“我知道!”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在很多年前,我就认定,如果有天谈婚论嫁,那么那个人就只有你。”
“那你在顾虑什么?”我忍不住开口发问。
“还记得我们在广州说过的话吗?”他转回身,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有些凄楚,“我非常清楚我目前的处境,正因为我爱你,珍惜你,才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唐突了你,我要为你着想,对你往后的人生负责!”
“我明白!”我的心底涌出一股暖意却被苦涩所裹挟着,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也为他这样全身心的为我考虑而感动:“我也说过,我愿意等的,等到你说的黎明到来的那一天。”
我靠在他的怀里,头不住地摇晃,用他的衬衫将我脸上的泪水蹭干净:“你饿不饿呀,我们一块儿出去买吃的好不好!”
“好啊!”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柔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