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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协奏曲

2020-09-16 13:59 作者:造梦师_降临  | 我要投稿

前言


本章节是哇酱的主场,没有看过上部的请看完后再阅读这篇故事。

【上部】kar98k—你是我的军旗(点击前往



在那场战斗中,战友们全部牺牲或负伤,抵抗未能收获成效。

即便如此,那些活下来的都转正成了士官,唯独我例外——Kar98k下落不明,没有人可以对我独自离开战场的行为做担保,就这样,我成了这期学员中唯一临阵脱逃的士兵。

  

白道混不成了,改混黑道,父母的路子还是很硬,经过几个介绍人,黑帮的老大帮我把户籍移到了城里,改换了姓名和身份证。

战争年代,很多生意都萧条了,唯独酒吧舞厅的生意越来越好,在这个毫无希望的末世,太多的人需要用歌舞和酒精来麻痹自己,这个城市的黑道头子曾经保证,娱乐和商业设施还是照常开放,而我永远可以享受最高档那一环。

他对我父母说,正巧需要一个跑腿的。

但事实上,只有不到五个亲信知道,我在为他做一名职业杀手。

  

我杀人向来只用狙击这一种方式,并且只会使用Kar98k步枪。每次都一击得手,从未失误,当做完人生第三单后,老大语重心长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是世界上价码最高的那一档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刚才杀了一名军部的高官。

我笑了,将斟满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他说,如果你的身份曝光,就是死罪,后悔吗?

我摇摇头。

老大说,像你这种人,无论如何一定不要有家庭,现在没有人能够查到你的父母是谁,但是你要当心不要被女人骗,如果你有女人了,你就有弱点了,如果你完蛋了,我也完蛋了。

我说不会,我永远都不会再找女人。

  

当我说“再”的时候,故意把语气放的很轻,好像只要这么做,就能够轻描淡写地将Kar98k与我的人生牵扯上一缕微薄的情愫。

老大笑了,他打了个响指。

所以我花了不少关系,送你一个绝对安全无任何风险的女人。

  

一开始我以为他要请我一夜风流,至于是哪位圈内名媛都无所谓,但我没有想到当那个女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却彻底让我呆滞住了。

她身穿晚礼服,一袭紫装,体态优美,却有着稚嫩的脸庞,模样乖巧。修长的睫毛下是躲躲闪闪的眼神,肉嘟嘟的嘴唇则紧咬着一抹任性。

她太过青涩可人,与这个充斥着烟酒的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叹了口气,老大,我不想糟蹋学生。

老大弹了弹雪茄,笑眯眯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于是我再次抬起头,讶异地从上到下扫了又扫,看见了手上小提琴盒上印着的克鲁格与格里芬军事承包商的LOGO。

“你……莫非是IOP的战术人形?”

“我的名字是WA2000……指挥官,不,埃文前辈,今后的任务将由我协力执行,你就乖乖看着吧,别当我的绊脚石就行了。”

  

战术人形——这个词句像是一记重锤,敲响了我尘封已久的那扇心门。

出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我忽然很想带这个女孩回家。

但是,我很快就后悔了。

  

去年今日,似乎就是我委托老大帮我查找Kar98k下落的日子。我把一切信息都提供给了他,希望能确认她是否一切都好,时间过去了很久,却始终只有一些零散而破碎的线索。这些美丽的线索只告诉我一件事情,Kar98k一定还活着,却无法告诉我,她究竟何去何从。

所以,WA2000一定就是老大想要给与我的补偿,他的潜台词我很明白,老大已经尽力了,不要再想那个女人了,否则这样下去会害了我,也害了他。

  

整个晚上,WA2000都十分乖巧地守在我身边,她一声不吭,偶尔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不安。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车的后座,双手一会儿攥着裙角,一会儿又松开,脸上挂着不情愿的表情,这种沉默在灯火通明的高架路上延续了很久。

最后,她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靠背上,像是隔着皮革的质感抚摸着我的肩膀。

  

回到家门口,我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好像回到了身为学员的日子,在当下的生活一无所有,对未来的生活也无能为力,这些年来支撑着我的希望,瞬间变得如同那些星光一样微弱而遥远。

站在夜色温柔的走廊,望着万家灯火,视线逐渐模糊。

  

WA2000慌了,她紧紧捏着自己的小提琴箱,蹲下来问我:“你、你是不是忘记带钥匙了?不、不要急啊,你这笨蛋,再仔细想想,会不会在包里……”

“不是……”我摇摇头。

“那,是不是好几天没交房租,被房东锁在门外了?没关系的……就算是我这样身价昂贵的战术人形,也是可以接受住快捷宾馆的!虽然,想一个人住一间就是了……”

“你可以住在我家里。”

  

我用了几秒钟调节情绪,然后打开了门。

WA2000呆在原地,迟迟不肯迈动脚步,虽然少女依旧维持着优雅,但眼中已经夹杂着几分狐疑与审视,仿佛面前不是温馨的家而是座潮湿的墓穴。

“这里没有老鼠。”我走进房间,打开暖黄色的灯光,像宣告伟大祖国成立般朗声道。

“我、我才没有在担心这种事情呐!”哇酱憋红了脸,迈开秀气的步伐走了进来。

 

  

我所在的公寓年代比较久了,又并非是什么古迹,纵使外墙铭刻着许多世代的涂鸦,可以一直追溯到这个城市以前人口兴旺时的遥远岁月,也依旧无法掩饰人丁日渐稀薄的事实。

至少,它还是很高的。

不论黎明或黄昏,天台上总是视野辽阔,方圆2000码内没有比它更高的光源,到了夜晚便成了暗中偷偷观察人间的好地方。虽然我从未在这里狙击过,但对于哇酱的训练而言,再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周末,我带她第一次在天台上架起枪支,调节好瞄准镜。

少女熟练地完成了,她对于枪械的基础知识十分全面,也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来她是一名战术人形,这让我倍感鼓舞。

“现在,如果你要击杀一个目标,你会怎么做。”

“对准脑门咯。”

“看见那边的足球场了吗?球门后面有一只瘪了气的旧皮球,击中它。”

“哼,轻而易举。”

  

WA2000二话不说,就对准了目标,我也拿起望远镜蹲在她身旁。

少女的表情平淡,兴致丝毫没有高涨起来的意思,于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打算提高难度。

“假设目标已经静止在那儿了,你只有3秒钟时间可以击杀他。”

“我、我知道啦!”

话音刚落,那只皮球就飞了出去,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我目瞪口呆,任凭导气管吹起的尘土不断飞落在肩上,当WA2000终于放过那只千疮百孔的足球时,我的心脏一共才跳动短短两次。

真是何等惊人的射速和精准度。

不过……

  

“什么目标要挨5枪才会死?”我呆呆地问道。

“野猪或者河马之类的。”她小声嘀咕。

“你以前杀过人吗?”我问,“某种程度上来讲,杀人可比杀动物难。”

“没有,你可以教我。”

“那样的话,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诶……难道你不是吗?”她惊奇地睁大眼睛。

我盯着少女单纯而警惕的眼神看了又看,最终确认她并非是在开玩笑,一瞬间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挫折。于是板着脸,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虽然我是个职业杀手,但内心深处并不是坏胚子。”

“不一定,坏人一般都很会花言巧语。”

“这是哇酱的主观猜测还是经验之谈?”

“主观猜测……但、但我的猜测一般很准的哦!”

“那坏人一般还有别的什么特征吗?”

“一般都有可悲的黑历史,比如以前在军队里待过,但是做了错事,被驱逐了出来,从此帮黑帮老大办事。喂,你怎么了,忽然这种表情……”

“没,没怎么,”我强颜欢笑道,“还有呢?”

“还有……坏人一般长得都比较帅。”

“你是在夸我么。”

“大概吧,还是有那么一点帅的……事先说明,离我的心理预期还差得很远!”

“这说明我没那么坏。” 

  

就这样,我带着她走在街道上,试着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而WA2000也丝毫不怯懦,你一言我一语的,和我斗着嘴。

她确实是那种略带孩子气的女生,任性中带有一丝浅浅的可爱,却也毫不腻人。因为我的脚步跨的比较大,所以她总是和我并肩走几步,然后小跑一阵子跟上来,再并肩走几步,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围巾和短裙就会在风中微微地跳动着。

  

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个细节,甚至每个店面的人们有着怎样的生活习惯,我都逐一讲解着,街角爱看报纸的流浪汉,胡同里时常争吵的老头,花店门口的大型恶犬……浸泡在阳光下所有黄澄澄的生活画卷展现在面前,而哇酱则睁大眼睛左顾右盼,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这家冷饮店时间已经很久了,是来自于意大利的两个兄弟开的,最开始做的是很奢侈的纯手工冰激凌,到这里来的人也多数是被那华丽的装修所吸引,但是久而久之高消费群里还是不会经常来西城区,所以生意也淡下来了。喂,我们继续走啊,哇酱?”

“……”少女眼巴巴地望着门店,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嗯,怎么不说了?”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5分钟后,她双手接过了一大捧阿方索芒果冰激凌。

“埃文前辈。”

“嗯。”

“中午说的不算,我觉得你或许是个好人。”

“然后呢,好人是不是一般长得都比较丑?”

“是。你不一样,你是……不太丑的。”

“听上去很有说服力。”

我望着她小心翼翼吃着冰淇淋的样子,点头应和道。少女低着头,很珍惜地用勺子捞起那清凉细腻的乳制品,湿润的嘴唇弯起一道浅浅的弧。

  

 

为了给暗杀工作打掩护,我们需要一个虚假的身份,因此我要求她去找一份工作,出人意料的是,她很快就找到了。WA2000的小提琴拉的非常好,平时在一家很有名的少年班教音乐课,和其它音乐教师熟悉之后,偶尔会接到邀请换上礼服客串一下音乐厅的演出。

“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我明知故问。

“我拉小提琴。”

“还不错吧。”

“你有喜欢听的曲子吗?以后工作结束了,我也可以拉给你听……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听的,我在外边拉琴的报酬很高。”

“那就不用了,我没有想听的曲。”

“生活中只有子弹上膛的声音,这就够了吗?”她不无担忧地问。

“够了。”我说。

  

理所当然的,WA2000成为了西城区居民瞩目的焦点,无论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还是讲师,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频繁地上前和她搭话,天生丽质的她也只能勉强应付着来自各方的邀请与好意,好几次雨天,都有豪车停在音乐厅的门口;好几次节日,都有少年青俊送来鲜花和礼物。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把目光投向我,不知是希望得到一些建议还是关心,但毫无例外的,我从未对她的生活有过一丝一毫的干涉。我只知道少女出入各种场合都背着小提琴盒,而所有人都信任着这样单纯而可爱的少女……所以,未来也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潜藏在琴盒内,精准而致命的狙击步枪。

  

周围的人们无从了解到她的骄傲,她的自卑,反而因为她的退缩与逃避将她想象成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这对我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每到夜晚降临,我们就会走过黑暗的大街小巷,或是在无人的高楼顶层注视着整个寂寞萧索的城市,尘埃云下,霓虹灯间,瞄准镜对准着一个又一个来往的目标,我反复向WA2000传授着狙击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并逐渐感受到了这份事实。

  

——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比我厉害百倍的杀手。

  

当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没有按下扳机,错过了目标,回来后她无力地哭了,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多少年来,常年行走于黑暗角落中的我,身上的刺痛、脑中的苦楚、眼前的眩晕其实也愈加频繁与强烈了,是越来越多的咖啡因和药片逐渐麻木了这份负罪感,直到这一刻,女孩的眼泪才逐渐将我冻结的心逐步溶解。

  

“对不起,埃文,只要瞄准镜对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我就感觉自己变成了魔鬼……”

哭过后,她蹲坐在沙发上,小小声地嗫喏着,而我坐在她身边,反复斟酌着说辞。

“其实,哇酱,我跟了老大两年多,这才是我接到的第4个单子,他并非是个滥杀无辜的人。这个城市的堕落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政界、警界、商圈、财团……手持枪械的人不见得就是魔鬼,手无寸铁的人也不见得未曾粘过血污。”

“今天要杀的那个人。”

“嗯,怎么啦。”

“出席过我的音乐会,他经常坐在第一排,穿着得体的西装,我记得他。”

“是啊,说不定知道是你在杀他,就甘心情愿了呢~”我故意逗道。

“不许在这个时候奉承我!”她抗议道,却忍不住暴露出想笑的神情。

“又或者是在遗书上写:我希望在自己的葬礼上,请那位小姐为我演奏一曲莫扎特的安魂曲,啊,请从第八乐章开始——看,我们这叫管杀又管埋,一条龙服务,多好。”

“谁会像你这样缺德啊!”

“哈哈哈哈,可惜我不会演奏什么,如果能混个首席三角铁大师什么的,或许也有人在音乐厅门口开车接我吧?将来呢,可以入赘个富贵人家,成为万人羡慕的吃软饭的。”

“一点也不自由好吗?”

“在军队里也不见得自由,你瞧,战术人形不是也只能和自己的指挥官结婚么。”

“哼,我不隶属于格里芬,我可以选择和任何喜欢的人结婚。”

  

我这才想起她的身份和我一样,也是伪装的,所以可以作为一名普通公民活着。

那样一种自由的人生,真好。

想到这里,我笑了,而WA2000抬眼望着我,脸蛋红扑扑的,若有所思。

我怕她会误解我的笑意,所以立马又收敛了起来。

我明白,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WA2000喜欢我的原因,还有她拒绝他人告白的无数瞬间,以及拉小提琴协奏曲时的寂寞感,一切我都清楚地看在眼中,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揭穿。她就坐在我身边,擦干眼泪后,仔细地收拢曼妙的美腿,选择了一个端庄得体的坐姿,用楚楚可怜的紫红色的眸子注视着我。

  

“埃文前辈,你是不是总在想一个人?”

“嗯。”我望着她,点点头。

“是以前的战友吗?”

“她是一名很强的狙击手,是我见过第一位的。”

“……什么嘛。”

“怎么了。”

“只知道美化和粉饰过去的家伙。”

“啊,我知道你在各项数字指标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我说的第一位,并不是那种意思。”

“给我听好了!”她的声音中透着点点害怕,却还是认真地望着我说,“不管是哪种意思,我……我都要做你心里的第一位。”

  

女孩鼓足了勇气,宛若告白般的话语。

为了等到这句话,很多人都愿意坚持很久吧。

  

只是,抛开我是否喜欢WA2000的问题不谈,这些年来,光是维持着越来越模糊的思念就已经让我竭尽全力了。将近三年的岁月抚平了感情的起伏,每当看见WA2000寂寞的眼神时,我都会觉得心有点痛。

她的努力与汗香,笑容和泪水,还有在那篇盛大黄昏下射击时专注的背影,都会勾起我青春期在军校里历经过的颜色、声音、气味的回忆。

从来未曾提起,永远不会忘记。

Karabiner 98kurz.

  

 

有一天,哇酱执意邀我去看歌剧院《蝴蝶夫人》的首演。音乐厅的老板着实十分器重她,在二楼正中为我们安排了一间包厢,少女和我约在前厅见面,并且嘱咐我一定要西装革履,到了包厢,我才发现她把老大也带来了。

“生日快乐!”

  

圈子里极少数的几个业务伙伴——老大,枪械师,私家侦探,警局的线人……这些冷漠阴森,直叫一般人看了浑身发抖的角色,却无可奈何地被这个任性而可爱的美少女聚集在了一起,围着一块蛋糕吹蜡烛。

老大无奈地笑了,说真后悔把她送给你,然后就被哇酱抄起一块奶油追地到处跑,人群哈哈大笑起来,恍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那天晚上,老大说要邀请我去他自己家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老婆和孩子,那是个分外温馨的家庭,尤其是平时看一眼就令人感到阴森森后脊梁直冒寒气的老大,抱起孩子笑呵呵的模样简直肉麻到掉鸡皮疙瘩。

他给我倒上一杯葡萄酒,慢吞吞地说道。

“我要你杀一个人,价码很高,做完这一单你可以洗手不干了。”

“谁?”

“……她叫安洁莉娅。”

“告诉我她的出现地点。”

“先不要急,我要把情况向你说明……这个单子不是我给你的,而是一位让我不得不应酬的大人物,你要杀的这个女人不简单,手下有几位经验老道、实力超群的战术人形,都是和你、和WA2000一样的黑户,如果刺杀不成被发现,我们都得完蛋,但是我又不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所以,您怎么说。”

“我很难办。”

“要杀我灭口吗?”

“不,傻小子,我和你父母是朋友啊。如果可以,我希望当失误发生的时候,你能卖掉你的小女朋友,在她的日常系统维护中加入这行代码,如果失败,只需要发送一封邮件,就可以烧毁她的记忆模块。”

“老大,你还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呐。”

“我说过,干这一行你不能有女人,不过没关系,干完这一单你就收山吧,我会送你任何喜欢的人形,再来一位WA2000也可以,只要我搞得到手,钱不是问题。”

我点头应允了,那一刻老大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或许他已经做好了我洗手不干的准备,他一直都对我那么器重,那么信任,所以在发现我们两个男人终于要以最为成年人的方式出卖那个女孩的时候,竟然察觉到了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痛苦浮上心头。

  


那天正午,阳光灿烂。根据线报,安洁莉娅会在今天出院,踏上一辆吉普车离开这座城市,上面的某位大人物希望她在今天,从人间彻底销声匿迹。

  

线人给了我一张照片,那是在一幢高楼上用300mm的长焦镜头拍下的,画面上,灰发女子躺在病床上,目光冷静而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身边有两个面容脱尘,身材高挑的女子,都披着斗篷,诱人的曲线中充满力量感。

  

直觉告诉我,想要在这两人面前下手绝非易事。

经过对地形的反复勘测,我选择了两个有利的制高点,无论她出院时是步行从大门出来,还是直接进入地下停车场上车,都必然会经过城市的主干道,也必然会暴露在我们的最佳射程范围内。

是的……我们。

  

这场暗杀的方式很简单,经验更为丰富的我会开第一枪。

如果没能成功击杀,就顺势暴露目标,吸引火力,趁着安洁莉娅手下的战术人形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我这里时,WA2000将会从毫无防备的反方向……一击毙命。

  

如同先前计划好的那样,WA2000小鸟依人地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像一对情侣般走入医院对面的高档宾馆,手中是泛着深色光泽的小提琴盒,因为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所以她的脸蛋泛着红晕,美丽的眼眸四处打量着,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乖巧懂事几分。

“我们现在是扮演情侣……对吧。”

“是的,所以你可以放松一点,否则我会被当作诱拐少女的可疑人士被警察盘问的。”

“哼,要是那样的话,我绝对不会帮你说话。”

“那样的话,你要想办法一个人完成任务,毕竟我欠着老大的,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

“对不起,”她小声说着,声音迟疑又柔弱,“我并不讨厌你,所以……就算被人误解也没关系。”

  

我望着这个孩子,心中闪过一丝抑制了许久的温情。

她今天梳妆打扮许久,换上了紫红色的外套,象牙玉似的大腿和百合花色的颈项都被紧紧包裹住,即便如此也依旧美不可言。少女还不知道这是一场赌博,而我或许马上就会铸下致命大错,那样的话,为了保全自己和利益相关者,WA2000则会被抛弃,销毁。

“我也不讨厌你,说实话,你住在家里的这些天,我的起居比以前都规律了很多。”

“那是当然的吧~许多事情都是我帮你代劳了,可不要忘记了哦。”

“不会忘记的。”我认真地说。

“好、好啦!”她一挥手,含羞带臊地赶我离开,“记得事成之后请我吃冰淇淋!”

  

 

其实,时节已经很冷了。冷锐的阳光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视线,而我的手指则在另一栋建筑物的顶端饱受风寒,隐隐作痛。在那寒气入骨的疼痛中,我拉开街角买来的罐装啤酒,久违地体会着苦涩的酒精滑过喉咙,浸润肠胃的感觉。

无论如何,这都将是我杀手生涯的最后一份工作。

将来的话,或许也会带着哇酱去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将来的话,或许也会接受她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抑或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解开布包,最后一次抚摸手中的Kar98k.

“这是我最后一次狙击了。”我对着它说道。

  

这句话应该是代表了人生某个阶段的结束。

早就已经无法向她倾诉自己的理想了,她的回答也再收不到了。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本应当更加正式地告别的。

  

10:40am,安洁莉娅出现在了视野里,我拉上面罩,瞄准了目标。

她距离吉普车只有30米的距离,另外两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则紧随身后。

“WA,你的视角是否清晰?”

“没有问题。”

“车上有一名驾驶员,安洁极有可能坐在前排,和预期中一样,她会完全暴露在我这一侧。”

“祝你好运,埃文前辈。”

“目标已经就位。”我开始屏住呼吸,估算着微弱的风速对弹道的影响。

虽然这种情况下爆头的难度增加了一些,即使用上了先进的光瞄和竞赛级的子弹,Kar98k也只能确保1.5MOA的精度,但只要子弹击穿女子的心脏,结果不会有任何差别。

  

扣下扳机。

子弹飞出去的一瞬,我的嘴角也露出傲慢且残酷的笑容。

安洁莉娅被击中了,她的身体剧烈倾斜了一下,我的耳边却莫名地听见了一丝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再次望向瞄准镜,看见有血液在胸前缓慢扩散开。

但是,她还活着。

  

“WA,计划有变,我失算了——这个女人接受了人体改造,她的半个身体都已经是机械的了!只能射击头部,重复一遍,必须找机会爆头!”

“埃文,我在找机会,你不要暴露目标!”

“不行,服从命令!”我飞快地卸下了消音器,蹭的站了起来,在高楼上再次瞄准那辆吉普车,扑哧一声打掉了一只轮胎。

眼睛闭着的银发女子在此刻睁开了双眼,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感应,迅速定位了我的存在,然后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将枪口对准了我。

“突突突,突突突!”

此刻我才认出那是AK12突击步枪,在这个距离和高度差射击没有精准度可言,但是和另外一名使用AN94的少女一起编织起来的火力网却足以压制住我,让我无法留在天台的边缘。

  

“看你的了,不要放弃,必须完成任务!”我对着通话机喊道。

“我明白,那名司机现在挡住了我的视线!”

“杀了她!”我喊道。

“好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一个杀戮机器,看好了,埃文,你的小命是我救下来的——”

  

然而形势突变,本来信心满满的哇酱忽然尖叫了一声。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怎么了?”

“那个司机没有倒下,她也是战术人形……”

“糟糕,失算了。”

“啊啊——!我的位置被打了!”

“不可能,”我低呼不妙,“她是怎么发觉你的位置的?”

  

城市那么多窗口,单凭视线是不可能搜索到位置的,如果只是凭借对弹道的察觉和计算,那毫无疑问这位经验丰富的战术人形也是天生的狙击手,但是……那不可能,WA2000的射术理应非常精湛,提前占据好有利地形的她,根本无惧和任何人对枪。

……骤然间,我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找到一个角落,将瞄准镜移向驾驶员。

那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熟悉。

时间的速度仿佛变慢了,她从容地把帽子摘下,一头美丽的银发倾泻而下,回头望向我的,是一双红宝石般瑰丽的瞳孔。

我倒吸一口气。

大约只有0.2秒的犹豫,我立马往后仰倒,摔在阳台上,一枚子弹追身而来,正中我脑门刚才所在的位置。

  

“埃文,你没事吧!”

“WA2000……不要朝那位狙击手开火。”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蒸发。

“诶,你说什么?”

“不要开火,最后再重复一次,不要开火!行动取消!”我嘶吼着。

哇酱显然被我的生意吓坏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可、可是如果我撤退的话,你就没有掩护了,我在瞄准着安洁莉娅,那两个战术人形才无法抽身对付你,你已经暴露位置了啊!”

  

是的,我的目标暴露了,WA2000作为火力压制点也会愈加危险,这场行动必须取消掉。

而且,即使是此时脱身,或许也太晚了,击杀掉安洁莉娅之后,我也没有信心从那两个战术人形手中逃脱,那样的话我就死定了,老大也死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掉WA2000。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以一敌三,我就可以伺机逃走。然后打开手机,把这次行动前就拟好的文字发送出去——

行动失败,执行销毁。

  

对不起。

她的人生没有红地毯,只有满地的荆棘。

为什么我明明走在前面,却不告诉她呢……

Kar98k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毫无征兆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人类在这方面真的是很吝啬的。

——自己想要拥有的事物,必须独一无二。

——看着别人一无所有,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平衡起来。

——本应当共同追逐的事物,就这样越来越远了。

  

我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胃逐渐绞痛起来,不知何时阳光隐匿了,城市湿润的尘土和落叶在强风中飞过,割在脸颊上有种痛彻心扉的悔恨。

对不起,哇酱,我一直都喜欢你。

就这样,手指放在手机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哇酱。”

“怎么办?”

“你知道这个城市有一个废弃已久的旧车站吗?”

“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在那里等我,我一定会回去见你,你要在车站等我!听懂了吗?”

  

具体为什么是在车站见面,她一定未曾知晓,但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触及到了某种遥远的事物……自己最思念的事物。

很久以前的某天,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对我说。

埃文,我一定会回来的。

  

原来,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会脆弱得只因为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咬着牙走了很远的路。

哪怕只是这样一句话,也支撑了我走过了这么多年。

  

朝着楼下,我扔了两枚烟雾弹用以混淆视线,但以此为代价,我也中了一枪,扔掉98k后,我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由于害怕被安洁的手下堵住,不敢直接到一楼,而是在三楼找了个窗口跳了下去,用衣服牢牢地护住伤口,不敢让一滴血落在地面上,也不敢晕倒在地,怕来往的行人发现我的身份。

  

其实,在看见Kar98k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心不会死在这里了。

路边我打了一辆车,没开多久就因为更加苍白的脸色而害怕吓到司机下车了,此时距离那个废弃的车站还有10分钟的路程,我跌跌撞撞地走着,听见路边的教堂有孩子们在唱歌,就如同从一个遥远国度传来的圣乐一般,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下雪了。

久违了的雪花溶解在我心中那扇紧闭多年的门扉前。

  

半个钟头过后,我终于在站台看见了我那骄纵而又执拗的公主,她就这么远远的望着我,没有迈开脚步。

WA2000压低的睫毛不再掩饰内心的情感,眼里的泪花渐渐变得越来越大,然后一如既往地用委屈与不甘的目光紧紧盯住我。

那仿佛是少女人生中最珍惜的时刻。

一个我从未等到的时刻。

直到我踉踉跄跄朝她走过去之后,她的手才一下子抓住我的袖角,额头贴在我的胸前,滚烫的眼泪掉落在我苍白的手背上。

“笨蛋……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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