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小说（亡者行军）——第四章
阿雷克斯并没有打算偷听他叔叔的谈话。
她只是经过他的办公室。听到了叔叔的声音，在橡木门后面听不太清，似乎用通讯线路和某人交谈。她几乎什么都听不见的时候，一个名字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冈瑟·索伦森。。。”
她踮着脚走到门口，把脸贴在门上。起初她什么也听不见，因为耳朵里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
“。。。不能再忽视我们了，”汉里克叔叔说。“这一次，不只是几块大理石了。这个人工品，这个圆柱。。。”
他的通讯线路终端发出一种难以分辨的蜂鸣，于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窃听者听的也越来越清楚。“我在讲我的人民的安全，我整个的世界安全。我不会冒险让矿工去打扰下面的其他东西，除非继续彻底的调查。”
通讯线路再次响起，汉里克回复到：“正如我告诉你的，最近事件涉及那个区域的矿井监工。我这里有他的口供。”所以汉里克叔叔说了冈瑟的名字。他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已经下了命令，”汉里克说，“希罗尼穆斯城方圆一百公里内所有矿井都被疏散并封锁。除非我确认能够安全开采，否则开采活动不会恢复。”
更多蜂鸣声从通讯线路里传出。然后汉里克更安静了，以至于阿雷克斯不得不努力听清他的话，他喃喃道：“好吧，也许内政部会明白这有多严重。。。某个上校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对整件事情要说些什么。”
阿雷克斯听到脚步声：一个机仆从厨房爬上楼梯。她从叔叔的门口跳开，沿着走廊往前走，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跑起来的冲动。
某件事情发生了，某件大事。某件给总督侄女无聊的生活注入一点趣味的事情。这种事情汉里克叔叔通常不会和她说——除了这次，阿雷克斯有内应。
那天晚上晚餐上桌的很早。
阿雷克斯坐在汉里克叔叔擦得锃亮的桌子对面，没有热情地吃着晚饭，尽管龙虾（译注：原文为lobros，并未找到相关资料，就大胆猜测是gw逼话的lobster）是早上刚抓的。她问汉里克今天过得怎么样，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含糊不清，不屑于回答，摇着头直到他的双下巴晃动起来。她想问他冈瑟的事情。她试图联系他所在的办公室，但冈瑟不在那里。
“我。。。听到一些员工说，”她说，“遇到了一些麻烦。。。在矿场。”
汉里克皱起了眉头，嘟囔着说这不关她的事情。“不过，我们确实要谈谈了。我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会很忙。今天晚上有几个人要来，而我。。。你好久没有去看你婶了。”
阿雷克斯抗议：“不！”
“求你了，阿雷克斯，别和我争。我觉得你最好去帝国湾（Imperial Cove）和你婶呆一段时间。“
他总是这样对她，就好像她是一个孩子。阿雷克斯已经二十一岁了，已经足够自己做决定了。但是她从十四岁就一直和汉里克叔叔这么说，但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奏效。这就是有个统治行星的叔叔的烦恼。
汉里克曾经有过自己的孩子，三个。他们加入了帝国卫队，就和他的哥哥，阿雷克斯的父亲一样，死在了遥远的战场。自打她懂事以来，她逐渐明白了为什么叔叔对自己如此过分保护。然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阿雷克斯推开盘子，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间。
在外面，她把头靠在墙上，沮丧的浑身发抖。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知道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就会有人敲门，门口会有一个私人保镖等着她。汉里克叔叔不接受拒绝。
有时，他们在高塔的套房就像一座监狱。有时，阿雷克斯她应该在很久之前就离开家，也许应该接受叔叔为她安排的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问题是，她都不怎么喜欢他们。
阿雷克斯不知道是什么吸引她去找冈瑟·索伦森。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也许正因为这种腼腆和谦逊，才能让他比起那些叔叔给她挑选的有权有势的吹逼们更受欢迎。问题是她无法预见自己和冈瑟在一起的未来。
但是现在，这不重要。
她要去找冈瑟。她要先到他的住处。如果他还没有回到那里，她就会等他。她会告诉冈瑟昨天晚上就应该说的：她爱他。
然后在她被安全送到帝国湾之前，阿雷克斯至少要知道这一次汉里克叔叔要保护她远离的是什么。
阿雷克斯通过楼梯走到出口，因为她要消耗焦虑的能量，不想被关在一个升降机里。她告诉门卫她在花园里散步，想一个人呆着。当她离开他们视线的时候，她跃过一堵墙落在一条公共空中通道上。
一个半街区之外有一个登车点，有两辆自动出租车在那里等着。阿雷克斯爬上第一辆，在读卡器上刷了自己的身份标识，在一个全息的城市地图中找到冈瑟的住址。伴随着一阵震动和臭氧的味道引擎发动了，出租车开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出租车登上一个升降平台，又停了下来。透过宽大的弧形挡风玻璃，在升降机降至塔楼中间之前，阿雷克斯可以看到周围较矮塔楼的平顶。
一声尖锐的声音让她的眼睛抬了起来，她看见一行排气尾迹在在逐渐变暗的天空中发亮。一艘运兵船，即将在希罗尼穆斯港降落。那一定是她叔叔的客人。其他情况下，阿雷克斯都会呆在家里，渴望从他们那里听到任何零碎的信息。但是今晚，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阿雷克斯以前从来没有去过冈瑟家，所以她跟着地图走。一条红色的虚线表示出租车穿过城市的预定路线，为了寻找最近的空中通道，它降落在了冈瑟楼下。在这个高度它的速度只能降至匍匐前进一般，在缓慢移动的人群中蹭来蹭去。
这时全体投影闪了一下，自动出租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一开始，阿雷克斯认为是载具本身有问题。她低声咒骂着，咒骂那些制造车辆的工程师。
她忽然意识到整个世界变得更加黑暗了。
还没到公共照明灯打开的时间，但刚刚车窗上已经亮起了灯，外面的商业招牌也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一点人造光，阿雷克斯意识到与高塔相比，底层的黄昏来的早得多。
她用膝盖顶了一下门上的符文，一下，两下，三下，都没有用。她坐在座位上转过身来，用脚踢门，每踢一次，她都使出全身的力气，直到门闩松开为止。
自动出租车外的空气比车里冷的多。
刚才，那条空中通道的陌生人还在有方向、有目的的移动着。现在他们不确定磨磨蹭蹭，看着彼此，好像其他人可能有他们渴望的答案。阿雷克斯一直低着头，无理由的担心着如果自己和他们其中一人的目光接触，她有可能被认出来。
窃窃私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有些重复的话证实了她怀疑的事情：“。。。停电了。。。整个街区，也许更远的。。。楼上也看不见一点灯光。。。”
忽然，阿雷克斯感觉离家更远了。
自动出租车在空中通道上获得电力。如果整个区域没有电力，如果是真的，那就没有出租车了。。。也没有升降机。就算她能找到一个没有护栏的楼梯，爬那么多层楼需要花多长时间？她想，她总可以找个督察来。他们的车辆有独立的能源，不是么？然后她就得向汉里克叔叔解释她来这里做什么，不管她对他撒了什么谎都会让他产生怀疑，开始挖掘真相。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据她所知，电力随时都有可能回复。如果停电也影响到了上层，那么工程师肯定会着手解决的整个问题。与此同时，阿雷克斯认为她能从自动出租车的地图上记住周围塔的布局。至少她能找到去冈瑟家的路。
她把大衣裹紧，开始行走。她知道这层楼相对安全，比起昨晚带冈瑟去的那一层安全得多。尽管如此，黑暗还是让她感到不安。黑暗将她周围每个人的脸都融入阴影，这使得每个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看起来怀揣着某种恶意。它在角落里、窗户里、巷口里创造出墨迹的形状，不断地让阿雷克斯想起那个粉红眼镜的变种人。
她像昨晚一样，把母亲的项链取下来，藏入大衣口袋。她能看到冈瑟的房间就在前面。她加快了脚步，心想再过几分钟，她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呆在屋子里，躺在他怀里了，这种毫无理由的恐惧将变成消逝的记忆。
但是，一个新的阴影——更大、更不祥的阴影——悄悄向她逼近。
傍晚的天空中聚集着外形像一朵黑云的东西，但阿雷克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云。它过于稠密，也过于低——它在塔楼上层盘旋着——而且体积越来越大，不断向外翻滚。
阿雷克斯意识到这不是云，是虫群。
阿雷克斯惊恐的看着虫群继续扩大。
在那巨大的跳动着的云朵中，一定有成千上万的虫子，而厚厚的黑色细流正从下层升起来，进一步将它填满。她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世界里的昆虫做出这种行为，然后她意识到她听不见虫群的嗡嗡声。她想知道为什么昆虫没有嗡嗡声。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声音，阿雷克斯才没有意识到她所处的危险。再加上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无法判断虫群的规模和距离。直到周围的人开始看到它，开始尖叫，转身逃跑，在周围的房间内寻求庇护，阿雷克斯才明白了这个可怕的事实：虫群不在盘旋，而是开始移动了。
虫群径直朝她走来。
她开始往后退，但目光仍然盯着上方那可怕的景象，她的大脑仍然试图弄明白她看到的是什么。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克服这种可怕的半麻痹状态，控制住自己寻找一条逃跑的路，她担心已经太迟了。
阿雷克斯跑向最近的房间，发现她的道路已经被那些吓呆了的旁观者和开始朝自己家跑的人拦住了。她挤了进去，来到一段宽阔的石阶脚下，但还没来得及爬上去，就被人挤到了一边。台阶上发生了一场小冲突，那些穿过大楼前门的人试图把门关上，以阻挡那些跟在后面的人。这里没有她的避难所。
她回头一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虫群几乎向她扑来，她可以看到虫子在边缘剥落时，其中的一些部件。这些昆虫看起来不像是星球土生土长的物种。它们是银色的，而且太大了。有老鼠那么大，不，比那还大。他们在飞，但阿雷克斯看不见翅膀。
虫子们扑向它们的猎物，尖叫开始了。
阿雷克斯发现自己处于漩涡的中心。虫子到处都是，在她头顶，在她周围。一只虫子飞过时，撕扯她的衣服，还抓伤了她的皮肤。她原以为虫群是沉默的，但是她的耳朵里充满了甲壳的窸窣声。她挥动双臂，徒劳地想把这些生物从她身边赶走。她感觉自己的拳头碰到了一个又小又硬的身体，让它旋转了起来，但似乎又有十个同类取代了他。
虫子撕下她身旁一个女人脸上的皮肤，那个女人痛苦的嚎叫着。阿雷克斯感觉头发里有什么东西，一只虫子钻了进去，她惊慌失措的尖叫着撕扯着虫子，不知怎么的又抓了几次虫子就跑了出来。
她尝试继续移动，仿佛她能通过帝皇的神迹在她被虫子盯上之前找到虫群的边缘，但是人死在她的周围，摔倒，跌跌撞撞的挡在路中间，她不知道哪条路是哪个了——突然间，她有新东西要来了。碎片如雨点般落下，半块砖头从她脸上擦过，把她打肿了。
虫群也在攻击塔楼。它们用自己的身子撞击阿雷克斯藏身的房间。虫子在砖墙上凿出了很深的沟壑，导致砖墙崩塌破碎，窗户爆裂。令阿雷克斯恐惧的是，她意识到这一部分的塔楼开始自我坍塌。
她又开始奔跑，但现在除了虫群之外，她还得对付吞噬一切的砖石烟尘。没走十几步，她的肺就放弃了努力，发出剧烈的颤动和喘息。她的眼睛在流泪，脸颊已经被不知道是血还是泪的液体浸湿了。
所有的人，成百上千的人，肯定都在那座房子里。。。更不用说她从这里看不到的楼层，以及固定在上面的空中通道。这一切对她来说太难接受了，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现在她只能想到自己，在她来看这也是毫无希望的事情。
她跟着一群人走向空中通道的边缘，满怀希望的看到许多人爬过摇摇欲坠的栏杆，纵身逃命。只有当她到达边缘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地方可以跳下去，下面没有任何空中通道可以接住她，就像她像的那样。在恐惧中，跳楼者宁愿选择化身为千米之下的一滩血迹，也不想被嗜血的虫群吃掉。
阿雷克斯只能后退，以免被身后的人推下悬崖。她现在是半失明的，整个人天旋地转，她不确定自己被撕破的地方流了多少血，但是她还没有做好死亡的准备。她撞到了一个和她胸一样高的金属物体，她用手勾勒出它的轮廓，意识到了这是什么。终究帝皇还是为她求情了。
一辆自动出租车。很有可能是阿雷克斯几分钟前抛弃的那辆。是的，这就是那辆。门上的门闩依然被她踢断了。她猛地打开车门，爬进车内，关上身后的门。虽然没有完全掩盖外面屠杀的声音，但至少足够让阿雷克斯去思考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发现她不是一个人。
一只虫子仍然抓住她的胳膊。阿雷克斯将它从胳膊上扯下，顺带着扯掉了她的一块肉。她把虫子猛地塞入一个符文板中，感到它的甲壳在自己手指下发出满意的噼啪声，但它还在自己手里扭动着。就在这时，一群新的生物从外面冲向自动出租车的前部。阿雷克斯尖叫起来，手里的虫子掉了下来。
挡风玻璃碎了，但欣慰的是它还没有破裂。与此同时，那只虫子落在她的膝盖上，用一只邪恶的绿眼睛盯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这种东西。她认为这是一只非常普通的甲虫——虽然是一只带有铠甲的甲虫，它的甲壳是一套互相锁扣的银板。要不是从那些开裂的银板间渗处一股令人作呕的绿色汁液，溅在符文板和出租车的地板上，她或许认为虫子完全是机械的。
她打了一个寒战，把那只虫子扔在地板上，仰面朝上，两排小脚开始动了起来。阿雷克斯一直踩它，直到一动不动。
一个又大又重的东西从上面撞向了自动出租车的车顶，一时间她担心出租车可能会因此坍塌。挡风玻璃上的裂缝迅速扩大，形成一张易碎的网。阿雷克斯知道如果挡风玻璃坏了，她会很无助，被困在这里成为待宰羔羊。
然后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虫群已经离开，阿雷克斯被留下了，她躺在残破不堪的驾驶室内，喘着气啜泣着。她的大衣被撕成碎片，掌心还有刺痛的伤口，她甚至不清楚什么时候留下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阿雷克斯以为她会永远待在那里，因为她无法面对外面等待她的东西。当她鼓起勇气够车门时，车门卡住了，她不得不再次踢开车门，这次踢得更用力了。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窒息。幸运的是，大多数塔楼完好无损，但有两座已经倒塌了，空中通道上散落着碎石。在阿雷克斯头顶二十多层高的空中通道掉下来的石板已经把自动出租车压了一半。
最糟糕的是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大多数还是半埋着的。其中一些人在抽搐，扭动，试图把自己挖出来。阿雷克斯听到哭声和哀怨的呼救声。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回应那些呼救，但不知道现向谁施以援手。此外她感觉自己的头在转，她的腿承受不了她的重量。
她像个旧麻袋一样瘫倒在地上，先是跪着，然后躺在碎石堆成的床垫上。阿雷克斯感到眼睛沉重，她无法清醒地思考，无法处理她刚经历过的一切，无法考虑这一切的原因或后果。遗忘爬上她的肩头，她欣然接受，进入那无梦的睡眠——也许当她醒来时，有人会在这里为她澄清一切。汉里克叔叔，或者PDF，又或者冈瑟。。。
冈瑟。这个迷乱的想法让阿雷克斯的身体产生了一股肾上腺素，把她惊醒，让她的心跳再次加速。
冈瑟。这就是他住的地方，在一个被虫群摧残的房间里。如果它们摧毁了他的房间呢？他甚至可能没有看到虫群的到来，没有机会跑掉。
阿雷克斯无法预见她和冈瑟在一起的未来。
但现在，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未来。
她挣扎的站了起来，试图透过她周围的灰尘，试图看清楚刚才的破坏，试图记住这条空中通道曾经的样子，试图重新确定自己的方向。她得搞清楚那一栋楼是他的。她必须找到他，知道他相安无事。为了他，她不得不坚持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