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羡&清冷湛/双洁he)湛夫人 第三章
在凤阳城与定远城的交界处,有一驿站,叫"客尽欢",除了提供旅客与马匹休息吃住的服务外,还有一些活色生香的行当给男人们乐和乐和。而最近更是生意兴隆,简直是房无空间、座无虚席呀!
拥挤的食堂一角,不显眼的角落,吃了八分饱的小孩儿开始左顾右盼地观察着人来人往。
"没见过哪个驿站这般热闹的,这里真奇特。"声音里满是好奇,搭着一张讨喜可爱的小脸蛋,让见着他的人都忍不住油然生起一股好感。
坐在她身边的,是一名看来成熟稳重的温雅男子 "虽是如此,你也别净盯着人看,当心招祸。"伸手将他的小头颅给转回来,要他尝尝新端来的甜品。
低头喝了一口,也没说什么,很快地被一处吸引住所有注意。
一群刚从对面赌坊灰头土脸走出来的年轻人,在进入食堂时,与一位正要走出去的男子差点撞在一块,不过男子警觉,没与他们撞着,便已闪开三尺──看起来是个练家子。
理应没什么事的小插曲,却在几位青年的叫嚣下,门口那边顿时成了众所瞩目。
"都看到了,你这小子冒犯了我牛大爷,你自己掂掂合算合算,该给爷儿们多少补偿。随意给个千儿八百文钱,我们也是不计较的。"
男子面无表情,只道:
"让开。"像是眼前的地痞恶少不过是苍蝇臭虫之类的小东西,嫌恶有之,倒是看不出分毫惧意。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这孤陋寡闻的小子,分明不知我们'定远八哥儿'的厉害,我牛──"话未完,一记飞腿将那个牛恶少给踢到数尺之外哀嚎。
"牛大!"几个人厉声大吼,接着便是齐攻向中央那位吧羊。心知此人不是寻常的商人,而是个练家子。
"弟兄们,上!给他一个教训……"先是这样的起头,然后是"哇!"、"呜……"之类的痛嚎,很快为"落花流水"四字做出完美的注解。
"唔!"一声闷哼,那偷袭者还来不及将短刀刺进男子身体,便已被一道劲力给点在当场,就见他──自称牛大爷的人,双手交握着匕首高举过头,身躯呈现奔跑的动作,一脚在地、一脚正要跨出,好一个金鸡独立。
男子动也没动,可见出手的人不是他。
男子暗自散去左手凝聚的内力,望向食堂内。在众多看向他的估量眼光中,男子还是寻到了那双含笑的眼,也很快认出来那人身份,是……北堂墨染?
才想着,北堂墨染已经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人。路奇自是不陌生,但是怎会有小孩?北堂墨染的身边从不纳闲杂人的,难不成他看错了?
"别来无恙呀,孙庄主。"北堂墨染已然拱手招呼。
被称做孙庄主的男子也拱手回礼:
"过得去。久违了,北堂会主。"
"请称在下墨染即可。"
"这位是?"他问。
北堂墨染将小孩牵过来介绍道:
"他叫谢允,是我的义弟。允儿,这位是'擎风庄'的主人孙达非庄主。"
"啊!我知道擎风庄!就是被江湖尊称为神捕的孙达非的山庄,连朝廷都表扬逍擎风庄的功绩呢!好年轻的庄主呀。"
"怎么会来定远?莫非当真是为夺回冰魄寒蝉?"这些日子沸沸扬扬全江湖的就只这件事了,他无意参与其中,但多少是注意一些动态的。
北堂墨染与他一同走向马厩,道:
"东西倒不一定要取回,可总得前来燕楼招呼一声。孙庄主呢?是路经定远,抑或是特意来此办差?"
孙达非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淡道:
"是有一些小事将在定远停留几天,不过我的目的地是'杨梅屯'。"
杨梅屯?是了,现在即将三月,每年清明时节前后,这位孙庄主都一定是在靠近凤阳近郊的杨梅屯度过的。
而这孙达非也不是多舌之人,不知道他怎样看待北堂墨染,应该是颇有好感的,不过也仅止于此了,没再多说些什么,微一点头就上马走人,连什么"后会有期"也不说。
"他就这样走了喔?"许久,谢允对着远方马蹄扬起的尘烟喃喃问着。
"不该吗?你认为还得怎样才成?"
"刚才你救了他耶,而,如果你们是朋友,就不应该只谈这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呀,不是?"
北堂墨染牵着他小手回食堂,笑道:
"不,刚才我没救了他。"
"咦?!"谢允眼睛瞠得好大,脑袋转呀转的,讶道:"难不成大哥救的是那个恶少的命?如果刚才大哥没出手,那个孙庄主会杀了恶少是吗?"
聪明的孩子。北堂墨染只是点头,没说太多。前些天都在荒路上行走,三餐也只是乾粮果腹,没吃上一顿热食。这驿站的食物虽不精致,但总算是热呼呼的汤饭,可得哄他多吃一些。
"允儿,来喝这鸡汤,刚起锅的。"
谢允接过,一边啜着,也不忘发表他的好奇心:
"大哥,那孙庄主算是您的朋友吗?"
想了一下,点头:"算是吧。"
"那他为何不肯与你多做寒暄,就迳自走了?"大哥做人一向失败,还是他专交这种怪里怪气的朋友呀?记得那个"龙帮"帮主,叫龙九的,也是不太搭理大哥呢!
"他路经定远,不是特来与我寒暄,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朋友是这样交的吗?若大哥的朋友皆是如此,那您一定很无聊。"
北堂墨染闻言一笑,也不反驳。在江湖上,朋友的认定范围可大可小,有的是挚交,有的是点头之交,有的则是惺惺相惜,却不适合太过深交,维持在淡如水的范围,敬重其人格也算是了。
谢允的人生阅历尚浅,哪会懂得这道理?自是会觉得奇怪了。
"大哥,您想那个神捕来这里做什么?会不会是想解决燕楼这个组织呀?"谢允晓得比之于恶名昭彰的燕楼,那擎风庄简直就是正义到不行的铲奸除恶组织,若是两造对上,应该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北堂墨染摇头,轻声道:
"他来,只是为了追悼故人。"
"嗄?故人?"
"清明前后的时日,他只用来追悼,不理其它。"
※※※
清明节了……
该是祭祖的时节,他连个可祭拜的坟头也寻不着。只能遥望天际,任凭落下的雨丝,替代早已流干的泪。
那年,也是春天,也是清明前后,杀戮便这么的展开,有的人甚至还没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已成为刀下亡魂。
而他,幸存的唯一一个人,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真是奇迹了,竟没失心的疯掉。经历过那样事件的人,不是共死,也该要失魂失智地了却残生吧!可他居然没有,至今想来仍是不可思议的。
那时屠杀完所有盗匪的魏无羡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对魏无羡来说,这个修罗场的战役已经结束。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做了些什么,他已毫无记忆… 只听说昏迷了近一个月。
受到的惊吓太大,然后又遭受风寒,大病一场,几乎给病去一条命。
醒来时,人在燕楼。一个陌生的地方,全然没一张熟悉的面孔。辗转知道是那个大开杀戒的人带他回来,也抓来几个大夫抢救他的命。为了什么救他?不知道。不是不想知道的,可是面对那样一个可怕的人,问他什么,都是不恰当的。
那场病造成他深深的遗憾,因为没机会给家人收尸,后来更连那些尸骨何所踪更是无从知晓!
一直以为亲人的尸骨一直可怜地曝在荒野,任由风雨摧残、鸟兽啃噬,所以他身体康复泰半时,便紧抓住每一次魏无羡前来的机会,恳求他带他去那荒原,为亲人收尸立坟。
那真是不容易的事,因为太怕他了,偏偏他又问:"你能提供什么,以做酬金?"那语气,是轻蔑着,也像是笑他的不自量力。
"我……我可以给你身子!"那是,他仅有的。不只是身体的清白,还有尊严──仅有的官家身份的尊严。
他大笑"我无须答应你什么,就能轻易得到你身体!你居然不清这一点吗?"
"我明白。"声音是虚弱的,有着恐惧,也有着抖颤的坚强:"若你……执意强占,占住的只是身体,而非我……双手供奉上的自尊。这是不同的。"
"我要你的自尊做啥?"
"践踏。"
然后,终于带他去了。可是遗憾的,那片无人的荒原已经不是尸横遍野的景象,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连一根残骨也看不到。杂草蔓生的景象,像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没有人迹出没于此过,更遑论经历过血腥事件了。
行人来过此地了,或者是官府出面来收尸了吧?把那些被盗匪屠杀的蓝家人与那些被魏无羡屠杀的盗匪尸首,集成一个乱葬岗,碑上书着"无名氏",是吗?
那么,他那些可怜的家人,何能安稳长眠于九泉?!如果竟是与盗贼同葬一穴的话……
"怎么……是这样呢?"
魏无羡脸上无任何表情,对他来说,这荒野变成怎样,一点也不干他的事。
"就是这样。走了。"
"人呢?他们呢?"
"你不会以为我该知道吧?"他不耐烦了。
"你不知道吗?"蓝湛绝望地问。
魏无羡可能是懒得回答一些废言废语。抓着他上马,便赶路回燕楼下。那几年,是燕楼内部斗争最白热化的时刻,带他出来,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性命,或者失去已建立的势力──这是后来他才知道的。
这个男人,不容易了解。服侍这样一个人也是辛苦的!
"你想不想离开魏无羡?"凉亭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蓝湛万分讶然,因为问话的人是水柔柔。蓝湛以为,水柔柔连他们这些人的面孔都分不清楚。怎么,此刻竟会来此,还一副像是早就知晓他的神情?
"大小姐。"
水柔柔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着蓝湛。 很美,魏无羡没兴趣收藏无盐之人,就算有德有贤又忠心,亦是枉然。天下的男人,多是好色者众,好德者少,没几个男人能例外……
这人记得是叫蓝湛。有着官家之人的气质,举止之间,文雅得与整个燕楼格格不入。很静,六年来许多人在魏无羡身边来来去去,也没听过他说过一声什么。这很奇怪。
这些年水柔柔并不愿与魏无羡发生冲突,可是暗地里自然防着他的一切,所以搜集对自己有利的情报成了重要的工作。这也是她知道蓝湛的原因,也知道魏无羡目前所拥有的那五个人,对他所抱持的态度。
水柔柔再问了一次:
"你想不想离开燕楼?离开魏无羡?"
蓝湛低着头,似乎对这问话无所感觉。温顺应着:
"我想不想,并不重要。"
"不重要?你只能任凭他处置,一点也不敢违逆是吗?你该有些自己的风骨的,毕竟你不是其他那些风尘出身的人。"
风骨?他早把尊严卖掉了,又哪撑得起风骨这东西?
"你想离开他,却因为孤身一人,所以别无它想是吗?"必然是因为这样的忌惮,所以不敢奢想离开魏无羡。
"不是的。"
"如果我能替你安排后半生的生活呢?一个你满意的生活,你会接受吧?"水柔柔逼近到他眼前来,由不得他退缩。
"不能……我不能听大小姐的安排。"
"你怕他?你认为我不能周全你?"水柔柔认为自己被侮辱了。语气更形冰冷:"别瞧轻我的能耐。这些年我没与他正面冲突,不代表我不能。对你的下半生,也绝不是哄骗,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脱离魏无羡只是其一,重要的是还能给你一个敬重你的人。"
"大小姐,我不……"
"记得一个叫蓝涣的吗?"水柔柔问。满意地看到蓝湛一脸震惊。
蓝涣?!
"你记得。"水柔柔笑了,明艳不可方物。"你以为家人全死透了,于是死心跟着魏无羡过日子。但是我替你查到了,有一个叫蓝涣的,多年来一直在找寻蓝家人的下落,已死的、未死的,他都不放弃。"
蓝涣……他记得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很熟稔,但却真的是与蓝家有关的……原来还有活下来的人……不只是他独活。
"看来,我们有合作的基础了。"
"大小姐……"
"站在我这边,你会得到你要的生活,你可以离开魏无羡,重新过得像个人样,不必仰人鼻息。"
心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离开魏无羡?这一生他还能有离开魏无羡的选择吗?就在他已经认命于现下的情状时,突然有人来告诉他还有别的出路……
是真的吗?是假的吧!
水柔柔将蓝湛逼至角落,让他背抵着栏杆与亭柱,再无可退。
"不必怕,只要听我的就成了。你要做的事并不多,平日就维持这个模样,无须做些什么。也许,你只要做对一件事,便已是帮了大忙。你自个估量估量。不过,既然你已知晓如此多,该知道,想脱身是难了。"
说罢,转身走人。在踏出凉亭,步入雨中的一瞬间,一柄纸伞遮在水柔柔顶上,那个执伞的黑衣人,没人看清他是打何处来,原本又是在哪里栖身,看起来武功深不可测。
蓝湛望着他们消逝的方向,一颗紊乱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岂禁得起水柔柔这般看重呵?真是太抬举了呀……
他,对他,起不了作用呀!为什么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看不清呢?
※※※
"交出冰魄寒蝉!"热闹的花宴场合,突来一声尖锐的喝斥。
"爷……救我!"娇绵绵的抖音从阴森森的刀口下吐出。
花宴的无人一端,出现了两男一女,那位显然是被挟持的美丽女子正是燕楼楼主的新宠千纤夫人,而一左一右制住佳人的,竟是消失于江湖许久的塞北双雄!他们可是恶名远扬的难惹人物呀!
"槽!塞北双雄挟持的是千夫人!"几个燕楼的侍卫倒抽口气惊呼。
这是定远首富钱继言所举办的赏春宴,在钱府位于郊外的桃花林里举行,前来参加的莫不是定远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发生这样的事,钱继言是脸上无光的!就见他领着府卫气急败坏地上前叫:
"你们是哪里来的草莽!居然在钱府的土地上闹事!还不速速放开千纤夫人!"
"闪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魏无羡,是个男人就滚出来,再不出来当心你这个美妾就要命丧刀下!"
面对这样的阵仗,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贾们当然全数后退,退到有府卫保护的地方。留在原地的,只剩江湖人。而江湖人里,最显眼的正是那名身着黑衣、悠然坐在桃花树下品酒的魏无羡。
"爷……救命哪……呜……"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千纤,哭得是梨花带泪。
"魏无羡,想要你女人的命,就交出冰魄寒蝉!"塞北双雄已经明白谁是他们要找的正主儿了。
"若我不想要她的命呢?你们还有什么可威胁的?"魏无羡看也不看那边的情况一眼。迳自又倒了一杯酒,倒满盏时,一朵粉白桃花轻悠悠地飘进酒杯里,荡出一波波水纹,像是写在春天里的风情,迷人极了。
"咻"!塞北双雄里的老二佟万像定要示威,甩手丢出一颗铁蒺藜,目标是魏无羡手上那杯酒!
"铿"地一声脆响,铁蒺藜撞击了白瓷酒杯,却无法将酒杯击碎,反倒被那酒杯轻轻一撞,便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
塞北双雄警觉地往两方闪开,并刻意让那暗器险险擦过美人儿无瑕的颊边,只差那么一丁点,那张脸就要毁了。
"你不怕我们当真杀了她吗?"双雄叫着。心中开始疑虑自己是否太过高估了这女人对魏无羡的重要性?
"杀了她吧!我会把你们两个送给她当陪葬品。"仰头喝下那杯酒,连同桃花也含进嘴里。相较于众人对他言词的震惊,他自己倒是惬意的紧。 "怎地还没动手?"
"爷呀……呜……"吓得手软脚软的千纤整个人摊在地上,只能一直哭。期望这样能哭出他心中微乎其微的怜爱之情。
他们知道魏无羡是如何坐上燕楼楼主大位,所以从来不敢轻忽他的实力,今日才会以挟持人质的方式逼他就范,而不是直接向他宣战。
一阵尖锐的金属碰击声之后,三道迅影分立三处。而魏无羡居然仍是坐在原处,不曾移动过。
与塞北双雄交手的,是一名魁硕巨大的外族男子。一头凌乱的银灰长发披散,看不清他真实容貌,手上执双刀,蓝森森的刀芒煞是令人心惊,怕上头是淬了什么剧毒的。
此人武功高强,手上武器更是凶残。
"魏无羡,你竟然畏战!"
"如果连我的手下败将都打不过,怎敢说出这种大话?不怕风大闪丫舌头吗?"
什么!
"你们真以为好战如我,只要随便一个鸡毛杂碎叫嚣,我都奉陪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吧!想拿女人威胁我,也得要找个对的。"他站起身,像是终于被坏了游兴,拂去一身桃花落叶,又道:"去跟水柔柔请教吧!她肯定比较清楚我的弱点。建议你们合作,这么一来,爷我,可能还有点兴致与尔等交手看看。"
说罢,对宴会主钱继言点了下头,迳自走人了。从头到尾没看那个昏倒在地的美人儿一眼。
绝情得教人打心底发出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