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与死亡2 第六部分 第9节 天鹰尽头
在天鹰大道上,她跟随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声音很微弱,但并不似耳语。这更像是一道呼喊,带着绝望,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琪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决定着前行的方向,尽管疲惫早已找上了她,但她的步伐依然坚定而有力。她所带领的灵魂,现在已经有数以百万计之多,无法算清到底有多少人,他们都跟随着她。这些难民中都是在曾经引以为傲的宫殿里迷失、受伤、幸存、失去一切、破碎的无家可归的公民除了死亡外,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只有她给了他们一个方向。灰尘无处不在,在人群中升起,在血迹斑斑、缠着绷带的脚下,在肮脏的柱子和步行平台上,在堆满了他们微薄财产的手推车上和手推车上嘎吱作响经过的地方升起。残暴且贪婪的恐怖之物在猎杀他们,啃噬着队伍的后部,伤员和掉队者在被不断抓走。战争的硝烟和嚎叫像险恶的悬崖一样堆积在他们两侧,仿佛它们是正顺着黑暗的峡谷流淌的缓慢的洪流。
公民秘会的成员,埃尔德、韦莱夫特、佩里万纳、唐,以及其他上千人,为了让人流保持移动,身体早都已经疲惫不堪,精神也陷入萎靡。他们帮忙抬着病人和伤员,扶起那些跌倒的人,化解激烈的争执,安抚不断涌出的恐惧,分发可用的医疗储备,并作为先锋小队拖着喷火器前行,同时还要保卫侧翼。他们监视着恶魔出现的迹象,无论它们出现在拥挤的队伍中哪一处,都会用用火焰和刀锋无情地铲除它们。死者则只能被丢弃在路边的灰尘中。
人流在移动。人们举着回收的帝国军和天鹰座旗帜、辅助军连旗以及效忠的军团的旗帜,即便旗帜沾满了灰尘而他们自己也在无力中摇晃,还是将旗帜奋力高举。众人齐声歌唱,用提高的音量舒缓自己的情绪,嘴巴机械地移动,吟诵着他们从未学过的词汇,歌颂着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知道的曲调,那是古老的赞美诗,本已无人记起的圣歌,尘封的赞美曲和淡忘的神话。他们紧紧抓住一切象征纯洁的标志以寻求安慰,抵靠在自己的拐杖和彼此之间,传递彼此的歌声。
琪乐也听到了刚刚响起的又一段歌声,那些零散的歌词在她身后可怜的队伍中集体响起,就像一群鸟儿飞向天空。她附和的唱起,尽管她也从未学过这首歌。
这是一场朝圣。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但他们都感觉到了。一开始这只能称之为一次出逃,一次逃离被占领的家乡的大规模逃亡,但现在这已经变成了一场朝圣。这是一种出于信仰、奉献和坚忍的举动,而不再仅仅是简单的求生和逃离。一段无人知晓目的地的旅程。如果真的有的话,那么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理解。
也许,是除了她外无人可以。他们相信琪乐能做到,他们所有人,数百万人都这样相信,就像他们相信她不仅仅是一位幸存者一样。关于她的目的和意图的消息已经以同样不可思议的方式传播开来。她的话语。她话语中隐藏的权威。她的信仰之言。他们都信奉她的信仰。他们跟随她,因为她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尽管除了不断提及的“北方”之外,她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任何目的地。可他们相信她的愿景,即使这种愿景目前表现出的只有不断的前进、一步又一步的前行;走下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或有人在等待他们。
琪乐没有解释,因为她根本无法做出解释。她能很清楚地听到召唤她的声音,但却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玄妙的含义。自从尼莫·志明——星语合唱团首席加入她们后,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但又复杂。他在她身边艰难地走着,将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臂上作为支撑。自从他来到他们身边后,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琪乐相信这是因为他的灵能天赋,就像用镜片让她看得更清楚。这个声音已经成为她的一盏明灯,一颗闪耀而坚定的星辰,就在遥远的前方,尽管只有她才能看到。而志明的物理盲眼和灵魂之眼都无法看到,但他却能帮助她。而星辰太过耀眼,她无法去直视。每当她尝试时,晕眩就会再次席卷她,让她头晕到失去知觉的边缘。
但星辰就在那里,就好像它已经在那里很久很久,而且也将永远都在那里。
前行的道路似乎永远走不完。琪乐不再对此感到惊讶或恐惧。天鹰大道不断地延伸着,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饱受蹂躏,两边都是高耸的废墟。他们走得越远,终点似乎就离他们越远,远到几乎无限,就像标志着终点的那颗孤独的星辰,那只有她能看到的星辰,在他们面前后退一样。
她对此感到的只有平静。一切都已经破碎,时间和希望,白天和黑夜,方向和意义。除了脚下道路和歌声,一切都已消散。现在即是一切。只有一步接一步。他们就在这里。正如她告诉 Leeta Tang 的那样,“我们当时在那里。”只是这句话的时态发生了变化,因为时态意味着时间,而时间如今已经不再。
琪乐知道某些事情在某个时候会发生变化。这就是混沌的力量,正如它们的本性一样,永远都在变化,最终会跟上并超越他们。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当它到来时,她仍感到了些许惊讶。她看到前面路上有一些人影,在飞扬的尘土中显得模糊。人数很多,而且在令人不安地增加,从燃烧的废墟中包抄到游行队伍的两侧。
琪乐举起了手,朝圣之旅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浩瀚的人流停了下来,停顿沿着广阔、尘土飞扬的人流蔓延开来。歌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其间只有受伤者的呻吟、惊恐者的抽泣声、和婴儿的哀号。志明抓她的手臂抓得更紧了。
“我们现在死定了,幼发拉底,”他说道。
她没有回答。她向埃尔德点了点头,当她放开他的手臂时,他走上前去扶住衰老的首席。她可以看到埃尔德眼中的恐惧。她开始向前走,走在等待的人群前面。公民秘会中的两个人分别以中尉的身份分布在她的两侧:韦莱夫特,抓着他的半点燃的火焰喷射器,士兵克洋,拿着步枪,孩子被他抱在胸前。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他们向前走时,韦莱夫特低声问道。
她没有答案可以给他。没有谈判的可能。她想知道那星辰的光芒和声音是否会保护她,但她对此并不抱多大希望。也许,这就是最终的目的地。或许,这就是朝圣之路的终点。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面对,并直视它。她不相信这个声音引导她走到了如今,到达了此刻,只为带来死亡的终局。
除非真的是这样。
前方道路上的人影现在有数十人,都是身着肮脏盔甲的阿斯塔特,依稀能看出曾经海绿色的涂层,但现在却几乎发黑。他们只是站在那里,没有拿起武器,带着悠闲地好奇地看着她走近,也许是对她身后有如此多人跟随感到困惑。
琪乐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戴着独特的顶髻羽毛。他们是荷鲁斯之子,第十六军团。
他们的首领,是一个体型巨大的野兽,从他装甲上的徽章碎片中仍然可看出他一名连长,他以一种有趣的方式看着她的前进。他向前走去迎接她,毫无畏惧。这些穷苦的人尽管数量众多,但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只是向战帅表达更多的敬意的良机,显然他们毫无抵抗地意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
琪乐想知道自己是否认识他;如果她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他,当她还是是他主人战舰上的客人时。她与他有过交谈吗?她录下过他的影像吗?当他们还是影月苍狼时,他对她友善、彬彬有礼吗?
“琪乐,”她说道,好像这就足够了。她停了下来,韦莱夫特和士兵克洋站在她的两侧。连长也停在了十米外。他打量着她。他的手下,他的怪物,等待着,观看着,享受着。
“瑟尔伽·多迦顿,”他回答道,仿佛这是一场他愿意参与的游戏。“第十连连长。”
他的声音就像是用人类语言压缩的战争号角的声音。他拿着一把与她身高等长的大剑。他随意地将它搁在肩甲上,就像一名士兵在行军途中休息一样。一股毒气围绕着他,如同黑暗渗入了空气中,就像墨水渗透到吸墨纸上一样。他怪诞而可怕,是如此显而易见的恐惧之物。
她确实认识他。多迦顿。在她那个时代还只是一名一线士兵,看来现在已经晋升为指挥官了,以填补战争给他们的军团带来的损失。她刚刚没有记起他的名字。他那时待她很友善。他们都曾经很善良。
她感受不到任何恐惧。看到他在升华和毁灭的化身,她突然对他充满了强烈的怜悯。多迦顿对他此刻的身份、军衔、权力、地位感到自豪,而这种傲慢就像热气一样从他身上流淌而出。但他已经残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装甲似乎正在溃烂、起泡。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皮肤苍白、病态,布满溃疡和肿瘤。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的真我,他曾经善良的苍狼之魂。它似乎正从他黑色盔甲的荆棘结中窥视着她。她想起了她在6039号噩梦隧道中见到的另一名影月苍狼——泽维尔·朱巴尔(Xavyer Jubal),狼毒战术小队的中士,已知的第一个堕落的阿斯塔特。甚至是在荷鲁斯卢佩卡尔屈服之前。在那场遭遇中,她严重的创伤和抑郁触发的一切,成为她如今信仰的种子。当她看向朱巴尔时,朱巴尔已经不是人类的形态了,但后来,在她收集到的恐怖的图像资料中,充满了他灵魂尖叫的幻影,就像一些回声或双重曝光。她现在又看到了这种场景。她可以看到瑟尔伽·多迦顿痛苦的幽灵,试图摆脱瑟尔伽·多迦顿现在的样子。
“我们是非战斗人员,多迦顿连长,”她说道。
“可你带着伪帝的徽记,”他回答道。
的确如此。他们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
“连长,如果你还有一丝——”
“哦嗬,我没有,”多迦顿低声说道。‘你是可供献上的血肉。你属于祂。你们是献给我们诸神的血祭。”
琪乐开始颤抖。她看到瑟尔伽·多迦顿已经近乎消失的微弱灵魂,他在哭泣。
“不要向那些根本没有此物的人寻求怜悯,”多迦顿说道。每一个字都听起来像攻城锤的重击。他漫不经心地向等待的同伴做了个手势。他们同样随意地微笑着,举起武器,开始向前徘徊,思考拿谁做首杀。
他们的选择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