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拉迦迪亚之心（一）

我不知道这样的契约能够持续多久，但这是我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斯黛尔·恩吉尼尔

羽蛇 01

塞洛斯到达塔克镇时正是下午，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干涸的城镇，原本处于交通要道的塔克镇，此刻却安静得如同一座空城。

但塔克镇并不是空城，至少塞洛斯还能在主干道上找到一家旅馆，旅馆的门是开着的，塞洛斯进去径直走向了前台：“我要住店。”

老板正躺在柜台后面假寐，听见塞洛斯的话眼睛也没睁一下，懒懒道：“一万金币一晚，三万起步。”

塞洛斯看着墙上的价目表皱了皱眉，上面写着最好的房间，也只需要五百金币一晚，不由得问道：“一万金币？”

“爱住不住。”老板很不耐烦，“你但凡能在镇上找到第二家旅馆就算我输。”

塞洛斯看了看空旷的街道，又看了看被烤得冒烟的地面，干脆地从收纳空间里拿了十万金币出来，老板看见那一摞钱眼睛都亮了，连忙拿了房间钥匙给塞洛斯，“这是我们店最好的房间，塔克镇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没什么生意，整个店除了您之外，只有您对面还住了一位客人，很安静的。”

塔克镇这样的情况，竟然除了他还有外来者？塞洛斯心中虽然疑惑，但表面并不显露，只是拿了钥匙上楼，在拐角处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老板，老板依旧在柜台后面躺着假寐，随后塞洛斯便上楼去到自己的房间。

塞洛斯的房间是207，至于对面……塞洛斯朝对面的208房看去，意外地发现对面竟然没有关门，见他出现在门口，房间里的人还笑眯眯地和他招手：“你好呀，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旅游？塔克镇已经半年没有下雨了，干得连本地人都去外地投靠亲友，傻子才会挑这个时间来旅游，塞洛斯并不相信对面的说辞，却还是礼貌地点点头，随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老板没有说谎，这的确是店里最好的房间，如果不是半年没有下雨，塞洛斯从房里就能看到美丽的河景，但现在塞洛斯只能看到干裂的河床。塔克镇的干旱来得蹊跷，自从半年前王国剿灭了魔物，从此处撤走军团后，干旱便开始了，更准确地说——水像是被吸走了一样。

以塔克镇为圆心，周围十几公里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干旱，但周围的城镇至少还有雨水，只有塔克镇，半年来一滴雨都没有。于是慢慢有传言，说塔克镇是被魔王诅咒的地方，军团剿灭魔物的同时，也触怒了魔王。

塞洛斯对此当然一个字都不信，那位魔王要是真有如此闲情逸致，那么首先缺水的该是王国首都，而不是这个在边陲的交通小镇。只是塔克镇的干旱的确不同寻常，而且……塞洛斯想起旅馆老板和对面的邻居，怎么都觉得疑点实在太多。

镇上的旅馆都关门了，那么为什么只有这家店留了下来？难道就为了向自己这样的外来者狠狠敲上一笔吗？而且在极度干旱的塔克镇来说，这两个人未免活得过于滋润了——字面意义上的滋润。塞洛斯一路过来，见到的人都有着皱巴巴的皮肤和沙哑的声音，见他是外来人都在朝他讨水，但是旅馆里的这两个人，似乎并不像缺水的模样。

在房间里干坐着是得不出答案的。塞洛斯稍作休息，便决定出门打探，从他之前得到的信息来看，他或许能从塔克镇西部的迷雾森林得到一些新的线索。塞洛斯准备好武器和水，又带了一些干粮在收纳空间里，便要出门，谁料打开房间门，就看到他的邻居正倚着墙抱着手，歪着头笑嘻嘻地看向他：“这位先生，介意我与你同行吗？”

面前的人有着火红的长发和漆黑的眼眸，修长白皙的脖子上带着一个枫叶项链，平心而论，是个漂亮姑娘。

偏僻小镇，孤身一人的男子，热情漂亮的姑娘，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怎么都会让人联想到一些恐怖故事里常出现的桥段。塞洛斯自然不会害怕发生恐怖故事，但是他仍然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只是看向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我叫枫，是个行商。”枫并不介意塞洛斯的沉默，依旧笑嘻嘻地介绍自己，“看先生您的打扮，是从王都来的吧？这个时候从王都来塔克镇，想来是为了塔克镇异常的干旱。让我猜猜，您是军团的？还是皇家护卫队的？或者是教会的？”

塞洛斯听到这里眼眸暗了暗，他虽然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是在偏僻小镇被一个穿着打扮都十分普通的姑娘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至于这个自称「枫」的女子……塞洛斯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衣服看起来倒像是行商，但是气质上却没有商人那种算计和精明，这让塞洛斯很难相信她的身份。

当然，人不可貌相，这点道理塞洛斯还是懂的，所以塞洛斯倒也没有立即否定枫这个「行商」的身份，但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冷淡地回答道：“我介意。”说罢便绕过枫，直接下楼。

“啊？”枫被塞洛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弄得一愣，随后才意识到，这人是在回答她之前那个「是否介意同行」的问题，连忙追上去，“迷雾森林里的东西，最近很不正常，我能帮到你。”

塞洛斯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枫，冰冷的眼神看得枫心里发毛，生怕这人下一秒就要杀了自己，但好在塞洛斯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对着枫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说吧。”

枫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进了房间，然而刚一踏入，周遭就亮起巨大的魔法阵，随后塞洛斯冰凉的长剑就抵在枫的脖子上：“这是屏蔽魔法阵，哪怕我在房间里放烟花，外面都不会听到一点动静，自然，也不会听到求救声。”

枫看着塞洛斯，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思考脱身的办法，眼神却不敢有丝毫闪躲，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就身首分离。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胆敢耍花样，你就会知道，这世上有远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塞洛斯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没有丝毫情感，看向枫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听懂了吗？”

“懂了！”枫连忙回答，正点头，锋利的剑刃却划破了她的皮肤，血珠顺着剑身滚落下来，塞洛斯缓缓道：“不要随便有动作。”

这次枫没有再点头，只是应了一句：“好。”音量远没有方才大，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声音还有些沙哑和颤抖。

“第一个问题，迷雾森林里的东西，是什么？”

“羽蛇神。”枫没有丝毫迟疑就说出了这三个字，塞洛斯心里有些惊诧，他原以为这个姑娘只是信口胡诌在诈他，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知道。

虽然心中惊讶，但塞洛斯的表情没有露出破绽，他接着问道：“你说它最近很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它在发怒，所以吸走了周围的水，它在报复。”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塞洛斯的意料，它原以为是羽蛇神在作乱，所以周围才会出现异常的干旱，但按照枫的说法，羽蛇神并不是在胡闹，而是事出有因。

“你说你能帮我？”塞洛斯看向枫的眼神里带了些探究，羽蛇神的存在远早于人类出现，就算是他这次来也只是想要查清事情，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打算，而眼前这个姑娘，竟然说她能提供帮助？如果枫没有看出他的身份，没有那么肯定地说出羽蛇神，塞洛斯压根就不会在意她的话，可如今……塞洛斯收起长剑，走到枫的面前，两指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轻覆上她脖子的伤口，伤口不一会儿就愈合了，塞洛斯看向枫：“说说，你能怎么帮我。”

见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枫长舒一口气，随后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瘫，“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我渴了。”

塞洛斯倒也没计较枫的无礼，从收纳空间里拿了一瓶水递给她，枫接过几大口喝了个干净，这才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正如我们所知，羽蛇神是掌管这一方风雨的神明，只要诚信供奉羽蛇神，那么羽蛇神就会保佑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但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枫说着，掏出一本书来，翻到了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你看，上面说「塔克镇的羽蛇贪吃好睡，明明只是羽蛇而已，却被当地人冠以神名……其羽衣华丽，有飞翔掌控云雨的能力，蛇涎剧毒，用法得当或能救人。」”枫说着，看向塞洛斯，“半年前军团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它的羽衣，所以它才如此愤怒。”

羽衣？塞洛斯皱着眉头，他的确听说军团在塔克镇讨伐魔物后，为国王陛下带回一件光彩夺目的宝物，那个竟然是羽蛇神的羽衣吗？听起来倒是合理的故事，不过……塞洛斯看向枫手里那本古老又破旧的书，“你就凭这本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旧书，想让我相信这样的说辞？”塞洛斯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仔细观察那本书：封面被羊皮好好地包起来，书页也都很平整，只是由于年代久远，书皮起了毛边，书页也已经泛黄。尽管如此，塞洛斯还是能看出来，这本书的每一个主人，都很爱惜它——书页上有不同字迹做的笔记，在书本空白处写满后，还有许多新加进去的纸张，单从笔迹和纸张的新旧程度来看，这本书至少经历了四五个主人。

“这是我家传的笔记，才不是垃圾。”枫对于塞洛斯的说法十分气愤，但她也清楚，她现在是争取信任的那个人，必须要冷静，“总之，想要解决塔克镇的干旱问题，人类就必须把它的羽衣还回去。”

塞洛斯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本老旧的书上，他沉默良久，枫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枫犹豫要不要接着劝他的时候，塞洛斯终于开口：“如你所说，这件事影响的也就只是塔克镇的水源而已，你是个行商，只要去别的地方做生意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来趟这浑水？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如果我说，是为了塔克镇的平民们，你会相信吗？”

塞洛斯显然没有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有一瞬间的呆愣，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是我不相信，所以，你最好能找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枫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道：“我需要羽蛇的蛇涎，拿东西珍贵能卖大价钱，而且……我有一个朋友，生了很重的病，羽蛇涎或许能够救他。”

这个说法勉强说得过去，但塞洛斯心里的怀疑没有消失，反而觉得枫身上的疑点更多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出现这里，你又该怎么办？或者换个说法，你知道这么多事情，没有去王都，而是选择在塔克镇……你知道王都会派人过来是吗？”以目前的信息来看，她如果想要取得蛇涎，那么就要安抚羽蛇神，按照她的说法，取回羽衣是唯一的办法，就算她进不去王宫，那么也应该在都城周边想办法，而不是呆在这距王都千里之遥的塔克镇。

而且……从枫目前种种举动来看，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王都会派人过来——虽然这听起来像是王都该做的事情，但这几年王国内部腐败不堪，莫说只是干旱，哪怕是有人举起叛旗，王都的贵人们估计都不会皱下眉头。

偌大的格里特王国，也只剩下四处征讨的军团还不算太烂。

所以，如果枫只是个普通行商的话，她绝不会笃定有人从王都来解决这件事。想到这里，塞洛斯已经十分肯定枫的身份绝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但是塞洛斯尚不确定，枫的消息来源，究竟是凭她自己，还是和什么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枫听见塞洛斯的话，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就算王都不来人，我也有自己的办法……但你们能把羽衣还给羽蛇神，是最好的选择。”

塞洛斯心中仍然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去纠结细枝末节的时候，当务之急仍然是塔克镇的干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塞洛斯与枫合作不算坏事，而且她刚刚面对塞洛斯的长剑毫无还手之力，塞洛斯暂且不必担心枫对自己造成威胁。

当然，如果枫是在刻意隐藏实力的话……塞洛斯届时也只能硬拼了。

羽蛇 02

塞洛斯与枫两人很快就出了塔克镇到达迷雾森林的边缘，塞洛斯有心留意枫的身手，发现她竟然能跟上自己的速度，心中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提防。

这样的身手，却没有躲开他刚才的威胁，要么是她过于自信自己不会杀她，要么就是她有意示弱，无论是那个答案，在塞洛斯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羽蛇神在报复人类，但是对于人类城镇以外的地方，它并没有干扰水源。”面前雾气蒙蒙的森林，林中树木高大苍翠，不时有鸟雀叽喳，枫缓步走近，深吸一口气，“湿润又干净的气息……真令人沉醉啊。”

塞洛斯正要往森林里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去路，不由得皱眉：“结界？”

“军团背信弃义抢走羽衣，羽蛇神自然不会再欢迎军团的人进入它的领地。”枫嘴上这么说，掌心却还是结出魔法阵，随即结界就出现了一个缺口，塞洛斯这才得以进入迷雾森林。

“刚刚的魔法阵，是结界的「钥匙」？”打开结界的方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强行攻破结界，这无疑会引起羽蛇神的注意，另一种则是用对应结界的「钥匙」，以正常的方式打开结界。

“家传的一点小秘法罢了，别太惊讶。”枫说着朝塞洛斯眨了眨眼，笑嘻嘻的模样，“接下来怎么行动？直接去找羽蛇神吗？”

塞洛斯蹲下来，手掌触地，掌心发出淡淡的光芒，闭目良久，随后起身看定一个方向：“如果我们全速过去，今天就能见到羽蛇神，但以它对军团的敌意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还是正常速度过去，找个地方休息一晚，这样明天即使和羽蛇神交手，也还有逃命的体力。

“这样的话，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可以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我们先去那里吧。”枫说着，率先出发带路。

塞洛斯紧随其后：“你对这里很熟？”她到底来塔克镇多久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塔克镇的人？

“也不算吧，只是家传笔记上详细记载了有关迷雾森林的事情，哦对了，这里的雾气有幻术效果，你可要跟紧我，别走丢——”枫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发现，塞洛斯走丢了。

塞洛斯正跟着枫前进，眼前的雾气忽地浓重起来，待他再次看清前路，枫的身影已然消失。塞洛斯第一反应就是他落入了枫的陷阱，但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妥，枫消失前明显连话都没说完，而且设下陷阱的猎人，怎么都不该有背对猎物的行为——他刚刚一直跟在枫的身后，完全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枫。

如果刚刚那阵可疑的雾气不是枫的手笔，那么就是环境幻术了，塞洛斯想起枫之前说过，羽蛇神并不欢迎军团的人……

已经被羽蛇神发现行踪了吗？塞洛斯微微蹙眉，但他仍旧保持冷静，并没有因为突然的变故而慌乱，不如说，长久与危险为伍，这样突然的变故塞洛斯早已习惯。塞洛斯站在原地，闭眼感知了一下周围，周遭一片平静，没有什么东西有敌意。塞洛斯的感知魔法在整个格里特王国都算得上顶尖，放在平时，没有察觉到敌意的塞洛斯基本可以放下大半的心，可如今在羽蛇神的领地里，他却不敢如平时一般掉以轻心，因为他不知道这是真的平静，还是因为羽蛇神的力量远高于他所以无法察觉。

塞洛斯抬头看了看天空，头顶只有浓浓的雾气，以及不知经过多少次折射的阳光，他并不能通过这个来判定方向，塞洛斯便又观察了一下周围高大的树木，通过树木的繁茂程度和树干上的青苔，确定了自己的大概位置，随即眉头皱得更深。

塞洛斯和枫是从东面进入迷雾森林的，进来之后便一直朝森林中央走，可如今他却到了迷雾森林的正西面。刚刚那一阵异常的浓雾，竟然将他瞬间移动了几百公里。

塞洛斯不确定枫是否也被移动到了另外的位置，但在无法联络的情况下，还是先朝着羽蛇神的方向前进吧，两人的目的一致，应该会遇到。塞洛斯打定主意，便开始朝羽蛇神的方位走，只是随着日色渐沉，能见度本就不高的森林，变得愈发难以分辨前路，塞洛斯的行进速度也受到了影响。

塞洛斯在一处平坦的空地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就此休息，天亮再接着赶路，然而不远处一抹幽暗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塞洛斯略微思考，便追了上去。这个时候出现的光芒的确可疑，但塞洛斯本就是为了调查而来，哪明知前方是陷阱，他也要亲自跳下去看一眼才行。

那抹光亮一直和塞洛斯保持着一定距离，塞洛斯追不上，却也追不丢，这很明显是在引导他去某地，塞洛斯确定这点之后倒是放下了大半的心——不管这抹光亮的背后是羽蛇神还是枫，亦或是其他人，拥有这样的能力却不直接朝他发难，反而这样大费周章地引导，至少能证明对面暂时还不想要他的命。

塞洛斯跟随着光芒走了许久，到了湖边，随后那抹光亮便消失了。比起森林里的雾气朦朦，这湖边倒是一片晴朗，湖面倒映出闪耀的银河，夜空明月高悬，点点星子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塞洛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赏夜了。

这里的夜晚比王都的夜晚更加静谧舒适，塞洛斯很想就这样放松地看星星，但他还有任务在身，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塞洛斯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开始认真观察周遭的情况，但是周遭除了虫鸣之外，并没有其他动静。就在塞洛斯思考要不要去湖心看看的时候，身后忽地出现了大批明火执仗的人类，塞洛斯心下一惊，这么多的人出现他怎么会没有事先察觉？但是塞洛斯很快就注意到，这伙人实在奇怪，穿着打扮就像是……千余年前的人一样，而且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他们竟然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

塞洛斯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然后发现自己没有影子。

幻术？塞洛斯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对他来说，现在最好的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

不多时，只见两个盛装打扮的孩子，一男一女，被一群人簇拥着，随即便上了花船，被缓缓推向湖中心去，岸上的人们在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带领下，齐齐跪下，口中念着塞洛斯听不懂的咒语，像是在祈祷什么。

虽然听不懂，但是看这光景塞洛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献祭。那两个在花船上瑟瑟发抖拥抱在一起的孩子，就是祭品。

塞洛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改变眼前的一切，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行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到两个孩子身边，花船上就猛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银白色的发丝，瞳孔漆黑，其中却有银色星子闪耀……看到来人时，塞洛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哪怕只是在书本上见过这个女人的画像，哪怕关于她的一切都只剩下传说，但是她的名字仍旧是人类心中最大的恐惧。

银之魔女，斯黛尔·恩吉尼尔，又或者人类更恐惧她另一个头衔——初代魔王。

塞洛斯第一反应就是把两个孩子带离斯黛尔的身边，然而斯黛尔的动作却更快，抱着两个孩子瞬间就来到了岸上，然后蔑视着那群跪着的人类，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你是什么人？敢打断对羽蛇神大人的奉献，你会遭到神谴的！”为首的人对着斯黛尔怒目而视，随即指挥周围的人：“抓住她，继续奉献仪式！”

“羽蛇神？神谴？”斯黛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不屑，眼看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就要近身，斯黛尔冷冷扫过一眼，那几个男人瞬间就被冰封起来，动弹不得。

人群终于露出了恐惧的表情，那名首领却还强撑着面子，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声音却已然颤抖：“上啊，羽蛇神大人会保佑——”

首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冻成了冰雕。其他人见状顿时做鸟兽散，斯黛尔冷眼看着人群消失，又看了眼湖心的方向，随后便要离开。

两个孩子也跟着斯黛尔的脚步，斯黛尔不由得皱眉，回头看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子，“别跟着我。”说着继续往前走，两个孩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跟了上去，只是距离比之前远了一些。

斯黛尔有些不耐烦，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两个孩子的视线中，两个孩子顿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许久男孩率先振作起来，安慰着妹妹，爬上树，摘了一个果子给她。

妹妹接过果子，却送到了哥哥嘴边，直到哥哥咬了一口之后，自己才吃。

兄妹俩火红的头发，让塞洛斯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某个带他进迷雾森林的人。

这是枫设下的幻境吗？虽然线索指向枫，但塞洛斯的直觉还是觉得，幻境的幕后之人不应该是她。

塞洛斯正思考着，眼前的景象忽地迅速变换起来，等到他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又回到了那个献祭的湖边，只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拥有火红头发的青年男女，联手布下巨大又繁复的魔法阵，而他们正在战斗的，是远比山峰还要巨大的……羽蛇神。

羽蛇神的羽衣光彩夺目，水珠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倚仗羽衣的神奇能力，那样庞大的身躯也能在云雾中灵活穿行，而红发青年男女在羽蛇神面前，渺小得像两只虫子。

可虫子也是有自己的力量的，无数繁复的魔法阵最终拼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了不断挣扎的羽蛇神。

“库库尔坎，定下契约吧。”红发女生笑眯眯地飞到了羽蛇神的面前，“以我们兄妹的名义与你约定，只要你以后不再吃人，保佑周围风调雨顺，那么你就得以「神」的身份存在于世间，不会再有魔法师来讨伐你，人类也会向你奉上牲畜，如何？”

羽蛇神似有不甘，但它无法挣脱兄妹俩的束缚，僵持半晌后，只得不情不愿地缩小了身躯，在契约法阵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库库尔坎。

兄妹俩随即咬破手指，“吾今日在此立誓，吾之血脉存在一日，便履行与羽蛇神之契约，如有违逆，甘愿业火焚身，下地狱，永受酷刑。”

在契约生成的那一刻，塞洛斯看见了兄妹俩的名字，「桓」与「榆」。

这同样是塞洛斯自小便听过的名字，桓是人类第一个大魔法师，连教会的创始人都是他的学生，至于榆……

那是大名鼎鼎的，森林主人，赤之魔女。

在银之魔女斯黛尔销声匿迹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赤之魔女便是人类的噩梦。不过说是噩梦，塞洛斯倒也没有真的在书上找到她滥杀无辜的记录，最多只是去森林里妄图挑战她的人，出来后不是变得疯癫便是痴傻，久而久之赤之魔女便成了魔法师们的又一个噩梦。

塞洛斯自小便好学，在教会学校上学时读了不少魔法史，桓和榆都是他十分熟悉的名字，只是现存的书籍并没有记载两人是兄妹关系。不仅如此，与桓有关的教会所属魔法师们，更是对赤之魔女深恶痛绝，至今教会仍有不少魔法师去森林里寻找赤之魔女的踪迹，希望能够清除这个噩梦，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塞洛斯眼前的景象停留在契约签订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银色的身影，随后就感觉自己仿佛坠入无尽虚空，等到失重感消失，他眼前出现了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场景。

一开始，人类遵循契约，按时祭拜羽蛇神，献上牲畜；后来只有在干旱或者洪涝时才会想起去祭拜，库库尔坎也遵循契约，在人类祭拜后，为人类解决气候灾难；再后来……

人类中的魔法师越来越多，他们学会了用魔法来解决遇到的困难，羽蛇神被渐渐遗忘，只剩下一些魔法师会不时来到迷雾森林，可他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祭拜，而是为了那件光彩夺目的羽衣。

羽衣并非不可再生，只是需要的时间十分漫长，古老如库库尔坎，一共也只有两件羽衣。第一件是在羽衣自然脱落后，库库尔坎将它送给了榆；第二件，则在半年前，被人类的魔法军团，生生从库库尔坎的身上扯下。

塞洛斯看见古老的羽蛇神应人类的契约咒语召唤而来，它满心欢喜地以为人类重拾契约，为它带来了祭品，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人类带来的是屠刀。因为契约的存在，库库尔坎没有办法杀死人类，只能被动防御，于是在人类不断地进攻下，羽衣被剥离了下来。古老的羽蛇神只能狼狈地逃往迷雾森林深处，独自舔舐伤口，然后怀着对人类背信弃义的怨恨，卷走了周围的水汽，造成了这样旷日持久的干旱。

塞洛斯垂下眼眸，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经知晓，虽然幻境有欺骗他的可能性，但加上塞洛斯自己之前掌握的信息来看，环境中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事实。

现在，他已经看完了前因后果，那么接下来呢？塞洛斯等待着幻境下一步的变化，忽地感觉到心脏一痛，只见一把银色的匕首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塞洛斯回头看去，只看到了火红的头发。

羽蛇 03

塞洛斯猛地惊醒，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不停喘着粗气，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胸膛，像是在确认心脏是不是仍然在跳动，随后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血迹。

那是幻境的离开方式吗？塞洛斯知道，一些厉害的幻境需要强烈的刺激才能从中脱身……所以刚刚在环境中被匕首贯穿心脏，是枫在救他吗？塞洛斯朝前方看去，却见满月如镜，红发如绸，少女静静坐在湖边，微风吹乱她的发丝，枫伸手将颊边碎发捋到耳后，微微侧过头看着塞洛斯：“感觉怎么样？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暂时没发现有后遗症。”塞洛斯走到枫的身边坐下，看着面前的篝火，伸手靠近燃烧的温暖：“我怎么会在这里？”

“咦……？我还以为你看完幻境中的一切后，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呢。”枫对于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很快便调整好自己，对着塞洛斯伸出一只手，笑眯眯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本代赤之魔女，枫。塞洛斯·沃克·斯卡德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塞洛斯没有与枫握手，仍旧只是看着眼前的篝火：“赤之魔女是森林的主人，难怪你能打开迷雾森林的结界，自然也能轻易找到我在森林之中的位置……所以，魔女小姐费了如此大的力气隐瞒身份，带我入幻境，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目的了吗？”

枫只得收回自己的手，“目的就是，我要你，解开当年与库库尔坎的契约。”

“这不可能，以羽蛇神对人类的恨意，一旦解除契约，它必定报复全部人类，我是王国的守卫者，不可能亲手放出威胁。”塞洛斯一口便回绝了枫的要求，再度看向枫的眼神已满警惕：“如果你要解除契约的话，那么，我只好对你兵刃相向。”说罢手中长剑赫然出现，但他这次没有贸然将剑架在枫的脖子上，“你这样大费周章，想必解除契约，我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你刚刚没有在我昏迷时趁人之危，我也不想和你动手，就此住手吧。”

“桓没有后嗣，教会是唯一继承他魔法的地方，你既然继承了他的魔法，就应当履行他曾经立下的契约。”枫试图与塞洛斯讲道理，“而且明明是人类背弃在先，这世上没有背信弃义却不用付出代价的道理——就算库库尔坎要报复人类，那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人类活该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塞洛斯对枫的发言感到不可置信，“这明明只是一部分坏人的毁约，你却想让全部人类承担后果？这不公平。”

“他们在享受好处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公平」这两个字！”枫也有些被塞洛斯的话语激怒，“羽蛇神庇佑之处，风调雨顺庄稼丰收，难道他们吃的不是地里种出的粮食？难道他们喝的不是天上降下的雨水？难道他们的祖先在遇到天气灾害时，没有请求过羽蛇神的帮助？既然答案都是肯定的，他们便是背信弃义的人。”

塞洛斯看着枫，僵持半晌，最终也只是说：“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

“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死守自以为是的底线是吧？”枫不由得面露嘲讽，“依靠掠夺存续至今，自以为是一切的主宰，却失去了生而为人的尊严与底线，做出那样肮脏不堪的事情……这样的人类，就算全部消失了，对这个世界来说，也只会是件好事。”

塞洛斯闻言倒没有说出枫想象中反驳的话语，只是沉默良久，才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虽然有着「魔女」的名号，但应该也是人类……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对人类这么大的恶意与偏见，但我想说，我所知道的人类，虽然有着你说的种种不堪，可同时也拥有着无比高贵的品质，你口中「人的尊严与底线」，人类并没有丢失，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保有着的。”

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冷哼一声，“你是人类中身份高贵的人，你所见的当然都是干净漂亮的东西。”

塞洛斯听见这话默默垂下眼眸，要说干净的话……离王都越远，他才越觉得干净，越是靠近王都，越是靠近那座王宫，脏东西就越多。曾经的贵族大部分都还保持着相当高的道德底线，可如今的贵族……只剩下装给平民看的体面罢了。

塞洛斯收回思绪，“无论如何，解除与羽蛇神契约这件事情，恕我不能答应，但是其他对羽蛇神的补偿——哪怕你要我从陛下的宝库中抢回羽衣，我都会拼死做到。”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始终是人类背信弃义在先，在保证人类安全的前提下，他愿意做出最大努力去弥补这件事。

塞洛斯说这话时满眼真诚，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枫，没有半分闪躲。或许是被男人承诺时眼中的赤诚所打动，枫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扭过头去，拿着根棍子假装弄篝火，“漂亮话谁都会说……人类是擅长说谎的生物。”

“魔女小姐，恕我直言，自从我们两个相遇以来，似乎是你一直在欺瞒我。”塞洛斯指出这个事实，“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骗过你。”

枫被这话噎了一下，有些气恼地把手里都棍子一扔，“库库尔坎还有一件羽衣，是当初送给榆的，虽然不如新的那件好看，但也足以治愈它的伤了……跟我过来吧。”

枫带着塞洛斯往湖心走，脚尖踏上湖面的一刹那，坚冰自脚下蔓延至整个湖面，甚至连空中的雾气也凝结成了细小的雪粒，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湖的正中心。

“「光之咒」，虽然这个咒语古老拗口，而且很长，但身为斯卡德家的儿子，你应该早已熟练。”枫说着割破自己的手掌，血液滴在冰面上，血液自己便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魔法阵，随后枫看向塞洛斯：“旧羽衣被榆封印在了这里，需要念动「光之咒」才能打开。”

塞洛斯并没有立即念动咒语，“光之咒虽然复杂，但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掌握。”光之咒是斯卡德家族在主持祭祀典仪时会用到的咒语，只是一个赐福咒语，并没有什么特殊效果。许多虔诚的平民在家中祷告时也会念这个咒语，如果这就是解开封印的钥匙，枫自己念就好，没必要带他过来。

“如果我能念的话，当然不会劳烦你。”枫说着试着念了咒语的前几句，天空忽地阴云密布，阴阴有雷鸣轰响，枫便停了下来：“我是魔女，这样赐福的咒语由我来念，会遭天谴的。”

在枫停止念咒之后，天上的阴云果然渐渐散去，枫便示意塞洛斯开始，塞洛斯原本是想要念咒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忽地停了下来，觉得有什么不对——羽衣是羽蛇神单独送给榆的，为什么会需要教会的咒语？就算光之咒能够解开封印，但榆又怎么会用一个魔女无法使用的咒语当羽衣的钥匙？

除非……塞洛斯抬眼看向枫：“光之咒不是用来取出羽衣的，是用来解除契约的，对吧？”

枫闻言只沉默了一瞬，便故作无奈道：“哎呀，被发现了。”随后一手抓住塞洛斯，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匕首插在魔法阵上，正是在幻境中插入塞洛斯胸膛的那把匕首。

塞洛斯心中忽地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原本由你来念光之咒，我可以不用那么痛苦，但现在看来，痛苦是免不了的。”枫说罢，不再去管塞洛斯，兀自念动光之咒，刹那间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冰面下似乎也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塞洛斯想要挣脱，但身体好似被什么禁锢住，让他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衣自魔法阵中出现，然后便是……羽蛇神。

古老的巨兽自湖底破开坚冰蜿蜒而出，周围湖面的冰都破碎，但塞洛斯和枫两个人站的地方依旧稳如磐石。羽衣层层附着在羽蛇神的身上，五彩光芒治愈人类造成的丑恶伤疤，伴随着远古巨兽的鸣喊，天空中的雷电蓄势完成，就当塞洛斯以为两人要被天雷击中时，雷击却并未落在他们身上。

古老巨兽的羽衣华丽耀眼，光芒万丈，在一片阴云中，迎着九霄雷电腾飞而上，哪怕雷霆势如万钧，它也没有丝毫惧意。羽蛇神张开嘴巴，口中汇聚巨大的能量球，朝着雷击飞速射去，竟然消弭了雷光，不仅如此，还将浓厚的阴云打出一个窟窿来。

一缕天光乍泄，照耀在重获自由的古老巨兽身上，塞洛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再没有其他杂念，只有对绝对的美丽和力量的崇拜。

难怪……人类会将羽蛇冠以「神」之名，这样美丽又强大的事物，只能是神。

阴云渐渐散去，东方红日初升，霞光万丈，羽蛇神在空中飞翔了许久，才重新回到了迷雾森林。羽蛇神整个身体浸入湖中，只留了头在湖面上，就算如此，两个眼睛的大小在塞洛斯眼里也和东升朝阳差不多。

“血脉的契约已经终止，库库尔坎，你和我都自由了。”枫说着上前抚摸羽蛇神，尽管她在羽蛇神面前过于渺小，手掌连羽蛇神的一片鳞甲都无法完全覆盖，但她还是如同抚摸珍宝一般，满眼珍惜。

“孩子，这对我来说是结束，但是对你来说，远远不是。”羽蛇神没有张嘴，声音却真真切切地传进了塞洛斯的脑海中。

“心灵的沟通，人类曾经也具备这样的能力，可惜在贪嗔痴恨的蒙蔽下，人类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力量。”羽蛇神像是知道塞洛斯的疑问，主动为他解惑，“那颗「心」已经重新开始活跃，文明的纪元再度进入倒计时，这次文明的存留，掌握在每个人类手里。”

倒计时？什么倒计时？塞洛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羽蛇神在说什么。

“你们不是唯一的人类文明，更不是第一个人类文明，这颗星球上曾经有过许多个人类文明，但是他们都消失了——你们如今的文明中存在着一些传说，洪水，火山，地震，飓风，疾病，战争……这些都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人类短暂的生命难以容纳九中的历史，那些曾经的欢愉与哀嚎最终也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人类也遗忘了教训，重蹈覆辙上个纪元的故事。”羽蛇神说着，让湖面映出了一些景象。

上位者寻欢享乐，穷苦者暗自垂泪，有人互相征战，有人互相欺瞒……或有些许真诚正直尚存，却被权贵打压无法出头，有甚者因此家破人亡。

“这就是如今的人间，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一边是欢声笑语，一边是无力哭嚎，你觉得这样的人间，叫做美好吗？”

塞洛斯沉默，久久无语。

“诚然，你们人类还存有善良与爱，可是当善良被利用，爱意被践踏，真诚被欺骗，正直被折断，你觉得那些美好的东西还能持续多久呢？”羽蛇神没有张嘴，可是塞洛斯却仿佛听见了它的叹息。

“那颗「心」已经苏醒，它将结算世间所有的善恶爱恨，如果人类没有过关，那么我将成为它清洗人类的执行者——所以，小子，我根本不用报复人类，因为人类向来是喜欢自寻死路的。”

库库尔坎是这世间最古老的生命之一，它已经目睹了太多次文明的繁荣与消亡，当前的人类文明于它而言，不过是又一次的闹剧罢了，但是对于人类来说，确实生死攸关。

库库尔坎说完这些，将自己的蛇涎给了枫，随后便沉入湖中，湖面上又只剩下了塞洛斯与枫两个人。塞洛斯沉默着，一下子知道了太多超出他认知的事情，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好半晌他才干涩地开口：“那颗「心」是什么？”

“拉迦迪亚之心，这个世界运转的本源。”枫说着抚上自己的心口，“当这个世界的善恶累积到一定程度时，它便被唤醒，然后开始清算，得出最终结论——清洗，或是再度休眠。”

“那么……你们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让这次的人类文明延续下去，谁让我们和你们在同一颗星球上，你难道以为在灾难来临前，我们可以独善其身吗？”枫被塞洛斯的问题气得笑了出来，“你们的脑子里就只有「利益」两个字是吗？好吧，就算只有利益，那也要分得清什么才是最根本的利益吧？活着才能谈其他，不是吗？”

塞洛斯轻轻叹息，“我是被家族遗忘的人，人微言轻，帮不了什么，你们找教皇大人或是国王陛下，都比我有用得多。”

“你以为人类种种贪嗔痴恨从什么地方来的？你所说的人…哼，找他们还不如我自己来。至于为什么找你……”枫看向塞洛斯的眼睛，“因为我觉得，你的心还没有被完全蒙蔽。我曾经见你帮穷苦人主持公道，也曾见你为了保护平民命悬一线。你要清楚，拯救世界这种事情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有足够都能力和心智，可惜人类学习魔法都途径基本被贵族阶层垄断，平民掌握的那点东西实在帮不上大忙，综合能力与心智，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合作对象……当然，我也可能看错了人。”

塞洛斯又是一阵沉默，枫也不打扰他，让他自己思考清楚。许久，塞洛斯才缓缓说道：“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你已经骗了我许多次，现在又告诉我世界末日要来了，邀请我拯救世界……魔女小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轻易被愚弄的对象吗？”

枫：“你当然可以认为我在欺骗你，我只问你，是否答应。”

“我是王国的守护者，是斯卡德家的儿子，而你是赤之魔女，是魔法师们一直想要消灭的人……可你却在寻求与我的合作。”塞洛斯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荒唐可笑。

“是的，我在寻求与你的合作。”枫说着伸出了手，“你是否答应？”

塞洛斯看着那只纤细洁白的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握住了，“我答应。”哪怕这事到最后只是个骗局，哪怕他到最后身首异处，可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末日真的将要到来，那么他握住的，就是救命稻草。

在握住枫的手的瞬间，塞洛斯忽地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的身体——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都像是被净化了一般，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盈与舒适。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微风吹过，是风精灵路过他的耳畔；树叶沙沙，是森林的合唱；流水汨汨，是生命力的奔腾；石子滚动，则是地精们在辛勤劳作。塞洛斯从前以为的死物在一瞬间都有了生命力，而那些被人类视作资源、可以肆意掠夺的东西，也都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然后塞洛斯看着枫，女子的红发与天边霞光相映照，对着他展开了灿烂的笑容：“欢迎来到，赤之魔女的世界。”

可惜这样美好的体验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结束，枫像是累着了，坐在地上休息：“幸好你原本的感知天赋就很高，否则还真不一定能让你有刚刚那样的体验。”

塞洛斯像是还在回味刚刚所看到的一切，突然从那个世界离开，他还有些惋惜：“回到刚刚那个世界，很难吗？”

“对我来说是不难，但是你长在人类社会，心灵早已被人类社会的规则所驯化，想要达到刚刚那样的境界，需要长时间的修炼才行。”枫说着，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哎呀，时间快到了，总之，我在你回王都的路上等你。”

塞洛斯还想问什么，却见眼前的枫忽地化作一团枫叶消散，只留下一片枫叶落到他掌心，上面还有字：因为怕被你一剑砍了，所以用分身接触你，本体在回王都的路上等你。记得帮我付旅馆的费用，非常感谢。

塞洛斯看着手里的枫叶和歪歪扭扭的字，良久认命地长叹一声，把枫叶仔细收好，迎着朝阳，离开森林。

——第一章 羽蛇 end——

进行一个碎碎念：咱就是说在考虑要不要加一些中二的东西进去，比如咒语内容招式名称啥的，但是原创新坑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看……唉，没人看的话估计写个两三章可能就太监了吧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