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机密之区(上)[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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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渴望恢复对旧友的信任和认可并不是一件易事
对协助团成员的怀疑、猜忌……但这些单方面的下意识的自我反应并不是像他本该表现的那样强烈。离开协助团并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学着与曾养育自己的族群和童年玩伴作对也不是他的初衷,甚至连当上副族长都是那么出乎意料。
更深层次的阻碍因素是源于他对自己的怀疑。巧克力会怎么做?这是他素来困顿于心的犹豫,因为他还年轻,不具备高级成员所拥有的品格和判断能力,尤其是在曾屡遭挫败的情况下——巧克力因他而被害,繁星曾忤逆他,捷克弃他而去。如果是巧克力没有出事,如果他还是那个受人尊崇,品格高尚的族长,他肯定能做得更好。他们不会再受狼群的挑衅和凌辱,不会再有成员离开,也不会因一名成员而遭到攻击。
但巧克力把我们带离协助团是有他的原因的,不是几句和声和气的话就能使我们两族和解的。他仍很焦虑,未下决策。万一巧克力不认可他的决定怎么办?万一他的自作主张令成员们陷入更大的困境怎么办?
尽管上一次的族会并没有讨论出个什么,但团团仍决定在今晚再召集一次。他知道一点,他不能不听成员的意见和建议就私自妄下结论。这是不对的。现在他就站在台上,而其他成员则挤成一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下一句话。
筱瑀也来了。团团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副族长。尽管伤势未愈,尚未行动自如,但筱瑀仍坚持出席这次会议。她已经了解了一切她养伤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了。而对于协助团的申请和解,她和所有成员都一样惊诧。
“如果协助团真的已经了解了我们现阶段所有的苦难以及冒牌事件,我觉得我们不必这么轻易接受他们的扶植。为什么我们的敌人要帮助我们呢?这可能是他们的贿赂,不可信。”她曾这么说过。团团则没有反驳,尽管她表现得和繁星一个样,愤激,浮躁。
筱瑀也是险些死在边界上的。
她的看法并不是毫无道理,并且他们已经证实了协助团成员的真面目。为了领地,协助团成员可以和狼一样残忍无情。
团团则发现自己非常想要相信协助团成员所说的。他打了太多仗,经历了太多,面临了太多低谷,他也累了。尤其是在眼下这个猎物稀缺的凛冬。
“全体巧克团成员们!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召集这场族会。没错,我们依旧是要好好商榷关于是否要与协助团联合这个事情。”他大声宣布道,不住地环视四周,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周围黑压压的掩景下,一阵寒风呼啸着扫过营区广场,撕扯着成员们的头发和衣服,但大家都紧紧靠在一起,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的摄政族长。“捷克把我们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诉协助团了。”团团继续说道。
“叛徒!”不知是谁在台下喊了一声。
哈记站了起来,愤怒地驳斥回去:“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老实说吧,我倒觉得捷克做的是对的。把一切解释清楚也好。比起听到什么流言蜚语,现状已经好多了!”
“对啊,但是谁把捷克赶到协助团的呀?”繁星反唇相讥,并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摄政族长,“你就从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考虑后果吗?”
团团又惊又气地看着那名成员。繁星当众指责他的不当,并且已经把对他的所有尊重和忠诚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他却愤恨不起来。但是谁把捷克赶到协助团的呀?没错,是他干的,他作为一族之长,像冒牌者一样,竟把自己的哥哥逐出家门。什么样的族长才会这么做?我只是不想让他继续和敌方成员密切交往……但没想到他会选择离开……
月光勾勒出一个高高站立在台上的黑影。“捷克的离开并不是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同样,在冒牌事件中也能证明出他容易为一事动摇内心的性格。”巫师黑白色的影子就像鬼魂一样不露声色地蹑足上前。月光把他敏锐的森林绿色目光倒映出来。“我们都了解他,知道他一直都努力着想证明自己的忠诚,而他经历了太多……”他眯着眼睛狠狠瞪了一眼繁星和哈记以及其他和捷克有过节的成员,“在你们彼此相互追究到底是谁的错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吧。”
团团站直身体,对殒月意料之外的支持深感惊讶。自从捷克离开后,团团就对殒月产生了不少愧怍和避讳,原以为他会像繁星一样记恨自己。
“我当然后悔我自己对捷克说过的话,”繁星不服气地说,“但我就是觉得,团团没资格做我们的族长。巧克力可永远都不会把自己的成员扫地出门。”
狂怒如流星一般迅速席遍全身,筱瑀一口气冲到忤逆的成员面前,冲他的脸破口大骂:“胡说八道!团团就是我们的族长!他为了巧克团付出了不知道多少的努力并始终忠于我们!要我说,如果你不乐意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那就尽早滚蛋!”
团团吓得瞪圆了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后缩。繁星也大吃一惊,在副族长暴风雨势的逼视和斥责中往地上缩了缩,看起来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所有成员都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暴怒的副族长。
“我们今天讨论的是正事,不是像追悼一样感慨一名已经放弃了这个族群的成员,”筱瑀继续咬牙切齿地说,但很明显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出手狠狠教训自己的成员,“还有,下次给我想清楚你要表达的东西再说出来。要是有谁再否认自己的族长或营区伙伴怎么样,我会亲手把他赶出族群的!”她大步离开,跳到台上,严厉地扫视着全场。
团团倒抽了一口气。“筱瑀,不可以这样对营区伙伴讲话。”他惊得已经找不到适合的词去表述他的感受了,“你们可以大胆地把我的问题提出来,没关系的,我会好好改正的。”现在他腹中汹涌的更多情绪不是对繁星忤逆他的悲愤——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而是对副族长崩溃的震惊和恐惧。我的成员甚至不尊重彼此!这样怎么行呢?他们怎么能不攻自破?
繁星终于站起身来。他愣了一下,胆寒地看了一眼仍怒气冲冲的副族长,看起来真的难受极了。“我是忠诚的成员,”他可怜兮兮地承认说,“我素来把族群的利益放在首位,但不代表我就得相信团团做的一切都是不可置疑的。”
“你其实根本瞧不起他,不是吗?你总是觉得,你才是应该当巧克力的副族长的那个。”筱瑀嘘声说道,“你有本事管理个族群试试!”
繁星看起来还想要说什么,但殒月赶紧挡在他们面前,以防他们真的打起来。“不,不要说了。”巫师飞快地说,惊讶程度看起来跟其他人不相上下,“小心点,冷静一下,你的伤还没好。”他把副族长往后推去,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好好待在这里,别再让自己担心什么了。”他转过头去,看着繁星,眼里闪烁着一种不寻常的同情,“作为成员,你首先必须忠于自己的族长,哪怕你对团团有再多的意见和偏见。如果你做不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筱瑀叹了一口气,绷紧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她坐了下来,没再争辩,目光也朦胧起来。
繁星定定地盯着副族长,似乎对哥哥的话充耳不闻。
也许繁星做了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团团暗想,对两名窥局者之间闪电般噼里啪啦的气氛深感焦虑,不管怎样,他们都曾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这场族会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关于协助团,”他把对两名成员的所有想法都抛之脑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去说,“殒月,你对协助团的提议有什么看法吗?”
巫师走到他身边,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目光很坚定,语气也很中肯。“协助团希望能与我们和解,因为这看下来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狼人。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打不败狼群,救不回巧克力的。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同意和解。”他叹息地说道。
哲平抽了抽猫尾,挤开人群站到最前面。“我们又不是走投无路。”他指出。
“如果没有外援,走投无路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殒月忧心忡忡地说,“我们一天下来抓到的猎物可不够全族一顿饭,而且我们的储存也撑不到凛冬结束。”
繁星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暴躁。他站到哲平面前,仰头看着巫师。在月光投射的阴影中,只有他洁白的兔耳和那双琉光溢彩的金桔色目光尚能看清。“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得把自己内心最乞丐的一面展现出来,然后走到协助团成员的营区说:‘啊呀!我真的好饿,可不可以送我点猎物?’我看还是算了吧!”他对哥哥挖苦说。
殒月直面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有一个选择——从哪来回哪去。懂了吗?”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成员都一跃而起,发出震惊而激烈的争辩大叫。“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对协助团的成员听之任之?”哈记立刻表示反对,“我们巧克团是独立的,可以自己在野外活下去,用不着非得加入他们!”
“可是,我们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喵哈若有所思地说,不安地摆弄着双手,“狼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也许我们应该被迫放下尊严和架势,寻求庇护。”
哲平焦虑不安地抽动着猫尾梢。“团团,你怎么看?”他向自己的摄政族长兼最好的朋友问。
哦,我没想法。团团很想像一个闯入大庭广众的老鼠一样从成员眼前消失,不为这种事操心,但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我觉得还不是时候重回协助团,”他不情不愿地说,抱歉地瞥了一眼巫师,“我相信巧克力把我们带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又塞回自己嘴里的。”
“现在情况变了。”殒月争辩道。
“但我们没变。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贸然向协助团暴露太多弱点。这很危险的。他们可能会乘虚而入。”团团皱着眉头看着他。
“捷克不会伤害我们的!”殒月急得跺脚。
“捷克忠于协助团。”团团干涩地说道,仰起头来,把眼泪憋回去,“我们都是为族形势所迫。我们第一个想到也必须是自家人,而不是已经离开的捷克。”
殒月耷拉下脑袋。繁星向自己的哥哥靠了靠,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着他。“所以我们可以同意和协助团和解咯?”高级成员厌烦地说,仿佛这个有关协助团的话题像一根鱼刺一样,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仅此而已?”
那你还想怎样?团团生硬地点了点头。
繁星哼了一声,乖乖坐回去。最难对付的成员都已经保持安静了,但哈记仍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左右变换着脚步,像是丢了魂一样神经兮兮的。
“又怎么了?你有什么问题吗,哈记?”团团面无表情地说。他可受够了那些沸反盈天的声音在耳边奏成的嗡嗡声。
高级成员紧张地看着他。“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小声说道,蓝眼睛瞪得溜圆。
喵哈和哲平立刻竖起猫耳听了起来。繁星犹豫了一下,忙问哈记:“什么声音?有入侵者吗?还是风声?”
哈记挪了挪脚步,看起来也相当困惑。“我……我不清楚,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们还是小心起见吧。”繁星挺起胸脯,对上团团的目光,主动请缨,“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带支巡逻队出门看看风向。”
团团想告诉他们路上小心点,顺便去通知一下协助团成员刚刚他们已经达成的共识,但话未出口,一阵不寻常的窸窣声便响起。喵哈和哲平一起跳了起来。
“小心——”喵哈的警告声被一阵脚步声打断。那阵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像是遮天盖日的乌鸦群扑打翅膀的声音。
一阵血腥味和狼特有的刺鼻味紧随其后,令所有成员都惊得紧缩在一起。团团跳下演讲台,站在成员最前面。现在眼前一切都清晰多了。他可以辨认出那些像流水一样潜跃在黑暗深处的身段和闪着寒光的爪子。令团团终生难忘、一生噩梦的一幕如鬼魅般不知不觉地降临到他的面前。
那些困扰于心的噩梦已经实现了!狼人入侵了他们的营区!
几只巨大而沉重的身躯率先踏上广场。阴森森的狼眼从成员们身上扫过。喵哈吓得发出一声急促的哀号,哲平伏下猫耳,哈记呲出牙齿,繁星则像老鹰一样低伏身体,绷紧双腿,仿佛一副随时准备扑向狼群的样子。
团团缩紧下颚,弓起身子,剑锋出鞘,紧盯着那群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放。阿汪是对的,黑毛狼的狼多得难以想象!他紧张地看着那些狼一个接一个鱼跃进营区,潜伏在黑暗中,把他们紧紧困住。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多狼?
一只离成员稍近的大狼冲他们张开大嘴,露出尖牙,发出低沉的隆隆的咆哮声。哈记也尖叫了起来,像碰着火炭一样,张开指间,似乎决定下一秒就用自己锋利的指甲和铁剑划过那只狼的皮毛——如果他这样做肯定必死无疑。那只大狼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头骨咬碎。哲平急忙一把拉住他,把他往成员中间推,才没令他做出能终生后悔的事情。
团团张开嘴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感应到了四面逼近的狼爪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那些鬼火般通明而刺眼的阴绿色光芒像翻腾的潮流一样无处不在,那些低沉的狼吼、兴奋而渴望鲜血的喘息声像魔鬼的回声一样阴魂不散。然后,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流逝,巨大的黑暗席卷整个世界,它们的尖牙利爪遮天盖地。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成员们的极端恐惧而绝望,比眼前的所出现的一切都更明显,好比一只猎物摆在他面前。现在什么都发生了。坚定和执着取代恐惧,团团喘着气,义无反顾地瞪着周身洪灾般绕着他们转的怪物,随时做好了抛洒鲜血的准备。
但狼群迟迟没有做出行动发起进攻。它们呲牙咧嘴,牙龈流水,颈毛倒竖,爪锋出鞘,努力摆出自己最吓人的一面。团团知道,它们其实可以简而行之,除非某个中枢像漩涡中心一样正在操控着整支狼群。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谁,那个罪大恶极、阴险狡猾的……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黑色肩膀在狼群中像蛇一样自如穿行着来到他们面前。团团感觉到自己的腹部收紧了。那只其貌不扬、毛色比最黑暗的天空还要黑的狼人就站在他自己前不到十米之处,那双幽幽的眼睛里的得意和嘲弄像毒药一样恶劣,它十分享受成员们的恐惧和无助,就仿佛自己马上要大口吞吃新鲜多汁的猎物。
纯粹出于对它的恨,团团大步上前,面无表情地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它一番,然后冷冷地冲它点了点头招呼道:“别来无恙啊,黑毛狼,你这次是不是想把你的朋友们全介绍给我们听听?”
黑毛狼撮起嘴唇。“我们来要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它低吼道,显然没有玩心与他戏谑。
“那可真是奇怪了,”团团烟翠色的目光死死地逼视着它,毫不示弱,“我们巧克团可不欠狼一分一毫。”
那只狼人双眼放光。“你们的领地。”它的呼噜声因兴奋和急切狂热地发酵在胸口,“这里本不属于你们。你们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这里是我们狼人的天地。物归原主,现在我要把你们整片的区域收复。”
“这里可不属于任何一只狼,”团团冷冷地回答,紧张和不安在心口交织起来,“我告诉你,你这毛茸茸的家伙,这里是我们巧克团的地盘,我们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领地的。”
“我知道。”黑毛狼咧着嘴笑着,热气裹挟着血腥味从它嘴里喷出,“所以我们来了。”
仿佛是得到某种指示一般,狼群向前逼近几步,缩小包围圈,有几只甚至还跳上了演讲台。殒月后拱着脊背,一边冲它们发出威胁的嘶嘶声,一边掩饰着受伤的筱瑀回到成员们中间。成员们像走投无路的兔子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繁星用力紧扣地面,眯着眼睛怒视着黑毛狼。“你这个孬种!”他嘶吼道,“你利用我去为你这个凶杀我伴侣的孬种干事!你有本事过来,看我怎么把你的心掏出来!”
“啊,别急,小兔子,现在还没轮到你。”黑毛狼嘲笑地看着他,用力把爪子嵌入地面,“倒是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交易——绝对公平,放心吧。不知道,你们可亲可爱的巧克力的候选人是否愿意参与?”它转头看着团团。
“从这里滚出去,”团团淡淡地说,尽管知道它们是不可能听话的,“顺便把你口中的这个交易也带走。我们没得商量。”
“真的吗?”黑毛狼呲出牙齿,狂甩了一下狼尾。
与此同时,离成员们最近的一只大狼伸出爪子,冲他们劈砍过去。繁星立刻嘶喊着冲上前去,但另一只狼从后面一口咬住他颈背上的帽子,不顾他愤怒的尖叫把他拖走。那只大狼把哲平踩在脚下。哈记想从它后面袭击它,但没等他动手,几只大狼就快步向他逼近,把他与成员们分开。喵哈被无数的巨爪摁在地上,发出尖锐而恐惧的号叫。殒月退到演讲台下,挡在筱瑀面前,保护着她。
团团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向自己的成员们冲过去。两只狼爪从后面扑倒他,把他牢牢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大叫起来。
“停下来,”黑毛狼的声音刺耳得如冰块间的摩擦一样在身后响起来,“可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的朋友。”
紧压着他的力度消失了。团团旋即跃起,又惊又怒地看着黑毛狼。“不准伤害我的成员!”他咆哮道。
“那得看你愿不愿意顺利完成交易了!”黑毛狼大吼道,残酷的满足感在眼里闪烁着,“我可以让你爱的每一名成员倒在你面前,让你眼看着他们因你的昏庸而死。如果你敢拒绝我……”
团团绷紧肩膀,向后退一步。
“我给你两个选项。第一,割让我们一半的领地,并保证永远不与我们狼人作对。”
“那第二个呢?”他警惕地问。
黑毛狼邪魅一笑。“咱俩的私仇明面上算。你,和我打一架,咱们公公平平,全靠自己的实力,不借助任何外力。如果你赢了,我们就按你说的算,从这里离开,并且允许你们无伤带走巧克力。”它用一种诱人的语气说,“怎么样?我能给的是不是正是你一直渴望的?”
“那如果我没赢呢?”团团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黑毛狼把宽宽的口鼻凑到他面前。“你将不得不按我说的去做。”
团团转过伤痕累累的脑袋。和狼打架毫无意义,三名成员都赶不走一只狼人,更别提一名成员了。黑毛狼清楚这一点。它永远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它让他别无选择。他看向自己的成员们,想向他们寻求帮助。狼群挡在他们中间,但他仍设法看到殒月的脸,充满担忧和不安。那双森林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令他胆怯十分。
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帮助。“我会在一天后给你答复的。”他嘶声告诉那只大狼。
黑毛狼攥紧爪子。“不,不,不,”它呲牙咧嘴地说,“你必须现在告诉我!”
团团死死地盯着它,毫不掩饰自己眼中强烈的仇恨。他选哪个都捞不到好。黑毛狼存心想一点一点地摧毁他们。周围的狼群又向他们逼近了一些。团团缩起嘴唇,呲出牙齿。“如果我想体验撕破你喉咙的感觉呢?”他不假思索地说。翻涌的思绪瞬间把他带回那场大雪前夕,他扯断冒牌者的喉咙的那会儿。与普通的狼人相比,黑毛狼又瘦又小,牙齿甚至没有长齐。它不会有那只灵魂狼那么难对付的。
黑毛狼眯起眼睛,乐得摇晃着尾巴。“随时奉陪。”它伸出一只大爪子,让寒光肆无忌惮地在爪锋舞动。
筱瑀从狼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冲到摄政族长面前,把他往后推去。“你疯了吗?和它打架?你的脑子里全被蓟冠花和苔藓塞满了吗?”她冲他嘶喊道。
“那还能怎么办?不战而降,然后任由它们继续凌辱我们吗?”团团不服气地说,伸手在空中比划着。
成员们一个一个冲到他身边,紧紧围住了他。“你不能和它打,它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的!”哈记焦急地大叫。
“让它们拿走它们想要的一切吧。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哲平也慌张地大喊。
喵哈用力把猫尾裹紧摄政族长的腰身。“我们已经失去了巧克力,不能再失去你。”她啜泣道。
“我会把巧克力救回来的,”团团把手放在那名成员的肩膀上安抚着她,语气凝重地说,“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我发誓。肩负起巧克力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保护我的族群,保护你们大家是我唯一的存在价值,我不会让我让你们失望的。”
成员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听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字。
“我从来不值得你去守护,你是白痴吗?”繁星忍不住厉声说道,“我是个什么鬼?我侮辱你、与你作对、恨你、甚至想要下药毒死你!我这种人值得你为此付出一切吗?”
“你是我的朋友,繁星,”团团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了,“你作为前辈看着我长大,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且,我可从没有恨过你。是的,我不配当族长,是我带来了冒牌者并轻易相信黑毛狼,令你们处于现在这种危难之际的始作俑者也是我。”他最后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相比于保护好你们,忠于我爱的,付出生命只是一个很小的代价。无论如何,我都会放手一搏,不轻言放弃。”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黑毛狼。“这是你我之间的纠葛,别把我的族群扯进来。”他强调说。
“放心,他们没有机会帮你打完一仗的。”那只大狼讥讽地笑着看着他。
它用力一甩尾巴。四面八方的狼群潮水般地向他们扑去,黑暗的巨大身躯把矮小的成员罩在身下。没等团团回过神来,周围的成员便被一只只怒吼的狼扯住衣服和肩膀拖走了。
“放开我,你这个吃腐肉的混帐!”繁星一边扭身拼命挣扎着,一边发出暴怒的尖叫。
团团慌张地左右环顾。“你向我保证过不会伤害他们的!”他厉声斥问黑毛狼。
“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搅和其中。狼不会吃了他们的,相信我,小成员。”黑毛狼耸了耸肩,咧着大嘴说道,“你不也正希望如此吗?”
团团努力不让自己在狼眼不怀好意的直视下退缩。“我希望的是你现在能从我眼里消失!”他扬威道,“你几乎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最后一句话被淹没在他尖锐的嘶鸣声中。团团向它冲去,奋力跃起,把手中的铁剑用力劈下。黑毛狼像蛇一样从他指下溜走。他急忙转头。那副满是惨白尖牙的大嘴在他耳边猛地合拢,震得他向后滑步。它发出一声怒吼,继而向他猛扑过去,把他撞翻在地。团团慌然翻身从它狂烈拍击下来的爪子底下躲开,闪身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想站稳脚跟。黑毛狼的反应超出他想象。他尚未完全回过神来,一记重击就擦着他的肩膀而过,扬起滴滴鲜血。团团设法躲了过去,但肩膀上的剧痛如毒液在骨髓里燃烧,令他疼得站不稳脚跟。没等他来得及发起下一轮反击,它就已经把他抓牢,摁在爪下。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可以战胜一只狼吧?”黑毛狼冷笑道,冲着他的脸破口大骂,唾沫四溅,“我们比你们强得多也聪明得多!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狼都像你们那样各种情绪化,各种感情用事,软弱得可耻吧?蠢货!”
团团在它爪子下吓得瞪大眼睛,一直往后缩去。黑毛狼向他凑去,呲着牙齿瞪视着他。“你以为你杀了我们的前任头领,我就会害怕你吗?”它的笑声在喉咙里咕噜作响,像极了呕吐,“不过,我倒感谢你们能帮我登上狼王的位置。我已经够仁慈了,没有直接像杀兔子那样杀死你们。现在,过家家游戏结束了!”
那副大嘴立即咬住他的衣领,猛地把他凌空扔起来。团团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巨爪照着他的脸颊而下。剧烈的疼痛顿时淹没了他。他叫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黑毛狼把他揿倒在地,把尖牙狠狠地刺进他的后颈上,把他往地上挤压,似乎想把他的五脏六肺全挤出来。喉咙被线束紧般,他挣扎着张开嘴巴,发出可怕的快要窒息的声音。
狼群中的成员们急得大喊大哭。“够了!你已经赢了,好了吧?”哈记颤抖着呵止它,“放了他!你没必要把他杀死!求求你了!”
黑毛狼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紧压着团团的狼爪一轻。他立刻缓过一口气来,咳嗽了起来。“你说得对,让他和巧克力一样惨死在狼爪下听起来确实挺无趣的。”它慢吞吞地说,双眼放光,“但团团还得陪我玩最后一下。”
团团大喘着气,抬起被鲜血浸湿的脸颊。他的一只眼睛紧闭着,而在刚刚突如其来的劈砍之中,他清楚它把他弄半盲了。黑毛狼低头看着他,眼里飘过一丝同情。“别怕,我的好朋友,很快就结束了。”它呼噜着说。
他想逃,但黑毛狼的速度快如毒蛇吐信。它一口咬住他颈背上的帽子。团团觉得一阵狂风直冲脑门,随即他就被甩飞了。他猛地撞上演讲台坚硬的墙壁,瘫软下来,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狼群向后退去。成员们立刻冲到他身边,搀扶着拉他坐起来。殒月撑住他的身体,紧紧抱着他,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惊魂未定的光芒。筱瑀急忙握住他的手,帮他擦去身上的鲜血。喵哈紧紧靠着副族长。哲平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繁星和哈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们转身挡在摄政族长面前,冲黑毛狼怒目而视。
“死东西!欺负我的族长算什么!有本事就和我好好大打一场!我不把你的眼睛挖岀来才怪呢!”繁星叫嚣道。
“如果繁星不扒你,我来打你!”哈记咬牙切齿地说,“我和我们所有的成员——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黑毛狼轻蔑地看着他们。“就凭你们?”
“对!就凭我们!”哈记厉喝道,弓起身子,绷紧肌肉,作势欲扑。
“那你们就都去见鬼吧!”黑毛狼一抽狼尾,几只大狼嘶吼着向他们逼近。
团团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当他看到两名成员准备向狼群扑去时,他大惊失色。“不!快停下!回来,哈记,繁星!”他大叫道。
哈记转头看着他。“我们一起上吧,为了这个族群做出最后一件事吧。我死也要拉几只狼垫背!”
“我要为你复仇,把黑毛狼那张得意忘形的臭脸扒下来!”繁星也大声说道。
“不,不可以!”团团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向他们走去,一把抓住他们的手臂把他们往后拉去。
哈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繁星恨恨地在地上啐了一口。
黑毛狼用力一甩狼尾,示意狼群后退。“谁赢了?”它上前一步,无礼地问。
哈记撮起嘴唇。
“你休想!”繁星厉喝道。
黑毛狼打了个响鼻。“团团?”它威胁地呲出牙齿。
团团大喘着气看着它,嘶吼道:“我们不会认输的!”
成员们纷纷一跃而起,大声疾呼着冲它宣言。
“如果迫不得已,我们巧克团愿赴一死捐躯报族!”哈记大声说道。
“你吓不倒我们的!”筱瑀咬牙切齿地说。
黑毛狼轻蔑地冲团团抽了抽尾巴。“怎么?你是太过昏庸还是怎么着?自己没本事给自己的族群作出表率吗?”它挖苦道。
愧怍和忧悒填满他的胸口。团团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按你说的去做吧。”他嘟囔道,“你们可以成为我们的邻邦。”
黑毛狼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呼噜声。“很好,很好,忠诚的摄政族长!”它转身离开,浑身的黑毛因兴奋而蓬松,“我们走吧,既然已经得到我们想要的,那就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了!”它转过硕大的脑袋,看着团团,“别再忘了我,我的好朋友!”
仿佛再次被它猛击了一般,当最后一只狼消失在营区中时,团团彻底瘫了下去,颤抖不已——他的伤口很疼,心很疼,疼得恐惧得沙漏般飞速旋转。他把自己想象成一绪云烟,永远消失在天际云端。现在什么都发生了,他被打得七零八落,彻底失败了。
黑毛狼带走的不仅仅是领地。它把他的灵魂也一起偷走了。
这一整晚,成员们都守候在他身边,待在广场上,没有谁回房间睡觉。大家都紧紧地靠在一起,攥紧拳头,默默地坐着。殒月帮团团处理完了伤口,悄悄溜去储存室去找夜宵安慰他。团团没有理会巫师,也不管其他人,他的脑子里很混乱,思潮汹涌,无数黑点在眼睛后方袭来。他四处徬徨,轻手轻脚,漫无目的。他用力把指甲抠进石头地面,力度大到指甲都折断了。他没有挪动一下,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
那群狼人把他的一切都摧毁了。团团恨恨地嘶叫一声,重重地落步走出营区。一走出成员的视线范围,他就大声哭了出来,身体一颤一颤的。他透过地上的水坑,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蓬乱的头发和衣服,那道把他弄半盲的疤痕,以及被他极大的恐惧和怅惘所扭曲的脸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叛逆地怒视着天空,发出挑战的尖叫。狼人已经入侵了他们的营区并夺走了他们最重要的一部分——它们有这个能力,如果愿意,可以随时把他们全部杀光,而他们回天乏力。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巧克力交给团团的任务是保护好他们大家,但他失败了——他没有尽好他身为一族之长的职责,他怎么还能继续担任这个族群的族长呢?
当他最后回到营区,心力交瘁之时,他听到了成员们的哀号,充满了绝望。团团立即冲到广场上,看到殒月正蜷在繁星身边,哭得撕心裂肺。所有成员都无依无助地缩在巫师身边。繁星已经被气得暴跳如雷了。
“出了什么事?”团团焦虑不安地看着他们。
繁星狂怒地把指甲从地上划过。“那群死狼偷走了我们留给接下来的所有猎物储蓄!”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体内一阵猛抽,最后一道防线被粉碎了,他身为成员最后的尊严现在被炸得破碎,像猎物一样摆在他面前。团团再也无法抵御心里的狂澜了。现在那些恐惧与绝望化作他血管中咆哮的狂怒,砭穿骨髓。“我受够那群死狼了!”他突如其来的尖叫令在场所有成员都抬头瞪大眼睛,“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受这种罪!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死狼偷走了。巧克力告诉我要保护好我们所有的,但我失败了,彻底失败了!巧克力错了!巧克团就此解散!”
大家都倒抽了一口气,弓起身子。一时间,他们被吓蒙了一样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繁星率先打破缄默。“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他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一双金桔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解散巧克团?你是认真的吗?”
“我们是一个团体!”哈记一反常态地赞同繁星的话,竭力想唤回摄政族长的理智,“我们永远都是巧克团的一员!”
“如果我们这么仓促地逃避,狼人只会觉得我们不堪一击。”筱瑀也反对团团的决定,“你是我们的族长,是巧克力选择了你——他肯定希望你能永远坚定不移地领导我们,不是吗?”
“巧克力!”团团咬牙切齿地说道,伸出指甲用力在地上抓了一把,“巧克力已经死了!我不配领导你们,我的所有徒劳挣扎都摆在眼前了——我不得不看着你们因为我而遭狼人的凌辱、掠夺、玩弄、攻击。我看的够多了,也受够了!这个见鬼的族长谁爱当谁当!”说出这些话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大喘着气低下头去。
成员们都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能这样做!”殒月擦去眼泪,语气颤抖地说,竭力保持平静,“你不能因为狼人的错而惩罚自己。一直以来,巧克团都是你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难道现在这也没有意义吗?”
“我知道。我不正在做最后一件有利于你们的事情吗?”团团缓缓地轻吐出这句话,温柔地环视一直被他视为至亲的成员们,“我会解散这个族群。你们可以离开这个被噩梦环绕的地方,不再受狼的侵扰。如果巧克力还能看见我们,我希望他也会赞同于此的。”
繁星狠狠地把指甲嵌入地面。“我们哪也不去!”他咆哮道,“除非是要去把狼人的脑袋拧下来!”
“我们一直都忠于巧克团,”哲平也说,“我们都忠于身为族长的你,团团。”
团团猛地转头瞪着他。“我没资格当这个族长,永远都没有!我是个输家,没有能力捍卫我们的领地,捍卫我们身为成员的尊严!别再这样称呼我了,好嘛?”
“可是巧克力……”喵哈可怜兮兮地说。
“巧克力已经死了!我不想你们也这么死去!”团团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成员们直直地看着他,目光陌生,颤抖起来,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啜泣起来。
团团喘着气,无法抑制眼泪的汹涌而出。“我一直都为你们好……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声音嘶哑地说,从成员之中挤出一条道,踉跄着往前走去。没有人看他一眼,仿佛他不属于这里一样。
他离开了营区,离开了那个已经不安全的家,往界外之地的方向走去。他心灰意冷,已经失去了关心自己隐隐作疼伤口的感觉了。当他重新回到当初曾一起抗击冒牌者的地方,回忆潮水般地夺走他的思维……如果巧克力还活着,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他如鲠在喉,不由地低声哭了起来。
他继续向前走去,只想一味远离自己所谓已经不重要的重任和心里的愧怍,这些像狼一样驱赶着他。他找到曾经的庇护所。积雪已经把芦苇全压塌了,唯一的入口也被掩埋了。在冒牌事件中,他们确实失去了一切。他躲在角落里,开始把脸上软弱的眼泪擦干。
什么样的族长才会这么做?心中有一个声音作祟。
团团感到自己的骨髓痉挛起来了。我已经不是他们的族长了!他对自己的心吼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活下去比一切都重要!
族群什么也不是!
所有成员都教过他的忠诚连猎物都不如。狼人能做到的,难道忠诚不能也给他们吗?
突然,一阵窸窣声从外面传来。团团警惕地抬起头来。一个巨大的阴影倒映在石壁上,属于狼的尖耳令他心一颤。紧接着,黑毛狼熟悉的脑袋从通道口处探进来,眼里闪烁着嘲讽的绿光。“怎么?伟大的族长终于舍得抛下族群了?”它呼噜着说。
团团慢慢地后退,直到充满寒意的石壁碰到自己的脊背。他睁大眼睛,瘫倒在地上。
黑毛狼得意地看着他,用一只巨大的爪子撕扯着芦苇。“知道巧克力是怎么遇害的吗?”它不怀好意地笑着向他接近,“我虽然不能夺舍,但我会伪装。想瞧一瞧吗?”
团团越发往后缩去,挣扎着迫切想从石壁和芦苇墙中找到一条出路逃出去。黑毛狼已经成功把自己从通道中拽出来,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角落里显得笨拙。它盯着他,张着血盆大口,流着哈喇子。
一记重击挥下。团团设法躲了过去,并挣扎着翻滚着跑到它的侧面,发疯地朝出口逃去。黑毛狼急忙保持平衡,一爪子狠狠扇过去。团团被它击中,整个身体飞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一团团渗人的鲜血。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边界逃去。
“你以为你能躲过去吗?”远处,黑毛狼挣扎着从庇护所里探出脑袋,冲他蹒跚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大吼,“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眼前化为灰烬!等着吧!”
2
“不用担心,有团团在的。”巧克力笑着看着阿汪,转头轻快地说,“我最优秀的成员——我得意的副族长,肯定能扛住,领导好大家在黑暗中找出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阿汪紧张地挪了挪脚步。“黑毛狼还没有回来。”他嘟囔道。
“也许你应该去看看。”发发也担心地说。
巧克力摇了摇头,趴下来,慵懒地看着两只小狼。“我明早再去看看他们,这样方便开溜。”见他们仍忧心忡忡地面面相觑,巧克力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关切地睁大眼睛说,“听着,一切都会没事的。也许你们不了解团团,但我了解他,十分信任他。他会尽一切努力保护我们的朋友的。我十分肯定。”
巧克力近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大喘着气,竭力保持平衡,用力地在草地上站稳脚跟。这……这……这怎么可能?他震惊得仿佛胸口的弦绷紧了,当头一棒。
边界上,满天积雪中,一个黄昏色的浅影正躲在阴影中,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跳起来,滑动着空气飞过去,落到那个家伙面前。一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其他游魂,他就兴奋得战栗不已。但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仿佛被扇了一巴掌一样,巧克力连连后退,瞪大眼睛。那只魂影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暗琥珀色的目光黯然失色,苍白的身影倍显孱弱。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我已经人格分裂了。”巧克力嗔怪地告诉阿汪。
“人格分裂?”对讲机里的声音听上去和他一样惊讶。
巧克力叹了一口气。“我是指——”他瞥了一眼看不见他的魂影,“怎么边界上会有我魂体的分身?这是不是哪只死狼的诡计?”
“也许这说明你正在消散。”发发小心翼翼地说。
巧克力伸出一只手来。他可比昨天看起来要透明多了。“所以这只魂影是我的产物,是不是?”他不假思索地问,恐惧从心中升起。
对讲机里一片沉寂。
连狼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巧克力皱紧眉头,我想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未知所触及到的机密之区了。
他向魂影伸出一只手,却径直穿了过去。巧克力吃惊地看到,魂影因而消散,像是被风扰乱的涟漪一样,最后一阵风带走了它的踪迹。
要是哪天我也可以这样,让狼人摸不着打不着可多好。他胡想八想。
一阵惊愕的倒抽声从身后传来。巧克力转过身去,震惊地看到捷克正躲在边界外的一丛灌木丛中,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仿佛活见鬼了一样。紧接着,成员突然一跃而起,尖叫着向他扑去。巧克力叫出了声。他们在雪地上翻滚着,把雪和泥搅得到处都是,弄得周边乱糟糟的,像是有狼在这里进行了场饔飧盛宴一样。
雪全扬到巧克力的脸上了,并且耳边成员的号叫声震耳欲聋。“给我下来!”他给了捷克一巴掌,“这是见到族长该表现出的样子吗?”
捷克蒙圈地看着他,狼耳摊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巧——巧克力?”他嗫嚅道。
这徒弟我可不认。巧克力嗤之以鼻,伸手在成员面前晃了晃,拖长音说:“对,对,我是巧克力,巧——克——力——你忘了吗,狼崽子?!好啦,”他叹了一口气,“先从我身上下来,我解释给你听。”
捷克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仿佛他长了两个脑袋。
“嘿!哈啰,先生?是在放空吗?”巧克力不耐烦地说。
捷克如梦惊醒,连连后退,踉踉跄跄的,看着魂魄从地上爬起来,飘在空中。“你真的是巧克力吗?”他尖声说道,“可是——为什么?”
“我从狼营中溜了出来,但我不能待太久。”巧克力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心潮澎湃,“你是目前唯一能看见我的人!”
捷克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突然,他像是被人猛推一下,飞快地头也不回地跑回边界,跳到属于协助团的领地上。
“嘿,你在干嘛?”巧克力警惕地大叫,“你的脑子里有蜂蜜吗?为什么跑到协助团的领地上?尽管团团可能已经同意了结盟,但这可不代表你就能随意进出他们的领地。”
捷克看向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你在说什么?我现在已经是协助团成员了。”
巧克力惊讶地看着他。但不等他发问,捷克就轻轻地点了点头,柔和地说:“我想去拜访我的朋友们,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乐意至极。”巧克力盯着他。
捷克飞快地跑到他身边,像小时候寻求庇护一样弯腰倚靠在他体侧上。巧克力开心地把他搂住。捷克发出一声轻轻的欢呼,声音有些颤抖而沙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巧大魔王!”巧克力自诩道,“大魔王怎么会被狼人一爪拍死呢?”但大魔王现在只是魂魄。我能重振雄风吗?
他们一路向西。巧克力在路上了解了所有最近巧克团发生的事情了,心直怅惘。
“所以……”他试探地看向沮丧的捷克,后者只是长呼短吁,狼尾耷拉着。
“所以你弟弟就只是因为对你为他们付出善意不满而把你赶走的吗?”巧克力忧郁地说,“他怎么能这么做?你们是兄弟呀……他怎么会这么对你?”
“也好,”捷克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样我就不用为该把忠心摆在何处而担忧了。”
“可你们……”巧克力小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关系很好的。”
“团团不需要我,”捷克的喃喃声被罡风吹得七零八乱,“他只有他的忠诚。我并不是他心所在的地方。”
“我很抱歉。”巧克力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着他。
“没关系,我理解他。我有一个优秀的弟弟,我的骄傲。我怎么会讨厌他呢?”捷克强颜欢笑,但巧克力能看出来他内心的痛苦波澜壮阔。
巧克力从来不相信太多虚假的,但这次他真的很肯定他自己的猜测,因为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身上过。“你很喜欢他,不是吗?”他鼓起勇气说。
捷克竖起狼耳。“你是指——”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你爱他,不是吗?”巧克力把自己从过去一直堆积到现在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你想爱他,非常非常想,而且他也值得你追求呀。但你为什么只甘心做他的义兄而不大胆实践?”
“因为团团的心永远不在我身上。”捷克叹息道,“哈记喜欢他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我怎么能比得上哈记?我想要的仅仅是出于我自己的需求,但哈记一直很在乎团团所想要的。况且,我怎么能背叛殒月?”他语气轻快地说,“做兄弟已经是一件最棒的事情了,无可比拟。而且,我发自内心去爱的只有殒月。他是最好的。”
巧克力跟在他身边。我徒弟没有我的野心。他暗想,紧贴着成员的侧腹安慰着他。这没有关系。他的善良和野心一样强大。
石楠小径像卵石般呈螺旋状星罗棋布,裹挟着雪团的风挥斥四方,遮天蔽日。在进入熟悉而久远的森林时,捷克小声问道:“那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有逃出来。我只是暂时在这里。”巧克力惆怅地望着附满森林的如狼毛般层层叠叠的雪片,近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想你们已经见过阿汪了。”捷克点了点头。于是,巧克力继续说下去:“别怀疑他,我能保证他的所言所语都是出于真心的。我只是暂时被困在狼营,但我不会认输的,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击溃狼群的。”
捷克看起来可没他那么自信。成员只是低头,暗暗移开目光。
“我只能在狼休息的时候溜出来。”巧克力解释说,“阿汪在看守我。他能保证我离开的时间并尽可能地提供帮助。我不能久留。”
捷克靠在他肩膀上。耳朵上的狼毛摩挲着他的下巴。“真想见你回归。”成员可怜巴巴的声音弄得他心里酸酸楚楚的。
我也是。巧克力叹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接近了森林腹地,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待融的冰川一样。当轻轻掠过结霜的地面,巧克力腹中涌动的担忧和焦虑越发汹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能凭着魂魄越人的直觉感知到。他在空中暂缓飞行,四处张望,慢慢落到后面。周围的树与雪仿佛都在直愣愣地盯着他们。
“怎么了吗?”捷克转头看他。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怪怪的?”巧克力忧心忡忡地说。
捷克竖起狼耳。“对耶!为什么我们快到他们的营区却一支巡逻队都没有看到?”
紧张如狼爪在他胸口撕开一道裂痕。“也许他们都在营区里吧。筱瑀受伤了,他们肯定想多陪陪她。”巧克力嘟囔道。
“筱瑀……受伤了?”捷克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低下头去,盯着地面,狼尾上的毛逐渐蓬松起来了。
巧克力把手放在成员的肩膀上安慰着他。“她会好起来的,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能到营区去看看他们了。没什么大事。”
但当他们看到那丛被撕烂的荆棘通道时,他已经忘了他刚刚说了什么。那隐秘的通道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树枝全被折断挤压,蹂躏在雪泥中,像是有什么重物在上面翻滚了一样。周围的屏障更是如此惨不忍睹。巧克力看得心直发怵,寒意如一只冰冷的爪子一样顺着脊背而下。他和捷克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目光,然后赶紧跑进营区。
洁白的积雪地面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串一串的,一直延伸到广场中央。营区里空无一人,死寂一般。不仅如此,巧克力胆战心惊地看到,成员所居住的地方已成为一片废墟了。
“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捷克反应过来,惊呼道,“上天啊!他们出了什么事?”
巧克力跟着成员跑到营区的每个地方,绝望地探察着,搜索着,但所能触及的一切都已经不是他印象里最后的样子了。
捷克径直飞进医务室里。“殒月!殒月!你在哪里?”他哀号起来,撕心裂肺,断肠落魄,听得巧克力心里毛毛的。
巧克力跟了过去。他突然停了下来。面前的积雪上覆着一只巨爪印,比他的脑袋还大。狼人!一个念头如闪电劈过他的脑海。与此同时,一阵沙沙声从身后传来。
一个深浅驳杂的身影走进营区。他身上乱糟糟的,沾满了雪泥和草屑,看起来疲惫得随时都会一头栽到地上。当他抬起无神的绿眼睛时,巧克力近乎屏住了呼吸。
“殒月。”这个名字如鱼刺一样卡在他喉头里。以前,巫师总是很爱打理自己,总是精力充沛。而现在,他又脏又瘦,死气沉沉得仿佛已经有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
捷克从门口探出脑袋,然后狂喜地尖叫了一声,向巫师冲去。殒月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认识他一样。直到捷克冲到他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来,略显吃惊地后退一步,让他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巧克力注意到,殒月那双黯沉的绿眼睛里隐藏着一种铺天盖地的阴云。
捷克暗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没事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去哪里了?”他焦虑的目光仿佛针一样欲把巫师刺穿。
殒月没有回答。他目光呆滞地环顾四周,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医务室。捷克惴惴不安地跟了过去。等他们再次出来的时候,巧克力看到巫师抱了一罐猩红色的药水。
突然,殒月敛步,睁大眼睛看看远处的巧克力,咧开嘴,弓起身子,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这自然不能怪他。当巧克力惊愕地捕捉到他的目光时,他发现殒月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
一时间,一个信息如惊雷劈进他的脑海,震得巧克力恍如隔世。他能看见我!他能看见魂魄!
殒月红了眼眶。“我知道是你,我知道的,”他发出哽咽的喃喃声,“欢迎回家,巧克力。”
“所以……”当他们再次踏上旅程,前往巧克团现在驻扎的路远迢迢的二号营区时,巧克力不由地发出呻吟声。
殒月已经在路上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了。“狼群又一次袭击了我们。相比上一次,它们更加肆无忌惮。但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成员。它们彻底摧毁了我们的营区。许多成员因想保护营区而受了伤。”巫师的每一句话都能令巧克心心惊胆跳,寒毛卓立,“团团已经宣布撤出原本的营区。他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但不管怎样,他都已经解散了巧克团。只是目前没一个人离开,大家都赤胆忠心。”
殒月的最后一句话令捷克心神不安地竖起狼毛。“那大家都没事吧?”他小声地说,“我听说筱瑀受伤了。那她好些了吗?”
“差不多已经痊愈了。”殒月望向树缝外闪烁着粼粼光斑的琥珀色冰川,“我的建议是让她再休养几天,但她可不听劝,叫着闹着要去为族群捕猎。”
“老顽固。”捷克湖蓝色的瞳孔里浮出一抹揶揄之色。
“可别让她听见你说她老。”巫师轻轻推了推成员,“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他叹了一口气,“狼人已经毁了一切。”
“你们还有彼此。”巧克力在空中向他望去。
“暂时。”殒月咕哝着,“已经有些成员开始有想离开族群的念头了。”
“真得教训他们一下!”巧克力咬牙切齿地说。
捷克呼地跳起来。“你怨不得他们的!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可从没请狼人入营!”
“别吵了!”殒月抬头乞求道,“我知道现已江河日下,总会发生不测,目前为止,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的声音逐渐柔和起来,充满了同情,“至少大家现在都还在一起。所有成员都不会贸然下决定,因为独自流浪肯定没有群居好。”
巧克力没有回应。魂魄正久久地望着远方森林之尽、金光闪闪的地平线,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一样。当一阵风轻拂着把他托起的时候,他目光黯淡地从天亮一际滑向另一边,双脚轻轻掠过积雪。他不相信自己的族群终会成一盘散沙,自己的成员会各奔东西。他对成员一直都自信满满。他十分信任的那名他熟知的副族长,如今已经被彻底击垮了。巧克力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因逐渐消散而变得过于轻浮的身体。
他们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绕过拱卫着山谷的一排灌木丛,走过了边界,走向新营区。岩层裂隙令他们暂缓行进,曲折的石径朝外拐弯,驶向裸露在积雪外的岩崖。殒月打着滑走下谷外的石坡,跌跌撞撞,连摔带爬。捷克则动作敏捷地跳步落到地上,轻盈得好比一阵风。他竖着狼耳,和巧克力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巧克力一路上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阿汪和发发了。对讲机里一片死寂,仿佛两只小狼都被惊呆了。片刻后,阿汪小声地提醒一句:“你得赶在黄昏前回来。”
“我会的。”巧克力保证。当他看到殒月往石坡下匆匆走去,向着那圈乱石成峰的复杂地带的时候,忧虑在腹中翻涌。“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
“用不了多久。”巫师大声说道。他一跛一跛地往前走去,脚步摇晃,肩膀颤抖,不过他森林绿色的目光始终坚定。
捷克满心担忧,眼里闪烁着局促不安的蓝光。当他们终于走出石峰,向下坡的一大片矮林子里走去的时候,他不停地抽动着狼耳。“我……有些害怕……”捷克坦承道,“我不知道团团是否会……不计我们之间所发生的那些芥蒂。”
“跟他沟通吧,”殒月望着那片扭曲而蠃弱的林子,“他总会听进去的。不过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保证他会做何反应。你小心点。”
团团难道真的失去判断力了吗?巧克力惴惴不安。
他们来到了的那片树林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委靡不振。巧克力发现,它们长得很好,根系虬结,枝干粗壮有力,尽管覆了一层厚厚的雪仍茁壮挺拔,雄姿赳赳。林子深处支着好几圈帐篷,在树荫的蔽护下显得格外矮小委屈。至少他们还能养活自己。巧克力不安地想。
林子深处掠过一个影子,紧接着一个高大轻盈的身影走了出来,向他们抬起头来。巧克力一眼就认出那是哈记。尽管生活条件不优,那名高级成员看起来气色依然很好,身子骨依然很壮实。他上前几步,把一只骨瘦嶙峋的乌鸦轻轻放在巫师脚下,然后直起身子。巧克力看出他的动作也没有之前那么灵巧了。
“你抓的?”殒月打量着那只猎物,用手不停翻弄着它。
“这是巡逻队大家的功劳。”
巧克力越发慌乱,骨髓仿佛在体内石化了。一只可怜的猎物竟然得靠那么多人去抓!
“看上去很瘦,不是吗?”殒月失落地看向成员,“你们还抓到其他什么了吗?”
“暂时没有。”哈记摇了摇头,低头捡起猎物。他终于看到了站在殒月身后的捷克。高级成员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看一簇冬天的雪花一样,打不起兴趣来。“我想……有人希望见你。”他故意把“希望”这个词念得很重。
“在不对头的时机到来不是他的错。”殒月平静地说。
“他很聪明。如果他继续留在巧克团里,才苦了他。”哈记咕哝着把脸转向巧克力所在的地方。巧克力立即兴奋地一跃而起,希望挚友能看见他,然后欢呼,但哈记连眼睛都不眨,转身走向树林。
“等一下!”捷克急忙叫住了他。等哈记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的时候,捷克竖起狼尾。“来的不只有我们。”
哈记气恼地吸了一口气。“别打哑谜了!”
“巧克力也在这里。”捷克冲巧克力所在的地方点了点头。巧克力抬起下巴,朝捷克眨了眨眼睛。
哈记蓝色的目光黯然失色。“那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他沮丧地说,左右环顾四周,一双蓝眼睛瞪得溜圆。
殒月向他凑了凑。“可能魂魄有它们自己的道理。我能看见巧克力,我十分确信他在守护着我们。”他安慰他。
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巧克力痛苦极了。
哈记忧伤的蓝眼里蒙着一层哀思。“我带你们去见团团。”他转身小跑着仓促地向林子跑去。
殒月点了点头。“去吧,我把药水放好了再去找你们。”
捷克摊平狼耳。巧克力呼的一下挪到他旁边,让自己挨紧颤抖的成员。“放轻松,你弟弟又不会把你生吞活剥。”魂魄安慰道。
年轻的成员仍满是惊恐。
他们跟着哈记走到最中间的帐篷旁边。哈记低下身子,轻轻拽了拽帐篷拉链上方的一道绑着铃铛的绳子,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团团,捷克来了。他想见你。”高级成员尽可能地用最轻的声音喊道。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帐篷里才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进来。”
捷克的狼尾上绒毛根根恣张。巧克力忧虑不安。听上去团团快死了……
哈记把猎物小心翼翼地摆在帐篷外的一个死角里。巧克力看到,那里已经摆了好几只猎物了。
“我总是竭尽全力给他留一些吃的,但他整天不吃不喝,只吃殒月给他的草药,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不到一周。”哈记解释道。
捷克心疼了一下。“你们一天可以抓到多少只猎物?”
“五只,极限了。”哈记的声音透过矮林,直逼苍穹,“这根本不够全族分享,每个人只能吃一顿,而且只能咬几口。”他翻乱猎物堆,找出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兔子来,“殒月好久没有吃饱饭了,他一直都很担心团团的状况。我想把这个拿给他。反正团团又不吃这里的……”他叹了一口气,“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如此事倍功半的成效已经耗尽了我们所有的精力。”
“真希望能帮上忙。”捷克语气同情地说。
“至少领地外可比老营区清净多了。没有狼群的扰乱,一切都好说。”哈记酸楚地说。
巧克力静静地等待着,看着哈记拉开拉链,向帐篷里钻去。他跟了过去。里面十分逼仄,空虚和阴影如饿狼一样尾随着他,空中死气沉沉的气息令他退却三分。巧克力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团浓影,背对着他们,衣着戗乱,看起来好久都没有认真打理自己了一样。更令他毛骨悚然的还不止于此。当那名已陷入混乱的成员僵硬地转过脑袋去看他们的时候,巧克力倒抽了一口气。团团毫无感情的脸颊上豁然露出一个巨大的疤痕,像是那些恶毒的狼人故意挖出他的眼睛一样。
他听到捷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看到弟弟的重创令捷克恐惧不已。
巧克力紧张地看着如今的摄政族长——好吧,他才不管团团怎么说,副族长理应成为永远的族长——对方也直直地盯着他。但巧克力并没有在团团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他看到的只有阴影、伤痛、恶咒、狼血、战乱、灰烬……天地似乎在他那双已经混浊成灰色的瞎眼里蹂躏成一大团蓟草一样纠缠扭曲、毫无章理的绳团。当摄政族长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巧克力心里的巨石仿佛正准备把他的咽喉堵死——团团看不见魂魄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团团……”捷克往前抻了抻身体,向弟弟挪了挪,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膀,“我是捷克……你还记得吗?你哥哥?那个离开的?”
团团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露出依旧锋利的牙齿。当捷克的手碰到他的时候,他像触到火炭一样缩着身子,向后撤去。“出去!出去!”他尖声嘶吼道,那双阴暗的眼睛里迸发出怒火。
捷克惊愕地看着他。
“嘘,没事的。”哈记赶紧上前,把口鼻抵在他侧腹上,推搡着让他坐下。团团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着。
尽管看起来他所有的一切都被狼人毁了,但他的威严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利齿尚在,而且不容置疑。团团高高抬起头来,冲自己的哥哥呲牙咧嘴。“滚出去!你这种叛徒不配待在我们的营区里。还好你先逃了,受不了苦,也不用在乎你曾效忠的族群。”他厉声说道。
捷克震惊得狼毛倒竖。巧克力也气得吸了一口气。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听着,大毛团!”他大声告诉捷克,“咱实话实说,你告诉你弟弟,说我就在这里,听着一切。”
捷克紧张地忽闪着眼睛。
“捷克!”巧克力厉声命令,不轻不重地踩了他狼尾一脚。
“他在这里!”捷克急忙大喊道。见团团眯起眼睛,年轻成员看起来更慌张了。“巧克力就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你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团团大吼道,“如果他还是魂魄,我可以看到他!一直以来都只有我才能看到他!你怎么敢骗我?”
“他没有骗你。”巫师严厉的声音破空而出。巧克力吃惊地转头,看到殒月正挺直身子站在帐篷外,目光阴沉,神色严肃,绿色的目光闪闪发光,和早些时候那副弱不禁风、病恹恹的样子截然相反。“捷克说的是实话。我也看见巧克力了——他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殒月一语道破。
巧克力看到视线边缘的哈记不禁颤抖起来,悲伤地睁大钴蓝色的眼睛。但团团只是依旧怔怔地死死盯着捷克不放,好像恨不得他能立刻灰飞烟灭。
“捷克做出了他自己的决定,你没法强迫他继续留下来。”殒月斥责道。
团团用力收紧指间。“那他就不是我哥哥!”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搞得这样是件光荣事!”殒月反唇相讥。
巧克力恐惧地瞪大暗琥珀色的眼睛。他的成员彼此怒视着彼此,弓起的身子和绷紧的肩膀预示着他们随时都会冲过去把对方的皮剥掉。他们到底怎么了?他们到底怎么了?
“够了!不要因为我在这里互相残杀!”捷克大喊着挡在族长和巫师面前,恳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巧克力就在这里。你难道想让他看到你伤害自己的成员吗?”
“巧克力已经死了!”团团执迷不悟地嘶吼道。
捷克迎上他混乱而失去理智的一灰一绿的目光。“他的魂魄正在看着一切。巧克力已经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需要我帮他转答他的所思所想吗?”
团团没有回答。他大喘着气低下头去,身子在余怒中震颤不已。
巧克力上前一步,痛苦地看着自己最骄傲最得意的副族长——现在已经彻底被杀死了——在巨大的悲痛中低声啜泣着。“你是我永远的候选人,再也没有人有你这么忠诚而勇敢了。你能带领成员们度过了最黑暗的冒牌事件,同样也能粉碎黑毛狼的诡计。你还没有输——你永远不会输的。你是他们的摄政族长,你清楚你并不是孤军奋战。”
捷克把魂魄的话复述给弟弟。哈记一脸肃穆。团团却无动于衷。笼罩着摄政族长阴翳目光中的迷茫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威严和不容置否的绝决。“告诉巧克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我已经不是他们的摄政族长了!”他用力屈起指间,“我怎配得上这圣名?因为我,繁星做出了错事,捷克离开了我,黑毛狼也尽情地享受着我成员的恐惧。我无法把我所说的话收回,我无法弥补我的错误,我无法保护我的成员们!这是你希望的吗?指望你的旧爱?最年轻的成员?没人尊重的那个死懦夫?”
巧克力难以置信。
“我让你失望了,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团团继续说,“繁星是对的,我不配取代你,巧克力——你永远都不会像我这样执政。所以我解散了你的族群,因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决定了。我对不起我所有的成员,我对不起摄政族长这个称号。一直以来,我都想为我们所有人做些贡献,尽些忠诚。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部该死地离我而去了!”
巧克力惴惴不安地和捷克对视一眼。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他不禁长吁短叹。
“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现在,都走吧,不要再打扰我了。”团团背过身去,把脸埋在手臂间,保持着和他们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哈记转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向捷克走去。“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他悄悄地说,“在这些发生之前,你弟弟成天嚷嚷着要见你。如果……”他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能让团团恢复理智,你要我的皮都行——求求你了,做点什么吧。”
“我能怎么做?”捷克可怜兮兮地说。两名成员交头接耳地离开。
巧克力仍盯着团团看,如此专注,以至于殒月悄声走过来都没有发现。“我们需要你回来,巧克力。”殒月说,“我们都需要。”
“我会找到办法的。黑毛狼永远都不会赢的。”巧克力大声说着转过身去,痛苦令他的目光坚定起来,“它的目标既然是团团,那我恐怕它还忽略了另一个人——就像冒牌者一样——而那个它看不到的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