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 康拉德柯兹——午夜幽魂 第十一章 预知之咒（下）
舰队正在向切鲁斯（Cheraut）驶去，他们将在那里同柯兹的两位兄弟，福根与罗格·多恩，的舰队汇合。而在船上，柯兹已经冥思苦想了数日。他看到的未来日日夜夜地困扰着他，尽管细节各异，但故事都是一样的。
荷鲁斯将背叛帝皇。
柯兹唾弃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尽管处世悲观消极，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帝皇最忠诚与荣耀的儿子会背叛父亲。他宁愿相信自己会变成叛徒。难道自己没有比其他任何一位原体更多的背叛的理由吗？在幻象中，他在那里，带着无限的愉悦杀死了他兄弟的儿子。这幻象萦绕在他心中，侵入他的思想，紧紧束缚着他，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在他脑海中激起一连串生动的画面。他不再与人交谈，因为幻象会趁虚而入，搅乱他的思路。有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工作，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惊慌于尚未发生的暴行。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帝皇本人犯下了某些罪行，这才使未来的柯兹堕落成那般模样。但这也是不可想象的，帝皇的计划是完美的，帝皇知晓一切。这种恶毒的推理为柯兹提供了另一条思路，那就是帝皇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甚至于正是他亲手策划了一切，并一直在暗中期盼那一刻的到来。柯兹竭力否认，但疑虑却始终盘旋不去：即将到来的战争亦是帝皇计划的一部分。
当这念头第一次闪过柯兹的脑海时，他发出了一连串疯狂的尖叫与嘶吼，以至于黑甲卫都被惊动，手持武器闯入他的房间。随后，他赶走了他们，并命令他们永远不要回来。
在内疚中，他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帝皇的罪行只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柯兹需要真正的，他能够做出判决并降下惩戒的背叛。残酷的命运正好为他提供了诺斯特姆这一完美的目标。
幻象愈发败坏不堪，比以往更加令他感到烦扰与悲伤，第二股毒液毒害了他的家乡。来自诺斯特姆的新兵质量极差，他们身体健壮，但德行败坏。这种事起初只有个苗头，但很快就变得明目张胆。因为帝皇赠予的礼物扼杀了他的理智，他一直忽略了发生在诺斯特姆上的事情。
这种情况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资料簿与数据板堆满了房间中的铁桌。凡人埃克拉·崔兹（Ekra Trez）在房间角落安静地工作。当黑暗降临于柯兹时，崔兹的灵能天赋会减轻它带来的恐惧。在其他时候，他会用自动羽毛笔将柯兹提炼出的信息记录下来。所有新兵的所有数据都被精心记录在案：基因型、出身、犯罪记录，都以简练的语言列出。从内部摧毁军团的家伙要么确信自己根本不会被发现，要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觉得没什么好隐藏的。柯兹浏览着摊开在桌子中间的破旧卡片。它们暗示事情可能确实如此。那些人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自欺欺人的借口不能成为背离正义的挡箭牌。
房间门打开了。
“赛瓦塔。”柯兹头也不抬。
“应您的要求，我来了。”赛瓦塔走到桌边，小心的把翼盔放在书本之间。
“我‘要求’了吗，赛？”
“如果您觉得我不会来，那我就得应‘命令’而来了。”赛瓦塔研究着桌上的东西，皱起了眉头：“我很乐意来一趟，一如既往。”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永远也不必‘命令’你？”
“如果您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可反驳的。”赛瓦塔看着自己的基因之父：“您叫我来就是为了和我探讨语义学？”
【要求（request）和命令（command）两个词的语气程度不同】
“我在制造光明的气氛。”
“午夜幽魂，制造光明，”赛瓦塔说：“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见多识广的了。”
“时局黑暗，”柯兹说：“我很累，很迷茫。这个宇宙处处同我们作对。我觉得光明可能会有所帮助。看来，我错了。”
“不必惶恐，吾主。我们的归顺率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但我们的手段不是。对人类来说，恐惧是最强大的武器。除了些许自尊之外，它几乎不会伤到任何东西。世界完好无损的落入我们手中。”
“用数千人的死换取百万人的生，痛苦是生存的代价。”赛瓦塔说：“所以换做我的话，我会说是‘臻于’完好无损。”
“现在，谁才是那个老学究？”
“我在制造光明的气氛。”赛瓦塔说。坚如磐石的语气让柯兹外的任何人都察觉不到他的幽默。
柯兹的微笑消失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受到威胁。那些沉湎于手段而忽视了目的的家伙充斥着第八军团。他们以痛苦取乐，对罪恶与审判的说法不屑一顾。”
“我已经注意到了。”赛瓦塔说：“您应该更早地意识到这一点，如今，我们正带着一帮蛇鼠虫蚁去见您的兄弟们。”
“而且这次我们的手段会受到前所未有的仔细审查。”柯兹把一本簿子推向赛瓦塔。后者瞥了一眼手写纸上工整到如同打印出来的文字。
“军团内部的一些人助长了家园世界的犯罪风气。当我饱受幻象折磨，胡言乱语口吐白沫的时候，他们却在张开双臂欢迎这些败类加入我们的行列。”
“一切都是为了权力。”赛瓦塔立即说道：“您可能认为，将他们拔擢至远超人类软弱底线的境界，并使他们能参与到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冒险当中，就已经赋予了他们足够的权力。可据我所知呢？他们的动机使我迷惑。我视作砒霜的，他们却嗜之如命。为什么他们不明白，对权力的欲望是永无止尽地？愚者的饥渴会吞噬一切，报应终究会落到他们自己的头上。如果这事没那么危险，我几乎都觉得可笑。”
“在军团的等级制度内追求权力应当鼓励，在这一范围外追求权力则是不忠的体现。”
“同意。我已经制定了计划，以遏制情况继续恶化下去。所有涉嫌破坏新兵选拔机制的连长都将被问责。”
柯兹把书翻到下一页。
“很好，但是不予执行。”
赛瓦塔稍稍眯起眼睛，这唯一能证明他正处于困惑之中的表情。
“这倒是个有趣的立场。我猜您会向我解释为什么这么做？”
“军团必须重回控制之下，我们必须展示力量。”柯兹合上书。
“您想过您可能是错的吗？”
“我想过无数次了！”柯兹散发出危险的气场：“有传言说，巴尔修斯领主的政府被推翻了。我派商去调查这事。如果这是真的，他们肯定主动向我们隐瞒了诺斯特姆上的政权更迭，这是毫无疑问的罪行。发往诺斯特姆的信息了无音讯，就连最紧迫的质疑都石沉大海。我甚至不得不向泰拉议会寻求真相。”
“或许这就是新兵素质一落千丈的原因。”
“或许，但是腐败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生根发芽。”柯兹用长指甲点了点一本册子：“这是十二年前的新兵名录，他们的心理测试结果被篡改了。这是贪婪，而且绝非孤例。我们的招募主管必定牵涉其中。”
“凡人并不可靠。”
“我已经说过，军团内部的一些人也为军团的堕落出了力，这些人可不是凡人，”柯兹咆哮：“如果巴尔修斯被推翻了，那也是腐败的结果，而非原因。”
柯兹把发丝撩到耳后：“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毒害。如果毒蛇要咬你，你会怎么办？”
“杀了它，蛇就没法再咬您了，吾主。”
“没错。”
“军团受到噬咬，而罪魁祸首不在我们之中。”赛瓦塔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讶：“您不打算惩戒军团，而是惩戒诺斯特姆？”
“我要的不仅仅是惩戒，而是一个举世瞩目的范例，以儆效尤。”
“灭绝令。”
柯兹微笑：“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赛。无需解释，你自己就能迅速把握住重点，而且，你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必为之事。”
“如果您说这是必为之事，那么它就必须完成。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舰队，”柯兹说：“其他人，我的兄弟们，他们不会理解。他们会试图阻止我。搜集并呈上证据会花费好几个月。就算我设法说服了他们，他们也要在发动灭绝令前尝试用武力使诺斯特姆顺服。有这功夫，那些罪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墨守成规无益于正义。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赛瓦塔点点头：“如果打击点正确，只要一小支舰队就能毁灭行星。但军团和军团仆役中山头林立……有人会拒绝执行命令。船员间会发生分裂，即使是我们最信赖的船上也是如此。暴力冲突不可避免。”
“军团内战。”幻象的阴翳蒙上了柯兹的双眼，一名身着午夜蓝盔甲的战士将身着午夜黑盔甲的战士射倒在地：“不是现在，不会发生。”
一位更低阶的战士可能会争论，并指出其中的风险。但赛瓦塔只是点了点头。
“无论代价如何，我和我的黑甲卫会确保事情按照您的意愿发展。”
他毫无折扣的服从让柯兹笑了起来。
“赛瓦塔，赛瓦塔——毫无犹疑，永远坚定，不屈不挠。”原体审视着第一连长的脸：“如此忠诚，如此沉着。”
“没什么可犹疑的，罪恶必须受到惩戒。”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要你去做那些你认为不义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我会反抗，即使您会杀了我。”
柯兹点头，尽管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不是真的。赛瓦塔的命运会在他寻得最终的宁静前带给他无数的痛苦。因为忠诚，他会跟随柯兹走过一段漫长而黑暗的旅程。
可赛瓦塔终将寻回自己的道路。
柯兹看不到他的结局，但他能看到，第八军团最本质的信念完美体现在第一连长的身上，他会因此活下来的。
“那我把此事托付于你，吾儿。”
“今天怎么又是‘吾儿’了？”赛瓦塔说：“您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我不是我自己，”Curze半开玩笑地说。他想知道赛瓦塔能否看出他已经变得多么空洞。
“那商呢？我能想象到他在这的话会怎么样。他先是会不假思索地同意您所说的一切，然后在具体思考其内容的时候精神崩溃。在这件事上，不要相信他。”
“我会告诉他。”柯兹摇摇头：“但我会把他看起来。我需要一个行动者，赛瓦塔，一个不会在正义之路上因疑虑或顾忌而动摇的人。我们将要降下的惩戒将会是严苛到毫无道理的。我的许多兄弟都对自己的家园世界存有特殊的偏爱。他们大谈人类的团结与统一，却没有一个能超脱出家庭与宗族的束缚。我们将要做的事情会令他们惊骇不已。当危机到来，我的兄弟们最先想到的都是他们的至亲。”
“但您不是这样。”
“正义无所偏好，它无情且无私。而我是它的代行者，我不能仅仅因为我在某个世界上长大成人就对它的罪行视而不见。正义面前人人平等。如果我们让私情压倒了正义，那么衡量人类行为的天平将永远无法达到平衡，罪恶将继续猖獗泛滥。”
赛瓦塔低下头：“吾主，我这就去准备。”
柯兹重新看向手中的文卷，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后一页。黑色的字符随着他的翻动在白纸上游动。原体的头脑飞速消化着其中的信息。
“在切鲁斯的事一结束，我们就去诺斯特姆。在那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办，我是该和兄弟们好好聊聊了。”他又看向占卜卡牌：“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们或许能避免这一切。或许一切都只是以讹传讹的谣言，诺斯特姆能够幸存下来。或许巴尔修斯还活着，一切还为时未晚。”
“您相信吗？”
原体的脸色阴沉下来。
“一刻也没有过，赛。”柯兹低下头去，黑发从耳畔滑落，遮住他的面庞：“在正义与命运的注视下，诺斯特姆必将毁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