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景抒情,寓情于景,触景生情怎么区分?
看语文课本的解释
部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124页很清楚地讲了这个问题。
总结一下,这几件事不是并列关系,而是总分关系。
所谓情景交融,其实就是情景结合。情景结合的方式有两种,一种叫做触景生情,一种叫做借景抒情。
什么叫触景生情?就是先有景,再有情。景是因,情是果。
什么叫借景抒情?就是先有情,后写景。情是目的,景是手段,手段为目的服务。
用哲学的话来讲:
触景生情,那叫物质决定意识。
借景抒情,那是意识具有主观能动性,对物质有反作用。
《静夜思》就是典型的触景生情。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前三句都是景,这一切最终触发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还有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夜雨寄北》则是借景抒情。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对方问我何时回来,而我飘泊在外、寄人篱下,根本不能自主。我怎么知道何时回来?
这时候一腔的愁绪无法抒发,只能把这些都寄托于天地。于是才有了“巴山夜雨涨秋池”。
毕飞宇先生说:中国诗人,每当要抒情的时候,他就拼命写景。
我们的诗人到了需要抒情的时候,他反而会没心没肺地写景。这和西方小说里的写景有极其巨大的区别。我们的抒情很像京戏里头青衣的水袖,青衣害羞了,她会把水袖抬起来,让你看水袖。在这里,水袖就是情绪,就是害羞。让情绪物质化,这是我们的特征。
还有语文课本里举的例子,《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作者先有了忧国的情感,他满怀的情感无处说,只能对天地说,只能去描画天地。
佛经里面讲:若此恶业有体相者,尽虚空界不能容受。
如果众生的贪嗔痴是有形有相的,那么整个虚空装不下。
其实,诗人的情感也是这样。如果他的情感有形有相,那也是天地装不下的。
所以他必须去写景,只有写景,才能让他的情感不至于积聚在胸腔里,让他爆炸。
所以总结一下,先有情,为了把情抒发出来,不得不去写景的,就是借景抒情。
先有景,看到景之后触发了固有的情,这就是触景生情。
一点小提醒
但是不要机械地认为,先写景的就是触景生情。
例如《约客》这首诗: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上来先写景,好像是触景生情?但是您仔细琢磨一下:
作者是在等朋友。等朋友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开始注意雨声蛙声。
多么无聊,才会注意这些东西?
多么安静孤独的夜,才会把这些东西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些写景的内容,依旧是为抒情服务的。
所以判断的时候不能机械,而是要具体分析。
讲点超纲内容,对考试没什么用
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里,有一句在我看来是陈词滥调的话: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这句话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所有写景都是为抒情服务的话,那么所有的诗,我们都可以用“情景交融”来夸赞。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有些文学作品,根本没有做到情景交融。
举个例子。课本中出现的《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首诗的格调不高,很俗气。孟夫子(孟浩然)写这首诗,就是跑官要官的。
前面在写“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壮阔的景象。
后面就开始“欲济无舟楫”了——大佬啊!我想飞黄腾达,缺一个提点我的人呐。我看你们钓鱼吃肉我眼红啊!分我一点汤吧!
波澜壮阔的八百里洞庭,卑微的乞求。这就是情和景的割裂。
王夫之有一句刻薄的评语评价高适。其实用来说孟浩然也合适。
人家写诗都是“情景交融”,唯有高达夫先生,一句写景一句写情,就好像穷人做饭招待人,一定是一荤一素,从来没有在一道菜里,把这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
景中生情,情中含景,故曰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也。高达夫则不然,如山家村筵席,一荤一素。
此外,情景交融其实是很难的。
课本上很笼统地把触景生情和借景抒情都说成是情景交融,这其实是很粗糙的分法。高中生可以这样学,想再精进,就不能停留在这种认知水平了。
我们要知道,一切诗歌,都要追求一件事:客观化。
因为诗歌是作者和读者的对话,它意味着作为作者,要把心打开,把自己的情绪传达出去。
想让情绪的表达变得有力量,就要靠客观化。
例如我喜欢一个姑娘,对她说,我爱你。这就是一种主观的情绪表达。
但是如果我用客观世界里的景物来表达: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那就会令人信服。因为“我爱你有几分”是说不清的,但是“山无棱江水为竭”的可能性有几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诗歌之所以要处理情和景的关系,本质上是处理心和物的关系,或者说,处理“我”和“世界”的关系。
因此,王夫之提出这么一个写诗的原则。
写的东西必须有画面感。
典型的坏句子,就是杜甫的“平野⼊青徐”——平远的旷野直入青州和徐州。
试问各位,你能看见“北京市”么?“北京市”是一个行政区划概念,不是肉眼可以看到的。
如果不能看见,那么你在写景的句子里出现“北京市”,就是不诚实。
⾝之所历,⽬之所见,是铁门限。即极写⼤景,如:“阴晴众壑殊”、“乾坤⽇夜 浮”,亦必不逾此限。⾮按舆地图便可云“平野⼊青徐”也,抑登楼所得见者⽿。隔垣听 演杂剧,可闻其歌,不见其舞,更远则但闻⿎声,⽽可云所演何出乎?前有齐、梁,后 有晚唐及宋⼈,皆欺⼼以炫巧。
从这个标准出发,写诗的难度可以分这么几个等级。
1、最简单的:于景得景,也就是写景写出画面感。
王夫之说这是最简单的,但是就这么一个最简单的事情,也有人做不好。
例如这几句诗: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
什么叫“江流天地外”?诗人写这句话的时候,他是诚实的吗?
江山好像在等我,花柳也很无私。这是什么意思?写诗的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凭什么说花柳无私呢?用“无私”形容花柳真的恰当吗?
2、更难一层的,是写事写出画面感。
王夫之曾经讲过,杜甫的诗被叫做“诗史”,这其实并不是好事情。
因为诗歌和历史是两种不同的文体。
历史,重在简洁和准确,而诗歌重在画面感和情景的结合。
所以我们去读《石壕吏》,会觉得,这是很好的历史记录,但很难说是好诗。至少,从画面感来说,它已经输了。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Good history, bad poem.
王夫之在此赞美了曹植的《当来日大难》:
游马后来,辕车解轮。
主人为了留客人多待一会,趁着客人骑马出去散心的时候,偷偷把车轮子的辖解开,好让他走不了。这其实就把事情写出了画面感。
我们单看曹植这句诗,觉得平平无奇。不就是一个好客得有点过分的主人吗!
但是你对比《石壕吏》就能看出来,《石壕吏》太抽象了。
“二男新战死”,怎么死的?只有史书才会简洁地写下“某月某日某人死”。
而诗歌,好诗,会是: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3、尤其难的,是写情写出画面感。
一向不太喜欢曹植的王船山,在这里盛赞了曹植。
今日同堂,出门异乡。别易会难,各尽杯觞。
这就是写情写出了画面感。今天我们在一间屋子里把酒言欢,明天就会在不同的地方。
从一片看不见的离情别绪中,幻化出天各一方的场景。
这是了不起的想象力!也是诗之为诗的意义所在!
4、比这个更难的,是情景的完全融合。
情、景名为⼆,⽽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长安⼀⽚⽉”,⾃然是孤栖忆远之情;“影静千官⾥”,⾃然是喜达⾏在之 情。情中景尤难曲写,如“诗成珠⽟在挥毫”,写出才⼈翰墨淋漓、⾃⼼欣赏之景。凡此 类,知者遇之;⾮然,亦鹘突看过,作等闲语⽿。
景中含情,很难。其基本逻辑,是诗人基于自己的心,对景物进行了选择和剪裁。例如这句:
长安⼀⽚⽉,万户捣衣声。
但是这还仅仅是“述”,还不是“作”。更难的是,从情中幻化出景。
杜甫的这两句: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这是自己的情感笼罩之下,写出了几位才子在大明宫里挥毫泼墨的场景。
至于船山最叹赏的大谢谢灵运,我还没太读懂。等读懂了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