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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与堵的美妙和弦——经验主义科学观

2020-05-17 09:35 作者:洗芝溪  | 我要投稿

研究科技史越深入,就越要当心理论与实践的差距。牛顿力学很会解了,能让动车不出事吗?能让战斗机突破音障吗?我见过很多不会解麦克斯韦方程组的通讯专家,而那些能将这方程组倒背如流的人,正坐在办公室里,担忧手机辐射呢。

以上这些话,实际上是想说,科学可以有不同的范式。一种,就是总结出某些具有特定条件的所谓定律,比如现代物理学家所做的。另一种,就是总结出成套的算法,供后人参考,比如盈不足术、方程术、大衍求一术、垛积术、杨辉三角等等。前者显得高大上,但实用性欠奉。后者显得有些笨拙,但简单有效。对于现代科技发展,后者应该是大势所趋,特别是计算机已如此发达的今天,手推公式已经完全失去价值。

这里要说的流体力学就是一个典型案例。流体力学里面最经典的莫过于伯努利方程,但正如其中文谐音“白努力”一样,这方程学了和没学一样,因为啥问题都解决不了。最终,还得用数值的有限元法。这是因为,流体实在太复杂了,物理上任何能做的模型假设,对其都不适用。据说,西方现在还有人在尝试高大上的方式,比如空气动力学里面,尽可能总结出哪怕一些多项式形式,而不是直接有限元模拟。中国的工程界就比较简单粗暴了,管你什么公式、什么定理呢,直接是有限元硬上,结果就有了中国现代强大的逆向工程。这是实干家和理论家的差别。现在,或者说现在以后,都是实干家的天下。

流体这个问题,从大禹治水开始就出现了。中国是农耕文明,解决水患从来都是头等大事。治水,并不光是只有疏和堵的问题。都江堰虽然很棒,但并不能推广到任意水道上。这就是流体问题的复杂性。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明代有一个著名的徐有贞水箱实验,是少数几个例外之一。徐有贞这个人,都说是明朝的大奸臣。这也有趣,就像秦桧这个奸臣,也能写一手漂亮书法一样,奸臣也有可取之处。徐有贞治黄,能在具体问题之上,抽象出一个简单模型,这倒是相当不简单的。他的核心,就是在两个分别开有一个方寸和十个方分的小洞的水箱上放水,看谁流得快。如果熟悉伯努利方程,知道连续性方程的话,就知道这实际上就是研究截面积与流速、压强的关系。应该说,这已经触及流体力学的本质了。

由此就能看出,中国古代科技发展是由两只重要推手推动的,那就是经验和实用

世界上几乎每个民族都骑马,然而发明马镫的却只有一个,就是中华民族。表面上看,马镫是一个如此简单而又实用的发明,它直接让骑兵解放了双手,让骑射成为普通人都能掌握的技巧。然而马镫的发明即使在中国也并不很早。至少两汉时期,并没有成型的马镫出土,顶多是偶见的单脚镫,只为上马所用。据我猜测,马具的发明顺序,应当是马鞍、马鞭、马掌、辔头和马镫。其中,马鞍在秦兵马俑上就有见到,是秦以前发明的无疑。不过早期为低桥鞍,汉朝发展为高桥鞍。高桥鞍能大大降低骑兵因保持平衡而导致的体力消耗,这也是汉朝骑兵如此威武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弩的使用)。

这些事情说起来都是一句话,可是真要从无到有,其困难是今人无法想像的。以辔头为例,早期的辔头材质不是很好,骑马过程常常导致马脖子被勒得窒息,这个问题困扰过人们很长的时间。

要解决这一类问题,不是简单解一个数学方程,而是需要大量经验的积累和总结。这就像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一样,你数学再好,最终还是要靠传感器密集取点,以此来累积经验。人类所面对的问题,绝大多数都无法用一个简单的函数来刻画。牛顿方程固然了不起,但也最多适用于刻画近地天体的运动轨迹。谁如果说造汽车、飞机是靠牛顿力学,那就只能说此人并不懂真正的实用科技。同样的道理,麦克斯韦方程组非常漂亮,但真正用起来,还是经验的欧姆定律、安培定理、洛仑兹力来得更有效些。

人类总是希望通过自己的理性分析来预测未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运用经验。经验在大多数时候是适用的,特别是相对封闭、稳定和线性的体系。然而有时候经验又会错得很离谱,最典型的就是日月食的预测。由于各种原因,中国古代历法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对日月食的准确预测。历史上投入的人力财力难以数计,然而自始至终成果都非常有限,预测的准确性仍旧偏低。毕竟,在没有望远镜帮助测量的情况下,全靠理性分析实在太难。所以为了让经验能够更加好发挥作用,最佳方案莫过于提测量的技术手段。矛盾之处正在于,科技并不总是大发展的,不是你想要什么科技,什么科技就会立刻出现。在相应的科技没有出现时,唯一符合理性的预测方法就只剩一个了,那就是依靠概率,也就是占卜。

所以科技的发展,归结到最后,还是经验问题。尤其是工业化进程中,该补的课,一课都不能少。经验的累积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打不得半点折扣。但问题马上来了,如果经验积累了半天却失败了,那不就浪费时间吗?因此,积累经验还需要有一个指导的方向,而不是盲目的积累。这个指导方向对于中国人来说,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实用主义

中国科技史上有一个很大的悬案,那就是中国古人为什么没有发明自行车。中国古代有擒纵器、有离合器、有转向机构,这些至迟在汉朝就已经存在了。有这些基础在,发明自行车只是一步之遥。于是有人猜测,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就是一种自行或半自行的运输车。

复制木牛流马是一个民间爱好者很感兴趣的方向。总结起来,复制的方向大致可分为轮派和腿派。轮派,就是以轮式为主,利用重锤摆动等办法来降低行动的阻力,提高运输效率。这一派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如何提高效率。腿派,则是以形似为主,即把木牛流马做得真像牛和马。这一派,只要腿能动起来就算胜利,不到考虑效率的阶段。除此以外,也有一些另类的,比如利用滑索等,但可行性太低。

这里要特别提一下,有人说,木牛流马就是独轮车,这个说法逻辑上就过不去。独轮车的发明虽无直接历史记载,但必然很早,先秦就已经有比独轮车更先进省力的各种类型的车,不可能晚到三国才由诸葛来发明,还特别记在史料上,成为一桩悬案。

我个人对木牛流马的复制很有兴趣,但更有兴趣的是,如果木牛流马真是类似自行车的机械,那么这样先进的工具,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有人说是因为没有橡胶轮胎,这种类似于自行车的车太颠,人受不了,木制结构的机械强度也受不了。这样的说法应该是低估了秦直道的平坦程度,也低估了木制结构的强度。

我个人的解读,还是实用主义。很简单,速度不如骑马、不如乘船,又容易坏,当然就会被淘汰。正常来说,现代自行车的平均速度也不过15到20码,古代即使有自行车,也一定慢于这个速度。那么,比速度,远不如骑马,比方便,远不如骑驴,如果单纯用于代步,那么骑牛也够了。

从实用性去解读,没有任何理由把一个应用上毫无优势的东西保存下来。这就是中国人的逻辑。

这也事实上就回答了为什么中国人在马具上的创新性最强。中原地区并不是一个盛产马的地方,为了让马的效力发挥到最大,就必然要在技术上予以创新。这是实用导向的,也是我前面讲的,汉朝畜力革命的缘起。

马上一定会有人说,你看,中国古代就是这样,什么都领先西方,但什么都不成系统。我的回答就三个字:没必要。总结方程和定理是没有用的,因为适用条件太苛刻,提出解决之术才是关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妄图在一个复杂体系中总结出满足简单代数关系的所谓美的“定理”,这本身就不是科学的态度。

而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恰恰都是复杂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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