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三多口述:我在娘胎已吃戏班饭
曾三多口述自己家世、学艺、成名过程的经历,见载于某报(大约1945年左右)的“老倌自传”栏目。曾三多幼时已经在南洋成名,其后活跃在省港。其人能编能演,尤善开面,在《六国大封相》中饰演公孙衍,“坐车”功架别树一帜。据有睇过曾三多演“封相”的人,都说他“捧旨出场”至够威势。
整理者係于本年五月中线上翻查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的缩微资料时看到,并截下图来以保存。惜乎截图保存时未有详细记录是乜报于何年何月何日报导,以至于今天转刊本号时,未能告知各位出处。当时係有八期报纸报导曾三多的口述,但观其行文,似有未尽;虽是,已将八期的内容尽录如下。


执笔/奕庐
(一)
我今年四十有七岁了,家乡在惠阳,爸爸姓李名叫阿容,和我妈妈结婚后,爸爸在戏班里当花旦,戏名叫做“勾魂容”,那班戏就係宝昌公司旗帜下三班头第一班人寿年。妈妈嫁给爸爸仅两年,我便在她的肚里孕育着;直至足月了,我从妈妈的肚里走出来。出生后第三个年头,爸爸脱离人寿年,带着妈妈和我到星加坡去,爸爸仍係靠做戏来过活。我五岁大,便读书了。九岁大那年,爸爸染了个没可药救的病症,便和我们长辞。这时期,妈妈还叫我读书;可是我的志向,不注眼在读书,却要继承父志,拜爸爸的挚友飞天来为干父。
飞天来係班里一个开牌小武。怎样叫做开牌小武呢?换言之,叫做打小武。搭起七张枱,在枱面上翻身落来,矫若猿猴似的,所以他自己取名做“飞天来”,原本曾姓,名叫阿来。我自跟随他后,便苦练小武戏,仅仅三个月,便叫我出台实习,和他的三位乖乖同班:长的叫靓昭仔,次的叫金山旺,三子叫靓昇仔。靓昭仔四岁便出台,由于他的爸爸强他苦练而成功,他又係习小武。我出台时,改名靓三多,和靓昭仔合演一场“兄弟擘网巾”,观众看后,认为细佬哥有此成绩,大堪嘉贺,还误以为我们从采南歌童子班出身的,怎想到係由飞天来一手教出来的啊!

(二)
有的熟识友人对阿来说道:“你几位令郎也习小武,不若将三多改习武生还好。”阿来听从他言,马上带我到吉隆坡,去找武生外江聪学习武生。外江聪教我“拜车”、“坐车”、腿功、“单脚”种种表演术。飞天来素性急进,强我一晚要学成功。翌日,便返回“端洛”——这是星加坡一个小埠,我等是在这里登台的。回到“端洛”,又派人去“布先”、“毛力”两处小埠搜集大番人才,合做《封相》。《封相》在星加坡,是很少很少做的,原因是人才的问题。我表演《封相》“坐车”那晚,很多人批评,谓未得坐车奥妙处,“染布都要有咁耐时间”。阿来亦以为然,再带我去第二次见外江聪,嘱我苦心练习。外江聪教我苦练腿功。经过相当时日,又来一次实地练习。那时候外江聪在吉隆坡大戏院登台,两师徒表演《封相》“双坐车”,此举真係星加坡空前未有的表演,所以那晚顶栊,而且又攞得倒山大彩。我习武生,这个时期已成功了,那时年纪不过十二岁吧。
吉隆坡大戏院演完了,飞天来带着我和靓昭仔、金山旺、靓昇仔一帮人,离开吉隆坡,去牛车水大戏院登台。牛车水大戏院老板闻得我班人做《六国封相》,攞得倒山大彩,好似很仰慕我地的架势堂工夫,曾经亲自来到吉隆坡叫我班人登台,已经有了三四次,我地答应他要等 □ □ 期满才可以来贵戏院登台的。
(三)
我班到牛车水第一晚,当然演《六国封相》。那晚,单独我一个人“坐车”,你估受不受呢?我不必讲了。在星加坡走各埠仔走了七个年头。到十六岁,我与靓昭仔、靓昇仔、金山旺、飞天来离开了星加坡,返回广州。到广州时,正係六月时间,各班散清光,由宝昌公司亚督竹朋,纠集了一班有闲的戏人,组成了一个大集会开演。当时的竹朋,红极一时,一个人管理七班人,你地话他要几大精神来打理呢?竹朋一经得我地几条友返来,要我们加插做大集会。那时大集会登台老倌,我记得的,有肖丽湘、嫦娥英、一定金、叶桂华、靓文仔,小生风情杞、金山炳,丑生蛇仔礼等,这时候没有武生,所以没有表演“封相”。我原本係武生,但係我一名细路仔,不肯向叔父面前作毛遂自荐呢!我衹和两兄弟,各人做一出“斩件戏”,我做《崔子弑齐君》,靓昭仔做《罗成写书》,靓昇仔做罗成之子,果然驶得!竹朋便组织一班新班,叫做“华天乐”,专用我三兄弟,由我做正印武生,赛新标做第二个,靓昭仔做正印小武,靓昇仔做帮小武,桂花芹做花旦,小生新,新蛇仔,新做文杂。你估我三兄弟的人工,话出来尔都话抵:一个年头,二千五百元也。一年满期后,第二年再继续,我三兄弟仍然仍旧贯,其他的人更换得多:小武靓少华帮靓昭仔,帮我呢,就係靓新华,小生白驹荣,文杂李少帆花旦新瓜英。人工已增加,由二千五,加到五千元,得一个开,亦算心满意足了。还有同返来的金少旺,那时开班,过了“国中兴”。
(四)
做完了“华天乐”,干父飞天来,不俾我们几兄弟接受别班聘请,他梗直地要自己做班主,组成一班叫做“国寿年”,人才相当的好。上半年收支成绩表,有多少钱赚,满以为一帆风顺;怎想下半年因为受着龙济光事变,整个戏行,大受打击。当时本市各戏院,歇晒锣鼓,无别处可去,迫得走香港一条水,蚀了大本归来,干父便不再做班主了。我独自一人,走南洋群岛一带。先到安南,在同乐大戏院登台,做《六国大封相》。“坐车”功架,大得当地人士赏识,邀请重演,隔了一晚再演,一样顶栊。我不以为自足呢,再而第二次走星加坡,旧地重游,相当好感。一年,返回广州,时在六月,各新班纷纷开身,我变了无定落位,又孑身走上海。由那时起,开始研究编剧工夫,登台之暇,和一位京班名师研究戏剧,结为莫逆交。登台四个月,取道赴天津。半年,转赴北平,做了三个月,返广州来。值何寿南组织“乐堂春”,蓦地见我归来,定我做武生,和东坡安不分正副,封相坐车,由我担纲。人材有:余秋耀、黄种美、靓全、靓少英、新北,俱皆一时之产也。
(五)
古老排场,正本戏即“日场戏”,由武生、小武担纲,夜出头花旦做正主。当时靓全以《独臂擒方腊》食糊,我和东坡安最架势《大闹双凤山》,余秋耀以《大闹能仁寺》、《女伏楚霸》得名。后来,改良戏剧了,正印老倌,全俱担纲夜戏。我和罗剑虹编了一套《济颠食狗肉》,黄种美得名,就在此时了。我独编了一部《一庸医》,果然洒得,从此用功于编剧一途。第二年靓全、东坡安接到别处聘,“乐堂春”一样继续也。第三年,何寿南认为班牌与生意有极大关系,认定“乐堂春”不是三班头班牌,改为“新中华”,人材大更换:花旦肖丽章,小武大眼顺,小生白玉堂,文杂黄种美。我与白玉堂做伙计,就在此时起手了。
做了一年,班主何浩泉,出高价定我,接了“环球乐”:靓少凤、单眼容、新丁香耀、小丁香。这回第一次接双年定。期满,改接“祝华年”:靓雪秋、新靓就、小红、林超群、蛇仔利、子喉海。仅仅一个年头,刘荫荪 □ 着我的名字,使人来搵我几次,卒之接成了,便入“大罗天”。

(六)
说起“大罗天”当年的人材,委实空前绝后:武生由我自任;小武靓少华、新靓就,桂名扬、陈锦棠当七八名小武;花旦陈非侬,第二个林超群,钟卓芳数到第四名;丑生马师曾。初这趟老倌之外,还有几位新剧钜子:林坤山、黄寿年、陈少文、罗文焕也。这班人若果在今日组立,确要揾人做班主至得真係化算唔 □ 也。
做“大罗天”仅十二个月,便走头了。我跳槽出来,何浩泉、何寿南抢着来定我,但一一婉却。到了有相当的地位,和相当的声誉,我的心,和干父的心,如同一样,决意地不再受着人家支配,要自起炉灶。自起炉灶不是一件易事,因为独手难以遮天,须要同志帮忙,才可以成就一件大事业。幸而我一经发起自组,新靓就、新苏苏两位首先响应,进行从此顺利。我和就、苏两位同志,同做班主,组成“大少年”班。我当时认定老倌是一个卖货员,负一种推销责任,戏本才是货品;戏本好,推销自然好。我有此念头,便注重编排剧本,和邓英合编《霸象隐龙山》、《艳女戏颜郎》两剧本。班人成立了,货品亦有了,是年六月十九头台,去四邑三埠开平演唱,由六月十九起一直在这处巡回演了七个月,四邑人士,对我班人好似有点特别好感。
(七)
在此悠长的七度蟾圆时间里,我地三位同志,赚到笑了。做到五月尾埋头,陈非侬退出“大罗天”,自组“钧天乐”,亲自来到我处,叫我帮忙。我和非侬一向好感的,对他一片恳诚的来意,当然接受,就把“大少年”解散,入“钧天乐”与靓雪秋、靓少凤、梁少初同事。我在“钧天乐”做满一年,“新春秋”在那时崛起,我当正武生,廖侠怀做正印丑生,我和他同编了两出好戏:《玉蟾蜍》、《血洒金钱》,很能叫座。到第三个年头,“新春秋”再接再厉组织,对于剧本,更加大为研究。我做开面戏,就係在那个时期起首。某一个时期,“新春秋”在乐善开演。刚巧金少山、梅兰芳从上海来了广州,大家拍台,他们在海珠登台。一天晚上,少山点演《霸王别虞姬》,我因为想做开面戏,先要研究开面工夫,须要借镜他人,才可以收得事半功倍效。那晚,我约同大牛浩、陈非侬,专心往海珠睇金少山开面,研究结果,得其端倪。
(八)
我便和大牛浩更用一番心机,把脸谱研究研究。最后,认为可以驶得,首先由我编了一套《危城鹣鲽》,我做鸡爪国王,开面演出,大得地下人士爱观。我深知观众爱观这类戏了,跟着又编《王昭君》,我做单于王。由是南中国各地,无不知我会开面了。其后,廖跳出“新春秋”,组成“日月星”,邀我过班帮忙。人情难却,决意离非侬而就“日月星”。第一出演戏,《火烧阿房宫》,当时舆论界极为赏面,获得极好批评。接着第二出演戏《血战榴花塔》、《冰山火线》,倾动一时了。靓少佳组织“胜寿年”,我离开“日月星”和他拍档,《三十六迷宫》、《怒吞十二城》,至今想仍深印广州人士脑海呢。殆至白玉堂有意组兄弟班了,首先来问我做不做。我和白玉堂一向好感,多年未合作,对这回要求,当然答应。《煞星降地球》由一本而开至七本、《白虎伏玄坛》、《脂染霸王唇》,係当时最收得剧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