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数之歌Part.Ⅰ No.37

在行路的过程中,赤鸢也一直在向他询问其他计划的看法,但越是询问,越是绝望,以至于她甚至都在怀疑人类究竟能不能战胜崩坏。
“你们很顽强,我之前就说过,你们到达了其他文明都没有抵达的地方,已经非常出色了。我并不为你们感到遗憾。”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长辈在鼓励受挫的孩子一样,尽管最后的结果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而已。
……
等到他们抵达忆剑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入夏的傍晚了,场馆里的弟子们都相尽睡去,只剩下打更人在敲着有节奏的锣鼓,用尖锐嘶哑的声音提醒着数千年的相安无事。
“我去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你去找她吧。”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球——一颗微型汽油弹,设想一下这里同太虚山一样变成火海,那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但赤鸢并没有思考这些,只是向他微微点头,男人策马向后院柴房跑去,上次他来这里已经记住了所有区域的位置,绝对不可能记错。
咚咚咚!!!!!
“走水了!走水了!”
打更人拼命地敲着锣鼓,不顾一切地叫喊着,像是要把生命都吼出来一样,一点也不灵活的双脚在坚实的土地上踩踏着,好像那样就能发出更大的声音似的。
“走水了!”
“快去取水!”
“快跑啊!”
……
人们乱作一团,在危及生命的威胁面前,任凭是什么武林大侠都只能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四散逃窜。人们你推我搡,一些人忙着救火,一些人忙着逃跑,一些人被吓得呆在原地,盛水的人撞在逃跑的人身上,水撒了一地,但两人都只会互相咒骂。
然而,火却没有灭,反而越浇越大……
秦素衣的手按在桌子上那张刚刚拆封的信件上,娟秀的字迹清晰地写着师姐的提醒,但她没想到师父的行动居然这么快,让她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很快,大门被砰地打开,她忍不住浑身一颤,毫无悬念的,面对这个二十年容貌毫无改变的人,除了她师父,还能有谁?
“师父……”秦素衣没有异常的慌乱,反而像平常一样站起来,微微朝她鞠了一躬。
“……”赤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剑似的目光直戳进她破碎的剑心。
“师父,别来无恙。”
“为什么……要这么做?”赤鸢并没有过多言语,直戳要害地问道。
“为什么……”秦素衣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最后像是回忆往事一般闭上,沉默片刻,“我曾经,因为害怕而别无选择,我对师父您并没有任何看法,过去的我曾以为,我是被逼无奈而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长久岁月的积淀,我……好像也能稍微理解她们的决定了。”
秦素衣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惨淡的笑意,回忆起她离开太虚山后的生活,虽然她的婚姻并不算美好,但她有了自己的女儿,有自己的家庭,有了平凡而快乐的一段时光。
这是她在太虚山上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如果现在的她还是师父的徒弟的话,那就绝不可能发生。
“或许,曾经师父身边,有一群和师父一样为了斩杀妖魔不择手段,为了天下苍生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但……”秦素衣睁开双眼,那双忧郁而脆弱的眼神,和许多年前她刚刚捡到她的时候,躺在自己怀里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您看错了,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峙着,双方的脸色都极其难看而复杂,赤鸢叹了口气,最后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我并不想对你们出手,但我必须拿回来属于我的东西。”
“师父……抱歉,唯独这件事……”秦素衣别过头去,她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但她并不打算交出来。
“你们一定要这么自私吗?”赤鸢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她们彼此的心中已经有了结果,既然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
两人的佩剑同时出鞘,双方的眼中只有同一个目标——
杀死对方!
火焰在空中缠绕着,像两个纠缠不休的灵魂,扭曲,弯折,跳跃,不断向更高处拔升。
“墨染香。”仅仅是一瞬间,秦素衣就被一道无形的剑气戳穿了腹部,失去剑心的她已经与常人无异,即使赤鸢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杀她依旧易如反掌。
“我不会说的……”秦素衣缄口不言。
“你觉得你这样有意义吗?”说话的并不是赤鸢,而来自她的身后,男人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的脸已经变回了曾经二十来岁的模样,长长的白须也只剩下一点未修边幅的胡渣。
“师伯……”
“你认为我们拿走轩辕剑,仅仅是因为你们背叛了师门,所以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真是愚蠢!”男人一脸盛怒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唾骂,“你还想用你那神州人的保守思维,把轩辕剑当个宝贝一样藏起来,留给你女儿?或者留给其他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要如何对抗崩坏?把轩辕剑留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难道要比我们把它最大的力量发挥出来更值得吗?你在做一件危害人类存亡的事,神之键不能和你一起埋在地里,你想清楚再回答!墨染香,在哪里?”
“……”秦素衣低着头,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神之键!在哪里!”男人抓起她的头发,大声吼道。
“够了!”赤鸢出声制止了他。
“你要想清楚……”
“她已经离死不远了,我的目的达到了,走吧。”赤鸢不带怜悯地最后看了一眼秦素衣,转身拂袖离去。
男人放下她,秦素衣虚弱地躺在地上,血从她的腹部如泉涌般流出,生命在熊熊烈火之中渐渐消逝。
“可惜你看不到你后悔的那一天。”男人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最后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人类。
……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让弟子们越来越没有救火的信心,很多人都下了山,没有人再见过秦素衣,那场大火仿佛吞噬了忆剑山庄的一切,无情地将太虚七剑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下一个是江婉兮和江婉如,其中一个可能早就死了,所以目标只有一个。”男人不带感情地说道,非常自然地将秦素衣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就像是写错了一个字把它涂掉一样稀疏平常。
“如果你下不去手的话,随时可以交给我。”男人看着赤鸢的背影,突然说道。
“我不会手软的。”赤鸢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反而踢了一脚马腹,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男人不禁想到这句话,然后将名单收入囊中。
虽然江湖上没有江婉兮和江婉如的消息,但不代表他没有办法,有前文明纪元留下来的追踪系统,只要有一点目标的DNA,哪怕在天涯海角也能找到活动迹象。
“最新的脚步就是这里了,很奇怪……”男人把身子埋得很低,甚至再向下一点就有可能坠马的程度。
“什么?”
“是两个人的脚步,没道理啊,江婉如应该早就已经死士化了……”男人的内心升起一种极端的想法,他看向了赤鸢,对方的表情和自己差不多一样。
但愿这个想法是假的。
追踪信号最后停在了一间小茅屋上,男人拿出透视红外线探查镜,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但房屋左侧原本应该是茅房的房间却有一个地下室,里面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已经不是人了。”男人摘下护目镜,他的喉咙有些干燥,显得声音十分沙哑。
赤鸢和他走过草屋,将茅房的门打开,里面并没有茅坑,而是一个很长很黑的地下通道,和男人家里那个敞亮的地下室不一样,这里面有着深不见底的黑,仿佛里面埋藏着什么不详的东西一样。
男人点起火把,照亮了前面的路,台阶并不潮湿,上面还铺了一层枯草,踩在上面很软。空气并不恶臭,可以感觉到经常开门通风,但到处都是泥土的味道,还是让人很不适应。
难以想象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在确定没有下一个台阶后,男人伸出火把想要照亮这片区域,但他发现这里异常的狭小,只要一举火把就能看见四周的墙壁——
还有那个人……
……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江婉兮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怪异的氛围,她在草房周边侦查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人以后才回到家中。
今天太安静了。
江婉兮胸口那阵不适感愈发强烈,她准备下地下室一趟。
“哈……呃!”在看见地下室的入口时,江婉兮的瞳孔猛地紧缩起来,冷汗从她背上渗出,恐惧感如同麻药一般在她身体内蔓延。
啪嗒!
她踩到了一滩水上,但是今天没有下雨,路上也没有积水,空气中散发着恶臭,明明是初夏的闷热夜晚,她却感觉浑身冰凉。
是血,从地下室入口,一直延伸到丛林深处。
她想起了前两天师姐寄来的信。
江婉兮像游魂一样踱步前行,她的脚上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但她的内心更加沉重,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胸口,她喘不过气来,越是靠近那片黑暗的丛林,她的气息越来越紊乱,吸气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前面的树脚下,躺着一个人形,但江婉兮已经无法再前进了,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一般冲垮了她眼中的堤坝,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她不相信宿命,妹妹也不相信。
她不相信师父的话,妹妹也不相信。
她以为自己能逆天改命,妹妹也这么以为。
她们做到了,她们杀死了杀不死的仙人。
所以她更加对此坚信不疑,她认为自己一定能找到治好她的办法。
哪怕带她走遍神州,甚至离开神州,去其他国家,她都在所不辞。
可是,这些都是理想。
她,妹妹,还是在她们找到方法之前走火入魔了。
不,应该说她们才刚刚离开太虚山不久,她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寻找,她就已经……
但她不想放弃啊,她可是她的妹妹。
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她再一次违抗了师命,没有杀死走火入魔的她。
二十年。
二十年以来,她都没有停止寻找救治的办法,可现实回报她的,永远只有打击。
直到现在,她才相信师父说的都是对的。
可她还是下不去手,她做不到。
所以她只能把她关起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对自己撒谎。
然而现在……
“神之键,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江婉兮依旧跪坐在地上,发出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呜咽声,其中甚至还有一点病态的笑声。
“神之键!在哪儿?!”男人按住她的头把她压在地上,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朝她吼道。他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扭曲,这是符华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激动,甚至她都不敢上前劝阻。
“……”男人看着已经发疯了的江婉兮,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升起一种绝望般的鄙视。他从未如此憎恶过人类,但此刻,他看到了这个种群最可悲的一面,就像脆弱的蜗牛失去了它的保护壳一样,让人都不想去看一眼这么恶心的生物。
“动作快一点。”男人的语气再一次平静下来,转身对符华说道,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符华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感到错愕,也非常无奈。这是她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挫败感。
“很快就结束了……”
说完,符华将自己的手掐在了江婉兮的脖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