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于你·外传][莫斯提马:指针]Chapter1 文过饰非(三)
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莫斯提马的微笑多了一份无奈:“你还是快去吧。换个角度考虑,如果你拒绝了铳骑阁下的要求,说不定我的处境会更糟呢。”
“……那我们现在回去?”
“不,我想把这电影看完,”莫斯提马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沉思了几秒,随后又抬头看向荧幕,“能白看电影,我为什么要走?而且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我再等一会儿。”
菲亚梅塔还想说些什么,可终端再次响起。
“一路顺风——”莫斯提马拉长了语调,听上去好似回到平常的轻松惬意。
“你到家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发个短信。明天下午,我们去找蕾缪安。”
菲亚梅塔不再犹豫,按下了接听键,背上自己的包。
“嗯,嗯。我改变主意了。……嗯。没有……”
莫斯提马那漫不经心的轻笑一直保持到放映厅的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她本来也不想继续看电影的,只是愿意在这个放映厅里小憩一会儿。
把双臂从袖子里抽出,让外套像睡袋一样裹在身上,朝着软椅里缩了缩,整个人好像要蜷在狭窄的座椅里。
今天实在太累了。
菲亚梅塔不在这里,她终于不必强忍着相伴而生的头痛与眩目感,可以暂时缓口气。
她很怀疑这样的自己是否能独自走回家去。
闭上眼睛,听着放映厅里回荡着老人枯朽力竭的低沉嗓音,她打了个哈欠,把意识交给黑暗。
————
她走在前往某人婚礼的路上,身上穿着那身主持仪式的拉特兰礼服,手里提着装满文件的深棕色公文包。
说来奇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因为她不是主持这次婚礼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成为这次仪式的主角之一。
不过,这是谁的婚礼?
走过一段距离,她看到远处的教堂,旁边是新建起的墓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如此阴森又粘滞。
粘滞。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胸口处紧紧束缚的铁链带来的呼吸困难。
“莫斯提马!”
她听到蕾缪安的声音,回过头,看到她和菲亚梅塔站在一起。在她们头顶树盖投下的墨绿色阴影中,她们的脸看不真切。
“莫斯提马,你怎么没带法杖?”菲亚梅塔喊道。
“参加婚礼,我就不带了。而且我有这个。”
她摸索了一下腰间的皮套,却发现那里不是铳,而只是一个硬布包,外面也用细密的铁链死死捆缚。
她想起自己已经不用铳了,而腰间那个本来应该装着某人礼物的铳械套,现在也变成了装着零件的随身腰包。
她朝两人挥了挥手,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她不是不想和那两人多说几句话,只是当她张嘴的时候,她感觉缠在脖颈上的细链向里慢慢收缩,勒得生疼。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处处缠着链子,而裸露在外的勒痕已经开始缓缓渗血。
脚上的镣铐也沉重异常。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必须向前走。
穿过那片墓地,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周围都是黑色,但远处的亮光无疑是真实的。
她继续往前走着。
可不知怎么回事,就一转眼的功夫,她便躺在了铺满蓝色花瓣的灵柩中。
她被铁链捆在教堂的圣像脚下的十字架上,低头看着自己被束缚的身体静静地陷在那些花瓣里。
其实我不那么喜欢蓝色。
没有怀疑这荒谬的处境,她反倒开始吐槽自己葬礼的形制。
来的人都面无表情,朝着棺材里丢下一束蓝玫瑰便离去,像是每天早起洗漱早餐工作最后躺回到床上休息一样轻松、简约、循环不停。
她看到自己尸体的脸色由冷淡的苍白逐渐转向有些阴森的掺杂着淡蓝和青玉之间的条纹状。
她感觉自己的视野正朝着右边慢慢顺时针翻转着——
哦,不,不对,是她在翻转。
她被困在时钟的一根指针里,开始慢慢循环转动着。
一圈、一圈、一圈……
她看到一群穿着黑色信使服饰的人踩着自己的身体走过。
她听到这些人的脚步和时钟的滴答声应和着。
最后一个人踩着她的胸口而过,那铁链终于深深陷入她的身体中,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就像传说中受难的罪人,可却完全没有任何人来救赎她。
身体一轻,随后便感觉自己的脖颈突然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她站在一群人中间,看着自己挂在绞刑架上,没有挣扎,脚底的木板抽离,被铁链与镣铐捆缚的身体从空中坠落,生命随着颈椎断裂而在有限的几分钟内迅速消逝。
她狠狠咳嗽着,咳出鲜血。
侧身倒在雪地里。
那些洒在白色雪中的红点在自己的视线中几乎连成一条红色的细线。
远方似乎有一声野兽的清吟。
一只长靴踏过那条警戒线。
她尽力想要看清那不速之客。
铁链勒断她的脖颈。
————
她猛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要扯着自己的所有器官从胸脯破开飞离。
胸腹内似乎真实存在的疼痛让她怀疑是不是有碎玻璃伴着动脉血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这里是电影院,一个正放映着维多利亚电影的无人放映厅。
老侦探颤颤巍巍地把石块放在海岬之上。
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
最后,他面朝大海,对着那几个排列在周围的石块,缓缓跪拜下去。
他散乱的银发在近乎暖白的阳光下闪烁着别样的虔诚与释然。
电影在逐渐远望向大海的视角中,伴着舒缓的管弦乐结束。
看着滚动的黑底白字名单,她急促的呼吸才终于渐渐平稳。
痛苦、窒息,都不过是从梦中骤然惊醒的残余感知。
她只是想要浅睡一会儿,但没想到就这二十多分钟时间里便做了一个如此荒诞离奇的梦。
她抬起自己的左腕,想要看看现在的时间,却发现三根指针一动不动,已经停在5:38的位置。
原来这东西在自己到家前就停了。
她整理好衣服,背起自己的随身包,手脚发软地走出电影院,看到门口值班的萨科塔正不住地打着哈欠,目光无神地送走从电影院出来的每一个人。
她把兜帽向前盖了盖,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免得被看到自己头上的黑色犄角。
“麻烦问一下,现在几点了?我的手表坏了。”
“唔……正好十一点半。”
街上变得相当冷清。
活动什么的都已经结束了,像她这样看电影直到接近十二点钟的人实在不多见。
两边的路灯并不足以照亮视野里的黑暗,远处的灯光更是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豆粒。雕刻着奇异花纹的它们无言地矗立于此,存在的意义更多的是宣告而非实用。
周围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偶尔会有一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羽兽低鸣和什么东西摔碎的细微声响;灌进兜帽里的寒风也让人有些发抖。
但不知道为何,莫斯提马反而有些享受这样清爽的孤独。
有些疲劳。
只是走这么半个小时都需要休息。
现在她真的感觉自己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坐在路边商店旁的长椅上,看向对面店家已经熄灯,黑洞洞的店门与窗玻璃。
被之前下过的冻雨覆盖过一层的长椅上满是积水的薄冰,寒意顺着外套渗入她的身体里,可她恍若未觉。
她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成细长尖锐的形状。
她捶了自己的大腿几下,又缓缓揉着自己的小腿,让那种酸痛僵硬的感觉缓缓转变成血液在其中流动而来的酥麻与舒缓。
摘下兜帽,扯下自己胸前束缚得有些窒闷的外套拉链,让寒风更全面的关照她孱弱的身体。
靠在椅背上,抬起头,黑色的表盘在她青色的眼眸中渐渐真实起来。
她表情麻木,只是保持着那样的微笑,看着黑色指针在她的身上慢慢活动。
路灯也像一根长轴钉在地面,细长的影子以底座为圆心,和她身上的时间一起无意识地倒转。
她给菲亚梅塔发了一条“已经到家”的短信。
不知过去多久,冻雨又开始了,而且比她今天下午遇到的更冷冽了些。
她闭上眼睛,感受裸露的皮肤与外套里面的薄衫被冰水黏在一起,体温也在这样的风雨中渐渐降低。
但时间久了,便没感觉多冷,甚至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温度。
她的手探向那个腰包,将它紧紧抓在手中。
——雨突兀地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雨衣的人擎着黑色大伞,举过她的头顶。
他站在自己身侧,刚好挡住袭来的风雨。
“不会很冷吗?下午已经下过一场雨。会感冒的。”
来人的声音有些滞涩,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说这话时情绪也十分平淡,仿佛在对着空气阅读文稿。
“……”
“这伞送给你了,赶快回家去吧。”
那人的脸藏在雨衣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把雨伞放在莫斯提马身边。
“……”
他等了一会儿,但回应他的只有带着冰碴的雨点打在伞面和街道石制地砖的声音。
沉寂、默然。
“感冒也会死人的。尤其是这样的天气。拉特兰也会有人在路上冻死吗?”
莫斯提马眼睛微眯,视线望向别处。
那人也没有觉得自讨没趣。
他把伞强行按在莫斯提马空出来的那只手里,把她的身体摆成打着伞的模样。
堕天使手一滑,黑色雨伞跌向旁边,但仍然倔强地支在地面上,沉默着迎接来自天空的冷意。
“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他捡回雨伞,又向前举过她的头顶,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但低语的声音还是显出一些习惯的柔和。
莫斯提马抹了抹脸,习惯的微笑和往常有了些不同,和着眉宇间的微妙活动,显出复杂的情绪。
那人似乎看懂了堕天使的眼神,从他的身体里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了……晚上好,Miss Mostima。天使小姐,我来赴约了。”
他摘下自己雨衣的兜帽,凌乱的暗色头发在身后袭来的冻雨中也变得柔顺了许多。
“‘我们会在时间的尽头再见,到那时希望你能为我准备好最好的茶点’。对不对?”
赫伯特平静到近乎空洞的暗蓝色眼瞳对上莫斯提马那情绪瞬息万变的淡青色双眸。
她的嘴唇微动,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出什么——她现在连自己的思维都无法理清。
良久,她才和他的表情保持了同步:“可惜,家里现在既没有好茶,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你到底……”
“我如今可以出现在这里,有很多原因。但不能在这里说。”
莫斯提马点了点头,暂时还算清醒的大脑已经告诉了她,现在的确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向赫伯特伸出手,被他抓住猛地一拉,她的整个身体便顺从地向前投去。
赫伯特稳稳接住轻若无物的莫斯提马。
她附在他耳边,鼻息在他的发丝间回转。
“我以为那个约定已经不可能了。”
“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他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微微阖上眼眸,感觉已经干枯的精神得到一些暂时的平静。
那座时钟的指针终于在某个即将乱序的角度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