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斯卡雷特秘史 第三章 卡珊德拉
当日午夜，我独自前往居室与废楼之间的小路，月亮隐没在云间，天空晦暗一片，城堡的灯光透过窗户打在小路上，将黑暗的路面分割成一片片的银色灯影，萧瑟的秋风不停地击打着衣衫，可能不久之后就会下雨。
有一个女仆从小路上走过，她如一枚石子搅乱了银光的水面，路面上飘过一个倾斜的黑影和一串微弱的踢踏声。待她进入楼内，我便从暗处的树旁走出，也如一枚石子，缓缓搅入灯光之中。
我一边前进一边左顾右盼，起初并没有见到什么人，连一个可疑的黑影都没有，而到中间时，就在一闪神的功夫，突然发现那栋废楼的大门旁，靠墙站着一个穿着宫装的女人的虚影。
我好奇地迎上去，问：“请问您是卡珊德拉吗？”
她突然一个激灵，瞪大眼睛道：“你能看见我，而且不会被吓跑？太好了，你是这些年来第二个能看见我而且不会被吓跑的人！”
原来她是一个鬼魂，而且是有几百年历史的“老鬼”了。
她满眼闪着兴奋的光，长长的卷发仿佛也沾上了光彩，略显陈旧的金色礼服亦好像变得流光溢彩，手舞足蹈地叫道：“我终于有第二个能交流的人了！五百年，我只能守着一个凯尔芙里，实在是无聊得要疯了。”
与一个鬼魂成为朋友，倒有意思。我道：“很荣幸能成为您的朋友。”
她抓起我的手来和我握手，然后又拥抱了一下我，不过这些动作在我看来是没有实感的。
她走到废楼的大门前，指着门，说：“你好像对这栋楼很感兴趣吧，昨天白天你在城堡里叮叮咣咣，我就盯上你了，然后你跑进了这栋楼里，我全程都在跟踪，准确的说，是确保你的安全。只是白天我的能量弱，你看不见我。”
我道：“原来如此，感谢你的保护。那么，你能告诉我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她故弄玄虚地说：“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哥哥拼尽全力要杀了弟弟，弟弟千方百计要杀了哥哥，最终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这个曾经恶魔盘踞的地方，也成了遗迹。”
我问：“能具体讲讲吗？”
她却不说了，硬要我讲讲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作为交换，她才会讲这里的隐秘。于是我便和她说钢铁丛林啦，航天登月啦，中国崛起啦之类的，她听得极认真，就像一个在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可我讲了几条之后，她忽然颓唐地说：“我已经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了，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思维已经被漫长的阅历填满，无法再接受新东西。”
我道：“我带你去体验？”
她也不去，她觉得这些快乐不是她能体会的，她只有过去和正在成为过去的现在。
抱怨过这些，她突然抬头看向我，光彩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说：“我给你讲我的过去吧，保证精彩。”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表示要洗耳恭听。她倚着墙壁坐下，理了一下裙子，将双腿平直地放到地上，开始了她的讲述：
我生前是个王后，至于是谁的王后，我已经不想再提了。当时我能获得这个地位，全靠我父亲的权势。
当我父亲有权势时，我可谓是呼风唤雨，不仅全体臣民爱戴我，就连国王都敬我三分。我还和国王孕育了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心头肉。那时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国王，还有女儿，一定能够和和美美的，一直到老。
可是后来父亲在权力斗争中失势，被逐出中央，原本就不爱我的国王便想另立王后，他很快就找个借口废黜掉我。然而可能由于父亲当年太过骄横，国王将父亲逐出中央、把我废黜之后还不过瘾，他还要报复。
父亲被他暗杀了，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他与我谈话，大意是希望我自我了断，毕竟我还和他有过夫妻之实，还有一个女儿，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太狼狈。我要他发誓，不得伤害我们的女儿，他发誓了，还特许我可以去我最喜欢的银桥看最后一眼。最终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我最后去了一次银桥，从那里跳河自杀了。
神奇的是，溺死之后，我的灵魂没有接受上帝的宣判，而是留存在了人间，游荡在银桥周围。我觉得应该是由于我有极大的怨气和极强烈的愿望，这些使我变成了怨灵。我的怨气是对国王以及那个你死我活的宫廷的怨恨，我的愿望是希望看着我的女儿长大。
皇宫被设了某种禁制，我进不去，没法探望女儿，就只能成天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银桥，看着马车辚辚驶过，看着商人和士兵来来往往，看着臭烘烘的乞丐露宿在桥上。那时我甚至觉得乞丐都有着比我幸福的人生，因为他们是了无牵挂的，过一天算一天，而我一直关心着我的女儿，却怎么也见不到她。
我的第一次忌日时，女儿竟来祭奠我了，她的父亲居然允许她来，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她扶着栏杆，望着河水，哭诉自己天天被欺负。我弯腰轻抚她的发丝，可没有任何办法帮她，她都无法感受到我，我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她？
她无依无靠地生活在宫中，我能想到的最好结局就是她被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一想到此，我就心如刀割。
她哭好了，就在随从的看管下默默走回去，我跟着她走到宫门，便再也踏不进去一步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我猜她应该在期待奇迹发生，能够最后再看一眼母亲。可是她的奇迹没有发生，虽然奇迹其实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但是看不见，就是没有发生。她转过头去，伸手抹眼泪，我也嚎啕大哭，看着她的背影被关闭的大门锁进无情的宫殿之中。
我在宫门外站了五天，终究还是没见到她，只能回到银桥，等待下一次忌日。
可是下一次忌日，我没等来她，她病死了，当时才九岁。九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天天祈求上帝：让我去天堂吧，让我去天堂吧，我要在天堂里陪着她。可是我更加地接受不了审判了，因为我的怨念更深了，而且我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
我就一直在银桥上飘荡，先是忘记了观察，如果有个每天都会经过银桥的小贩今天忽然没来，这种事不会再引起我的注意，银桥附近的哪个地方突然翻修了，我也不会再凑过去查看；然后是忘记了时间，我不关心白天黑夜，也不顾过了几天几年，时间的流逝对我来说就如桥下河里的流水一样平常；最后是忘记了怨恨，国王、女儿，他们已经变成了尘封着的历史人物，已无法激起我的情绪波动了。
可我还是没有去见上帝，可能看着女儿长大已经成为一种无法洗去的执念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我看到了比普通人类所能看到的多得多的东西。
我一直待在银桥，每隔二三十年都会出现能看见我的人。他们在夜晚，看见桥上有一个穿着宫装的虚影在飘荡，便会惊呼：“闹鬼了！闹鬼了！”然后夺路而逃。配合着我生前的事迹，久而久之，银桥变成了一座闹鬼名桥、不详之桥，晚上经过的人越来越少，我倒也乐得清静。
直到那一晚，凯尔芙里经过银桥，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小凯尔芙里，被她的三叔带上银桥。她的三叔名叫迈克尔·斯卡雷特，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时髦男人，如果不是长得很矮，嘴又歪着，一定是一个颇帅气的人。
迈克尔吸着烟斗，神情迷离，双手不自然地乱抖着，走路踉踉跄跄，还是一个小不点的凯尔芙里紧张地跟在他后面。
他不住地说：“侄女，我带你找点刺激；侄女，我带你找点刺激……”
他们上了银桥，迈克尔捡起一块石头，掷向桥面，叫道：“鬼啊，鬼啊，快出来！给我们凯尔芙里大小姐看看！”
竟然会有人叫鬼出来？我很识相地跑到他们面前，张牙舞爪，尽量做出凶悍的样子。
迈克尔扫兴地说：“没鬼，骗人的，呵呵。”他应该看不见我。
而凯尔芙里竟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半晌，她走过来摸进我虚空的腰，说：“姐姐，你真的是鬼吗？原来鬼长这个样子啊。”
我顿时喜笑颜开，兴奋地说：“姐姐确实是鬼。我叫卡珊德拉，你呢？”
她露出可爱的笑容，稚气地说：“我叫凯尔芙里，是个吸血鬼。”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握住我的手，可她的手捏成了拳头，什么都抓不住。于是她用她的另一只手圈住我另一只手的幻影，这样便相当于与我握手了。
我们沉浸在初识的兴奋里，她三叔可吓坏了，看着她对着虚空做出诡异的动作，他还以为她被吓傻了，赶紧抱起她就往家里跑。
吸血鬼跑得跟风一样快，我也跟风一样与他们并排飘行。凯尔芙里在迈克尔的怀中向我笑，我也在夜风中向她笑，我仿佛找回了当初与女儿在一起时的感受，我这个孤独的灵魂，有了一点归依。
我追着他们，跑进了斯卡雷特城堡，穿过南面的大楼，进入中间的楼里。
说到这，天空不识相地下起了雨，我没有带雨具，只能回房避雨，卡珊德拉也要去陪凯尔芙里了。我们暂时分别，相约明天午夜在银桥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