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暴风突击队：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军攻击机型号及其近距离对地支援战术的发展（下）

   就在AEG J.I正式服役的几个月后，德军就装备了一种更加先进的CAS飞机：容克J.I攻击机。事实上，早在帝国空勤队发布J型飞机招标前的1916年10月26日，军方的穆赫林格.霍夫曼（Muchlinger Hoffman）上尉已经同雨果.容克会晤，专门就开发上述攻击飞机进行了具体探讨。而军方如此积极是因为容克教授在1915年就已经试飞了世界上第一架全金属结构飞机，军方认定金属飞机具备木质飞机所不具有的高坚固性，适合执行低空对地任务。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不过，双方对于应该采用单翼还是双翼的问题意见不一，军方坚持要求采取传统的双翼布局，容克则觉得在自己已经投入单翼机研究的情况下，这其实是一种倒退。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容克教授最终被迫同意为军方开发一种全金属双翼飞机。1916年12月，厂方便收到军方下发的3架金属原型机制造合同，飞机设计由容克公司首席设计师奥托·梅德（Otto Meder）博士领衔、另两位设计师布兰登堡和斯图德尔合作参与。容克金属攻击机项目进展顺利，于1917年春天便告完成。该机的外观洗练流畅，由于去除了不必要的翼间张线，更显出其简洁特色。1台200马力奔驰BZ.Ⅳ直列发动机可以满足攻击机所需的机动要求。

   最为重要的是，该机采用了波纹状的硬铝合金来制作机身部件，这也使得它成为了世界上第一种全金属构造的军用飞机。除了铝材外，在机身前部从发动机舱到座舱的部位，则采用了一体化的5毫米装甲设计，这些装甲总重470千克，构成保护飞行员、发动机、油箱和可能配备的无线电设备的“装甲浴盆”。为了显示出自己的金属飞机在防护力方面的优势，容克公司还请帝国空勤队总司令恩斯特·冯·霍普纳将军到厂视察。视察中，容克公司采取了别开生面的现场展示。技术人员使用燃烧弹同时攻击织物蒙皮机身和金属机身，结果前者迅速起火，后者则只是被撞出了凹痕。这次展示令霍普纳大开眼界，无疑为容克金属飞机在高层心目中大大加分。

   果不其然，当J.4原型机在1917年1月28日首飞之后（试飞在20厘米深的积雪中进行，滑跑200米后起飞，爬升至250米高度，最快速度为145千米/小时），军方迅速在2月19日便下单订购100架，并赋予其正式型号——J.I攻击机。这也成为容克公司第一种进入量产的飞机设计。

   由于生产延误，容克J.I交付部队的时间迟于预期，直到1917年8月才首次在西线战场上亮相。交付推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防护钢板未能如期到货，负责提供钢板的厂家到5月24日才完成全部射击测试。到一战结束时，军方累计下单达283架，最终只完成227架，其中交付部队的仅184架。序列号100/17的容克J.I攻击机于8月1日船运至佛兰德斯地区的第4集团军战区，装备第19野战飞行分遣队。随着这架J.I在战场上第一次升空，航空史上属于全金属飞机的崭新时代就此拉开了序幕。该机一出场，便立即展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容克公司在8月1日当天就收到一封热情洋溢的电报，它发自与100/17一同抵达前线的阿韦德·冯·施密特少尉。电报写道：“飞行分队指挥官对这架飞机深为感激，它以50米高度飞越伊普雷斯附近地区，机翼被击中11次仍安然无恙。”

   第19分队此后进一步指出容克金属飞机在生存力和速度方面的优势，称其显著优于AEG和信天翁的J型飞机，至于容克J.I灵活性稍逊的问题，他们也认为可以接受。而且，“在将其他飞机牢牢钉在地面的恶劣天气里，这种飞机照样可以升空”。金属机身意味着飞行相对笨重和离地滑跑距离较长，但同它带来的坚固耐用优点相比，那就不算什么，这种飞机在地面火力打击下的生存力高得异乎寻常。9月23日，第19飞行分队的一名飞行员报告称100/17被击中85次，仍然“状态良好”！至于弹击在机身表面留下的创痕，通过容克公司为每架飞机配备的特殊随机工具，一般都可以轻易修复。到了10月，前线发回了更多的报告，意见集中为：转弯稳定，在强风中亦飞行自如，具有良好的无动力滑翔性能。能够分配到这种金属飞机的单位都很高兴，他们管容克J.I叫“大篷车”，这是一种爱称。

   言归正传，促成护航中队执行对地支援任务的契机源自阿拉斯战役。1917年4月24日，第7护航中队指挥官佐勒上尉成为了第一个使用护航飞机直接支援德国步兵的人。当天德军地面部队沿着阿拉斯附近的Gavrelle-Roeux公路反击当面的英国战壕时，佐勒上尉的飞机在1300英尺处接近战场，强烈炮火的湍流使其“来回跳舞，首先挂在一翼上，然后挂在另一翼上”。它下降到60英尺，被数百支英国步枪和机枪射击。站在观察员座舱里的佐勒上尉拿着他的机枪向地面猛烈开火，他的飞行员也使用前向机枪向敌人的战壕喷洒了500发子弹，然后当他们的发动机被击中时，他们被迫撤退。

   4月24日的行动表明护航飞机在对地支援领域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帝国空勤队也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全面推广相关战术和装备。德国对地攻击机接下来在1917年8月的帕斯尚尔战役中开始自由发挥，当时第18护航中队在佛兰德斯支援德国第4军的防守作战。在战斗机的护送下，该中队的J型飞机和CL型飞机每天以200至300英尺的高度俯冲，频繁使用手榴弹和机枪轰击英国步兵和炮兵阵地。在帕斯尚尔的战斗中，德国攻击机乘员开发并完善了他们在战争剩余时间中使用的近距离空中支援战术。德军攻击机会以4-6架为一组杀入战区，组成线式编队或环形编队（前者允许他们更好地集中火力，并向己方地面部队指出一个容易集中火力的较小目标；后者帮助抵御了试图在低空拦截的敌方战斗机）。事实证明，攻击战壕系统、机枪哨所和小群步兵等小型目标的最佳高度约为150英尺，而大型目标（预备兵集结地和炮兵阵地）的最佳高度为1200至1500英尺。

   当德国对地支援飞机进入战区时，领头的指挥官使用信号手枪——射击不同颜色的信号弹——来指挥本部的活动或警告来自地面或空中的危险。编队寻找友军用来标记他们阵地的信号灯或彩色布条。一旦越过敌线，领先的飞机就会寻找炮兵阵地、部队集结地和机枪巢穴。投下航空炸弹后，机队将返回己方防线重新集结，然后按原先航途返回敌人前线，在敌人步兵阵地上空投掷手榴弹并用机枪扫射。当所有弹药耗尽后，机群将在预先安排的地点会合并返回基地。

   在1917年的最后几个月，德意志帝国空勤队率先认识到地面支援任务需要的技能与空中格斗或高空侦察完全不同。因此，德国人组建了特殊的飞行学校，专门向攻击机人员培训他们独有的技能。而此时英军的近距离空中支援的运用方式还是相当的业余和随意。在支援1917年7月和8月的帕斯尚尔（Passchendaele）进攻作战时，英国皇家陆军航空队指挥分队向飞行员和中队长只下达“移动射击（roving）”（随飞随选目标射击法）命令，而不是下达特定的目标或地带。

   1917年11月的康布雷战役因第一次大规模使用坦克而闻名，但它也是世界上第一场大规模集中使用对地攻击机的战役。德国人意识到一个永久性的对地支援空中力量将在战斗中发挥超凡的作用，因此到1917年12月7日英国进攻停止时，德军已经有10个中队的攻击机参与到战斗中，以帮助己方正在反攻的步兵和暴风突击队员。如此多的德国CAS飞机的集中是阻止英国推进的一个重要因素。德军对地支援飞机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以至于英国军队于1918年1月召开了一次调查，以分析德军在康布雷的成功原因。英国人发现，大量德国近距离空中支援飞机对己方阵地和步兵集群的扫射与轰炸导致士气严重下滑，很多士兵面对这些空中死神时显得非常无助，这是德军反击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值得一提的是，此战之后，CL型飞机成为了德军士气的提振器，士兵们兴奋的谈论道：“我们曾对布里斯托战斗机或斯帕德双座机感到恐惧，现在轮到CL型飞机给敌人造成恐惧了。”

   康布雷已经展示了近距离空中支援在大规模使用时可以做什么。当鲁登道夫于1918年决定发动大规模攻势时，这些空中力量将被放置在至关重要的位置。而CL型飞机也引来了改进。在接到CL.Ⅱ大获成功的消息后，哈巴斯塔特就开始为升级新型号做准备了。在蒂萨博士的再次主持下，新机型以不弱化机身结构强度为前提，成功缩短了机身并降低了自重。另外，对主翼结构进行了重新设计，因此新型飞机获得了较CL.Ⅱ更为优异的飞行性能。在动力和武装方面，该机则沿用了CL.Ⅱ的配置。

   1918年2月，这种定名为CL.Ⅳ型的原型机成功首飞，再一次赢得人们对其爬升率和机动性的一片叫好。该机在次月通过军方测试，紧接着便接获军方下发的首份为数150架的订单。军方更在6月将哈巴斯塔特CL.Ⅳ誉为“所有CL型飞机中最出色的一种”，并追加200架订单。之后，哈巴斯塔特又授权在柏林的罗兰公司进行生产，到一战结束时，两家工厂共收到1300架CL.Ⅳ的订单，可惜大部分都来不及完成。

   另一方面，汉诺威的换代工作甚至开始得更早些，多纳的团队在1917年12月就推出了自己的升级型号——汉诺威CL.Ⅲ。同前型相比，新型号明确以对地攻击为自身定位而处处注意提升低空性能，其机身变得更小更轻，同时保留了汉诺威那少见的双尾翼，而主翼结构则经过了重新设计。在火力方面，后座机枪由1挺增至2挺，从而使全机的武装变为3挺机枪。多纳本打算为汉诺威CL.Ⅲ全部换用哈巴斯塔特所采用的梅塞德斯发动机，但无奈这种发动机产量有限而且客户众多，结果只有首批80架得以改用梅塞德斯发动机，之后生产的CL.Ⅲ仍然使用了“百眼巨人”发动机，为示区别，这批飞机被称作CL.Ⅲa。

   新型的汉诺威CL型飞机率先在1918年春天投入战场。除掉暂时的机翼风波，CL.Ⅲ易于驾驶、飞行稳定、机轮坚固，立即获得了攻击中队的欢迎，并积极参与到德军在当时所发起的最后一场大攻势中。在这场1918年春季攻势中，由于对地攻击飞机频繁起降于条件并不完善的野战机场，汉诺威CL.Ⅲ机轮的坚固设计就显得意义重大。而稳定的飞行特性使其在躲避敌机或地面炮火时可以做出剧烈的动作而不至于陷入危险的失速螺旋。另外，该机的转变半径非常之小，以致德军曾宣称没有哪种协约国飞机能够尾随并捕捉它，“在转弯中敌机无从接近，敌人只能尝试在它水平飞行时实施攻击”。

   英国王牌飞行员詹姆斯·麦克古登便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叙述道：“我下降去进攻敌机，发现那是1架汉诺威飞机，它有奇怪的双尾翼。尽管我在近距离上持续开火，但却只产生了使它俯冲以降低高度的效果，这让我不禁猜想，这种飞机或许是装着钢板的吧。而当我好不容易才跟上这种灵活的敌机时，却发现德国人的后座机枪正在指着你……”

   米歇尔行动旨在粉碎英法军队并赢得战争。38个CAS中队支持了这场于1918年3月21日开始的大规模攻势。根据2月20日关于这些部队职责的德国最高指挥部备忘录，他们的任务是“在步兵前面飞行并配合他们，抑制敌人步兵和炮台的火力。”备忘录继续宣称，它们也可能对攻击部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因为战攻击机的出现“为大量交战的部队提供了明显的证据，即高级司令部与前线保持密切联系，并正在利用一切手段支持战斗部队”。攻击机编队的目标是通过不断的攻击粉碎敌人的士气，从而“使交通失地，并给赶往战场的敌人增援部队造成可观的损失”。德军会在决定性的攻击点大量出动CAS飞机，用机枪和炸弹袭击敌人的前线和后方，阻止了敌军人员、枪支和补给品有序进出主要战区。

   到1918年，德国近距离空中支援飞机使用的武器已经标准化。观察员的主要机枪是7.92毫米MG-14航空机枪，射速为每分钟700发。LMG-08/15航空机枪也被广泛使用。在轰炸任务中，一枚50千克的炸弹或四枚12.5千克炸弹被挂在驾驶舱下方的腹部挂架上。1917年，哈巴斯塔特CL型飞机和汉诺威CL型飞机开始使用木柄手榴弹，这种手榴弹因其外观被戏称为“土豆捣碎器”。后来，他们开始将六个木柄手榴弹的战斗部捆绑到一枚完整的木柄手榴弹身上中。这些爆炸物非常有效，但由于延迟时间只有5.5秒，飞机观察员只能在140英尺或更小的高度上投掷它们，它们可能会在80英尺的半径范围内造成严重的爆破损坏。

   1918年3月21日，德军三个集团军共计39个精锐突击步兵师正式发动了米歇尔行动，而德军38个中队的攻击机中有28个被投入当天的行动。在这些行动中，J型飞机和CL型飞机往往以4架或6架飞机编组执行攻击任务，在不足30米的高度上倾泻弹雨，不仅让协约国军队的步兵们吃够了苦头，而且还成功压制了对方的炮兵火力，干扰大部队集结，破坏交通补给线，袭击机场。有趣的是，J型飞机在使用腹部的斜射机枪时会先向英军壕沟投掷一种球形毒气手榴弹，这种手榴弹装填有被命名为“C药剂”的三氧化硫和氯磺酸的混合制剂，该制剂在浓度达到5毫克/立方米时就会非常强烈的刺激眼睛，而在密闭环境中其毒性更是不容忽视，3000毫克/立方米的浓度就会引发窒息（化学性肺炎+肺水肿）。J型飞机的观察员会用这种手榴弹把英军从工事中逼出来，然后用斜射机枪杀伤他们。

   而对德军崭新的突击群战术来说，空中支援同样至关重要。哈巴斯塔特和汉诺威CL型飞机以不断提高的战斗技巧和战术到场，以机枪和炸弹压制正面的敌机枪和火炮阵地，为暴风突击队员的渗透打开通道。在这样的行动中，为了加大破坏力度，机组成员往往携带额外的手榴弹、小型炸弹和机枪弹鼓，置超重给飞机带来的危险于不顾。而该型飞机也因此被部分军迷称作“飞翔的暴风突击队”。

   

   1918年3月27日，德军已经向前突破了60公里。由于攻击机在行动中取得的出色成就，地面支援中队于这一天被正式更名为Schlachtstaffeln（攻击机中队）。从4月到7月，德国军队又发动了四次大规模攻势。在每次攻击中，攻击机中队就组成更大的编队充当矛头：Schlachtgruppen（攻击机大队，由组两个以上的攻击机中队组成）和Schlachtgeschwader（攻击机联队，由四个以上攻击机中队组成）。但随着1918年进入第三季度，帝国空勤队发现自己已然是寡不敌众，燃料和备件短缺，而且无法弥补经验丰富的机组人员每天在前线遭受的损失。

   1918年9月爆发的阿尔贡战役是德军攻击机部队最后一次参与行动。在圣米希尔（St-Mihiel）和默兹.阿尔贡（Meuse-Argonne）爆发的激烈战斗中，攻击机们再次出动以阻止美军的攻势。在这些战斗中，德军攻击机取得了一些值得记载的胜利，例如9月29日在阿尔贡森林对美国人的轰炸。当天德国地面部队即将被大批美军包围，于是第3攻击机大队前来救援，用在场的德国军官的话说，美军在攻击机投射的炸弹下“疯狂逃窜”。

   1918年11月11月，穷途末路的德意志帝国签订了投降协议。1919年，德国被迫签订了耻辱的《凡尔赛条约》，该条约明文规定不允许德国继续装备和生产CL型飞机和J型飞机这两种曾给战胜国军队造成严重打击的近距离对地支援攻击机，这些飞机因此被大量销毁或成为部分战胜国的军队装备，随着战后和平的到来，各大交战国几乎忽视了近距离空中对地支援的理论和战术。然而，前德国海军空勤队王牌飞行员戈特哈德.萨特森贝格（Gotthard Sachsenberg）于1919年1月组建了一支700人的航空部队，驻扎于拉脱维亚的里加，专门配合自由军团与位于波罗的海三国边境的苏俄共产党对战。在这些战斗中，萨特森贝格致力于完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建立的对地支援战术，而他关于这一主题的著作将在20年后使人类陷入新的全球冲突的人所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