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灯塔的光横扫过头顶,然后就是投下的巨大阴影。水手藏在巨物的脚边轻轻喘息,难得的庆祝日,满桌的佳酿他可以顺走一瓶,再塞饱肚皮。等着内容物在海水与狂风的腌制下成为每个海员都有的独家窖藏,附加一大堆歪道理。
远方,依稀可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只有在灯塔照射下才能依稀看见细节:青涩而又空灵。
“喂,姑娘!”水手大喊:“离海远点!”
“为何?”海面上传来一阵清亮的鲸鸣,姑娘的声音紧随其后,“我对海已不能再熟悉。”
“那你就该离岸远点。”灯塔的巨大光柱扫过,水手压低了声音。他见多了海中的巨大阴影,活的,死的,死而复生的,唯独没有见到一个说得上话的。港口的鱼叉和巨炮渴望着一切木质的或骨质的躯体,她能出现在这里,原因很简单,足够年轻,足够好奇,足够幸运,足够灵巧。姑娘走来,为了听清他刚才的话语。
“这就对了,安静点,港口附近的几艘船都装上了新家伙,声音大了你肯定会被他们盯上,不过炮手班子刚刚还坐在我旁边吃饭,那几艘船肯定是空的——靠好墙,别被照到。所以你才有机会溜进来。你是哪位族长的千金?”
“……家母狩猎时,我时常在旁服侍,我一直想,为何你们的造物如此庞然,本体却如此弱小?”水手身下的海岸传来一阵震动,然后带动他全身的皮肤一起相互挤压,摩擦,现在没人会听到他们俩的对话了。
“你将来是有机会成族长的,我是个酒蒙子,海浪一打,酒一下肚,有些话就忘了,这些话我说给你听,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记个几百上千年——起先有很多东西,比我们高,比我们壮,比我们能打,甚至比我们聪明,然后他们都死完了。只剩下我们这帮人,有手可以编船帆抓缆绳,有脚可以站在甲板上,有眼睛可以用望远镜,有嘴巴可以大喊大叫。并不是我们有多强,只是我们还活着。浪一打过来,不管站着还是蹲着,抓着什么东西还是趴着,不被卷走的才是好汉。如果有一天,海大老爷忍无可忍,把港口,城市,国家啥的全吞了,到时候就轮到你们看着那些沉底的稀奇古怪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了!”
“有句话错了,做族长的不是我,是我的姐姐。”
“那行。”水手抬手打掉了手中酒瓶的瓶塞。“喝酒不?不要?那至少听段祝酒词,我少数的长处之一。”水手自顾自的喝了半瓶。“我就祝你——一生饱受自由之苦,无忧无虑,无依无靠,衣食无忧。”
“那我也祝你:船毁人不亡,身上开个口子流血,余生蘸着血写诗。”
水手哈哈大笑:“你这姑娘真会讲话!”海风吹来姑娘的长发,微醉的水手想要抓下一缕好好把玩,但抓到的只有海雾。姑娘已经不见,天地间唯余一声沉闷的鲸歌作为回应。
水手轻手轻脚的摸回了酒馆,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船员松了一口气。他回房找了个床躺下,咀嚼着这段奇遇直到红日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