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王传（四）
大厅里的冷笑声不绝于耳，阿里斯觉得自己面颊发烫，他不敢去看自己的父亲和祖父，只能死盯着面前的贵族们。
“卡里昂大人。”阿里斯指着那个小贵族道：“直到昨天你不是还在恳求安纳尔家去帮你恢复权力吗？你可以指望我们，反倒不相信我们的亲王可以恢复你的权力和领土？我们可以避免战祸，和平地解决问题。我很理解你们痛彻骨髓的悲伤，但我们不能靠流血去抚慰各位的伤痛。我们必须尊重我们亲王的权威，在他的命令下去宣称本该物归原主的土地。如果我们控制不住一时冲动，那可能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
但贵族们脸上都显露出厌恶的神色，开始有人带头喝倒彩。
“不用理会他们，阿里斯。”卡瑟拉斯走到阿里斯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瞪了那些贵族一眼：“我虽然也不同意你的看法，但我尊重你的意见，佩服你的胆色和诚实，我对你的评价一点也不会下降。”
阿里斯松了一口气，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又有一个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阿里斯抬头一看，是他的父亲。
“虽然他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人，但却说得出最睿智的话。”艾斯利尔道：“我知道各位都是因为信赖安纳尔家才聚集在这里的，所以我们必须做一个决策，我们已经在这个黑暗的时期承受了太多苦难。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我们可以拿起武器去面对命运而不是在这里过一天算一天，不过我不是安纳尔家的主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艾洛兰，他一直歪着头，用手托着下巴，他看了看面前的所有人，又在阿里斯身上多盯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把手放到了桌子上。
“你们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斗的人。”安纳尔家的家主道：“但我们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结束我们在黑暗的折磨中挣扎的希望，虽然我很明白你的意思，阿里斯，但我还是要出兵响应马雷基斯殿下，安纳尔家有责任和义务去和亲王一起战斗，这也是为了所有纳加瑞斯的精灵，我们一直在等待王子殿下的归来，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了，除非你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要讲，不然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
阿里斯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更多可以讲的话了，他无法反驳出兵的必要性，也提不出保证所有这些贵族、自己家族安全的措施。
阿里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了，艾洛兰又看了看艾斯利尔，点了点头。
“安纳尔家决定起兵了！”艾洛兰宣布道。
次日清晨，阿里斯也随着安纳尔家的军队一起出发了，昨夜艾洛兰也向艾拉纳德利斯的南部派去了信使，要求驻扎在那里的士兵也来和他们会和，安纳尔家的总兵力约有两万，开始向西方的伊利斯城堡进军。
安纳尔家的领地是崎岖不平的山地，并不适合骑马，从艾纳瑞昂的时代开始他们就更喜欢步战而不是马战，军队的行进很迅速，差不多只需要四天左右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阿里斯领着一队弓箭手走在他父亲旁边，所有人都很沉默，就像艾斯利尔现在阴郁的心情一样，因为安纳尔家从来没有主动向他人宣战过。
当暮色的阴影漫过群山时，阿里斯发现头顶上有一只乌鸦朝西飞去。他沿着小路走着，只见一刹那间，山脊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骑手的轮廓。虽然他立刻消失在阴影中，但阿里斯认出了那是艾萨利奥。
夜幕降临时，安纳尔军也开始扎营休息，阿里斯向他父亲打了个招呼，说是去猎些野味来加餐，他手持弓箭，穿过营地向西走去。
阿里斯在星空的光照下找到了那个黑衣骑手出现过的山脊，他敏捷地爬上陡峭的斜坡，从一块巨石跳到另一块巨石，直到到达山顶。白色的月亮正冉冉升起，阿里斯借着月光环顾四周，寻找着渡鸦使者的踪迹。很快，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看见一匹黑马温顺地站在洼地里。他朝它走了几步，但当他听到身后有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时，他停了下来。
阿里斯转过身，看见艾萨利奥正坐在他身后的一块岩石上，磨着一把锯齿匕首。渡鸦使者像以前一样裹在乌鸦羽毛斗篷里，脸几乎被遮住了。从他明亮的眼睛里反射着月亮的微光，阿里斯走到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我很抱歉。”阿里斯道。
“有些事情也许就是无法改变的。”渡鸦使者道：“我们的生活和命运都掌握在莫莱-海格的手中，我们只能知天命尽人事，你没必要为他人的决定感到内疚。”
“我尽力了。”阿里斯叹了口气。
“这没什么。”艾萨利奥道：“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决定了，我们也不能就此退缩。”
“但现在太晚了，我祖父已经出兵开向伊利斯了。”阿里斯道。
“你们到不了那里的。”渡鸦使者道：“虽然伊利斯城会被马雷基斯攻下，但那只不过是莫拉丝的圈套，就算是现在，他面对的也是数万邪教徒和他们的士兵，如果你们去救他，那你们也会被一网打尽，我说过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机，但安纳尔家已经惹到莫拉丝了。”
阿里斯张口结舌，他一时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马雷基斯已经中计了？”阿里斯问道。
“目前还没有，而且凭马雷基斯的精明，也不会想不出应对之法。”艾萨利奥笑道：“我在这里是为了警告他危险将至，明天黄昏之前，王子会从伊利斯城派使者去见你祖父，一定要让他听从他们的建议，必要时你得帮着他们一起劝，如果你们继续进军，那你就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阿里斯捂住了脸，他想要冷静一下，过了一会儿，他以为渡鸦使者已经离开了，但艾萨利奥还坐在那里。
“你还没走？”阿里斯笑着问道。
“我的马跑得可不是一般地快。”艾萨利奥摊了摊手：“我也想在这样的夜晚稍微休息一下。”
阿里斯笑了一阵，站起来往山下走去，艾萨利奥叫住了他。
“把这拿回去。”渡鸦使者扔了一个野草包着的东西给阿里斯，阿里斯想问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却发现艾萨利奥又不见了，他撕开了外面包裹的草叶，发现是两只野兔子。
阿里斯沿着山路往回走，突然他注意到了北边有什么光亮，便仔细向那边望去，发现那是远处的许多火把发出的光，他不知道是不是敌人，只能急忙返回营地报告这个消息。
“好像有敌人！”阿里斯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艾斯利尔的帐篷，他父亲正在和艾洛兰、卡瑟拉斯等人议事，阿里斯把他们都吓了一跳，脸上都明显有些不悦。
“我发现在北边有很多火把的光。”阿里斯把手里的兔子扔到一边。
“你在哪看见的？”艾斯利尔问道：“我们的哨兵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西边的那个小山。”阿里斯道：“我也是碰巧看到的。”
“大概有多少火把？”卡瑟拉斯问道。
“我不确定，也许有上万个。”阿里斯道：“很可能更多。”
艾洛兰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赛瑞昂王子拿出地图来。
“指给我看，你大概在哪里看见他们的？”艾洛兰招呼阿里斯过去。
阿里斯看了看地图，找到了他们扎营的地方。他沿着他的路线向西找到了与渡鸦使者会面的地方，并找到了那个山脊。然后，当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他的手指大致沿着一条直线朝北移动，最后停在一排从东北向西南延伸的山丘上。
“他们应该就在这个地方布下了营寨。”阿里斯道：“我认为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除非他们正在寻找我们。”
“那么我们就应该先发制人。”艾洛兰道：“明天早上我们就进攻。”
“但要是我们的兵力没他们多怎么办？”阿里斯又想起了艾萨利奥的警告。
“我们会先去刺探一下他们的情况。”艾洛兰点了点头，转头向艾斯利尔道：“带着一个斥候小队去了解一下他们的兵力和部署。”
“遵命，父亲。”艾斯利尔道：“阿里斯，你来带路，赛瑞昂，请你拨一些你最好的探子给我，都做好准备，明天凌晨我们就行动。”
赛瑞昂点点头，行了个礼就离开了，而阿里斯明显很高兴参与这次行动。
“你们行动时也要当心敌人的探子。”艾洛兰道：“如果我们还没被敌人发现，那就让他们继续蒙在鼓里，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之后就立刻回来，不要打草惊蛇。”
“你就放心吧，家主大人。”艾斯利尔笑道：“我不会把他们惊到，也不会让你再次上战场的机会溜掉。”
午夜时分，艾斯利尔的斥候小队已经集结完毕，他们都穿着黑衣，在阿里斯的带领下出发了，他们来到了那个阿里斯发现火光的山脊，有那么一瞬间阿里斯想到艾萨利奥是否还在这里，但随即他就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们从山脊上都清楚的看见了远处的火光，而且还有三十来堆营火，其中有两堆特别显眼，因为山地高低起伏不平，阿里斯他们没办法径直向那个营地走去，只能依靠天空中的星星方位向东北方靠近。
这时天空中升起了另一个月亮，它闪耀着白色夹杂着翠绿色的光辉，较之雪白色的萨里欧（Sariour，精灵语中的“月亮”，和“邪月”莫斯里布相对的正常月亮）要小一些，阿里斯的队伍在山路上飞速地前行着，快到他们周围的草木都模糊了起来，当他们可以听见敌人营地中的说笑声时，萨里欧已经落山了，这令山坡上的一切都暂时陷入了阴影中。
阿里斯偶尔会听到营地中传来的刺耳的尖叫声，通常伴随着一阵赞许的吼声，还夹杂着刺耳的狂笑声，这些声音都传到了安纳尔家的侦察兵们的耳朵里，阿里斯焦急地瞥了他的父亲一眼，他开始有些害怕自己即将看到的东西。斥候们都低下了身子，爬上一座低矮的土坡，看到了就在他们面前的一个纳加瑞斯人的营地。
一堆黑色的圆锥形帐篷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火堆，在火堆的光亮中，阿里斯看到了一些跳着舞的身影，这些影子在沾满鲜血的地面上闪来闪去。而就在这堆火焰中，有一些牺牲者正在痛苦地挣扎狂叫着。阿里斯看到火堆前有一群精灵被带刺的铁链绑在一起，正在被邪教徒们拳打脚踢。
在他的注视下，一名哭喊着的年轻女性精灵从人群中被揪了出来拖向火堆。她被扔在一个男性精灵的脚边，那个男人一丝不挂，只戴着一个恶魔般面孔的金属面具和一条腰带。阿里斯立刻认出了这是血手之神凯恩的高等祭司的打扮。祭司手里握着一把长剑，与艾萨利奥之前在磨的那把剑惊人地相似，有那么一会儿，阿里斯怀疑渡鸦使者是不是和这帮人是一伙的。
阿里斯不情愿地看着那个受害者被拖着站起来。凯恩的祭司在她的手臂和胸部深深地划出了一道血口，邪教徒们立即拿着用头骨做成的碗冲了上来，开始接那些从伤口中涌出的血，同时他们还不停地往伤口周围摸来摸去，直到最后这群人把盛满血的容器送到自己嘴边，喝光了里面的东西。
被放了大量血液的那个已经昏死的少女无力地瘫在地上，祭司一把抓住她的长发，一刀就把整个头皮都削了下来，然后将它扔在一边，钻心的疼痛令那个女人又醒了过来，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但那个凯恩祭司就像抓婴儿一样握住了姑娘的脖子，一甩手就将她扔进了面前的火堆，瞬间周围又是一阵邪教徒的欢呼。
“我们在这里看不真切。”阿娜德丽尔道，她是一位效力于安纳尔家多年的女军官，到现在还是个处女，是看着阿里斯长大的，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帮助那些背井离乡的流亡者们逃到艾拉纳德利斯，她一直不苟言笑，但阿里斯知道她已经顶着这张不动声色的脸孔经历过数不清的残酷画面。
“我们得再接近一些。”女军官补充道。
艾斯利尔表示同意，便令阿娜德丽尔打头阵，他们沿着山坡上的一条蜿蜒的小道往下走着，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精灵们矮着身子穿梭在虽然细长但极为茂密的树丛间，缓缓地走向闪着那片闪着火光的营地。
突然女军官停了下来，开始拈弓搭箭，阿里斯在她身后看见了火光下的不远处，隐隐约约地映照出两个人影，于是他也拿出了自己的弓箭，站到了阿娜德丽尔旁边。
“左边那个归你。”阿娜德丽尔低声道，眼睛注视着那两个人，阿里斯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一男一女，正在迫不及待地往灌木丛里钻，很明显正要去云雨一番，这两个邪教徒浑身都淋满了那些俘虏刚流出来不久的鲜血，这令阿里斯感到一阵反胃。
“放。”女军官低吼了一声，阿里斯弓弦上的箭应声而出，洞穿了那个男精灵的喉咙，而阿娜德丽尔则射中了那个女精灵的右眼，这两个邪教徒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死在了地上，安纳尔家的斥候们又重新开始移动，直到他们躲在了营地的帐篷后面，也没有被发现。
阿里斯突然听到一阵利刃捅进肌肉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发现是他父亲解决了一个营地的哨兵。
“很快，这种肮脏的仪式不会持续太久。”艾斯利尔道，将那具尸体拖进了帐篷的影子里。
阿里斯和其他安纳尔家的人们就这么在阴影中潜行着，他已经可以听见那个祭司在说什么了，艾斯利尔也派阿娜德丽尔和另一个斥候去数数这个营地里大概有多少敌人。
阿里斯看见营地里的惨状，不禁缓缓站起身来，还下意识地拿出了另一支箭，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转头看见了他的父亲，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
“等到明天。”艾斯利尔摇头道：“明天我们会让这群畜生付出代价。”
“但那些还活着的人怎么办？”阿里斯问道，他一想到刚才看见的景象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但艾斯利尔只是又摇摇头，将目光移开了。
阿里斯咬牙切齿，这时他听见那个凯恩的祭司开始大声宣布着什么。
“血手之神，请听我言，承神之恩，尽我所能。驱秽取供，证其软弱，齐声共赞，为神驱策。谋杀之主，赐我伟力，凡我神敌，命在旦夕！”
周围的凯恩信徒们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嚎叫，祭司将左手举过头顶，手里握着一颗还滴淌着鲜血的精灵心脏。
“吾主凯恩，暂息雷霆，恃主神威，忠心如金。凡主之敌，刀剑灭之，凡敌亲随，烈火焚之。背信之徒，终有一死，受天罚者，先王逆子。血海神怒，报应其身，唯有其血，可涤其罪。”
说到这里，祭司将手一扬，把那颗心脏抛到了面前的信徒面前，他们像一群野狗一样开始哄抢，祭司的声音变得平和了一些，但依旧十分清晰地传递到了信徒们的耳朵里。
“吾辈人多势众，敌人数量寥寥。”祭司道：“叛徒已堕计中而不自知，他之胜利皆为虚妄，只因他已被吾主所弃，伊利斯即是马雷基斯葬身之地！”
“死吧！马雷基斯！”凯恩信徒们大叫起来，他们的狂热已经达到高潮，开始用短剑和刀子往自己身上捅，用流出来的血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这群疯子又突然把目光投向了还活着的俘虏，随后就是又一阵的屠杀。
阿里斯不忍再看，心里只觉得烦闷到了极点，但同时也充满了恐惧，营地里到处都是信徒们的疯狂嘶吼，他们一边施暴一遍赞美着血手之神，这副景象令阿里斯手脚冰凉，毛骨悚然，他闻到了烧焦的尸臭味，只能捂着嘴憋着不要吐出来。
这时两个探子回来了，带来了差不多的情报：这里大概有一万名凯恩信徒，还有大约足够装备他们所有人的长矛和弓箭，另外目前醒着参加这个仪式的人估计有半数，还有一半甚至更多正因为麻药的作用在营地里东倒西歪地自嗨。
“情报足够了。”艾斯利尔点头道：“我们立即回去，做好战斗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