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梦师》第五章 对不起
出乎意料地，小安说出了一句……非常接地气的句子
我一愣，而他歪头望着我，然后又露出了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
霎时间我的内心有如万马奔腾
“好啦，逗你的，”小安说着，“没想到咱俩是真有缘，洗个澡都能碰上一面……”
“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我满脸黑线地附和道，又转头去看我的室友们，而花添锦正和高新民一起努力把于佳明的脑袋往水里按
“多么天真烂漫啊，”小安感叹道，“他们是你的新室友吗？看起来关系不怎么样啊……”
“哦，他们总是这样的，”我说着，“你呢，你的室友都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安答道，“我正打算让老师给我换个寝室，要是有单人的就更好了……”
“不如，咱们俩搬到一块住吧？”
“不，不用了，我才刚开始融入他们……”我推脱着
“而且，你不是让我看着他们吗？”
“呵，”小安轻笑一声，拿起手中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原来你还记得啊……”
随后，他把杯子递给我：
“冰咖啡，来一口？”
“不，不用了……”我连忙拒绝，好家伙这要真来一口不就间接接吻了吗！
“哼，小洁癖……”小安盖上了盖子，把保温杯放在一边：
“那说说看吧，他们这几天有啥特别的举动啊？”
“其实……也没啥，”我回答道，“除了一天天的总是不洗澡，今天好不容易才来了一次……”
“哦……”小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就这样？”
又来了，这种该死的火热眼神，恨不得用目光把我盯穿一样
我赶紧别过头去继续看着我的室友们，他们现在正在研究怎么才能把毛巾给折叠成烧鸡
“真难以想象他们以前会是校霸，对吗？”
“嗯……”就算小安会读心术我也不意外了，如果他真想知道些什么的话，直接读我的心不就得了吗？
“真没什么特别的了？”
“其实……”我思考了一下，关于我的室友们的梦，算不算是特别的事呢？
不过和他讲也无妨吧，我这么想着便我昨晚做的梦告诉了他
然而只讲到一半，小安就打断了我：
“够了……”
“啊？”
我这时候才发现一向满脸温和的小安，此时却面色铁青，并且紧紧攥着拳
“……怎么了吗？”
“你问我？”小安反问道，“我只是想警告你而已，结果你却要把他们当朋友？”
“我……”
“对我说实话，”小安用某种特别的眼神盯着我看，“你真的相信人性本善？你真的觉得一个人就算再坏，也能改变？”
我不吭声了
“成熟一点吧，杨桃同学，”小安又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暴力的人永远不会改变……”
“……你就是当年被欺凌的人吧？”
小安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看来我说对了
“高新民，于佳明，还有花添锦……”小安准确地说出室友们的名字，“小学时代整整六年，我都活在他们的阴影下……”
“你明白六年对我有多么漫长吗？我的家人总是说每个人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叫我别记恨他们……”
“你呢？你是不是也会说，你明白我的感受，然后再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强迫我改变心意？”
“……我才懒得这么干，”我回答道，“所以……你们是小学同学？”
“没错……”
“你小学的时候这么不受欢迎的吗？你可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谁在乎呢？当时哪怕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也不会让我蒙受整整六年的屈辱……”
他拿着自己保温杯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我都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直接把保温杯捏爆
“小安……”
于佳明走了过来，而小安也别过了头去，刻意地避开于佳明的视线
我又看向于佳明，他的表情也很复杂，他在水中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道歉？道歉有用吗？”小安说着，“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但是就像你忘不掉这事一样，”于佳明接着说，“我们也不会假装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我把你们写进了我的书里，”小安回应，“我在书里狠狠地虐待你们，把你们写得猪狗不如……”
“如果这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的话，我们不会有意见的……”
“于佳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于佳明这副道歉的模样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我们已经知道无论我们做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们的，”于佳明弯着腰继续说，“所以我们只希望这能让你感觉好点……”
“不要因为我们几个就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小安又喝了一口冰咖啡，事实上他几乎把保温杯倒了过来，一饮而尽
擦了擦嘴巴，他紧接着便转过头来看着于佳明：
“事先说好，只是因为你是三个人之中我最不恨的那个，所以我才问你……”
“你说这话，是真心的吗？”
于佳明点点头
“你说这话，能代表你们三个人吗？”
于佳明极度认真地点点头
“你点头是在敷衍我吗？”
“没有，”于佳明答道，“如果我是的话，那就诅咒我一辈子不能洗澡……”
唉不是，你不洗澡遭殃的可是我啊？！
“呵，一辈子倒是不至于……”
小安笑了笑，但这次的笑里面……似乎又多了点东西
“好吧……我想我可以再给你们些机会，看在你的面子上……”
“但是，我保留我的权利，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对吧？”
“懂的，”于佳明微笑着，“我们现在又在同一个学校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们讨道歉……”
“这是我们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明白就好……”
“所以，你来应该不止是想和我道歉吧，”小安说道，“你要对你的兄弟说啥吗？”
“啊？”我转过头去看着于佳明
“啊？啊对，”于佳明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兄弟，要不要一起去蒸一蒸？”
“好啊，”我一口答应下来，“小安？”
“我就不了，”小安回答道，“我不喜欢蒸的，还是用煮的吧……”
很快整个502寝室就都钻进了桑拿房，小安望着他们的背影，随后发出一声长叹：
“唉……”
蒸了蒸搓了搓泡了泡冲了冲，然后我们就结束了今天的澡堂之旅，天色已经快到夜晚了，我的肚子也发出了不可名状的声音
“所以……今天晚餐吃什么？”
我的室友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没什么主意，这几天食堂的各个菜都被我们尝了个遍，确实没什么新花样了
但是当小安走出澡堂的时候，我眼前一亮：
“哎，小安！”
“干哈呀？”小安用一口纯正的东北话回答我
“这几天都没在食堂看着你，你都在哪吃饭啊？”
“我们小仙女都是不用吃饭滴！”
“别开玩笑！”我不要脸地拍了拍小安的肩膀
“好吧，不过学校食堂可不怎么好吃，”小安回答道，“我知道旁边有家快餐店贼好吃，你们想尝尝吗？”
“好啊！”我答应着，随后看向我的三个室友，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也点点头
那家快餐店离食堂大门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店门不算大，但是内外都挤满了人，我们只得排队
但在排队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这家店的招牌菜和收费价码
然后我愣了，这一顿饭起码有食堂的四到五倍啊！
“小安，这也太贵了吧，你不会是来坑我们的吧？”
他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今天又来我们店啊？”店员微笑着望向小安，“今天还带了朋友一起？”
“算是吧，”小安娴熟地把饭卡放在刷卡器上，“我来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就是！”
该说不愧是老板大气吗？
点完菜，端着托盘在户外找了个大桌坐下，四个人却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安
“干嘛？”小安说着，“我可没说过我很穷……”
“可你也没说过你很富有……”
“哼，钱财乃身外之物，”小安回答道，“所以你们吃不吃？不吃白不吃，反正我要开动了……”
东道主都开动了，那我们也没有不开动的道理了，于是我们四个纷纷开始狼吞虎咽
然而，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狼人，小安却是吃相最儒雅的那一个
不得不说小安的品味是真的不错，这家店的菜点都很有一番风味，无论是汉堡还是薯条……或者炸鸡
也许有人会说快餐对身体不好，但是……我们都吃快餐了，还会在乎这件事吗？
只过了一会，桌上的餐点便被我们席卷一空，大家都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用吸管喝着汽水，发出嘈杂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极致享受吧！
但小安显然没有我们吃得快，他正边看手机边慢条斯理地用牙签插着盘子里的炸鸡块
气氛一瞬间又有点尴尬，但大家都没有离开座位的打算
“吃饱了吗？不快回寝室吗？一会要宵禁咯？”
我又看了看我的室友们，他们仍然在大眼瞪小眼，看来是指望不了他们接话了
“我们不着急啦，反正宿管也不会真管……”
“那确实……”
虽然小安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但反应却一点都不迟钝，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多线程吗？
“……真是够了！”
最沉默寡言的高新民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把我给吓了一大跳，但紧接着我就看到他指着小安开始大喊大叫：
“错也认了，道歉也有百八十次了，毒誓也发了，你到底还想让我们怎么样！”
“老大，别说了……”花添锦劝着他，但是他似乎还没闹够：
“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高新民咬牙切齿地说着，但是声音一点底气都没有，“你还让我们在你的故事里面当反派，一直说着你有多么痛苦，可你对我们又了解多少？你理解我们有多不好过吗？”
“行了！”于佳明大喝一声，“老大你注意点！这可是在公共场合！”
这时的高新民似乎才意识到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下来，坐回了座位上
再看看小安，依然在滑手机，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光景，才终于放下手机望向了高新民：
“……高新民同学，”小安说道，“请问你是对我的处置有什么不满吗？”
“我……”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高新民，现在却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小安看了看他，随后拿起饮料瓶吸了一口：
“……4月12日，对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近几年的事情……也许就在去年？”
高新民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有句话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小安淡定地吸着汽水，“放在你身上真的很合适，如果你能早点醒悟，早点停手，说不定你妈妈还能多活上几年，可惜啊……”
我已经听不太明白小安再说什么了，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射在于佳明的身上，他便对着我耳语：
“老大的母亲就是在去年4月12日离世的……”
“你……你怎么会……”高新民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我什么都知道，”小安轻描淡写地说道，“顺便，如果你还在怀疑的话，你妈妈的死跟你身上的诅咒没有半毛钱关系，我跟你打包票……”
“……我不相信，她怎么可能……”
“呵，”小安冷笑一声，“就算你不相信，这也是事实，你妈妈本来就没几年活头了，不然也不至于在你上小学的时候就放养你了……”
“而你那个时候又在干什么呢？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清楚了……”
于佳明拾起餐巾纸递给了哭得稀里哗啦的高新民，随后又站起身来，对着小安做了个深鞠躬：
“对不起……”
“唉，无妨……”小安摆了摆手，“人类从历史中学到最大的教训，就是人类根本不会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随后他又看向了哭得稀里哗啦的高新民，长叹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所以你想让我承认你妈妈去世和我有关系，来证明你是对的，事实是，这事和我无关，但，也不意味着就是你的错……”
高新民狼狈地擦干眼泪，抬头望着小安
“我知道你可能并不认同我的思想，但是你妈妈的死只是自然规律中的一环，构成她的物质散落在世界中，在各种理化条件下转变为各种各样的其他物质，而她的意识在梦境的边角中游荡着，也许已经幸运地在某个世界里面安家落户……”
“你当然有权利去伤心，但既然我赦免了你们，允许你们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你们的生活就还必须要继续，你不能也没有办法活在过去，你必须活在当下，创造未来……”
“既然我能放下，你也一定可以……”
高新民咬了咬牙，随后冲出了快餐店，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老大！”于佳明和花添锦立刻就追了出去，我正要站起身来，便听到了小安的声音：
“让他去吧……”
“可是，”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们三个的身影，“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没有我的允许，他是不会出事的……”
小安淡定的喝完了整杯大可乐，打了个嗝：
“而且，就算是要自尽，我也谅他没这个胆儿……”
已经有两个人追上去了……而且既然小安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便坐了回去
“想不到这种鸡汤你也能给他灌……”
“什么鸡汤？”小安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他刚刚说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小安沉默了一会，而当他盯向我的时候，我瞬间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你想知道？”
“呃……嗯……对啊？”
然后他就那么盯着我，霎那间我在脑子里都想好我的遗言是什么了，但他随后便悠悠地飘出一句：
“行啊，就当让你长长见识了……”
吓死我了，能不能不要像看诊的医生一样老爱大喘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