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2019-02-10 21:35 作者:Doriko_ENE  | 我要投稿

        人总是在不停做梦。

        小时候,我总某本科学杂志上看到说,人睡眠时候都会做梦,只是梦的深浅导致了醒来会不会记得。

        得知这个之后,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想着某些渴望能梦见的事情,因为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好像并非如此。能如愿梦见睡前所想的次数,至今都寥寥无几。

        为了做好梦,我尽量保证着高质量的睡眠。我买来耳塞,眼罩,在床周围挂起床五彩缤纷的床帘,有时候还会用手机放些音乐。待到一切就绪,我钻入被窝,调整睡姿,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迎接黑夜。

        我还特地买了关于梦的书籍。上面如是写着:“睡眠中因大脑里的抑制过程不彻底,在意识中呈现胡种种幻象”。

        抑制不彻底。我用红色的记号笔把几个字划出来,继续往下看,直到锅底糊了,黑烟飘到我的眼前。

        尽管付出很多,但是效果还是不尽人意。但我没有放弃。每天睡觉之前,我都会虔诚的摘下眼镜放在枕头边上,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好好祈祷今夜能被美梦眷顾。

        然而第二天我的眼镜掉在地板上,镜片落上灰尘,床单乱七八糟,我失意的擦着镜片,努力回想昨夜有没有梦见什么。

        当然也会梦见稀奇古怪的东西,但都不是我睡前所祈祷的内容,我只好将就着收下这些灰蒙蒙的梦境。

        梦,充实着我。我渴求它。

        渴望做梦的人,大多对现实抱有不满或者遗憾吧,或者说有事情不得不想在梦里实现。梦里没有法律道德,没有五感,只有自己才得知的秘密。



        星期五的下午,丈夫把孩子从学校接回来,我则在家做着晚饭。

        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我擦了擦手,把门先打开,然后回到厨房继续做饭去了。

        阿孝兴奋的抱着书包进来,叽叽喳喳的和我说着今天在学校有趣的事情。他打开书包,从书页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折纸爱心。

        “这个是手工课老师教我们折的,很好看吧!”

        阿孝拿着爱心围着茶几转圈跑,然后一跃跳到沙发上,趴在上面摆弄着手里的折纸,说要再折一个。

        我笑他:“不要一回到家就忘记怎么折了哦?”

        “怎么会,我记得可牢了。连做的梦都不会忘记。”

        我楞了一下,看着阿孝天真无邪的笑脸,我赶忙回过头继续切菜。丈夫此刻正坐在阳台看杂志。

        我舒了一口气。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对梦的虔诚和向往——这听上去像是童话故事一样天真。我想留些自己的秘密。

        于是我依旧像每个周五一样,做菜,吃饭,收拾碗碟,洗澡,换衣服,躺在床上等着睡觉。

        只不过今天,也许是受到了阿孝的影响,我十分不自然的,小声冷静的在丈夫耳边说道:

        “我要说一个好觉,明天不要叫醒我。”

        丈夫也许是误以为我想在周六早上赖个床,他把手放在我的耳边,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嘴唇:“知道了,那就睡吧。”

        很干涩,简直是个不毛之地。我笑着推开他。不管他是否满足。





        也许是卯足了劲,我睡了三天三夜。








        我在大楼里晃荡,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我走进电梯,按下二楼,不需几秒,叮咚一声,门开了。

        我站在电梯里,一眼望去的是一条笔直的走廊,灰白的瓷砖倒映出顶上的圆形灯具,每隔一定的距离一盏,白的看不到一点锈迹或者虫子。走道两边也是白的刺眼的墙壁,乌黑的门嵌在墙里,没有一扇窗户。

        三楼也是,四楼亦如此。

        我不再往上,走出电梯,站在四楼的过道当中。

        墙上投影出我的影子,地上是我的轮廓,我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我的一切都被剖析殆尽,我的身体,我的思维,我的光明和黑暗,在过道里无处躲藏,白色的墙壁如同神明的眼睛,一眼便可看透一切。

        不愧是神明。我往前迈步,心里这样想着。我连丈夫和孩子的思想都看不明白。

        我从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是我很喜欢宗教色彩浓重的地方。我去过寺庙参拜那些金光闪闪的佛像,去年新年是去附近的神社,和拥挤的陌生人门等待朝阳升起,年轻时去过印度,听导游介绍梵经和毗湿奴大神的各种传说。但实际上我对这些神鬼之说不感兴趣,我喜欢去这些地方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喜欢观察人们虔诚参拜,拥有同一个信仰的模样,各种肤色和脸庞聚在同一个地方举行仪式,向着某一个雕塑,壁画,人,或者物品顶礼膜拜的样子,很是有趣,因为相聚在这里的人,至少当下,是纯粹的人,是就连我也能一眼看透的人。

        看着这些人我仿佛短暂的拥有了和神明大人一样的权利。

        在信徒看来,神明大人宽恕一切,给予一切。只要你足够虔诚。



        我小心翼翼的迈着脚步,如同走在湍急的河流中,每一步落到地面前我都要保证安静。

        哒——哒——哒——鞋跟触碰地面,我的双脚仿佛不再属于我的了似的,它以一种奇怪的行走方式,丑陋的扭动着,以融入这片纯白之中。头顶的灯光一个个的后撤,脚下的影子由长变短再变长,从我的脚下抽离出去,被拉得细长。一边注视着影子一边往前走,惊叹着这影子仿佛不属于我的一般,就像平时看书时盯着一个字发呆,久而久之会觉得那个字时如此的怪异,生僻,不协调。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终于走完了四楼的走廊。我停留在末端回头看去,和走之前并无他异,甚至可以说是像镜子一般,找不出一丝不同。我急忙低下头看自己的影子,它老老实实的缩在自己的脚下,像是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宠物。

        我伸出手放在金属的门把上,刺骨的冰凉感从手上的神经回馈到大脑,我浑身打了个颤,也因此清醒了很多。

        我并不怕冷。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必须每天早上开始就和凉水为伴。洗衣,做菜,洗碗,但我的手没用冻疮,反而白皙没有皱纹,我用修长整齐的这五根手指照料着家里的生活。这些都理所当然的习惯了。

        然而在孤儿院的时候,每年冬季我都会长冻疮,因为自卑,就连写字我都带着手套。冻疮红涨着趴在手背和手指上,像是被水蛭吸着鲜血的伤口。上课发呆时候,我拿圆规戳着冻疮处。

        我深吸一口气,转动把手,吱呀一声,门开了,空气中飘出细细的浮尘,我的眼镜上布满了小小的白点。

        房间内空无一物,雪白的六面空间里,我的进入显得有些突兀。

        正当我准备出去时,房间的正中间,一条细线开始环绕凝聚。


        我无法准确形容它的外貌,只得大致描绘:

        肉色——红色的纤维与白色的脂肪交融,看上去像是人体的肌肉纤维。狮子狩猎时被牛群反击撕下的表皮,裸露出鲜红的肉色。

        大学时期我读的医学,教室角落就放着人体组成部分的模型。模型的一半被剖开,裸露出皮下的肌肉纤维组织和脂肪,血管,器官。每次瞥到那个模型,总会有种本能的厌恶感——不是恐惧,而是反胃。

        人为什么看见自己会反胃呢?真是奇怪。



        那时有一次做解剖实验,剖开兔子的腹部时,我感受到了它心脏出乎寻常的跳动速度,炽热的血隔着手套烧灼着我的手。我去洗手间吐了。漱口洗手时,仿佛手上沾满了鲜血,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任由清水冲洗着我的双手,那个修长好看的双手。


        而眼前出现的线,仿佛就是用肌肉纤维在纺织机上做成的。只一会功夫,它便越缠越大,像是一个凌乱的毛线球一样,上面的纤维纹路毫无规律可寻,胡乱的缠绕在一起,交错纵横,暴力的占据在空气中,如同集市上的生肉的色泽,变得越来越大,鲜红色在洁白中蔓延,如同心脏般鼓动着,我甚至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我急忙后退,眼看着就要占满整个房间,我赶紧跑出房间,把门关好,一边后退一边看着门的状态。

        就此结束,一切又归于平静,连空气里飘着的浮沉也不知去向。我摘下眼镜,用手抹了一下镜片,确定了浮尘的真实性。

        这就是梦。





        告诉丈夫我会久睡之后,我调整好睡姿,关掉了灯。

        我呆滞的看着天花板,想着心中所希望的东西可以被梦见。

        我有什么遗憾?我问自己。

        今天下午买菜的时候遇到了许久未见的熟人,面对健谈的人,我很是尴尬。当时就想,要是没有遇到就好了。这样的?

        尝试买的紫土豆又贵又难吃。这样的?

        丈夫和孩子的衣服没有及时洗,阴雨天干不了。这样的?

        我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

        隐约间我看见天花板上的灯的轮廓,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父亲大人规定我要早早睡觉,但是一个小孩的精力是那么的充沛。我经常悄悄从被窝钻出来,把拉门拉出一道缝,透过缝隙看外面父亲看电视机的背影。父亲坐在桌前喝着酒,电视机的光把他的眼镜蒙上一层白色。那时我就注意到了,我的近视,多半是父亲遗传的。可是母亲去世之前还告诉我是因为自己看电视和习惯坐姿不端正。

        我侧着身子,看着只有一个缝隙大小的父亲大人喝酒夹菜,时不时听到电视机里的节目,播报着明天的天气,有时候则是棒球比赛。但是即使电视机里兴奋的叫喊着“得分了!”“本垒打!”之类,父亲的面容也毫无变化,仿佛他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了。那为什么还要看呢?

        是习惯吧。当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时,本能的打开了电视机。听着毫无联系的内容。父亲真可怜。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甚至我都比父亲更在意电视机里有趣的节目内容。

        父亲举起筷子,顿在菜肴前半晌,像是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最终还是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过一会儿,酒杯空了,他便开始收拾碗筷。在叮当和水流声结束后,缝隙外就一篇漆黑了。

        可我仍旧睡不着。我歪过身子睡正,看着天花板圆形的灯发呆。

        “如果可以的话,请保佑她平安。”他时常念叨。香烟烟熏的很呛。

        父亲总是觉得很欠我什么似的,他小心翼翼的讨好我,笨拙的想补偿什么。但这反而让我意识到某些东西。我愈发不想回去,于是到了初中之后,我就选择搬出去住了,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周六日就靠帮房东亲戚看店赚些小费。

        父亲隔三差五的看我,并且带着一封整整齐齐的钞票。

        第一次掏出来的时候,我背着他洗碗,看都没有看一眼。

        我不相信神明,我觉得亲力亲为才是正确的。这让我有了怪异的优越感,我瞧不起对着神明祈祷的人。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的东西身上,真是愚蠢。


        父亲唯一一次打过我,用的还是拳头——这一点也不像是父亲吧。更像是一种泄愤行为。

        拳头砸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嘴角渗出血迹,整个大脑晕乎乎的,我仿佛能感受到浑身的血液流动的飞快,心脏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浑身燥热不安。我瞪着父亲。去厨房握着水果刀。

        父亲像是被我的举动惊讶到了,他呆滞空洞的眼睛溢出泪水,他跪在地上把我抱住。


        暴力,血腥,冰冷,汇集成一个毛线球。

        没有血缘支持的亲情,会变得那么不堪一击?我惊讶着,刀从手上掉落,呯的一声,清脆的掉在地上,响亮的我都被吓了一跳。

        不正常的人们呐。真是可悲。

        当我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依旧是黑暗中圆灯的轮廓。丈夫已经背对着我睡着了。

        想了那么多,我还是什么都没梦见。

        这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三天内最后一次醒来了。


魇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