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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2004年春

2023-08-20 09:31 作者:笙声阿苼  | 我要投稿

        *社会妹×乖乖仔

        *广东爱情故事


  贺峻霖第一次见到林春怡,是在2004年春的广东街头。


  那年时代改革的春风吹到五湖四海,广东是个靓女,满大街都顶着红唇波浪卷,翻盖手机来电时闪一圈彩灯,响起孙燕姿的《遇见》还要故作夸张地“喂”一句,接着是一串排外又高贵的粤语。


  靓女是广东,也是林春怡。是第一次见面,贺峻霖这个黑户打工仔眼里,好像隔了一套彩色电视机那么远的林春怡。


  阿公的凉茶柜上放着收音机,大约有些年份。广播滋滋作响,断断续续传出王菲温情唱腔。


  贺峻霖就坐在凉茶柜的对角,身后挤满无家可归的工仔。他们一体,都死死盯着面前好繁华的市中心十字路口。大老板来来往往,瞅准红绿灯的空档,抓起身边工具包就冲去车上挂广告牌的老板车前。


  蹩脚粤语磕磕绊绊:“老板给份工做唔,我后生订壮,做活利落做人靓哇!”


  下流人做苍蝇,嗡嗡嗡要吵晕掉老板脑浆。于是绿灯亮起,黑车白车乱撞。生物链晓得伐,昆虫哪里能和人类比?


  “滚滚滚,要钱不要命伐?”


  贺峻霖比不上那些长年讨活路的,连人带包滚出三米远。好靓的脸上斜斜擦出道血痕,疼的他龇牙咧嘴。


  广东这座国际都市不讲人情,他那点在重庆勉强维系的尊严被死死碾在这片土地上。一周被推翻八次,他终于忍不住,坐在街头用地道川渝方言咒骂。


  林春怡就在这个时候,风风火火出现在他面前。红唇波浪卷,吊带和牛仔热裤。林春怡稚嫩面庞上被一层年老的皮笼着,她叼根烟,蹲下细细打量贺峻霖:“啧啧啧,好靓的脸。”


  贺峻霖搂着自己的包,抬头也打量林春怡。一个比自己小的社会女要做甚?他不懂,只知道守好包里的语数外课本。


  “阿哥,哪里人?”她坐下,热裤往里缩了好大一截。贺峻霖慌忙转移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这样在心里念。


  “重庆人。”


  “一个人在广东?”


  “一个人。”


  林春怡猛吸一口烟,“啵啵”吐出几个烟圈。爽快摁掉烟蒂以后马上换了副表情:“阿哥!你可怜可怜我,我无父无母,14岁跟到大哥出来混。现在大哥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一口烟呛到贺峻霖咳嗽,接着又被林春怡吓到。他猛的爬起来离对方五米远:“我什么时候又和你扯上关系!”


  林春怡不在乎他眼里那点嫌弃,大步流星上来:“现在。”


  她生的好皮相,眨巴眨巴眼睛蓄两盏泪水,吧嗒一落,能捏住大半男人心。再软声软气说两句话,另一小半也被她收住。


  只可惜贺峻霖同道上人不同,他来粤之前是地道乖仔,上学念书成绩年年第一,要不是被深山里的老家拖累,他还不知道要在世界上走多远。


  贺峻霖摇头,又把她推开:“我不认识你。”


  “林春怡,16岁,”她伸出手,大红指甲配劣质戒指,“无父无母,初中肄业。还有什么要了解的?我们以后慢慢讲不迟。”


  贺峻霖还是摇头,他对小太妹没兴趣,更没兴趣关照一个孤儿。


  林春怡慢慢走过去,红唇凑到贺峻霖耳边:“对面厂区的王总见过吧?”她眼睛眨眨,“我朋友,你收留我,我同样也收留你嘛。”


  凉茶摊的收音机似乎被修好,阿叔这回换了朴树。三月的风开始暖,贺峻霖分不清是春风还是春怡。但他难得,守了20年的规矩,终于愿意堕落一回。


  他带林春怡回了自己的出租屋,那些出生在改革开放后的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它们是被世界遗忘的楼。


  贺峻霖住第三层,他费力地把林春怡的编织袋扛上去。推开门,十平米小屋一览无余。单人床靠最里头的墙,对面铺着张竹席。还有一张折叠桌,顶着门别扭地存在着。


  他有些局促,这确实太丢人脸面。但林春怡不这样觉得,她麻利的地收拾家当,嘴里嘟囔着贺峻霖不懂风水学,这张床这样放,怪不得不发财。


  “那你懂风水,也不见你发财。”


  林春怡被怼了也不气,只是摇摇头:“我不懂,可是王总懂,所以人家是总,你是黑工。”


  “咁敢问林春怡小姐,你准备几时带我去见嗰位王总。”贺峻霖蹩脚粤语歪七扭八,他掏了自己口袋,真的一分没有马上喝西北风。


  见王总?林春怡摇摇头:“三天后直接上工,王总怎么会见你?”


  贺峻霖打量面前女仔,吊儿郎当不着调。他已经不做期待,只当给自己捡了个麻烦。


  但林春怡真有天大本事,贺峻霖按时按点进厂做工,早出晚归工资稳定。有时候在流水线重复动作时,他忍不住在想,这算在广东扎根?


  他有些迷茫。


  带他扎根的林春怡日夜颠倒,一周要三盒香烟配三根不同颜色的口红。贺峻霖隐隐约约,他从一起做工的人嘴里大约猜出林春怡身份。


  他恐惧,惊慌,但没有任何立场去迎合那些人嘴里的下流话。他从遇到林春怡的那天起,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林春怡给的。


  不然他应该要饿死在广东街头,被人拍成社会新闻播报。


  他无立场,也无能力去嫌弃林春怡。


  “喂,少做点喽,伤身啊。”他和林春怡别扭的关系处到六月,贺峻霖终于忍不住提醒这个还未成年的女仔。


  女仔回头笑:“阿哥,你还没我懂好啵?再讲,你以为我做咩啊?”女仔跺跺脚上七厘米细高跟,“礼仪小姐而已,我还是有这个本事哇。”


  说完,林春怡就头也不回地闯进夜色里。贺峻霖有偷偷跟过她,楼道里过晚上八点就灭灯。他看到林春怡走一步跌一步地下楼,抹黑摔出这片穷人区。拐过三个路口两个弯,一头扎进五彩缤纷的夜总会。


  他以为那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林春怡笑的坦荡,让贺峻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种怀疑在十月入秋的时候被打破,贺峻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城市的游戏规则。


  凌晨三点,林春怡猛地拍打房门。贺峻霖刚下班回来,人还没睡过去就又起床开门。


  铁门咯吱响,刚打开,贺峻霖怀里就撞进个林春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往常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林春怡落泪。


  贺峻霖把她扶上床,扯张纸巾给她:“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林春怡先是点头,然后飞快得摇头。贺峻霖看不懂她这一套,只是抹黑点了灯。昏黄灯光下,贺峻霖看清了狼狈的林春怡。


  波浪卷被扯地杂乱,红唇花掉,半张脸都是晕开的妆。衬衫扣子扯掉两颗,高跟鞋也丢掉一只。林春怡这次真的落泪,她扑进贺峻霖怀里,呜咽至天明。


  但她咬死不说,问了就落泪,哭到发困就睡。贺峻霖和厂里报了三天的假,没日没夜陪着林春怡哭。


  直到第三天黎明,林春怡小小声问道:“贺峻霖,为什么我们没有钱?”


  她起身洗了把脸,接着坐到桌子上又去折腾她的化妆品。


  贺峻霖喊了句做什么?


  换来林春怡一句爽快的:“吃饭!”


  他一把夺过林春怡手里的眼线笔:“你还要去那里上班?!”


  林春怡化了半个上挑眼线的眼睛嚣张地看着他,眼睛甚至还留着哭后的红肿和泪水。但她依旧和贺峻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说过了,要吃饭。”


  林春怡拒绝再提起那一晚,继续去夜总会当着她的礼仪小姐。贺峻霖就坐在桌前楞楞地看着她出去,突然好想要钱。


  林春怡应该永远这样张扬才对。


  广东开始慢慢变冷,林春怡的短裙外裹大衣,贺峻霖也翻出从重庆带来的破败手套。林春怡偶然瞧见过一次,嫌弃地摇摇头,第二天从市场给他拿回一副皮手套。


  贺峻霖没敢说出厂子里不让带皮手套这件事,只是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转头去给林春怡买了支口红。


  当时已经十二月,林春怡回出租屋的时间越来越短。贺峻霖开始见不到她面,只能悄悄把口红塞进林春怡大衣口袋里,暗暗祈祷一定要被发现。


  但大约是他还不够积德行善,贺峻霖没等来林春怡的惊喜表情,只等来她的一本护照。


  贺峻霖看着这个小本子呆滞很久,最后僵硬的问她:“你要去哪?”


  “香港,”林春怡坐下,大约觉得还不够,“红灯区。”


  她笑了笑,红唇扯的五官扭曲:“贺峻霖,现在你对了,我要去做鸡。”


  贺峻霖看着眼前的人,他有些认不清了。一样的张扬,一样的跋扈,但绝对不是2004年春天的林春怡。


  “别问为什么,”她收起护照,“我要活命,我要钱。”


  她说妈妈买了明天下午四点的船票,她说要贺峻霖保重。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只是贺峻霖听不进一个字。


  很久很久,这间破屋里渗进阳光。光打到贺峻霖身上,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解救一样。


  林春怡已经准备动身离开,贺峻霖问:“为什么?”


  “啊?”


  “一开始为什么要找我?”在那条十字路头,在阿叔的凉茶摊旁,为什么要选中我做你的过客。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林春怡独自旋转着口红,看着膏体上上下下,好一会才给出答案:“我并不是突然找到你的,我看了你很久。觉得你单纯又可靠。说真的,贺峻霖,你让我安心。”


  没给贺峻霖反应时间,林春怡自己就开始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你确实和我想的一样。我当时刚从上一家店脱身,我无处可去,你也是。”


  “贺峻霖,一开始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那现在呢。”


  林春怡突然停住,她呆滞好半天,自己主动提起那三天:“我被人上了,但是我没让他得逞……高跟鞋不仅好看,伤人也很给力。但是他不放过我,妈妈也不放过我。”


  “我在广东活不下去了,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凑齐这么多钱。”她靠在桌前,阳光斜斜地过来,把她清楚分成两个对立面。


  “可你只是自保!反抗!”


  “谁允许你反抗了!谁允许我自保了!”林春怡突然嘶吼起来,“连你都这样认为,不是吗?贺峻霖,你在知道我从夜总会上班的时候,不也怀疑过我做鸡吗?”


  贺峻霖被质疑的话语割去声带,他看着眼前的林春怡,半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别掉以轻心,贺峻霖,”林春怡慢慢环上贺峻霖的腰,红唇在他耳边低语:“只要没钱,我们早晚都有这一天。”


  林春怡拎起编织袋,这次她不用贺峻霖,自己一个人扛下三楼。


  敢孤身一人从重庆跑到广东来的贺峻霖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他站在楼道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春怡吃力地把编织袋拖出这片贫民窟。


  在2004年的冬,他彻底失去了春天遇到的第一份善意。


  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贺峻霖想,不论以后我站的多高,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肚子好饿,他一模口袋。


  一分钱没有。


  林春怡,你把我的春天一起带走了。


  


  贺峻霖发迹于2005年秋天,王总赏识他这个读过书还有点头脑的人。贺峻霖被他一手提拔,水涨船高。谈生意拼酒,坐飞机出差。贺峻霖搬出那栋小楼,再也不会回到2004年的春天。


  09年,他签下一笔大单。王总的厂变成公司,公司开始上市。剪彩那天,王总喝得比以往都多,推杯换盏里,他开始迷迷糊糊说些不着调的话。


  “04年……秋天……夜总会……他妈的林……怡,反抗老子……”王总“啪”地摔了酒杯,“老子现在公司……上市,她还不知道在……哪个发……廊里张腿!”


  贺峻霖在众人的吹捧声中“嗡”地被2004年春天的烟蒂砸中,他好像遗忘很久的记忆突然又开始妆点自己。


  林春怡


  林,春,怡


  他看向王总的眼神愈发凶狠,手上的红酒瓶变成击向那个在夜总会包厢试图侵犯林春怡的罪人。


  殷红的血顺着对方的额头流下,贺峻霖想林春怡,你说错了,有钱也要有这一天。


  他离开广东,一张由南而北车票带他逃离了2009年。


  那辆火车就这样轰隆隆过去,开进2004年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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