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星》第二卷 众生的面具 第十章 腐烂的初心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莉莎面容憔悴，有些歇斯底里地埋怨着克莱顿，她那一头鲜红的头发此刻在克莱顿眼里显得十分扎眼。
克莱顿也多少有些懵，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来回踱步的莉莎发着呆。
他就没想过灵锦贵族能从外面找个赘婿，更没想过灵锦贵族的那个半脸女妖怪居然还能找到个丈夫。
...妈的，那小子百分之百在骗我，什么凯撒，绝对就是现挂的，灵锦贵族就不可能从外面找人入赘，他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直系贵族！
估计又是哪个天杀的私生子，一直被塞到什么破地方藏起来了。
可那家伙简直太荒唐了，哪有直系贵族单枪匹马开着艘巡洋舰就来和军工企业做生意的先例？
但是，那小子的的确确戴着坠饰。
在灵锦贵族境内，这东西就不可能是假的，你要是在帝国中央那边没准能看见一些仿制品，但那些都是一眼假的东西，和他腰间戴着的那个明显就不一样，他腰间戴着的那个坠饰能反射彩色的光芒，还有层穿透力极强的天蓝色打底。
普通人可能不识货，但我识货，这是用灵锦贵族特有的工艺才能做出来的东西。
而且，他腰间是不是还戴着个别的东西来着...？
香囊？
搞不好那东西就是那女妖怪送给他的。
这下真算是玩儿砸了。
“克莱顿！克莱顿！怪不得你这几年换了这么多秘书，估计没一个人能忍受得了你这种人！”
“莉莎！能不能消停会儿！”克莱顿十分不耐烦的吼到。
“我当初就不该接这苦差事，要不是为了还贷款我就不可能来伺候你！”莉莎看上去十分崩溃。
咚！
克莱顿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
“你给我出去！”
莉莎用力揉搓着自己的红发，揉成了一团乱麻，嘴里一边叫骂着，一边离开了克莱顿的办公室，狠狠的把办公室的门给甩上了。
“唉——————”
克莱顿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的半条命都随着这口气飞了出来，化作了虚无，他两手捧着头，支在桌子上，看着桌面。
我都知道些什么？那小子看到了多少东西？
...不，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说到底，我就不该和灵锦贵族做这么多生意。
这下好了，我算是完蛋了，奇微司也完蛋了。
只要那小子随便找个什么媒体把这生意抖落出去，帝国马上就会把整个奇微司肢解改组。
唉。
...老首席，我对不起你。
我也对不起你一手缔造的奇微司。
时至今日，奇微司已经几乎沦为被帝国资本操控的腐烂企业，新来的那个首席CEO狗屁都不是。
还搞什么高精尖政策...罗斯维登那个老不死的也是糊涂了，陪他瞎凑什么热闹！
结果到头来，我什么都保护不了。
从那一天起就是，我保护不了任何人，也守护不了任何事业...唯独带兵打仗，烧杀抢掠倒是他妈有一套！
要是被帝国人知道了我和灵锦贵族直系做生意，我绝对要被做成罐头。
奇微司的所有人都要被做成罐头，被做成肥皂，被那些帝国中央大腹便便的狗屁皇室踩在脚下洗他们的脚趾缝！
如此想着，克莱顿也狠狠的搓起了自己的头发。
他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沉重，干涸的眼球也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呜呜————”
咚咚咚。
克莱顿绷不住了，刚要将痛苦化作呻吟宣泄出来，就被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莉莎？
不，不可能，没准她都不可能回来了。
她就是条帝国人派来拴在我脖子上的狗链，走得远远的才好！
那这时候还能有谁来找我呢？
“...进。”
克莱顿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多少没那么狼狈。
那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一抹鲜艳的紫色映入眼帘。
“诗雨？你来做什么？”
诗雨推了推眼镜，踩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了克莱顿办公桌前。
她身上的清雅的龙骨香水的味道席卷了克莱顿，但后者此时并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这些味道。
诗雨那及腰的淡紫色长发摆了摆，在她那身纯白色的大褂后若隐若现。
啪。
诗雨扔了一份文件在克莱顿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
克莱顿疑惑地问道。
“翻开看看。”
诗雨冷静地回答道。
说起来，明明她之前也在，怎么看起来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也是，她平时就是个冷酷到有些无情的家伙，但是面对灵锦贵族都毫无反应，其实未免也多少有些太夸张了。
如此想着，克莱顿翻开了诗雨递给他的文件。
“这是...?”
“前段时间投奔到奇微司的那伙雇佣兵的名单。”
“我看出来了，然后呢？”
“这里面有个人不一般，是个黑商。”
“黑商？谁？”
“这名单上写的应该是切努西，但他真名叫马尼，是个土猛贵族。”
“为什么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事儿？”
“因为这是那个黑商和帝国之间做的交易，和你没关系。”
“到我的企业军里服役还跟我没关系？”
“是的。”
“我——”克莱顿忙着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算了，我也懒得管了。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克莱顿看上去有些失望，也很沮丧，随手把那份文件又丢回了桌子上，身子向后紧紧的靠在了椅子背上。
“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明明刚才就发生过那种事情，我们可是在一个实打实的灵锦贵族面前像个傻子一样和他聊了半天！鬼知道他都看到些什么了！”
“......”
“现在好了，我被逼着和他做了笔交易，谁又知道他过几天想干些什么？你见过单枪匹马出来的直系贵族吗？说不定现在就有一大支舰队正在隔壁星系埋伏，想要把整个奇微司企业军舰队打成齑粉！”
“我认为直系贵族单枪匹马出来谈生意这种事儿也未必不可能，你应该先冷静下来。”
“你让我怎么冷静？！现在只要那个家伙一句话，整个奇微司就都要毁了！你！我！还有那些天杀的领导就全都完了！”
“他不会那么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他告诉我了。”
诗雨若无其事的说完，又推了推眼镜。
整个办公室一时间鸦雀无声。
克莱顿刚才爆发过一通后满脸通红，在听到诗雨的话之后，大脑似乎停止思考了一小会儿。
“什么叫...他告诉你了？”克莱顿用颤抖和虚弱的声音如此问道。
克莱顿此时的精神防线可以说已经濒临崩溃，他已经不想再管任何事情了。
“他写在那份报告里了。”
“所以，那些战甲的数据也是你透露给他的？”
“不，这件事并不是我做的。”
“...算了，爱咋咋地吧。”
“克莱顿，我知道你一直对现在的奇微司很不满。借着现在这笔交易，我有个建议，希望你能听一听。”
......
我...
我本不该成为一名商人。
多亏了当时帝国那疯了一般的扩张速度，才让那些边缘地带变得如此荒芜。
连我都懂的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妈妈总是这么对着狼吞虎咽的我叮嘱道。
大型产业全都是从帝国中央开始向外辐射的，哪里跟得上帝国的扩张步伐？可帝国依然在把人们像耗材一样押上运输船，美其名曰“探索新世界的美好，为人类的未来开辟道路”，实则就是把那些无法在产业中创造价值的人拉到遥远的星球开荒。
一个个殖民地在边缘星区被建立，带着好几船的生产设备和一些基础物资，远离温饱的现代生活，从零开始建立一个新的社会秩序。
多少殖民地连门槛都迈不过去，就在接踵而至的饥荒与内乱之中消亡了，而帝国甚至都懒得看你一眼，就连那些虚伪的政治作秀都从未提及我们！那些运气足够好，足够团结的殖民地，即使成功扎下了根，也会沦为奴隶一般的存在，为后方的大企业提供基础资源。
这时候帝国倒是想起我们来了，开始给我们设备和资金上的援助——但别以为这是帝国好心给我们的奖励。
就只是为了让我们干活干的快点而已。
到头来，我们还得自行解决温饱问题，一开始还指望帝国能良心发现，或是有某个心善的帝国人能在运输船里塞点吃的，塞点啤酒，给我们改善改善伙食。
但每次，每次，每次我们踏进那漆黑的船舱，都只有冰冷冷的生产设备，它们被封在一个个巨大的板条箱中，撬开板条箱，就能看见那灰黑色的金属光芒。
而我们的生活，也正如那些设备的色彩，一片灰暗，看不见什么美好和未来。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那个人来了。
奇微司的首任CEO。
他本来被是帝国派到边缘地区的技术人员，携带着一些更高级的设备，要为我们前方的生产基地提供更高级的生产方式，提高效率。
我们一开始没指望他能做些什么，以为他会和那些冰冷的机器一样，只是披了张人皮而已。
可当我们真得见到他，了解他，与他共事之后，我们才发现，这个人不一样。
他用他从帝国带来的知识和技术，为我们开垦田地，开凿运河，加固了我们的工具，让我们穿上了能够保护自己的装甲，为我们建起了新的高楼，让我们能够不再只吃那恶心的合成食品，而是吃到真正的食物。
当然，这一切不是免费的。
作为代价，我们中的一部分人，要作为他的私人武装，带着他自己设计生产出来的武器和装备前往其他的边缘地区，为那些在饥饿中挣扎的人们解决苦难，抵御蛰伏的侵袭。
并在最后把我们额外带去的产品卖给他们，换取一些他们当地的矿物和资源。
奇微司的经营模式，在此刻就便形成了。
而我们的生活水平也得以迅速改善，生产生活资料被有序分配，大家通过劳动也能赚到额外的薪水，从帝国那边买一些自己想要的物件。
就算我们的脸上永远挂着鲜血和油污，还不停的在墓地里立起新碑，但我们仍然有动力迈向明天，迈向一个团结又充满希望的，属于我们人类的未来。
然而这一切，在贵族阶级形成后就开始逐渐崩塌，更在内战爆发后彻底变成了泡影。
在今天，则是终于化为了灰烬。
我们直到最后都没能知道首任CEO的名字，就只是自然而然地一直叫他“首席”。
以至于，当我们最后想要去送别他的时候，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实话，首席死的并不光彩。
在一些地方的宗教习俗中，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
但我觉得，无论如何天堂都绝对应该为首席留一个位置。
首席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用他的大炮和装甲拯救了许多因蛰伏袭扰而濒临崩溃的殖民地。
那才是奇微司最初的使命，也是我们应当始终不移坚定的初心。
可随着周边的殖民地不断发展壮大，奇微司的装甲也变得没那么抢手了。
更是有几个天杀的帝国中央军工企业跑来做赔本生意，让本就不怎么赚钱的奇微司一度陷入经营困难。
最后，在15年前，奇微司还是做出了它的妥协。
我们和帝国政府做了一笔生意，吃了顿人血馒头。
而首席，便在那件事之后郁郁而终，奇微司也开始偏离原来的道路。
在那段日子里，首席死前几乎每天都在念叨，念叨着要让边境的每一个人都吃的饱饱的，再也不用为了生存发愁，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建设聚居地上，让帝国成为一个更加伟大的国家。
这才是一个帝国人应有的最崇高的理想。
而不是在首席死后，帝国资本派来接替他的那些眼里只有利益的恶心的商人那样，心里只剩下了钱和权。
我曾经为我是个帝国人而自豪。
我也曾经为我是个奇微司人而自豪。
可今天，我却以我同时是帝国人和奇微司人而感到羞耻。
如今的奇微司已面目全非，帝国也已经堕落之极。
就算我安于现状，什么都不做，也只能看着它们在深渊中越陷越深，而且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被摘掉，到了那时候，我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昔日的奇微司早已破产，与其看着它一步步沦为帝国用来捞钱的工具，不如在它彻底腐烂之前，让它彻底毁灭！
什么狗屁生意，什么狗屁帝国，都给我统统下地狱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