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档案/安守实里/同人文】十年生死两茫茫—老师还魂记

十年生死两茫茫—老师还魂记
——鸽德巴赫

(1)
我与实梨已有十年未见,至今想起,依旧觉得十分想念。
(2)
“你就是那个照例唤作夏莱老师的?”
“大抵是我。”
“啊呀呀,这倒是称得上极巧合的,星野在给我上坟时,常常提及你。”
(3)
“想来,我倒是死了。”
“约莫有十年了罢。在下面无非就是这样,吃的喝的一样也不要,只是睡,单一觉十年,也不专是你会遇上的事。”
“那么、你就是梦前辈了,这名号我也是听闻很多的。就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先生管叫‘梦’就行,只是全名——我已经忘却了。”
“忘却了?!”
我忽地悚怖起来。
“这却也是疏松平常的。在下面虽说钱币是不用了,但终归是有货币的——这是冥王黑帝斯的产业。”
“那货币却是……”
她于是笑了,手就插进我的胸膛里,原先心脏在的地方——现在取出的是一大沓纸券。
“我问你,这都是什么?”
“……总力战票券。”
“啊,这我倒是没有听闻,想来是我死后在地上新生的。”
她持着笑,手插进自己的胸膛,取出来,依旧是几张总力战票券。
“地下的货币也就是这个,你眼里面看得的是什么‘总力战票券’,我却不同,我看到的都是炸弹的计时器。”
“这么说……这货币就是……”
“就是那个‘时间’。你觉得什么最能做时间的代表,你眼里看到的就是什么。”
(4)
她带着我走在地下,环绕的都是些鬼气森森的建筑,正像是人间神话里的冥府,出了我与她以外,并没有什么人物。
“时间是有穷的吗?”
“那是千禧年的学生考虑的话。至少我目前看到的——没有。”
“这样,岂不人人都成富翁?”
她停下来了,转头看我,长久的注视,然后指向了一个地方。
“这些死人的时间是无穷的,但是生者却有穷。”
她的手指所指的那地,一个市民的亡魂正抱着一个相框淅淅沥沥地泣着。
“他是……”
“他女儿寿终了,在他攒够还阳的时间之前。”
“既已经有了死后世界了,那又为何不死后相聚?”
“噗——”
她嗤笑。
“倘若是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到这冥界来,这地方就是再扩个十倍,那也是不足的。”
“为何我们又‘死而复生’了。”
“因为——我们是‘怨魂’,那强烈的执念维持着【神秘】不散。”
“我也有【神秘】的?”
“人人都有,只是有人成环,有人不成环。”
“剩下的那普通死者呢?”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
(5)
“你好。”
“亻尔女子。”
“哈!你这大人说话有趣。”
“惭愧。”
在一座极宏伟极盛大的宫殿的脚下,我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银发学生交谈着。
她始终伏地,用笔涂写着什么,以她为中心,方圆十里都是用草稿铺满的。
“你是怎么死的?”
“不便透露。”
“啧,大人就是矫情的性子,有甚么好害羞?告诉你,我是测潮差的时候被圈进海里淹死的。最气愤的是,她们为了打捞我的尸首竟丢了数据。”
“啊……这……”
我万不料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诡异的站着。
“记着!毕达哥拉斯海滩的既望的涨潮是要比朔望大潮还利害的,万万不可忘记!”
“可我是已经死了的。”
“那就下辈子注意。”
“唔——只怕——下辈子也是没机会的。要知道——毕达哥拉斯海滩是已经没有了的。”
“没了!?”
她抬头看我,似乎是怕我扯谎,又飞速地去找了张干净的草稿来。
“是让拉格朗日河的泥沙给堆没了吗?”
“大抵是的。”我很模糊的回答。
“既然这样……”
她就画解析,写式子,算数字……
“啊!”她似乎很愉悦。
“你至少已经是256年后的人了。”
“这正好——我要问你一件事。”她又问我。
“‘千禧年七大数学难题’,解出了几个?”
“‘庞加莱猜想’,是证明过了的。”
“你看看,他用的方法和我是一样的吗?不是的话,你写给我。”
“这……不在我的领域。”
“有多少写多少。”她挥舞着大把大把的总力战券票。“能开一点新的思路也是好的,指不定就启发到我,把最后剩下的两个问题也解出了。”
“这些时间够你上一次望乡台的了。”
“望乡台?”
我潦草的涂抹了几笔,并没有伸手去拿总力战券票。
“这么山海经的名字也少闻。”
“东学西渐,不必在心。”
“总之,你这里上去,拢共1111级台阶,就有冥王殿,无论是办还阳还是望乡,都在那里。领你来的那个梦现就是去望乡台看她的小学妹。”
“投胎,又是在哪儿?”
“投胎?呵!”她的语气一下戏谑了。
“等执念散了,自然就投胎。我已很接近,只要再解出黎曼设想和霍奇猜想……”
(6)
踱步进冥王殿,四处都是很辉煌的样子,唯独多目女坐在大殿上,煞尽风景。
“堂下何人?”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夏莱老师是也!”
“哦,我观你也是个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的好汉,为何不识规矩,擅入白虎节堂,莫非蓄意行刺本女王?”
“我看来,一双拳头是行不了刺的。”
一把大狙抛将到了我怀里。
“左右!拿下!”
“byd,还挺讲理。”
(7)
“伤到了?”
“死者是不会再死的,是要些时间……”
“那你便受着。”
“不,我不是要先生的时间。我和冥王黑帝斯本就是不对付的。举手之劳而已。”
“……”
二人倚住擎天柱,很久没有人言。只是楞楞地出神,看到的天地都冰冷黑暗。
回忆过去,才发觉已经忘却许多。名字……只还记得是用汉字写的,再无更多。
“老……师。”
记忆的黑暗里唯有这个词是很清晰的,一想到她,黑暗就退潮,露出底下触目惊心的嶙峋乱石——似乎是很惨痛的记忆,但并不惨痛在己身,迷蒙间仿佛有隐约的抽泣。
“梦?”
身边是很均匀的呼吸,方才知道那抽泣不是她所发出。
闭上眼睛,所触,所见,所感,万般黑暗。但是偏偏是在这冰冷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仿佛有着天鹅绒似的呢软,于是抱着那份呢软,沉沉睡去……
(8)
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我笨拙地运用起脑髓,像是一个自在的游魂被囚禁到了一副血肉牢笼,没有一处称得上协调。远空星子低垂,冷风扎骨,像是害了关节炎的巨人,沉重中带着巨大的悲哀。
梦醒后,已经知道,有人在等自己……
(9)
“星野他们过得还好吗?”
“哈!好样的,9亿也叫他们还清了,真是好样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没了声响。
“唉——”
“可惜、可惜……”
我一下对她可惜的内容生了巨大的好奇。
“这又是在叹什么?”
“先生有想见的人么?”
“刚刚睡梦里,想起一位。”
“那么还阳去吧!”
她语气很慷慨。
“顺带去见了我的学妹,然后带份口信给我。”
她将出一大盒的总力战券票。
“如此,就够了。”
“不自己去见见吗?”
“啊呀呀,如果能的话……。”
“好孩子啊……真的是好孩子啊。”
“坚强的孩子啊……”
梦的眼泪滴答滴答。
我把纸给她递上。
“她已经27岁了,”
“我毕竟,还是17啊……”
“大孩子啊——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啊……”
(10)
“你要办还阳?”
“是。”
“唔——很久没人能一口气凑够50年了。”
“点一点吧,看看够不够。”
“够,是肯定够的。”
“但是还阳是要条件的,我下面提几个问题,你回答,把这表填掉。”
“好。”
“尸体埋在哪?”
“没留尸体。”
“啊,没关系,火化是很常见的,我们也可以办。骨灰留在哪?”
“没留骨灰。
“天葬?还是把骨灰洒了?”
“种地去了,灰入大地,可以肥田。”
“……望乡台看过了吗?”
“去了,玉米长势喜人。”
“……”
“谁给你主持的后事?仇这么大?”
“学生。”
“下辈子记得少拖堂。”
“这样,如果你有阳间人的东西——比如信之类的,我们也可以帮你办还阳。”
“看你这样子估计也没人给你烧东西……出门左转,申请去吧。”
(11)
“你和这个安守实梨是什么关系?”
“师生。”
“哎呀呀……这就不好办了,师生关系,这恐怕是不好办的,不好办的……”
“你们要是情侣,那就能办,现在……”
“我们也是情侣。”
“哎呀呀……这就不好办了,情侣关系,这总归是不好办的,不好办的……”
“你们要是师生,那就能办,现在……”
“你妈!”
(12)
“总之,失败了。”
“啊没关系……习惯了,我们总是失败。”
“你们?”
“这里的死者数量是很多的,但是都不精神,如果真要碰,黑帝斯是完全不成气候的。”
“到底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
“对了,有东西得给你。”
梦递来了一个包裹。
“有人烧过来的。”
我诧异极了。
“我没有墓。”
“但是你有纪念碑了,不久前刚立的,在赤冬。”
于是打开包裹。
“是什么?”
“……”
“一封信……还有《阴间革命手册》。”
(13)
“同志们!同胞们!同学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纪念……”
“但是……”
“这样低劣的品性,比掺水的劣质布丁还要不如!……”
“所以……”
“我们在这里号召……”
(14)
“奉天讨逆!尊王攘夷!……”
“豺狼虎豹!不可厌也!……”
“靖难!靖难!……”
“保护死者的权益!……”
“中华秋海棠叶遂归于一统……”
(15)
“你觉得他们真的听懂了吗?”
站在冥王殿顶,梦向身边的我问。
“我只希望实梨一辈子不要知道我在地下搞这个。”
“可那书本来不就是她烧来的吗?”
“你听听这帮游行的鬼在喊什么鬼话。”
“总归……结果是好的。”
她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还阳吧。”
(16)
“请各位死者保持秩序,自觉出示死亡证明,有序还阳……”
“请各位死者保持秩序,自觉出示死亡证明,有序还阳……”
从长长的队伍里,闪将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哈!你!”
“这倒是巧合。”
千禧年的学生拽着大箱的行李,我疑心里面尽是草稿。
“回千年去看看,是么?”
“哼——这又不对。”
“我那会还没什么千禧年科技学院。最早是在赤冬读书。”
“谁知道——啧,跟你说多了。再见,希望这次从地上回来还能见到你,也希望你还能见着我。”
她拖着东西,消失在了冥王殿——哦不,消失在了稷下天子人民宪政文化宫后的高塔里。
(17)
我把三张总力战券票交给了看塔人。
“还阳,就是从这?”
“对,把行李拿这个背到背上,然后扒着长梯向上爬,一路爬。”
“不用,我没行李。”
微冷暮色底下是幽光,受惊的蝠群成片的起来,飞过去,翅膀扑扑地响。
寂静与幽苦像雾一样弥散在塔内,到处挂着、扔着、抛着破碎的思绪与记忆。
脚下与四周的青石砖板破碎开来,那裂隙间爬满了青苔。
垂直的长梯很冷,每移送一次手掌,都感觉有一层皮肉粘在上面,被撕下,创口殷殷流血。
爬了很久,依旧看不到什么光亮,只觉得自己爬的越来越少,失去的血肉越来越多,整个人被凭空削去部分。
渐渐地,上下左右的区分开始十分模糊。只觉得自己是在黑暗中蠕动。黑暗中没有永恒的认识,只有万变中的未知;寂静里没有永久的真实,只有不可证伪的欺瞒。
时间观被愚弄,空间感被蒙骗。小时与分钟完全混淆,光年与毫米不可分辨。
意识一点点地从黑暗凝重中上浮,然而,深渊之上仍是深渊。
渐渐地,大脑被混乱无序占领了,古朴的空气仿佛数万年没有再接纳过活物,粘稠而又恶寒。
就这样思维的机器一点点停止运转,将要坠落,被引力牵扯回亡灵的世界。
直至——心口燃起了火红的烈焰……
那份同《阴间革命手册》一同来到的信,熊熊燃烧着。
强光如激流一般冲刷过视网膜,强热如炸弹般粉碎干冷严寒。黑暗退如兵溃,寒冷避如潮退。
“啪!”
我的头顶磕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知道——攀爬结束了……
于是在怀中炽热的驱动下,推开石板,重返人间。
(18)
“请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路过的市民视若无睹。
“请问,今年是多少年?”
路过的学生有说有笑。
“这里是……伟大切利诺胡子广场?”
凭借着破碎的记忆,勉强地辨认着道路。
“奇怪,如果是胡子广场……”
不行,完全对不上,那些灿烂,那些光彩,那些辉煌,完全不是记忆中的形象。
我愣愣地立在路口,人与车穿我而过。
路中间的是一只误入了钢铁丛林的未开化的野兽,找不到一个锚点去锚定自己的回忆。
“遗世独立呵!黯然神伤呵!”
声音是熟耳的。
“你不相信这是赤冬,我也不相信这是赤冬。”
千禧年的学生提着两沓稿纸,立在我身边。
“当年我被赶走的时候这块还是农场校舍。知道什么叫农场校舍吗?边学边种。”
“好啊,她们干的好啊。”她喟叹。
“……伟大广场出发,特维尔大街。”
她忽然伸手比划。
“从那边过去到新阿尔巴特大街,然后在瓦西里大教堂那里转一圈,左拐下杜马桥……”
“沿着河岸向东一直走,然后就能看到了。”
有熟悉的地名,也有陌生的地名。
“看到什么?”
“一个毫无几何美感的大铁墩子,上面插了张银行卡,周围载了半亩粮食作物,玉米小麦土豆什么都有。”
“好像是叫纪念广场,总之那个大铁墩子是你的纪念碑。为了纪念十年前的炼钢厂事故和殉职的夏莱老师。”
“有人在等你……”
(19)
“请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十一月十七日”
“请问,今年是多少年?”
“十年后。”
实梨像不知多少年前一样,踏坐在脚手架上,在她脚下,万丈高楼平地起。
“大炼钢厂的操作系统重写了。”
“嗯。”
“现在厂区无人化了,再也不怕高炉事故了。”
“嗯。”
“花了很多钱,废了很多口水,谈了几百场,条约签了撕撕了签。”
“嗯。”
“但是很值,人命关天。”
“嗯。”
“新任学生会长要建新的CBD,然后还要拿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
“嗯。”
“戴高帽的换了多少个,最后还是离不开我们工务部。”
实梨喝了一口咖啡。
“嗯。”
“毕业了……也就那样。”
“嗯。”
“活总是干不完,总还有新的权益要争取。”
“嗯。”
她突然停了下来,喃喃自语。
“原本下面那个纪念碑是要照着你的样子塑的……我让她们改了。”
“你不会怪我吧?”
“挺好的,不然影响市容。”
“你应该不会的……你很讨厌偶像崇拜的……就像我一样……”
实梨又喝了一口咖啡,晃了晃,杯子空了。
“把杯子从这里扔下去怎么样?没人会怀疑到我们的。”
“扔吧,扔出去。”
“……”
“也是,你肯定不会答应的。”
实梨把空纸杯放进了回收袋。
即使是在黑暗中,仍能感觉得到——人们成群地走着,纷乱扰攘,幢幢的白影若隐若现。各种机械轰鸣着,面前塔吊的巨大阴影转动着,空气中是扬起的尘埃与沙。
天空中,星斗俨然变换过了方位,昭示着太阳已近。
夜晚已经渐进尾声了。
“老师……”
“想……不,我不想你。”
我沉默地看着她。
“我要成为你,而且要超越你。”
“我还没学会怎么给自己做一套婚纱呢……你就以身铸钢了……不负责任的家伙!”
“超越我啊,实梨……你确实得超越我。”
我摸向胸口,空无一物。
实梨的手里正摊着一封信,她自己十年前写的信。
“憧憬我,理解我,跟随我,学习我,成为我,超越我……最后……遗忘我……”
“憧憬他,理解他,跟随他,学习他,成为他,超越他……最后……”
“该死的!这他妈怎么忘的掉啊!”
她锤墙。
“你个……你……”
“你……呜……”
低吼变成呜咽,她取下安全帽,遮住脸。
“哭吧,实梨,哭吧……”
“但是,不要让她们看见……”
“完美的领袖不存在于现实,但是你要让她存在于媒体与报纸。”
我抱住她的脑袋,哪怕什么都摸不到,哪怕她一句也听不到。
“哭吧,老师也会哭的,但是老师是不会让学生看见的,老师的泪啊,一滴一滴,是钢水,在落地前,它就得变得无坚不摧。”
“实梨啊——遗忘啊——”
“遗忘所有的平静,遗忘老师,遗忘你的爱人,唯独牢记那些高温与骤冷。”
“实梨啊,你要变得像是钢啊……”
(20)
“还好吗?”
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看着楼道中走来熟悉的身影。
“星野她们……很好,我的话……大概到时间了吧。”
“看来,我们都没必要回去了啊。”
太阳,已在远东探出了轮廓。
“啊,在地下呆了这么久,都快忘了日出是件很美的事的。”
“想起来自己全名叫什么了吗?”
“想起来了,但是没必要了……”
“已经……没什么想说想做的了。”
她走到楼边,把一把又一把的总力战券票抛洒。
我照做。
漫天飞舞的雪白的纸片,犹如群鸽。
太阳啊,太阳呵。
在遥远的地方,太阳正预备着给所有钢一般的人带去无穷的光热。
(后记)
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疏松平常的一日。实梨和平时一样,从短短三小时的睡眠中醒来,立刻投身进无休无止的战斗中去。但然,如果实在太累,她也会掏出那封随身携带了十年的信。沉默地用眼睛朗读。
“实梨啊,你要变得像是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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